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潮的地方就有錢潮。基於這樣的道理，環繞在Ｔ大鄰近的店家多不勝數，其中，近乎六、七成都是賣吃的。不管是早午餐也好，晚餐、宵夜也罷，每到了用餐時刻，Ｔ大的交通都會大亂。多虧了違法攤位的猖獗，佔據了騎樓、停車格，被佔據機車道的馬路寸斷破碎，想要在這附近騎摩托車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更遑論開車。
唯一從中得利的就只有Ｔ大的教職員、學生，與店家們。位置便利的關係，一下課學生老師們各自就能結伴騎乘腳踏車抑或是步行到附近覓食。
晚餐時刻，柳予樂一寢人馬從宿舍步行約莫五分鐘便來到這被戲稱為「大食堂」的校外地區，搜尋著要吃什麼才好。
「我想吃拉麵！這附近有賣嗎？」
這種大熱天還吃喝什麼熱湯啊？對柳予樂提議頗有微詞的上官駒說：「熱得要死，與其吃拉麵，涼麵還比較適合吧？」
「可是拉麵店會有冷氣吧？照你那說法火鍋、麻辣燙那些的夏天不就都不用營業了？」柳予樂略帶不滿地駁斥。
事前已經在這附近吃過幾輪的周和征與田邢甫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辯論，脾氣較差的後者打斷兩人，擅自作主，決定好他們今天的晚餐要吃什麼。
「吃鍋貼、就吃鍋貼吧。它不冷也不熱，總可以了吧？」
「鍋貼的話這附近有一間餃子店還滿有名的喔……」聞言，手機頁面正好就是Ｔ大附近必吃推薦介紹，周和征說。
這選項的話上官駒表示倒沒有任何意見，柳予樂也沒有堅持一定要拉麵不可，既然意見分歧的亂源都被擺平了，四人便由周和征作為帶頭朝著餃子店走去。
街景實在過於雜亂，明明就已經到了餃子店附近，一時片刻間，周和征還是茫然地四處張望著。
「是那裡嗎？」柳予樂指往位在他們斜前方被塑膠帆布蓋住一半視線的店家，一行人靠近一看，才得以確定就是這裡。
雖然位置隱蔽，但生意卻是相反地好。店內放眼望去幾乎已經坐滿位置，甚至還有幾桌是併桌著用餐的。
見狀，第一反應就想打退堂鼓的上官駒卻被身後比他大隻的柳予樂擋住了去路。
「老闆娘！」他大聲喊道：「四個人的位置還有嗎？」
詫異看著柳予樂的表現，即使店裡的食客沒人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臉皮薄的上官駒仍覺得丟臉不已。從小到家，他身邊的親朋好友從來沒人會這樣做，才會使得他一時難以接受。
不過這是他私人的錯愕，至少最後還是成功尋得一張馬上被清出來的兩人座位。
「吃完再結帳啊！抱歉啦讓你們四個大男生擠在一起。」老闆娘手腳俐落地用抹布擦過桌面一遍，熱情招待著四位大男孩。
「沒關係沒關係。」
「對啊，吃一吃很快就走啦。」擺明就是客套話，但坐定位後的周和征與柳予樂仍給予熱情回覆。
已經開始研究菜單的上官駒坐在靠走廊的位置，毫不理睬其他人的行為。
「那就用你那張寫吧。」田邢甫將紅色奇異筆遞到上官駒眼前，說：「我要泡菜鍋貼、玉米鍋貼各六個，還要一杯黑豆漿。」
已經從手機看過菜單的人跟著開口：「那、那我要大碗的酸辣湯餃跟涼拌黑木耳還有麵疙瘩。」周和征胃口一向很大，點這樣已經收斂很多。
可是這是他們首度聚在一起吃飯，負責填單的上官駒難掩驚訝，說：「蛤？你胃是無底洞嗎？」
「哈哈哈哈！和征胃口大開欸！」坐在周和征斜對面依然不阻礙柳予樂拍著對方肩膀，似乎很開心能遇上一個跟自己相比的大胃王。
「那我要跟和征一樣的，但不要黑木耳換成海帶絲。」柳予樂說道。
一一確定沒點錯後，上官駒才開始認真思考他想吃的。
「對了、你們有想過要參加什麼社團了嗎？」在等待的空檔時，柳予樂主動問。
人家不是有說嗎？大學必修三學分：社團、談戀愛、課業。最後一項是身為學生最基本的要求，更何況他讀的還是壓力比其他系院大上好幾倍的工學院，自然就得好好面對。
本性貪玩的柳予樂同樣地也會期待能在大學時期認識到一群可以匹敵高中那樣要好的朋友，交到可愛的女朋友，共度這僅剩的無憂無慮學生時光。為此，腦子一點想法也沒有的人才會想聽聽其他人意見。
早就決定好的周和征率先說：「我會參加系籃，學長要我多找幾個人去，樂樂要一起來嗎？」
「欸？怎麼這麼快？」他可是系上什麼人都還不知道有誰啊。
「他之前高中有在打ＨＢＬ（高中籃球聯賽）——」
「什麼！」由於實在太過驚訝，以至於上官駒被身旁的人嚇了一跳，甚至是周圍的人也都往他們這裡投來異樣的視線。
「太、太誇張了啦……」這下，周和征趕緊把正前方的人壓回座位。
「難怪學長手腳這麼快，和征，你是哪個高中畢業的啊？哪個位置？你們有得冠嗎？」柳予樂並不是個狂熱籃球迷，可是那畢竟是同齡層中十分重大的比賽盛事，若遇上賽事，他一有空仍會守在電視機前跟著投入那一頭熱的青春中。幾年下來後，對於ＨＢＬ中實力較為堅強的幾支隊伍自然也就有些概念。或許周和征的母校就曾是他聽過的隊伍也說不定，所以他才會這麼問道。
這一連串的提問讓周和征手足無措，頓了會才慢里斯條地回應：「我打中鋒，有得冠過，但不是我待的那幾屆。然後我讀的高中是、是……」
只見他支支吾吾的，皇上不急急死太監，早就知道一切的田邢甫主動代替對方開口：「就是今年的亞軍啦。」
「今年亞軍是哪間啊？」柳予樂忙著打工，今年的賽事倒是沒特別注意。
「Ｎ中啊。」田邢甫回。
似乎是說到了遺憾處，周和征的表情顯得有些尷尬。「不過學弟都已經努力了，我那時候看著他們因為輸球而哭的樣子心情也很複雜，但又說不出什麼好安慰他們的……」
柳予樂能理解他的感受。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的，當你以一種過來人的角度跟現在正在經歷這些事的人說：「沒關係啦」、「再加油就好啦」、「你已經盡力了」等等的話語，他們真的能得到安慰嗎？又或者只是覺得更加無力罷了？
那種想要對方事懷別再糾結於過去，卻又深怕自己脫口而出的安慰在他們耳裡聽來，不過就是輕描淡寫的無所謂，這種落差有時候造成的，反而是意想不到的反效果，只會讓當事人心情更加鬱悶不已。
「唉唷，反正你至少有到場加油就已經很棒啦。而且是亞軍欸，這殊榮肯定能促使下一屆更加努力朝著奪冠目標邁進的！」
柳予樂的鼓舞似乎起了作用，周和征的心情變得輕鬆些許，原本遺失的笑容也再度浮現。「是啊，我相信他們可以的──不過，」話鋒一轉，從方才聽到就很想問對方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周和征記得他從來沒對田邢甫說過啊？「邢甫，我記得我沒跟你提過我讀Ｎ中還有打過ＨＢＬ的事情吧？」
放下手機，田邢甫滿不在乎地說：「你座位那張合照太顯眼啦，想要忽略不去注意都難。」他說的是周和征貼在書櫃上，在他最後一年的高中生涯所參加那屆ＨＢＬ。雖然最後連個季軍也沒有得到，但照片中的所有球員仍掛著喜悅不已的表情，朝著鏡頭比出勝利手勢。
「以生為Ｎ中人為榮，無論天涯海角，我們曾經在Ｎ中的時光不會因為彼此的分別而逝去。這就是Ｎ中，就是我們自豪的學校。」這麼一段由教練寫給畢業球員的話語，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周和征心中。
高中的青春回憶實在太過熱血，經由田邢甫的提醒，不只是周和征，就連柳予樂也想起過往的一些瘋狂往事。
「感覺如果樂樂也來打系籃的話，依你身高應該也是打中鋒喔。」
「嗯──我再考慮看看吧。」他蹙眉想著：如果練習時間太頻繁去卡到回家時間的話又會引來老媽的碎念，想了想，還是先打聽周全再說，貿然答應並非明智之舉。
周和征的笑容看起來是如此和藹，這讓看在眼底的柳予樂幾乎都快跟著融化，「嗯，等你好消息喔。」
已經知道了其中一個室友，那另外兩人呢？
「我想要去電影社、植栽社、聯合國模擬社，找找看有沒有拳擊可以參加吧？」前面幾個聽起來都還很正常，唯獨最後一個，不只是柳予樂，就連周和征，以及還在認真點菜的上官駒都忍不住困惑，抬起頭來看向對方。
有沒有搞錯？體型猶如女性般嬌小的人居然會想參加那種，看起來是他一上台就會被打飛出場外的激烈運動？
「你、呃、邢甫啊……怎麼說好呢？」柳予樂支吾個老半天，腦中頓時難以想出適當的用詞拼湊成一句說出來不會冒犯到對方的話。
「你這麼小隻，難道不怕被打爆？」反倒是上官駒十分不避諱地直言。
另外兩人都看到了，那張深邃的五官雖然還是保持著心平氣和，但眉尾早已有意無意地挑動著。
「你也沒多高，是在嗆屁？」語氣依然平板無起伏，可這對矮子來說殺傷力極高的攻擊卻對同樣身材也不是多突出的上官駒來說卻沒什麼影響力。
「沒啊，我只是把心裡想的直接說出來而已，沒想到你會在意成這樣。」
不對，這種事一看就知道了吧？還用的著當事人親自坦承嗎？柳予樂此刻額頭狂冷汗，想要開口勸架卻又怕被掃到颱風尾，可是不制止又擔心引來更嚴重的後果。到底該怎麼做才好，他乾笑著，不時把目光拋向周和征。
「那個、我、我覺得嬌小也有嬌小的好處啊。至少買衣服不用擔心褲子太短，也不用擔心床長度不夠腳跑到外面……」
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柳予樂使盡各種暗示要對方別再繼續說下去。
「「蛤？」」只可惜為時已晚，一個身高只有一百六附近，另一個則是一百七多一點點的田姓、上官姓室友皆以質疑的銳利目光掃射向在他們的世界等同是巨人的存在。
「我覺得和征沒有其他意思，應該、對吧……？」頓時發現自己有說等於沒說，拯救室友行動徹底失敗，柳予樂只想趕緊結束這話題，避免這一餐最後會吃到難以下嚥。
好險他的心聲似乎被上官駒聽到似的，他將筆蓋蓋上，要求其他人乖乖掏出錢來準備去點菜。「懶得繼續說下去，錢拿來吧，我要去付錢。」
在等待上官駒去付帳的同時，田邢甫仍不時碎念著對方的不是，特別糾結在「明明身高就跟我差不多到底是在囂張什麼」的這句話上。
「好啦好啦，我媽有說，在外面本來就會遇到各式各樣的人，為了讓往後的日子過得順遂，以和為貴才是上道。」
沒想到田邢甫毫不領情，重重賞了柳予樂一巴掌。「你媽是這樣說，但是你並沒有這麼做啊。」
此話一出，柳予樂頓時語塞：「這、這……」
「邢甫……」周和征覺得身旁的人不該這樣對待柳予樂，可是他也說不出什麼話好勸戒他。
正因為田邢甫的話實在太有道理，柳予樂才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駁才好。他也清楚自知，從他們剛認識到現在他因為上官駒的言行舉止而動怒了幾遍，如果他真有把老媽的話放在心上惦記著，自然就該忍住衝動，而非順著被怒氣而帶走了理智，硬是和對方槓上。
不知道自己成為話題主角的上官駒帶著找回的零錢回到座位，一一分給另外幾人，見大家都沒說話，他也沒特別在意，說了句「先去拿餐具跟衛生紙」後，又逕自離開了位置。
「感覺上官應該是個很可靠的人喔。」驀然，周和征這麼說道。
默默轉身看向正在挑選乾淨筷子的人，柳予樂回：「嗯……或許吧？」
「其實我剛剛也不是真的生氣，」田邢甫一說，兩道詫異的視線立刻聚集在他身上。他也沒太多驚訝，繼續說著：「只是覺得有點不服氣被以貌取人罷了。我也很明白我這樣身材的人說要挑戰拳擊第一反應一定是被質疑，但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為什麼還要經過別人認同才能去做？他會有那種回應是正常的，我相信你們就算沒說內心十之八九也是麼想的吧？」
被一語道破不禁讓周和征、柳予樂兩人交換了像是被揭穿什麼祕密似的尷尬眼神。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讀過一本小說。它大概是十年前左右出版的了，是一個叫馬句的作者寫的。」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也不曉得跟上文有什麼關聯，但聞言的兩人仍認真思索著對方的問題。
「是《至死方休》嗎？」他不假思索的說，一提到馬句立刻讓柳予樂聯想到的正是這部長篇小說。
田邢甫難掩驚訝，居然能在這年齡層中找到同樣接觸過這部老作品的同好。
「對、你、你怎麼知道？」
只見田邢甫滿是訝異的表情，柳予樂藏不住自豪，略帶驕傲語氣坦承：「就、就經由一個年長朋友介紹我看的。不然一開始光讀簡介，我是覺得沒什麼特別的。若不是他推薦我認真讀過一遍，我也不會發現，原來作者想表達的意涵光憑那書背後的短短篇幅，是很難完整讓讀者了解。」
「你們在說什麼書啊？」從剛才就一直在話題之外的周和征很努力想要融入，即使他對讀課外書一點興趣也沒，還是希望能夠參與其中。
「書名就是源自於成語的至死方休，同樣的字都沒有變。一本自傳題材的長篇小說。」柳予樂解釋。
經過柳予樂簡短的心得分享，田邢甫就像是被勾起了種種回憶，雙手環抱著胸，感嘆說著：「主角被描述成是個懷有遠大目標卻一直被身邊的親朋好友嘲笑的人。沒人支持他就算了，眼前的種種難題就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阻礙，硬是要引導他走向放棄一途。可是正因為他具有超人的毅力與恆心，確信自己，知道這就是他活著必須要達到的目標。就算沒人看好他又怎樣？連老天爺也要跟他作對那又如何？故事就是在講述他如何選擇、堅持下去的經過。」而這時，上官駒也終於拿過四人份的餐具與衛生紙回到座位。
「還真是一本聽起來勵志味道濃厚的作品呢。」簡單咀嚼過田邢甫的介紹後，周和征的第一感想便是如此。
「上官，你看過嗎？馬句寫的《至死方休》。」柳予樂問。
「看過啊。」該說他早在國小時候就讀完那本連大人都不見得會有興趣的稀有好書了嗎？算了，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好說嘴的事。
創作內容
原創小說 (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