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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魔戰歌:惡火歧途 首卷 四. 承諾

山容 | 2017-04-26 08:20:19 | 巴幣 0 | 人氣 402


. 承諾

散會後黛琪司想了想,決定先去防濟遠的帳篷前繞一繞。但她兩個目標都不見人影;衛兵說沒看到亞儕,校尉還在巡視。這些羔仔就是這樣,想找他們的時候一個影子也沒有,不理他們的時候又纏在你腳邊不放。想以前葛笠法鬧遍了整個山泉村,從小渡口到綿羊鎮,哪個羊人不知道葛家搗蛋王的名號?

現在事情再惡化下去,只怕就算是荒涼山崑崙海的頂峰,都要聽見他恐怖的名聲了。這可和黛琪司以前對白鱗大士的祈求完全顛倒。

黛琪司繼續在軍營裡面繞,扭著鼻子想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掩藏蹤跡對亞儕而言小事一樁。以前都是老艾草指點他們心術技巧,但如今在防濟遠的幫忙下,年輕的羊人們已遠遠超過他了。老羊人的心術是在旅途上道聽塗說,再靠著自己摸索玩出一套把戲。厲害是厲害,但是跟人類那套精細狡猾的技巧比起來,就像和羔仔偶然畫出的漂亮塗鴉,妄想和苦練多年的畫師比美。亞儕有防濟遠幫忙,心術進步神速,可惜石頭腦袋沒跟著長進。

漂流之人也帶來了另外兩個羊人的消息,這兩個傢伙倒也沒有黛琪司想得這麼笨。他們進入樓黔牙之後,馬上就和當地的漂流之人取得聯繫,找到安身的地方。雖然事情出了點差錯,但至少他們沒急著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她該為著這件事摘了亞儕的腦袋嗎?如果不是他執意要有人先上路,兩個羊人根本不會離開。他們當初都沒預料到一行人能活過大戰,當財魔的運氣跑來敲門時,你根本沒有時間準備。


沒人、沒人,到處都找不到人。要不是太瞭解他了,黛琪司會懷疑亞儕是不是自己逃跑,否則怎麼會從營區走到校場,再從校場找到伙房,怎樣就是不見他的蹤影。漂流之人說他們投宿在附近的石榴鎮上,大士保佑他們今天晚上做惡夢。這些自詡是白鱗大世代言人的傢伙,會說出口的只有壞消息而已。


黛琪司腦子轉了轉,算算時間,離開伙房踱回軍官營區。她直接走過衛兵身邊,衛兵皺著鼻子往後一步。這傢伙顯然夠幸運,整個冬天沒有受傷生病,否則黛琪司會讓他知道什麼是痛不欲生。她沒有通報就跨進營門,防濟遠一向不在意這些細節。

「晚上好呀,絕境國護大人,你總算願意回營了。」黛琪司大聲說。書桌後的防濟遠手上抬起頭,苦笑一下將筆掛回筆架上,順手撩起信紙塞到公文下。他們金鵲人用墨水和毛筆寫字,等待乾燥的時候正好可以檢查錯字。現在這人類軍官居然把沒寫完的信折起來,那封信絕對有鬼。

「黛琪司小姐,我正要遣人去找你呢。」他說。
「有什麼事不能讓亞儕知道嗎?」
防濟遠硬是乾咳了幾聲。「亞儕最後一定會知道,只是在那之前我希望先與你取得共識。」
黛琪司掏掏耳朵,發覺哪裡有鬼了。這人類軍官說的是羊人的賀力達土話,而不是金鵲人說的塔意拉。

「你不想給他知道什麼?」
「我不想讓他察覺我要送你們離開,最好等事成定局,再告訴他會比較容易接受。」
「你這心機沉重的羔仔。」
「我想你們有句話是這麼說的,都做成培根了不吃也不行。」
「我們通常是做蘋果派,培根是豬人吃的東西,不過意思差不多。」黛琪司雙手撐在他的桌前,俯視他問:「先說說你想做什麼料理。」
「我和我的仟士盧臨在心海裡連絡上了。他們已經在返回軍營的路上,過幾天就會回到邊關。」防濟遠身體向後傾,躲避黛琪司的威壓。「盧臨告訴我,如果動作夠快,你們還能在毒龍口融雪前進入往西的山路,走捷徑回到賀力達。戰事休止至今,這條路終於能安全通行了。雖然有些冒險,但只要能到人虎的地方,我相信憑亞儕的名字,他們一定會保護你們平安回到賀力達境內。」
「好計畫,但卻是你三個月前希望我們不要做,以免引來獅人注意的事。我能問是什麼讓你改變心意嗎?」
「情況改變了。」
「變了多少?」
「你的人康復到能夠上路,而我散播出去的謠言隨時都會被戳破。要是謠言破了,我就沒有辦法保護你們。」
「這是為了你什麼勞什子的諾言對吧?」

他眨眨眼睛。

「你以為我有多笨,亞儕又能瞞我多少事?」
防濟遠嘆了口氣,眼皮下的陰影又加重幾分。「聽起來是我的不對。」
「如果你現在派我去當說客,我的答案一定是不。」
「我不懂。」
「和你說的一樣,情況變了。」這下換黛琪司嘆氣。他妖鳥的,為什麼事情會變這麼複雜?「亞儕必須跟在你身邊,這是唯一的辦法。比起保護葛笠法,還有一件事情更重要。」
「什麼事會比保護他更重要?」
「救他。」黛琪司把漂流之人說過的話轉述給他聽。防濟遠異常冷靜,除了時不時點頭表示有在聽之外,沒有什麼反應。不過黛琪司可是亞儕的姊姊,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也一樣。他在冒汗,一股古怪的氣味混著期待和恐懼。大士呀,這人類就是學不會坦白是吧?
「你覺得如何?」最後她問。
「我不清楚,如果是要找心術宗師的話……」他握著拳頭,不知所措。「這不是我聽到最好的方案。魚仙在上,我寧可你們安全地待在某個遙遠的角落。」
「不可能。葛笠法會愈來愈糟,三個月前他還認得出五世,現在卻連亞儕的名字都說不清楚。他心裡的毒如果不清掉,總有一天會再次發狂。」


防濟遠垂著肩膀,好像有什麼很重的東西壓在他肩膀上。「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保你們平安。即使是我,也不敢斷言金鵲裡的人都是朋友,拜託心術宗師們幫忙治療葛笠法,這無異與虎謀皮。」
「你們有句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乾笑兩聲。「如果不是這身羊皮羊角,你會比我更適合成為貴族。」
「我對漂亮衣服沒什麼興趣。」黛琪司撥撥頭髮。「我應該能放心把兩兄弟交給你吧?」
「你得先說服亞儕。」
「你在逃避我的問題。」
「我需要他一句承諾。」防濟遠別開視線,黛琪司不確定他看到什麼,又想看見什麼。「我先說清楚,我持反對立場。金鵲內部存有分歧,以亞儕和葛笠法的身分,進到百晉城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就算我能找到夠厲害的心術宗師,對方也不見得願意伸出援手。」
「你好像還是不懂。如果葛笠法哪一天瘋個到底,又被豬人黑智者逮到,到時候你口中軒然大波,只不過是茶杯裡的漣漪而已。」

他偷瞄壓在公文堆下的信,全身散出陰沉的味道,混著冰冷潮濕的汗臭和融雪。

「我們需要你,他需要你,別忘了你的諾言。」黛琪司端出最後一擊。「沒有你,我們不知道該向誰求援;而且就算沒有你,為了葛笠法我們還是會前往金鵲。」
他抬頭看黛琪司。「你很會談判。」
「我知道你的弱點。」黛琪司抬起左手,學漂流之人亮出掌心。「一句話,願朱鳥照耀你的前程。」
他把剛才的信抽出來,當著黛琪司的面撕成兩半。
「把你們動身的日子準備好,送到我桌上。我得警告你,動作要快,這樁骯髒事愈早解決愈好。」
「你以為我不想嗎?」黛琪司搓搓鼻子。「和你的事談完,我該去餵葛笠法了。你把事情安排好,等雪停我們就上路。」


防濟遠點頭應是,抓過毛筆在一張新紙上龍飛鳳舞。他會沒事的,黛琪司告訴自己,他已經強壯到能夠擔下責任,接下來的問題是亞儕。沒搞定這長尖牙的羔仔,防濟遠再怎麼信誓旦旦也沒用。她拉緊外套準備走出營帳,瞥見亞儕丟在地毯上的披風,順手撈在手上。

離開軍官營區後,她去馬廄要了一捆乾草。馬廄裡剩沒幾匹馬,馬伕也習慣黛琪司來來去去,沒囉唆什麼就把她要的東西給她,還多送了一把燕麥。真可惜現在不是苜蓿的季節,不然葛笠法也會喜歡的。

她背著這些東西前往另一邊的廢馬廄。馬兒們待在葛笠法身邊會緊張,離遠一點會是好主意。
她又繞路去伙房拿了一條乾肉。伙房的廚娘沒有看見,沒看見就沒意見。
東西找齊了,接著要面對現實。她進入心海,小心翼翼踏上陰暗的小路。


她料得果然沒錯,兩兄弟人都在這裡。像以前一樣,小崽子把頭枕在大哥哥膝蓋上,只是他們巨大的兄弟如今面目全非。
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就算是他們的兄弟情也是一樣。黛琪司把乾草放下,在雪中堆成一座小山。葛笠法像陣煙一樣溜出亞儕的懷抱,餓虎撲羊似的把頭埋進乾草堆裡。

他的吃相還是一樣難看。

只是他的吃相以前不會讓黛琪司想到餓狼。

她把披風罩在亞儕肩膀上,肉乾塞進手裡,他不知道又把外套丟在哪裡了。
「你一直跟他在一起?」黛琪司問。
「你又跑去哪裡了?」
「不要反詰我,你知道我討厭你做這種事。」
「因為你總是對的。」亞儕的口氣絲毫沒有因為眼淚而軟化。「我不要再離開任何人,不管是要往哪個方向,我們通通要一起走。管他是豬人還是人類,我們都不需要他們,我們能自己治好葛笠法。」

葛笠法大把抓著燕麥往嘴裡塞,灰色的口水灑滿地。

「我們不可能永遠陪著他。」黛琪司說:「看看他,他還會更大更瘋,到時候我們又要拿他怎麼辦?」
「我也會變壯變強,我會追上他。也許現在不行,但是未來我一定會做到。我已經能和四個殺手對打,又對付一個心術大師,接下來要一次對付十個也不是問題。」
「然後呢?你有自信像朱鳥轉世一樣厲害嗎?」
「我可以!」
「但是我們等不到那一天。」黛琪司搖頭說:「他昨天抓了五世,誰知道接下來他又會怎麼對付其他人。如果下一次你不在呢?如果下一次他不肯靜下來呢?」
「他會的!你知道他會的,他是我們的兄弟,他不會傷害任何人!」

葛笠法抬起頭,一絲黑氣從他鼻孔裡飄出來。

「我想你太大聲了。」黛琪司輕聲說。亞儕蹲下來,抓著披風坐在雪地上,肉乾握在手上。黛琪司也拍拍裙子坐下,葛笠法等了足足一分鐘,才埋頭繼續吃他的晚餐,一大捆乾草轉眼間只剩幾枝殘渣。他們安靜了好一會兒,黛琪司才又開口說話。

「以前老爸也是這樣看我們,好像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納悶我們音量為什麼這麼大。」
亞儕握緊拳頭。「他死了,是豬人和豹人下的手。」
「然後槍恩和哈耐巴落在他們手上。」
他妖鳥的,明明下定決心說不能動搖的。聽聽她的聲音,活像準備守寡的母羊。
「哈耐巴?槍恩?」
「如果不是我攔著娜爾妲,她現在已經衝出邊關,殺進豬人帝國救她哥哥。」黛琪司說:「他們出事了。豬人軍隊發現他們,原本保護他們的漂流之人和他們分開,現在他們兩個下落不明。」
亞儕低下頭,兩隻手扯著耳朵。「都是我的錯……」
「我不準你這麼說。沒什麼錯不錯,你只是想保護他們。」
「所以我說我們不能分開!先是葛笠法,再來是槍恩和哈耐巴,然後又是誰?老羊們?五世?還是連你都要──妖鳥呀,我到底還要失去多少家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我的兄弟發了狂,我愛的人身陷險境,我卻被困在這鳥不生蛋的爛地方,要說絕望你有比我更痛苦嗎?」

在有所警覺之前,黛琪司已經吼了起來。

「對,亞儕好難過、亞儕好孤單,不像黛琪司,她堅強又勇敢,再多的打擊也不怕,通通衝著她來吧!」她的聲音嘶啞,音量什麼的大可以死到地底深淵去放低。「都來吧!反正我爸死了,我媽十年前也玩完了,還有什麼傷得了我?只是瘋了一個兄弟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亞儕摀著耳朵,把鼻子埋進膝蓋之間,像隻沒種的小狗崽。他總是這樣,以為事情還像以前一樣,以為責任只是冬天的雪,春暖花開就會消失。白鱗大士在上,她需要更多智慧和勇氣,還要有顆像豬人一樣狠的心,才能逼他揹起該負的責任。
她止不住眼淚,冷風吹得她不停發抖。


阿儕


不知道什麼時候吃完晚餐的葛笠法把臉湊上來,伸出舌頭像母羊一樣,用舌尖把她臉上的淚水舔掉。他的嘴巴旁邊都是乾草屑,半顆燕麥黏在鼻子上。她神智不清的兄弟伸出長長的手指,點了她的鼻子一下撥掉一根頭髮。

這一下有可能殺了她,也有可能只是好玩,黛琪司永遠猜不出他會做出什麼事。
然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他嗅嗅黛琪司耳邊的空氣,拖著腳步回他的廢馬廄。走進去之後,還不忘自己把鐵鍊拉起來,牢牢扣上柵欄邊的鎖頭。

「你打算怎麼做?」沉默許久後,亞儕開口問。他的聲音低穩,不像剛剛那麼尖銳。黛琪司深吸一口氣。
「我和羊女們會去塔倫沃,和漂流之人見面,討論該怎麼接槍恩和哈耐巴出來。你要看著葛笠法,到金鵲裡把他治好。」
「如果要通過毒龍口,你們需要嚮導。」
「我能信任奇科羅嗎?」
「我尊重他的意願,只要他點頭,你就能信任他。」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老羊們呢?」
「我會探探他們口風。如果可以,順路讓五世送他們回去也是個選項。」
「這是個好點子。」亞儕點點頭。「我們約定時間。」
「什麼時間?」
「不管有沒有成功,明年夏天我們約在塔倫沃。」亞儕說:「我不知道自己能夠忍受離開你們多久。」
「秋天。」黛琪司說:「給你自己一點時間,也給我們一點空間。被逼到懸崖的羔仔跳不好舞,你聽過老爸說這句話。」
「我和葛笠法會到金鵲裡,但我不會要求人類為我做任何事。」
「如果不想要防濟遠把手弄髒,我建議你自己去說服他。」
亞儕從雪地裡爬起來。「我們欠他太多了。」

黛琪司聳聳肩。她一向是三姊弟最務實的那個,現在她把兩造都說服了,該怎麼執行她會放手讓他們自己決定。

「我們雪停就出發。」亞儕說完便邁步離去,他會去什麼地方,黛琪司一點懷疑都沒有。他們一定會把事情做好;如果沒有,他們也不需要再去思考,沒命的人不需要思考。

她坐在雪中,發呆片刻才爬起來。現在伙房應該還借得到火,娜爾妲擔心槍恩擔心到哭成淚人兒,這時給她一點安眠用的沸麻草加甜心根再適合也不過了。這些麻煩的羔仔,連讓她停下來喘個氣都不肯。


想想也真是好笑,剛才對亞儕抱怨這麼多,到頭來一個也放不下的,說不定根本是她自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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