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馬卉婷的這通電話講得意外的久,開始時還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等我按下切斷通話的紅色標示時,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陽光已經變成橘色。希望電話費不要貴得太離譜。
艾理善還沒回來。他今天早上有課,也告訴我說中午下課之後要去一趟醫院,陪伯父回診。原本他還意有所指地問我說「要不要一起去?」,但我還是沒跟。可以說我是心虛,或者套艾理善的話叫做「小陵害羞了」,總之我就是沒打算要一起去。我覺得那場合我會尷尬到極致。
難得下午沒有去系館沒有進實驗室,只有我一個人面對我們那間空蕩蕩的小小起居間,這令我想起伯父剛受傷的時候,艾理善回家去幫忙,整整一個星期不在,那時候我也是單獨一個人顧這一整間屋子。我們吵架的那一陣子,艾理善每天晚上故意拖到很晚才回來,我還是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
──我們的家,原來這麼寬嗎?
艾理善當然算不上虎背熊腰,但他比我高也比我壯卻是不爭的事實,只要他在家裡,我的視野範圍一定會被填的很滿,天花板看起來也相對低矮,我們的公寓房間看起來就是個小不啦嘰的鳥巢。也許我這樣想是誇張了點,但現在我把手機拋在一旁,抬頭環視屋內,卻看不到那個會左手抱著點心罐子右手緊抓遙控器,四肢攤成大字型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傢伙時,覺得很不習慣,好像視野範圍開了一個洞。我花了整個大學時期培養出來對於獨居的耐性,在這短短的三個月內就全都沒了。
不要小看人的適應力,魏希陵先生。今天你不習慣,再三個月就可以了。
儘管我對自己這樣說,但效果如何,沒啥自信。
……一直坐在屋子裡胡思亂想不是辦法。
各種思緒跟蜘蛛絲一樣在腦袋裡盤繞,感覺自己要陷入泥沼了,這種時候就得趕快想辦法轉換心情。我離開椅子、走進餐廚,最邊邊的櫃子、最底下一層,放著我不久前才採購的材料。
艾理善的皮膚對化學清潔劑過敏,大學時期他用一般的化學肥皂洗澡,很容易發癢,把自己的手臂跟肩膀後背抓得到處都是紅痕,我發現這件事後,開始為他調製肥皂,一直做到現在。艾理善已經養成習慣,完全不使用超市或藥妝店賣的沐浴乳,連號稱有機的手工皂都不碰,只用我做的東西,每隔一陣子我就得採買新的材料。為艾理善做肥皂並不是種苦差,反而挺好玩的,還能自己嘗試新的配方。大概跟我的主修也有關係吧。
將油料和鹼水倒進專門煮肥皂用的鍋子,在電磁爐上算好溫度,開始慢慢地來回攪拌。
手上機械式地維持攪拌的動作,腦袋又開始飄遠。
一起住了這快三個月下來,知道了很多艾理善的小習慣,比方說他會跟班上同學聚餐喝酒,但在酒量方面不太能恭維,啤酒灌了四罐下去會因為心情變好而開始唱歌,但他唱歌時其實只有三分酩酊,真的喝醉時反而不會唱,會直接攤在沙發上或者鑽進房間往床鋪上一倒就開始打鼾。可能他自己知道節制,所以平常自己喝,或者跟我喝的時候都只會買啤酒,然而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更糟,因為他心情一好除了唱歌還會變得非常黏人,我洗晾衣服或者打掃時,他會像狗跟著主人一樣在我後頭轉來轉去。
手上維持著規律的動作,一圈一圈地攪動鍋子裡的材料。說老實話,皂液本來不是清水而是大量的油,攪拌起來挺費力的,但跟做焦糖的時候相比,還算是簡單,艾理善吵著要吃軟糖或是焦糖布丁的時候,花的力氣比做肥皂多一倍。
對了,他喜歡吃甜食。剛開始一起住的時候,我們也為了艾理善老愛買零食的壞習慣吵過架。
我們真的滿常吵架的,我單方面對他發脾氣的次數也不算少,還沒成為戀人之前就有好幾次,跟單薇丹夢想的那種甜甜蜜蜜,或者畢泓杜認為的「完全為了對方好」的相處模式根本天差地遠。可是,就算我單方面的發怒、大吼大叫,大部分時候他也都不放在心上。
他也不是沒有跟我嘔過氣,前幾天那一次冷戰,也不是我們第一次互不理睬。
可是,我們最後還是和好。
我自己沒有兄弟姊妹,從小到大在同儕之間也沒跟誰特別親近,艾理善是唯一的例外。
也許,馬卉婷剛剛在電話裡面講的「答案」,我真的心裡有數吧!
鍋子裡的皂液混得差不多了,我把電磁爐關掉,拿出模具,看著金黃色的油料慢慢注滿模具,等待凝固成型。我沒有注意到屋裡的光線打何時開始由陽光變成了省電燈泡的燈光,等我抬頭,才發現艾理善站在我對面,手上還提著他的黑色軟背包。他顯然已經站在那邊好一陣子了,因為我還來不及開口,他已經開始翻白眼:「魏小陵,我還以為『廢寢忘食』這個成語是誇張用語,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人。」
「啥?」
「燈是我開的,而且我站在這裡站到腳痠,還喊了好幾聲,你都沒反應。還是你聽力受損?」
「抱、抱歉……」
「我開玩笑的。」
嘴巴上說開玩笑,他的嘴角跟眼角可完全沒有上揚,看起來嚴肅到一個極致,因此我只好回答「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像開玩笑……」。
「嗯。」
不對,艾理善看起來很奇怪。雖然表情一派正經,但從他咬著嘴唇、肩膀跟目光都往下垂的動作看來,他是為了什麼事情感到很不安。
「怎麼回事?」
就像幾天前的那個晚上一樣,艾理善在開口之前,先深呼吸了幾下。
「小陵,我──我說出去了。」
本回別名:魏小陵的一人放閃大回合。
不好意思,這兩個星期工作忙到一個爆炸,稿子的進度嚴重落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