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因你而完整；卻也因你四分五裂。能夠告訴我嗎？這種快要爆炸的感覺是什麼？這種心臟彷彿要碎成好幾片的撕裂感是什麼？你對我來說究竟是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如此喜歡你……』
休息好一陣子，他將電腦開機繼續奮戰。打了一小段後陳筌佑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他憶起了大學時因為失戀而跑出去狂喝酒的場景，不過他也不知道那樣究竟算不算失戀，總之是段愚蠢的過往。因為知道林軒不會看見自己的書，所以他大可放心地將自己的情感赤裸地放進書中，不，就算看見了也無所謂，反正又見不到面，用不著擔心會不會尷尬的問題。
他正想繼續打稿，才剛敲下一個鍵，一旁的手機登時唱起歌。
「喂？」
『喂筌佑，有空嗎？』是很爽朗的男聲。
「現在嗎？有啊。」
『那一起吃飯吧，餐廳我訂好了，一小時候餐廳見，地址我傳給你！』
「什麼、你……」
『嘟──嘟──』他還來不及回話，對方已經歡快地將通話切斷，該死的，現在是斷定他一定有空就是了？等下不好好敲他一筆他陳筌佑名字就倒過來唸！
LINE的通知跳了出來，他看了眼地址，同時對著對方那張吐舌的俏皮青年圖片比了中指。他開啟WORD檔確認稿子已經存好檔後將電腦關機，隨後換了衣服往餐廳出發。
對方約的是他們常來光顧的咖啡廳，由於經濟實惠的價格加上交通方便，陳筌佑偶爾也會將筆電拿來店裡直接在這裡趕稿，店裡走簡約風格，空調溫度適宜，牆的顏色和周圍的擺飾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有時他甚至會有種「如果是在這的話說不定會有什麼啟發」的錯覺。他一踏進店裡就瞥見窗邊的男子，對方看見他後笑著向他揮手，陳筌佑走到男子的對面坐下。
「我說你啊，會不會太扯？如果我沒答應的話你是要跟誰來？」他一坐下就瞪了眼前的男人一眼開始抱怨，順便打量起許久未見的老同學，說很久沒見似乎也不至於，大概一個月吧？總之有段時間就是了。
「憑我們好幾年的孽緣，你一定會來的。而且真的沒來可以約別人啊。」去你的，現在是想炫耀自己人緣好朋友多就是了？
陳筌佑臭著一張臉，惹得對方大笑，「開玩笑的啦，我有跟你的編輯大人打聽你今天的行蹤，他說你今天會在家。」好樣的，居然又私下賣我，那個編輯越來越不尊重自家作家的隱私了，陳筌佑咋了聲，沉默。
眼前這個陽光好青年名叫李亦，也跟林軒一樣都是認識多年的老友，畢竟都同班。只是陳筌佑沒有跟他上同間大學，李亦家裡有錢，就是個活脫脫的富二代，家裡有錢到就算他一輩子不工作也無所謂，不過李亦有個堅持，不是自己努力得到的東西再怎麼樣也不算自己的。他在班上一直都很認真，利用學測上了間不錯的大學，科系沒記錯的話是設計相關。但是畢業後他不務正業玩起股票，雖然也是賺了不少，只是陳筌佑還是挺好奇他怎麼沒去找份設計相關的工作。某次陳筌佑提起時他們正在餐廳吃飯，只見這位有為好青年剛好吃飽準備走人，留給他瀟灑背影的同時說了句，「興趣如果跟錢扯上關係的話對它的看法就會變質的。」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去你的死有錢人，有錢就是任性，陳筌佑簡單下了註解後對他的背影比了個中指。
由於李亦家裡是開出版社的所以跟各家出版社的編輯也有點交情──特別是負責陳筌佑的那個，非常熟。真他媽的，當時聽到自家編輯大人提起李亦時他還以為只是同名同姓，直到發現李亦對他的行程瞭若指掌到陳筌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裝針孔的時候才想到此李亦真的等於彼李亦，孽緣。
「是說林軒呢？你們還有聯絡嗎？我好久沒看到他了。」李亦吃著剛送來的雞肉義大利麵，順帶喝了口可可。
「沒有，他出國之後我們就失聯了。」他挑眉看著對面正以豪邁吃相消滅食物的友人，雖然看很多年了但他還是很好奇，這樣子要是被李亦的迷妹們看見不知道會怎樣。
「啊？」媽的，雞肉噴過來了。
「先生，注意你的好青年形象好嗎，吃東西的時候不要亂叫！」陳筌佑用衛生紙抹掉臉上的醬汁，隨後瞪了他一眼。
「噢，抱歉抱歉。」他乾笑了聲，然後壓低聲音，「可是你不是跟他最好，而且喜歡他很多年了嗎？」李亦是唯一一個知情人士，還好他除了平時有點欠揍之外口風很緊，不然陳筌佑也不可能風平浪靜這麼久。
「不知道，自從他不告而別之後就沒有聯絡了。打他手機是空號，可能真的不想跟我們聯絡吧。」自從那件事之後。陳筌佑看似平靜，眼底卻閃著異樣的光。
「這樣啊……不過你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他？我好奇很久了，明明自己是個帥哥，又有寫作天分，課業也不錯。林軒雖然不差啦，但是平均水準跟你差不只一點耶。還有你從實招來，是不是為了跟他上同間大學所以故意考爛？坦白從寬。」噢，這可真是一針見血，他還是老樣子。陳筌佑沒說話，回了一個苦笑給他。
「問為什麼……其實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感情真的很奇妙吧？他的確很普通，成績普通、長相普通，認識他這麼久除了吵以外我還真的想不到該怎麼形容他。」簡單來說就是，慘絕人寰？
「哇、你的嘴根本比我還毒啊！明明是你喜歡的人還這樣講他。」不過他可沒漏看陳筌佑提到林軒時的神情，友人的眼神很柔和，嘴角還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李亦看傻了眼，差點以為自己見鬼。
陳筌佑憶起高中時期林軒第一次找自己搭話時的場景，他是個莽撞的人，第一次打照面就是在教室亂跑撞到他的桌子，而林軒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則是「對不起」。當時陳筌佑專注在書上沒怎麼搭理他，本來以為他很快就會走開，沒想到他一站就是一節下課，一聲不吭地站在那不走，非得等到自己說了「沒關係」之後才笑著離開。從那次開始，陳筌佑開始注意起他。
笨蛋、白痴、沒神經……陳筌佑在心裡給對方取了無數個代稱，他討厭三不五時笑著的人，看起來很假，又不是顏面神經失調。本來以為那是為了討好，林軒的行為對於自己這種不屑迎合別人的人來說，很刺眼。不過他漸漸發現，林軒雖然對每個人都和顏悅色；卻從不跟人深交，僅是點到為止，這樣的林軒卻時常跑來陳筌佑的座位旁找他聊天，這點令他感到好奇。
某天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麼要一直笑，不累嗎？』陳筌佑期待能夠看到對方僵住的笑臉，那會讓他有種拆穿對方假面具的快感，不過他期待的事並沒有發生。林軒仍是笑著，不過他看得出來，對方的笑容變了。這次林軒沒像以往一般纏著他，很快地回到自己座位，而陳筌佑則楞在原地，他突然發現，林軒似乎跟他想的不一樣。
『不這麼做的話會沒命的，就跟那裡一樣。』林軒的話語縈繞腦中，揮之不去。
那是什麼意思？他不懂箇中意涵，只是對方不說他也沒立場多問。陳筌佑的視線定格在林軒平時常坐的位置，他還未察覺，這個叫林軒的人已然走入他心裡。
他的思緒飄離很久，最後李亦也不追問了，反正愛到深處無怨尤，苦主沒說話，他倒不會白目到去發聲。
「對了，聽你們家編輯說你這次要寫同性愛？」李亦會知道這個陳筌佑倒也不意外，反正他們家冷酷的編輯大人一碰到李亦就像被外星人掉包一樣，原先清冷的形象蕩然無存，他不會期望對方還能夠保密什麼。其實就算李亦問起他還是會說，畢竟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只是……
「靠！你寫就算了，你還要公開出櫃？」大哥，小聲點好嗎，你的好青年形象呢？將事情告訴友人後對方頓時爆粗口，陳筌佑開始後悔幹嘛跟他說了，唉。
「這個你聽聽就好，可別到處亂說，尤其是我們家那個。」陳筌佑瞇起眼，「雖然咱家那位編輯大人平常看起來冷酷無情，但是一碰到我的事他的形象就全崩了。這社會對同性戀不是很友善，一定會有很多不必要的流言進來。他為了保全我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我有點擔心。」
「可是你公布的時候他也會知道啊，是有差喔？」
「至少我可以多享受一陣子寧靜的生活。」陳筌佑苦笑了聲。
「什麼鬼啊？好啦，不說就不說，反正再驚悚也沒有自己哥們喜歡上另一個哥們來得誇張。」幹嘛講得像狗血八點檔，雖然真的很像。
最後這場飯局在兩人的嬉鬧下劃上句點，陳筌佑在回家路上身心俱疲，跟一個瘋子吃飯真不是常人吃得消的。走著走著，他想到了林軒，跟他一起吃飯是多久以前了呢？他現在過得好嗎？陳筌佑在心底問著無解的問題，而後仰頭長嘆了口氣。
『喂林軒、林軒？林軒！』
『啊？』林軒回頭，一臉茫然看著自己。他最近怪怪的，常常恍神，有時候叫他也要叫好幾次才會回。
『啊什麼啊，我問你晚餐要吃什麼我要去買，你到底想好了沒？』
『喔、喔！抱歉，你隨便買就好，我都可以。』陳筌佑白了他一眼後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兒買了水餃回來。
『你要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陳筌佑將其中一盒水餃放到林軒面前，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其實就、我爸媽離婚的日子又快到了，心情有點浮躁。』他說完後將眼前的水餃盒打開吃了起來。
『這樣啊……』他有點後悔問了，這應該是人家的傷心事吧？
之後的晚餐時間安靜得詭異，林軒吃完後說了自己不太舒服就直接走去床上睡覺了。不是吧？這是生氣了嗎？陳筌佑有些尷尬，為了避免自己吵到室友，他把吃完的垃圾丟掉後也跟著熄燈睡覺了。
當時的自己只顧著在意似乎踩到對方的痛處這件事，明明林軒很不擅長說謊的，只要再仔細點的話，一定能發現不對勁的。
只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家門口。
「我回來了。」走進客廳，十分意外地看見母后大人端著煮好的飯菜從廚房走出來，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想歸想，當然也很識相地沒問出口，跟著去廚房幫忙端菜後，母后大人涼涼地開了口，「今天你的編輯有打電話來。」噢，月底快到了，想起來他就胃痛。
「我跟他說你出門去了，他似乎也不意外，只說要你自己找他約時間出去談這次新書的事。」大概猜到他跟李少爺出去吃飯了吧，陳筌佑端完菜後索性坐在客廳吃起他的晚餐。
「知道了，我等下再跟他約時間。」她點頭表示有聽到之後就沒再說話了，陳家的晚餐時間一向寧靜，只是今天比較不一樣的是他居然有幸吃到母后做的菜，他已經想不起來上次吃到是什麼時候了，不過陳筌佑現下可沒有閒情逸致去感嘆自家母后的心血來潮，趕緊吃完後他就上樓了。
『向世界告別，向夜晚告別。往死亡之路走去的我們該比擬為何？恰似通往墳場的小徑上的霜雪，隨著向前跨出的每一個步伐消融：這場夢中之夢何其憂傷。』
陳筌佑打開電腦思索接下來的劇情，距離上次編輯打來催稿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其實他快完成了，徹底體現了挑戰極限的精神。不知為何，或許是林軒、又或許是其他原因，他這次的速度快了許多。
他還沒想好這部作品的名字，這是他從高中開始的愛戀，現在仍是進行式，他也覺得自己很死心眼，但就是無法放棄。而說到為什麼會對《曾根崎情死》情有獨鍾，陳筌佑自認自己並不是個博愛的人，他從來沒有同情過書裡的人。書裡的主角和一名名叫「阿初」的游女是情侶，為了情人他毅然拒絕叔父的賜婚而激怒叔父，之後被斷絕金錢與生意，又接著被朋友背叛，親戚與朋友的雙重打擊導致他選擇尋死，而最後阿初亦決定了死亡，兩人便攜手走向露天神的林中殉情。
選擇有很多種，既然他們選擇了殉情這條路，陳筌佑自然不會同情他們。而在他看見書裡的句子後，卻莫名能懂主角的心情了，當然是截然不同的。只是同為不被祝福的感情，陳筌佑覺得自己還要來得更慘了些，畢竟他和林軒並不是兩情相悅。
他頓了頓，隨後撥了通電話給編輯，「喂，你找我嗎？」
『你應該知道快月底了吧？』
「你要找我討論新書嗎？」陳筌佑瞥了一眼字數，其實已經差不多了，只要把最後的結尾寫出來就能交差。
『聽你的語氣是快結束了吧，我想你大概也沒什麼事，就約明天十二點老地方見。』陳筌佑還來不及回應，電話另一端已經沒了聲響。所以說現在的人越來越不給自己選擇權了？什麼叫做大概也沒什麼事，就算是事實也不要說出來啊！他在心底罵了幾句後，憤恨不平地敲著鍵盤繼續趕工。
隔天，陳筌佑難得起了個大早，他悠哉洗漱之後，離跟編輯約的時間還有很久，他將電腦打開反覆看著自己的稿子同時思索有沒有需要更改的劇情。
中午十二點，他準時出現在平常常待的咖啡廳，他們家編輯有早到的習慣，他剛打開門就看到編輯大人坐在他們常坐的位置上，桌子上放著筆電，顯然正在工作。
「噢，你來啦。」見陳筌佑在自己對面坐下，編輯的視線終於離開筆電轉向他。
「今天也要工作嗎？」陳筌佑問了句，自家編輯手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好幾個作家，他大概猜的到其工作量非常之大，只是自家編輯有如神一般的工作效率總是讓他產生「出版業應該很輕鬆」的錯覺。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悠閒嗎大作家。」編輯大人翻了白眼。不是這樣搞針對的吧？陳筌佑滿是無奈，他也是很忙的啊！
他們點完餐後就開始談正事。噢，忘了說，編輯大人名為莫梟，其實由於名字很中性，陳筌佑一開始看見時還在猜測對方是男是女，當然這是題外話。
「你這次很難得寫了貼近現實的題材，有什麼契機嗎？」莫梟點開陳筌佑傳給他的稿子，狐疑開口。
「這個嘛，可能突然想換個口味吧。」給了一個很曖昧的答案。
「我們合作多久了，你覺得我會相信這種理由嗎？」
「……」此話一出，這下他沉默了。好吧，您英明神武未卜先知，您就不能行行好別問了嗎？因為失戀所以想替自己圓個戀情，這種丟臉的理由他說不出口啊！
「好啦、好啦！其實就是有點感觸……」看著莫梟一直盯著自己看，陳筌佑投降了，腦袋轉了幾圈後他選擇了比較委婉的說詞。
「喔？」
說是為什麼，陳筌佑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候──
『林軒你找我啊？什麼事。』
『……也沒什麼，前陣子學校附近開了一間新的餐廳，就想問問你今天有沒有空一起吃晚飯。』
『好啊，我有空。』他答應得很快，對於林軒主動約他感到又驚又喜，而且印象中那間餐廳不便宜，以林軒這麼省的人就算到畢業都沒吃過他也不會感到意外，今天是有什麼好事嗎？
當然他沒有多想，下午的課一結束，他們回家輪流洗完澡之後就出門吃飯了。
學校附近新開的是間高級燒烤店，撇開價錢的話林軒應該會很喜歡的，他們兩個都愛吃肉，只是那股慾望在看到那不甚美麗的價錢後硬生生熄滅了。嗯，成人四九九服務費另算，陳筌佑是覺得還好，反正他有時候有稿費能拿不是很在意，但對於林軒這種一餐一百有找的人來說或許太強人所難了點。只是林軒今天似乎真的吃錯藥，直接走進去了。
至於陳筌佑踏進去想的第一句話──要不是因為林軒，他一定會變成常客。
店裡的風格偏暗，空調吹起來很舒服不會太冷，他們走到裡面的位置坐下後立刻有位店員過來替他們解說食材。很好，服務也親切，那麼最重要的味道呢？店裡採用的是點餐制，每個座位都各配有小型電腦方便點餐，他們各點了兩大盤肉，食物送來後兩人像餓死鬼投胎不斷往烤盤塞肉，不愧是一頓四九九的晚餐，品質果然沒話說，這是陳筌佑吃下第一塊肉的心得。看著坐在對面的林軒大快朵頤，顯然對方也持相同看法。
只是說來奇怪，以前他們就算來吃吃到飽，還是喜歡閒話家常，明明無時無刻膩在一起卻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然而今天的晚餐時間異常安靜。陳筌佑察覺異狀，強忍想開口詢問的衝動專注在眼前的食物上。
吃飽喝足後，林軒提議散步回去，他們租的房子離餐廳很近，不到十分鐘就能走到，今天他們刻意繞了遠路，一路上林軒始終低著頭。陳筌佑正暗忖該不該說點什麼，旁邊就傳來林軒淡淡的嗓音，『你好像還沒回答我上次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對同性戀是怎麼想的。』
『……』林軒所有的問題他都能回答，唯有這個，陳筌佑不知道該如何說。他沉默許久，硬是逼自己擠出一句，『……沒有特別的想法。』
林軒望著他沒有說話，這樣的瞬間令他無比煎熬，直到林軒回了句「是嗎」之後收回目光，陳筌佑才鬆口氣。
『你怎麼了？你今天很奇怪。』陳筌佑忍不住開口，很奇怪、非常奇怪，花了平常絕不會花的錢又異常安靜。
『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不肯說真話？』
『什麼？』
『我想了解同性戀，而你顯然不想談這個話題，問你想法你又不說。』林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可是我是真的沒有──』
『難道真的要我說因為我想了解你，所以才想了解同性戀，這樣你才肯說是嗎？』
『你、說……什麼？』陳筌佑錯愕地瞪大眼睛，林軒為什麼知道？他明明隱藏得很好，沒有任何被察覺的理由……為什麼？
『你真的當我白痴嗎陳筌佑！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喜歡我嗎！』他忍不住大吼出聲，字字句句吼到陳筌佑的腦子裡，震得他楞在原地。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你故意考差填了跟我一樣的大學、租同一間房子，佯裝成很好的哥們默默待在我身邊。我原本不想說破，既然你想演戲我就陪你演，可是我受不了了，我看不下去你因為我一次一次委曲求全，那麼只要讓你死心就好了吧？於是我跟你說我有個喜歡的女孩子，我看得出來你在逞強，當天就失蹤了一個晚上沒回來，打你電話也沒接。我想你應該要對我死心了吧？結果你隔天回來之後卻又像沒事一樣幫我買午餐！』他幾近崩潰地吼著，『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們是不可能的啊！』他終於抬起頭，林軒全身止不住顫抖，眼角懸著幾滴淚珠。
『說為什麼……我也不願意啊！你以為我想嗎！喜歡上一個直男，眼睜睜看他去跟別的女生談戀愛，最後可能共組家庭，連公平競爭的機會都沒有，誰受得了這種罪！』陳筌佑不自覺大聲起來，明明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個，對方憑什麼哭？但看到他掉淚又該死地覺得心疼。
『那你就不──』
『可是喜歡上就喜歡上了啊！』被這麼一吼，林軒霎時沒了聲響。陳筌佑個性很倔，認識他很多年沒看他哭過幾次，第一次看見是自己在高中時不小心出車禍的時候，陳筌佑每天跑來醫院照顧他，當時自己昏迷很久，醒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陳筌佑在擦眼淚，之後聽值班的護士說，陳筌佑每天都待到很晚才走，晚上經過病房都能聽見裡頭傳來輕微的啜泣聲。現在是他第二次看見陳筌佑哭，唯一看過的兩次，都是因為自己，突然覺得鼻酸。
『對不起……』林軒抱住他，『其實我爸媽離婚是因為我爸是同性戀，因為家裡的壓力他被迫跟媽結婚，只是他最後還是受不了，就跟原本的戀人約好一起殉情，最後兩人的遺體在一個禮拜後被發現，我媽崩潰地躺在床上病了好幾個月。有時候還會想起當時的畫面，開始胡言亂語。』陳筌佑震了一下，他沒想過對方的父母離婚是因為這個，每次說到這個話題，林軒僅是輕描淡寫帶過，既然他不想說，陳筌佑也從不過問。
『我爸過世前曾跟我說過，不要為了世俗去勉強自己接受不願意的感情，那時我還小，聽不懂他想說什麼。現在懂了，也沒機會回答了。』他頓了頓，『那時他離開前對我媽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之後不管我媽怎麼求他，他仍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筌佑，同性戀不是錯，只是我只要聽到這個詞或是看到同性戀就會想起我爸，那對我來說是詛咒啊你知道嗎？』他淚流滿面，他無法討厭陳筌佑，這些年對方為他付出太多太多。母親自從父親過世後患上憂鬱症，他一肩扛起家計，負擔生活費和沉重的學費，而陳筌佑就像一道曙光照亮他，打從高中時跟他成為朋友，對方頻頻給他幫助，有時幫著他一起打工、有時帶飯給他，甚至在他住院時負擔了大部分的醫藥費，永遠一聲不吭地站在自己後頭，成為一個可靠的後盾。陳筌佑對他的好他一輩子也還不完，他怎麼可能討厭他呢？他又怎麼能呢？可是、可是……為什麼筌佑偏偏是跟父親一樣的人呢？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於是他裝作不知情，甚至有意無意透露自己喜歡某個女生，想讓對方知難而退。
『無論我們相愛或者哀傷，命運與世事皆無法如我們所願。今天之前我們的心未曾一日舒坦，一夜安適，不為命運多舛的愛情所折磨。』
他突然憶起《曾根崎情死》的詩句，因為陳筌佑的關係他也看起詩集，一開始百般無趣，可是看著看著竟發現有些話和父親當時的際遇重疊了，他開始認真地看，直至將整本書深刻地烙印在腦中後，才戀戀不捨地把書還給陳筌佑。
『我好像沒跟你說，我媽在去年自殺了。』陳筌佑沒說話，只是默默伸出手緊緊地回擁他。
『今年我們也要畢業了，我之前打工存了一筆錢，到時我會出國。我想我們彼此都需要時間冷靜，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回來，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我們會再見的。』他淡然一笑，伸手掙脫陳筌佑的擁抱。
『再見。』他旋身離去，獨留陳筌佑一人站在原地。自那天後，林軒搬離他們一起租的房子，斷絕所有聯繫，他們沒有再說上任何一句話，手機號碼換了、住處換了，就連學校也因為學分足夠而時常缺席。就這樣日復一日，時光飛逝，他們畢業了。而林軒就如同那天所言，一畢業就離開台灣，陳筌佑還來不及跟他說上話，他就離開了。
如同那天的「再見」一般，乾淨俐落。
創作內容
短篇小品 (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