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上).
或許他本就不該前往,但約納斯覺得這算他罪有應得。
披著羊皮的狼。他的雙手拯救過眾多生命,卻亦屠戮無數;他知道沒有人會忘記他手上未乾的鮮血。
*
自二樓微敞的窗扉望出,蒼穹漆黑得不尋常,沒有熟悉的星子為其點綴,世界彷彿因此沉默。
夜很深,約納斯佇立窗旁,半倚著牆,他放下螢幕仍亮著的手機(前幾天新買的,上一隻不小心被他弄丟了),稀罕地嘆口氣。
家族聚會,他寧願去煉獄走一回。約納斯稍失優雅地拿出菸盒,顫抖的手透露動作者內心真正的情緒。他需要好好抽完一根菸,或一整盒,還有那瓶1896年的加利安奴,去他的餐前酒。
但當他抽完第三根對人體有害、他卻完全不介意的尼古丁時,手機忽然響起。他吐出一股灰,將其接通。
「小約,你該不會要去家族聚會吧?」
家人之間不講客套話;以肩膀固定手機的位置,他一手挾著未燃盡的菸蒂,另一手伸向盛裝美酒的玻璃杯,他沒有心情細細品嘗它,一口便飲盡:「一如往常,我會去。」
「你會去?你忘記上一次發生什麼事了?」「我記得,多洛莉絲。」煩躁地爬梳頭髮,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在無光的房內踱方步。「我怎麼可能忘?」但他再度開口時,音量小到令她懷疑她引以為傲的聽力是否出了差錯。
多洛莉絲認為自己永遠無法理解這個弟弟,不論是他的人生觀或那自我毀滅的傾向源自何處。
她知道他現在是名醫生,醫術高明,亦知道他依舊有將病人當作白老鼠的壞習慣。他喜歡在他們身上測試非法的新藥或尚未通過實驗確證有效的療法,大多數人仍可痊癒出院(感謝他的能力和科技的發達),但總有些不幸者因而送命;所幸屍體不會講話。
「我不是故意──」意識到方才的話可能使對方憶起曾經,多洛莉絲趕緊說道,剩餘的道歉被約納斯打斷。
「妳不是有意的,我了解。」他語調又復明朗──幾近完美的偽裝,卻騙不過他敬愛的姐姐──一邊斟酒,他一邊說服自己掛回淺笑,縱使對方看不見。「但若我沒有出席,他們說不定會找到這裡來。」輕啜杯中物,他補充道:「況且,說不定這幾百年間,他們有改變之類的。」
「別希冀於不可能,小約。」她反駁;跟理想主義者說話要直接,否則他會迷路。「你這次要非常小心。」
「當然。」這兩個字在約納斯的私人辭典中不提供百分之百的擔保,但對多洛莉絲而言已經足夠。
他讓通話結束的嘟嘟聲在耳畔迴盪良久才關上手機,重新開始吞雲吐霧。抽菸允許他能好好整理混亂的思路,喝酒則可使他平復情緒──起碼多半時後有效。
上一次家族聚會是約莫三百年前的事。他看著燒紅的菸屁股,回想。跟那群與他同父異母或相反的傢伙碰面著實非常折磨人,在物理和心理層面皆是。
他參加過兩次,間隔百年,留下的記憶與疤痕──他抓抓臉頰偏右下方的一抹深長暗紅,用高溫短刀一再劃開相同地方的傷的確會產生痕跡──絲毫不討喜,或許連地獄業火都比他們慈悲。
「我想想…」將空酒杯放下,約納斯點燃第四根菸,起身準備打包行李。
他將幾件襯衫塞進皮箱,一綑用掉一半的繃帶,三包菸。
久留當地不在他考慮的選項中,但若他們這次下手過重的話,他又不打算穿著一身紅回到希望星。
美其名是家族聚會,其實只是一個掠食的訊號,各方猛獸將齊聚一堂把這隻落魄的狼生吞活剝。他雖有利齒和爪,卻依然孤單。脫離群體的狼難以獨活。
他注定會遲到──方便他們合理化自身行為──如果現在出發,仍得花上二十天左右,除非他可以變魔術般瞬間移動過去,否則要在明日下午四點抵達地球根本是天方夜譚。
二度嘆息,約納斯翻找出一個淺褐色的大背包,把未來二十天的一切所需裝入。
全文。完
複習考考完的晚自習當然就是要拿來寫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