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雪勢稍緩,像老天漫不經心地灑著。
胡縣長發現三傻昨天穿著的棉襖蓋在自己身上,三兄弟已經不在公堂上,喝兩口水潤口之後、披著棉襖去找人,才剛跨出公堂門檻、就聽到茅廁的方向傳來三兄弟齊聲哀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屎!」
「在地人水土不服、這輩子還是頭一遭。」胡縣長莞爾,正打算去廚房燒早飯時、昨晚掛在大門口的鍋子被敲響,敲得又急又響,於是走到大門門板前向外探去,看到大門外聚滿一大票人馬,較顯眼的是一名西裝筆挺的騎馬少年和一輛時髦的汽車。
胡縣長向外大喊:「門外來者何人?」
一個刻意壓低的女人嗓子回話:「我家少爺聽聞縣長新上任,自認有緣、前來祝賀!」
另一個金絲雀鳴唱般的怪口音接著說:「我家老爺聽聞縣長新上任,自認有緣、前來祝賀!」
胡縣長鑽出登聞大鼓,這才看清楚門外人群分兩派,一派人旗袍馬褂、由汽車旁的俄羅斯女人領頭,車內隱約能見人影;另一派人各個頭綁青巾、軍裝筆挺,首領少年的西裝領口、袖口和褲管口均縫上蕾絲邊,少年身邊另一個騎馬的漢子比少年高出一顆腦袋、手臂肌肉結實卻不粗壯、小瓜子臉上帶著一隻右眼眼罩、左眼像隻豹子,整個人透著難以言喻違和感。
胡縣長笑著打躬作揖:「在下胡某,有幸被委任驢縣縣長,在火車上早已聽聞本縣有兩位大爺俠義肝膽、仁義心腸,今日見面果真不假,看兩位爺氣宇軒昂、相貌不凡,莫非就是吳家老爺和賈家少爺?」
「認得我吳良,縣長好眼光。」一個腦滿腸肥的癡肥中年人從車裡出來,長袍大褂、穿金戴銀,腦袋頂著一頂極不搭調的紳士帽、顯得格外滑稽。
胡縣長滿臉堆笑:「幸會吳老爺。」
吳良破鑼般的嗓門招呼著:「來啊,趕緊把縣長的賀禮送上來,快點!」說完就有一名管家婆畢恭畢敬地提著一口箱子到胡縣長面前,裡頭有一顆官印和一只錢袋,吳良抬著三層下巴、說:「這一點『緣』、叫『洋元』,『洋』字輩的東西通通買得起。」
胡縣長假裝端倪那顆官印,好奇道:「什麼情況?怎麼又多出一顆官印?難不成我那顆是假的?」
吳良皮笑肉不笑:「縣長不要誤會,我從縣府井裡撈出來這顆官印,據說是上任縣長、那喪盡天良的王八蛋逃亡時落下來;當年我看不慣他壓榨百姓,所以聚義圍剿、替天行道,在縣府井裡撈到這顆遺落的官印,想來是老天要吳某造福本縣,因此厚著臉皮做起『代理縣長』,如今正牌上任、自然是要上繳奉還。」
胡縣長刻意奉承道:「吳老爺真是大仁大勇之人,實在是本縣福氣。」說完轉向騎馬少年,抱拳相問:「胡某斗膽,敢問少爺高姓大名?」
少年下馬,聲線和先前壓抑的女人聲音一樣,說:「我姓賈,兄弟都叫我『賈爺』;今日與縣長有緣,自然少不了大禮相送。」
胡縣長裝起財迷的嘴臉:「胡某與賈爺有緣當真三生有幸,只是胡某不明白──賈爺與我是什麼『緣』?」
護在賈爺身旁的漢子下馬,接過兩名手下提來的一口箱子,在胡縣長面前打開、裡頭盡是滿載的銀圓。
賈爺說:「兄弟我這叫『大頭袁』,一點心意、還請縣長不要見怪。」
胡縣長還來不及道謝,一個沉甸甸的紅盒子又送到他手上,於是問道:「
賈爺太客氣,這盒子裡肯定是件好寶貝。」
豹眼漢子接話:「縣長怎麼不開來看看?」
胡縣長看一夥人都在竊笑、好似準備好看他笑話,他也將計就計、摘開紅盒子上蝴蝶結,不看還好、看一眼就失聲慘叫,差點把盒子扔出去:「什麼情況……這……這怎麼是顆人頭?」
在場除了胡縣長外皆放聲大笑,賈爺笑到幾乎岔氣才停下來、邊喘邊說:「縣長不要見怪,當年吳老爺聚義剿匪,我算準前任縣長狡兔三窟、必定留有一手,所以派手下在驢縣外佈下天羅地網,將那個敗類和他的人一網打盡,我怕他中槍後裝死、所以親手剮下他這顆狗腦袋,醃起來警惕後人。」
胡縣長聽出其中含意,連忙陪笑道:「賈爺當真有勇有謀、膽識過人,小弟好生佩服,驢縣有兩位爺主持公道,小弟這個縣長樂個天下太平;兩位爺千里迢迢趕來祝賀,小弟沒什麼好東西為兩位接風洗塵,只有一點點心意,還請兩位爺不要嫌棄,裡面請、裡面請!」
吳良和賈爺各懷鬼胎,仗著人多勢眾所以有持無恐,跟著胡縣長穿過登聞大鼓、進到縣府裡,看過縣府裡的光景、打從心裡笑地更歡。
胡縣長罵向剛從牆頭下來的三兄弟:「愣什麼?見到吳爺和賈爺不會問好嗎?等會先抽你們二十個板子。」
大牛和二狗趕緊下跪、強押著不甘願的三傻一起磕頭,嘴上求著饒命。
吳良失笑,抖著臉頰道:「都起來、都起來,不是皇帝、不是祖宗,挨跪要折壽。」
「是啊。」賈爺右手背掩著嘴笑,附和道:「小孩子不懂事,別嚇唬人家了。」
胡縣長交代三兄弟把禮物捧好,看大牛接過錢財時雙眼放光、二狗接過官印時興奮異常、三傻接過裝腦袋的盒子時臉色古怪又故作鎮定,也沒多說什麼,回頭對吳良和賈爺說:「兩位爺既然大禮相送,胡某得禮尚往來、以表心意。」
吳良回道:「縣長實在客氣,只是不曉得縣長的緣分是什麼『元』?」
胡縣長把腦袋湊過去,輕聲對兩人說:「胡某的緣叫『財源』,七天之後會派人送給兩位爺。」說罷伸出右手比出四根手指,又把左手伸向自己、比出一根手指,挑著眉毛示意兩人瓜分驢縣的稅收,兩人各四份、自己一份。
賈爺聽完歡喜地笑著說:「縣長老爺的心意確實收到了,果然是爽快人
。」
吳良見錢欣喜,叫喚管家婆的名字:「阿珍、阿珍!」
管家婆阿珍循著吳良的聲音、畢恭畢敬地到吳良面情等待吩咐。
「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縣府是新蓋的,一點灰塵都不能有。」
阿珍應聲後退去,胡縣長看清楚阿珍看三傻時的眼神不對,便把這條細節也加入盤算之中,另一方面答謝吳良:「吳老爺真是豪氣干雲,胡某在此先謝過。」
恭敬地送走吳、賈二人後,待到縣府外兩批人馬散去,胡縣長才喜孜孜地吩咐三兄弟:「這下咱們發大財了,這波油水肯定能撈滿鍋瓢碗盆;你們別杵著,去買最香的酒、最肥的肉,今天沒喝醉都不准睡!」
大牛、二狗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兩雙眼睛像四顆太陽,又想到今天的伙食可能比這輩子加起來都好,各個都興奮難耐,唯獨三傻一臉陰鬱。
胡縣長擺起縣長的架子,對三傻吆喝:「你也是,去刷鍋、燒水。」
三傻皺著臉問:「縣長,這顆腦袋怎麼辦啊?我拿著心慌。」
胡縣長罵道:「你是傻子嗎?拿著心慌、不會扔了。」
三傻挨著罵、唯唯諾諾地辦事去了,捧著盒子往公堂走去,胡縣長看三兄弟各自走遠才轉身看向那株橘子樹,一顆顆綠橘子從樹蔭中探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