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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故鄉都有花一文——
整個故鄉都有花一文——
想要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是誰?
想要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誰?
來商量一下吧!我看就這麼做吧!
行徑間,我腦中突然迴盪起這首童謠。那是既遙遠又悠久的、我早已遺忘的童年時光。直到我重回八角館後,許多兒時片段才再度浮現腦海。小時候不光是我跟沙織,就連由紀也很擅長玩「花一文」。
「整個故鄉都有花一文,想要悟哥哥花一文!」
記憶中,由紀可愛的笑臉,此刻只讓我覺得悲傷莫名。
而所謂的花一文則是種兒歌遊戲,就跟「籠中鳥」一樣,邊唱著邊玩。現代的孩子或許不會懂吧,但在我那時候,這就是少數的娛樂。
「啊哈哈!悟哥哥又輸了!好弱喔!」
如今回想起來,我玩什麼都沒贏過由紀半次呢。一邊思索,我一邊推擠八角館的暗門機關,耳聞清脆的機關轉動,眼望乳白色的暗門緩緩敞開——我想,有關於由紀的蛛絲馬跡,一定都在這裡了吧。
於心中暗自篤定,我扭開手電筒,身後的沙織也照做了。我們相望後雙雙點了點頭,接著便踏入八角館暗門後的空間。果不其然,當我們一走進去,暗門便自動關了起來,要是有幽閉恐懼症可難熬了。
因為,就連我也被四周泥沼般的黑暗,誘發出強烈的窒息錯覺。
「沙織,妳還好嗎?」
「……嗯。」
我察覺自己的衣角被沙織輕輕拉著,我也感覺到,她牽動我衣服的手正微微打顫。她很害怕,其實我也沒好過多少,但在這種時候退縮就不像是個男人了,於是我鼓足勇氣,用手電筒掃視周遭環境。
此時我才發現,八角館與其說是個「館」倒不如說是座「塔」。
它是一個空曠的廳堂空間,放眼可見通往二樓的樓梯。而我們所在的第一層只擺了一套木桌椅,好似大門的接待處。那些桌椅周遭是些陳舊的木櫃被隨意棄置,上頭佈滿了灰塵,已經很久沒人使用過。
歲月的痕跡刻劃在八角館內,我每走一步,都讓脆弱的它嗄嗄哀鳴著。我小心翼翼地前進,手電筒光束筆直投射越來越靠近的木桌。
「看來有人在這裡居住過。」
我翻看木桌上的東西,是一些生活用品,甚至還有已經發霉的牙刷組,而無一例外的是它們都結滿了蜘蛛網,搞得我指尖黏答答的。
不過,這些東西是為何存在的?這裡又為什麼曾經住過人?
抱持著滿腹疑問,我翻找之餘發現了一個小簿子。說是簿子其實更像是一個夾板,看起來有點像給人簽到用的。我伸手抹去上頭的灰塵與蜘蛛絲,就見已經斑駁的紙張上,寫著許多人的姓氏與紀錄。
「天野、山崎、齋藤、根津……木下、矢島。」
「呃?有……有我們的姓氏呢,木下和矢島」
耳聞沙織的驚嘆,我不禁皺起眉來,根據我的印象,不只是代表我跟沙織的這兩個姓氏,上頭的其餘姓氏好像也是村子裡的人。如果說這是巧合,那也太過巧了……所以換個角度去思考,會合理得多。
也就是說……
村裡的大人都知道八角館內有些什麼,而且也都進來過嗎?
「難道說這裡是什麼集會所?」我喃喃自語,又翻了幾頁。
忽然間,暗藏在冊子中的白毛蜘蛛彈跳到我手上,害我差點沒拿好本子。牠張牙舞爪地爬行了一陣,便被我猛力甩落在地。我看著快速竄入黑暗中的牠,忍不住苦笑:「這裡的蜘蛛也太多了點吧?」
此話一出口,我跟沙織都忽然想到了什麼,無言地面面相覷。
小時候,大人嚇唬我們的怪談中,八角館有著吃人的大蜘蛛。
「只、只是巧合而已。」我連忙阻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也同時給沙織一劑定心丸,但很明顯,沙織的神色還是滿懷不安。她邊左顧右盼邊縮入我背後嘀咕道:「從剛進來時,就好像有聽到聲音……」
「聲音?哪有,一定是妳多——」
嘶嘶——嘶嘶——
好吧,現在連我也聽到了。
那聲響,就像有巨物在灰塵地上爬行著,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放下那本疑似登記簿的玩意,轉而將光線投向四周。然而我們卻沒看見任何可疑之物,只是照亮了更多遍布蜘蛛網的角落。我跟沙織交換了眼神,示意千萬別落單行動,而我也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啊……」沙織輕呼出聲,過了幾秒後,她也緊緊握住我的手。
沙織的小手既柔嫩又溫暖,就跟夢裡牽著由紀的感受如出一轍。
但這種感覺反而讓我越發不安了。因為在夢裡,我總是沒有得到相應的好結局。「不對……」我猛然振首,甩掉滿腦子的負面想法。
如果在夢裡沒有好結局,那在現實中就更該自己去創造。
不要害怕……矢島悟,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心念逐漸平靜下來,我鎮定地詢問起沙織:「對了……沙織還記得小時候,是在哪兒聽到女孩的哭聲嗎?」總覺得,這線索很重要。
為了回應問題,沙織開始認真思索。許久後,她苦著臉朝我搖搖頭:「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但是……總覺得很遙遠,或許不在這層。」
「那就是上面了。」
我轉而望向上行樓梯的位置。當我的手電筒光束掃向樓梯時,我赫然驚見一雙雪白的腿,它就這麼直立在樓梯上。下一瞬間,雙腿的主人飛奔上樓,不帶有任何聲響,就像我看見的僅是錯覺罷了。
「唔!」
我嚇得手電筒落地,也惹得沙織一起驚叫。
「呀!怎、怎麼了嗎?矢島君不要嚇我……」
「沒事!沒事……」我趕忙撿起手電筒,並戰戰兢兢地再次指向樓梯間,想當然了,雪白的雙腿並沒有再次出現。於是,我壓抑住內心的恐懼,並強迫催眠自己——「那一定是自己太害怕看錯了。」
「真、真的嗎?但矢島君的臉色好糟。」
「哈哈,剛剛只是不小心腳趾踢到木櫃啦。」
「啊……那一定很痛。」沙織理解地點點頭。
雖然說用玩笑帶過了,但我卻不免回想,總覺得剛剛看到的腿很是嬌小,就像是小孩子那般。但是這裡別說有小孩子了,就連「人」我相信都沒有半個,要真是這樣的話,可得用靈異角度去解析了。
總不會是幽靈……吧。
黑暗的樓梯彼方,彷彿有未知的恐怖在等待著我。
「……我們走吧。」我不敢再去多想,畢竟現在就要上樓了。
領著沙織走到老舊的木梯前,我伸腳試著踏了踏,木梯在承受我重量的同時,發出了嗄吱的脆弱聲響。我又試了幾次,確認它不會崩塌後,便逕自走了上去,沙織也隨後跟上,我們兩人不發一語。
嘶——嘶——
因為我們又同時聽到了,那詭異的爬行聲音。
「矢矢矢矢島君……那、那個聲音又……」
因為沙織恐慌又結巴的語氣,我也跟著不安起來。我擺動手電筒光束朝樓梯下掃蕩,原以為這次也不會看見什麼——但好死不死,我跟沙織這次都清楚看見了、看見了盤踞在樓梯下方的巨大影子!
「不會吧……」
那是一隻肥厚、光腹部就比人類上半身還要龐大的巨型蜘蛛,牠的八隻腳都如同人腿那般長,而每顆複眼也與人眼那般大。大蜘蛛發出奇異的嘶嘶怪叫,複眼發光,好似正在觀察著我倆般停滯不動。
這……這傢伙是什麼鬼?我難道還在做惡夢?
八角館內有著吃人的大蜘蛛……這,不僅僅是怪談……嗎?
「……」沙織與我同樣僵直原地,她雙脣大張,好似想尖叫卻又喊不出聲來。我趕忙摀住她嘴,並將她護到自己身後,挺身與蜘蛛對峙。但看牠銳利的尖牙、聽牠深邃的恐怖嚎叫,我不自主節節後退。
嘶——嘶——
數秒之內,大蜘蛛開始激烈地抖動,牠蜷縮身子,看起來就像人類的跪拜動作。然而我卻是知道的,那是準備暴跳的大蹲姿,於是我猛然拉著沙織衝上樓。果不其然,大蜘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撲至我們方才所站的位置,直接就將樓梯給踏出一個巨大裂口來。
木梯剎時分崩離析,濺起撩亂的粉塵。
「嘶——!」
「混帳!」
眼望大蜘蛛又再一次伏身,我這次選擇搶先攻擊,我箭步上前將牠踹下樓。正想藉機逃跑,卻在此時,無數的小蜘蛛飛灑而下,牠們從屋頂降落至我跟沙織身上,像有團結意識般啃咬著我們的肌膚。
這波攻擊來的突然,我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地傻望著蜘蛛雨。
我這輩子真沒想過,能親眼見識到如雨點般落下的蜘蛛奇景。
「呀!不、不要——」
直到此時,沙織才終於叫出聲來,她激烈地拍打自己周身,我也趕緊照做,我們慌亂地擺脫了小蜘蛛的糾纏,然而樓下卻又傳來大蜘蛛的嘶嘶鳴叫,於是我們飛奔跑往二樓深處,試圖尋找地方躲藏。
那是一次很奇特的奔跑體驗,在黑暗中僅有兩束手電筒為我們照耀路途,可我們卻不能因此停下。我們像無頭蒼蠅般跌跌撞撞,這才發現一座獨立的房間,我們沒時間多想,相望一眼便衝入其中。
「呼!呼!」
飛身奔進隔間後,我順勢關上木門,大口喘息著以緩和心跳。
方才的遭遇就像是地獄,讓人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接受事實。
我倆驚魂未定地呆愣著,久久無法再言語,直到沙織語帶哭腔的開口:「矢、矢島君……剛剛的大蜘蛛,和小蜘蛛……好像都……」
「都對我們有敵意。」
我接著沙織的話繼續說。先不說詭異莫名的大蜘蛛,就連那些小蜘蛛成群落下的動作,看起來都是「在對我們進行攻擊」而不是生物的習性。難道對牠們來說,我們這些不速之客侵犯了牠們的地盤嗎?
說到底,從進入這座八角館後,一切就變得不正常了。
「這下要怎麼辦啊……要出去一定得回到一樓呀。」
沙織的擔憂確實值得深思,眼下我們身處二樓不知名位置,要想離開這裡,還是得回到一樓才行。然而誰知道在回去的過程中會不會又受到那些蜘蛛襲擊呢?真弄不好的話,是會有生命危險的吧。
也不知道那些蜘蛛是否有毒,該死。
鎮定下來,我環視周遭。我發現這裡是一個小房間,房間內有張舊床和一些起居設備,看來就是給人居住的。我在一樓時就發現過許多生活用品,此刻再找到給人住的房間,倒也沒啥好驚訝的。
確認環境之後,我側耳聆聽外頭動靜,只聽得一片寂靜無聲。
那份寧靜,彷彿暴風雨前的預兆,令人不安,卻又珍惜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