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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魔戰歌:惡火歧途 首卷 五. 兩難<2>

山容 | 2017-05-01 10:22:06 | 巴幣 0 | 人氣 167


. 兩難<2>

玄巢朱煦看著鏡中的自己。

燈火通明的錫良苑裡,暖烘烘的紅蠟燭照得四周悶熱難當。朱煦張開喙嘴,試著想像自己發出高亢的唳泣,威懾十方。只可惜,喉嚨裡低沉的咕嚕聲預言了他的失敗。他是金鵲皇朝大皇子,護國攝政,奉孝直親王,預備繼承大寶的東曌宮之主,這樣的他卻連鏡子裡的臉都不敢卒賭。
這是詛咒,糾纏著他們一族從遠古到今時,蜘蛛地母日漸成真的詛咒。他們覆上面紗,只是為了躲避日月的目光,拖延時間而已。

朱煦不知道其他羽人對這無可避免的殞落做何感想,不過他絕不會束手就擒。他是金鵲皇朝的正統繼承人,兼具神人二性的玄巢皇族,未來統領天下的至尊帝王。舉凡他要的,皆不可能錯放,就算是地母收回的恩寵也一樣。他覆上赤紅面紗,整好頭上的鎏金冠,確定鏡中映不出五官後,關上鏡盒走出房間。


房外寬闊的迴廊上點滿宮燈,兩列內侍身著紫色宮服,彎腰屈膝對一身金紅的攝政王行禮。玄巢朱煦跨步穿過僕從的陣勢,總管陳偲正等在隊伍末端。

「攝政王萬福。」臉上和其他人一樣覆著紫紗的陳偲,頭上戴著高聳的黑帽,鞠躬的樣子活像隻公雞。父皇當初指派總管時,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的動作如此滑稽,才欽點他成為東曌宮總管。
「賓客都到了嗎?」
「稟攝政王,北灦筑、桂瀧南兩省省宰的賀禮皆已送到,八部八堂的諸位大人也都到齊了。」陳偲一邊跟上他的腳步,一邊將各路人馬點名。「雪燈國師近日閉關不便親至,無妄首座代為與宴致意,恭賀王子週歲平安。太師大人巡視山關,尚未歸朝,特遣人送來禮物致賀。太保大人隨侍聖側,不便赴會,同樣只送來賀禮。另,二皇子送來赤金搶月環一枚,致賀鳳毛濟美;公主方才探完王妃,贈同溫轉心爐一對,夷州百翠綾四匹,龍亭鬱金香四盅,東海黑珍珠八對。」
「很好。」
「另外,太輔大人恭候多時了。」

這才是他想知道的事。

如今三位太上元老之中,只剩太輔郎輔機願意公開支持他。
他是當朝的大皇子,這七年來如果不是他的努力,病重的父皇根本沒有辦法理事。但就算付出了這麼多,他居然連這小小的攝政王之名,都要逼著滿朝文武表態,才有辦法拿到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如民間流傳的一樣,太過軟弱了,因而掌控不了傲慢的貴族與官員。地母在上,這些貴族是由皇族封耳賜姓才有今天的權勢,只要他想,隨時都能收回他們悲微的封號。
他讓陳偲等在走廊上,自己踏入小天廳。這裡是他接待客人用的內廳,也是七年來真正決定國家大事的朝堂,臉覆黃紗的郎輔機正站在裡面等候。

「殿下萬安。」
「太輔免禮。」他在心海中現出神術,太輔同樣凝聚自己的神術。他們彼此之間約定好暗號,私下見面時交換一段特殊的心術編織好確認彼此身分。他們活在一個險惡的世界,就算面對面也不見得能認出真心誠意的朋友。郎輔機鞠躬送他上座,遮在臉上的黃面紗再垂得低一點,朱煦就能看見他的老臉了。

「太輔請坐。」他免去了郎輔機的跪拜禮,但是自由就座這一項他怎麼也說不過年邁的臣子。郎輔機就座,暗啞的聲音暗示他並非來報告好消息的。
「邊關回傳消息;防濟遠再次逃過一劫,兇手已被滅口,隘兆麟近日內會前往邊關絕境勞軍。據線人所報,太師也已前往邊關絕境,親自了解後續。」
「太師鐵了心要收服防濟遠在掌中,太輔認為此人如何?」
「據老臣日前所知,此人懦弱畏事,不值一哂。若非其父防威伯鎮關大將軍之威名,只怕連立身邊關行伍的資格都沒有。」太輔回道:「但太師軟硬兼施,不會只為了一個沒用的角色。」

朱煦沉思了一會兒。「三個月前他獨力逼退獅人大軍,勸退人馬長風、嘯風二部,這些功勞是真是假?」
「千真萬確。」
「傳言中提到的奧坎之子,還有滅世狂魔呢?」
「五成是真,五成是假。」
「怎講?」
「若非邊關絕境上下串通,否則老臣看不出一個懦弱的世家公子,如何一夕間成為威震邊關的名將。防威伯病得突然,獅人也退得古怪。兩事同時發生,防濟遠隨之聲名大噪,狼蠻狂魔傳言風聲鶴唳。老臣不得不懷疑,此乃有心人暗地操弄。」
「孤王看法與太輔不同。」
「還請大皇子明示。」
「孤王以為,此中另有蹊蹺。」朱煦用手指敲著桌面,手指末端的堅硬角質,在木桌上敲出一個個傷痕。這些都是他思考的痕跡,他右手邊的桌面面目全非。「防威伯病重,是故安排這場戲。防濟遠立下軍功收攏人心,朝廷便不敢臨陣換將。防濟遠出身非正,為了保住地位,防家設下這一局豪賭以利庶子繼承封姓,正是一石二鳥之計。」
「攝政王慧眼獨到。如果此事屬實,防威伯心機深沉,不可不防。」
「鎮關大將軍自然不是尋常武夫能比擬。」

但是他的推論有瑕疵。如果防威伯真是如此設計,狼蠻和狂魔的謠言又是為了什麼?防濟遠這三個月來,狡猾地躲開各種表態的方式,使得邊關傳回百晉城的消息變得模糊又詭異。防家父子兩人,都是狡猾的狐狸。

太師沒有殺他的理由,殺了他就沒有辦法攏絡他。雖然有陶凌支持,但如果朝中派出去的軍官不屬太師一黨,最後仍是白費工夫。有人想要防濟遠的命,想必還有其他朱煦看不清的理由。


「大皇子且聽老臣一言。」
「太輔請說。」
「防濟遠先後回絕我方示好,寧可枯守邊關,顯見此人正待價而沽。」
朱煦聽出他的暗示。「太輔認為他想試探什麼?」
「二皇子趁金獅戰團生事之際,掌控山關大軍。如今要與之抗衡,不論在聲勢還是軍力上,邊關絕境中的防濟遠眼下是最適合的助力。邊關軍力雖少,但聲勢正旺,如能善加利用,倒也不失為一時之選。反之,若讓二皇子掌握兩關戰力,端出以軍逼宮的殺手鐧,只怕前朝憾事便要重演了。」

沒錯,當初父皇能夠得到大位,靠的也是將兄弟鬥垮,再用軍隊逼先皇肯首。如今報應大有可能應驗在他的嫡子身上,朱煦握緊拳頭,指尖刺入掌心。

「太輔大人認為,防濟遠想看孤王願意花多少價碼買他忠誠?」
「市井有云,赤膽三文,赤心三銖;三文三銖,不值一錢。」郎輔機說:「人見利不見其害,魚見餌不見其鉤。以利誘之,未嘗不是辦法。」
「那便即刻擬旨,封防濟遠護國將軍,直領邊關三軍,召回京城領封待命。」他停下敲打,大勢底定了。郎輔機微低著頭,沮喪的心情令人不解。「太輔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殿下英明,對防家自有定奪。老臣憂心之事,乃西方人虎與七部狼盟。二皇子北迎樓黔牙,又與賀、羅兩國交好,在金鵲之外的聲勢日漸高漲。也許——」
「如果孤王能夠順利取得皇位,這些聲勢也會成為孤王囊中之物。域外蠻族不能依恃,金獅戰團於邊關生事,跳馬關臨陣倒戈,便是當年父王定下沃海之盟餘毒。賀力達、羅浮塔、百王酋,皆是當年訂下盟約之友,如何邊關生事之際毫無對應?我朝早該學會教訓,堅持孤軍奮戰,而非依靠背信忘義的番邦蠻族。」


碰!


朱煦一拳重重敲在桌面上。偌大聲響在安靜的斗室中意外震撼,小天廳外人聲鼎沸的東曌宮,更顯得一室靜默加倍難堪。

「老臣知曉殿下心意了。」郎輔機把頭垂得更低,看得朱煦是又氣又羞。
「太輔還請大廳休息,待孤王更衣後,與諸位大人一同歡慶吾兒周歲之喜。」他壓下情緒。他是未來要成為金鵲皇帝的人,這一點羞愧和怒氣根本不該表現出來。最熱烈的火不是蠻橫的紅焰,而是持久內斂的青炎。他的弟弟如今在各大勢力間左右逢源,威脅著他的皇位與生命,他卻為了這麼一點分歧對自己的支持者發火。

太輔還沒有離開。有面紗遮蔽,朱煦有自信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是這不代表經驗豐富的他猜不出大皇子的心思。這一切便如心術的法則,不是憤怒或是兇暴的人獲勝,勝利者是看透對手的那個人。

「孤王有幸,能得太輔襄助。」朱煦說:「外域番邦之事,待朝中大勢底定之後,再行分心猶未遲矣。」
「老臣惶恐。」
老太輔起身告退。朱煦用心術召喚陳偲,要他將老臣帶往宴席首位。東曌宮客席首位的尊榮,除了他之外,朱煦想不出其他人選。其他人都是些忘恩負義的小人,攀上高位之後不思回報朝堂,只知道像野狗一樣垂涎不屬於他們的恩典。

玄巢朱煦不急著到宴客廳堂去。今天禧妃滿面春風,難得抱起孩子,甚至帶著宮女們成群守在延春軒裡,就為了從前來祝賀的貴婦口中,聽見讚美王子的虛矯言詞。

他們沒有人真正見過煜兒,又怎麼知道他有多醜怪?

朱煦看過一次,等會兒在酒席上沒有意外,想必又要被逼著再看一次,好向臣民展現他父愛的一面。新生的羽人頭臉手腳上都是鵝黃的細毛,稀疏的毛髮下是病態的粉紅色。歪曲的腳爪蜷在被褥裡,嚶嚶尖鳴日以繼夜,平時禧妃根本連靠近延春軒都不肯。

他的哭聲逼得人抓狂,比最惡毒的心術還可怕。

一年了,朱煦原先還以為他會安靜一點,但是上次走過延春軒時差點沒被嚇破膽。宮女、奶娘亂成一團,內侍四處奔走,就是找不到一點方法壓下他宏亮的哭聲。
他很健康,至少朱煦確認了這一點。他就和他的父親一樣活力十足,和他母親一樣驕縱蠻橫。朱煦的指尖刺入木桌,慢慢拖出爪痕。完成任務的陳偲回到門口等著,用沉默提醒朱煦時間。
他起身走出小天廳,方才列隊送他進房的人,現在同樣恭迎他出現。

「替孤王換上新桌子,這什物不堪用了。」
陳偲彎腰低頭稱是。朱煦走向大廳,宮女內侍們緊緊跟著他的腳步。不知道他過往的那一天,他們是否也會如此隨他走入地底深淵?

隔著面紗,朱煦不經意看見天上的銀月正在消瘦。東曌宮裡光芒大盛,彷彿有人下令要用人力補足月光似的。這和他在做的事一樣毫無意義;朱煦現在只希望自己攏絡防濟遠這一著棋,會比今日荒唐的宴會正常一些。

沒有人會說實話,而朱煦剛才把惟一吐出實話的老臣臭罵一頓。他碰碰胸口上的玉蝙蝠,像個市井賭徒一樣,祈求財魔賜與他更多的運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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