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飽了！」季玥璃滿足的伸了個懶腰。「媽媽做的蛋包飯還是一樣好吃！」
話才剛說完，她又伸手比出了兩個讚。
但媽媽卻嘆了口氣：「玥璃，先擦擦你的臉，上面都是番茄醬。」
「嗯？」
季玥璃還沒反應過來便有張衛生紙迎面而來，擦拭的力道有點粗魯，讓她皺了皺眉頭。下一秒，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看看。」在將衛生紙揉成紙團之前，季玥璃的媽媽還特意停了一下，好讓她仔細看看這張滿江紅衛生紙。
季玥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說起來……」季玥璃的眼神飄移了一下，接著才說：「媽媽，關於我的事啊……」
「是不是阿姨和外婆她們都覺得我那個那個了，那要趕快跟她們講啊！對不對？得讓她們趕快知道才行。」
「……」
媽媽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
她看著季玥璃，不過卻是一言不發。
「……媽？」
只見她嘆了一口氣，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在「嘖」了一聲後，才開口：
「是啊，得跟她們說才行。」她頓了一下，眼珠子也飄到了其他地方。「不過……得再等等。」
「為什麼嘛……」季玥璃悶悶的說，但這麼看來也只能作罷了。
到底還有多少人誤會了這件事，她並不清楚。
雖說國中的同學應該都已經知道真相，但國小同學和老師可就麻煩了，難道她今天還要上臉書，一個一個的去私訊說「我沒有死喔」？
那很智障耶！
－－她又猛然想起一件事。
她今天到學校的時後，完全沒看到她最好的朋友陳佩萱！
死去哪了啦！偏偏挑在這種時候！
想到這裡，她再次煩了起來，今天整個上午這樣折騰已經夠了，連下午也要鬧的話，那今天根本就不得安寧了。
－－突然，季玥璃想到了什麼。
她希望事情跟她猜想的不一樣。
「媽，今天幾月幾號啦？」
如果時間就跟老師說的一樣，現在是兩個禮拜後，那豈不表示她可以完成畫稿的時間整整少了兩個禮拜？
這就太沒天理啦！
「怎麼突然問這個？」媽媽疑惑了一下，但下一秒還是回答道：「今天十二月十六號了。」
還真的咧！
「唔啊啊啊……這、這……噢買尬！」季玥璃一時亂了分寸，幾乎要哭出來的尖叫道：「那我根本只剩一個禮拜可以完稿啦！」
「玥－－」
「我沒時間了啦！」
話一說完，季玥璃一手拎書包，一手拿起小彩彩就往房間衝。
「我得要去趕稿了啊啊啊啊啊……不用等我吃晚飯了，我今天要把自己封印在房間裡面！儘管放心！打死我，我都不會出來的！」她匆匆丟下這句話。
砰！門被粗魯的甩上。
坐定於書桌前，季玥璃將散落在桌上的繪圖工具往四周推開，空出一個可以畫圖的空間後，她便又拿出了一張全新的白紙並將它攤在桌上，從此時此刻開始就這麼盯著它瞧。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
只見她搓揉著太陽穴，手上的筆左搖來、右晃去，而圖畫紙依舊是一片空白－－季玥璃根本一筆都沒動。
她什麼都想不到。
沒了煩躁、少了焦慮，她反而一點靈感都沒有。先前由於心思太過雜亂而無法創作，而現在則是因為腦中一片空白而無從下筆。
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她知道得先讓自己冷靜下來。
突然間，季玥璃將本來攤在手上亂晃的筆握好，筆尖直直對著紙張，那種氣勢彷彿下一秒就會在紙上勾勒出豪邁的筆劃。
她狠瞪著它，它也彷彿注視著她。
空氣如同凝結，她與紙之間就如同有著千萬恩怨情仇的兩人在戰場上王見王，肅殺之氣騰湧而起，這便是決一死戰的一刻－－
吱……
門在此刻被打開。
「……」季玥璃整個人面如死灰的，一點、一點的，僵硬的轉向門口。
「有何貴幹？」
站在門口的是季玥璃的媽媽，而她現在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尷尬。
「……我只是想來看看玥璃的狀況而已啦。」她不好意思的乾笑了幾聲。「你不用理我沒關係。」
我可笑不出來！人家的靈感都被你給毀了啦！
「噢……」季玥璃僵硬的將視線轉回畫紙上。
……
……但媽媽還呆站在門口。
只見季玥璃再次轉頭，她哀怨的看向她媽媽。
「诶？」媽媽愣了一下。「我不能站在這裡嗎？就這樣看你畫畫－－」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誰會想要被人看著畫啊！吼唷……你出去啦！」
說完這句話之後，季玥璃才看到她的媽媽離開了房間門口，
不過，她忘記關門了。
季玥璃噘著一張嘴，不悅的起身並走向門口，拉起門板－－
「媽！你怎麼還在這？」一瞬間，她忍不住大吼。
誰知道她的媽媽會賴在門口不走，下逐客令了，這一下子竟然又躲到門後面，都已經是大人了還鬧什麼小孩子脾氣？
孤單寂寞覺得冷啊！
「不能在這裡嗎？」媽媽的表情看起來很無辜。
季玥璃忍住要翻白眼的衝動，斬釘截鐵的說：
「不 · 行！」
「好吧……」
最終，季玥璃回到了房間並關上了門，這下子她終於能夠有個安靜、空無一人的空間，想到這裡，她鬆了口氣。
再次坐回到椅子上，看著仍然潔白無瑕的紙張，她不禁太陽穴作疼，看來他們倆還需要些時間培養感情。
紙張一片空白，這也代表這張紙有無限的可能，湛藍的大海、一望無際草原、天地一線的落日……
季玥璃就好像要想到什麼一樣，胸口的那股熱情彷彿要熊熊燒起。
好像聽到了狂風在耳邊呼嘯，彷彿感受到了暴雨在傾瀉於身，草隨風狂舞、河隨雨暴漲，而她就身處於暴風雨的奏鳴曲當中。
有了！就是這個！
如同武士拔刀，季玥璃執起小彩彩。
朝著紙張，她畫下了－－
吱……
門被打開。
「玥璃，媽媽切了蘋果喔！」她看見媽媽莞爾一笑。
她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將手上的一碗蘋果放到桌上。
她看著她走到門口並把門帶上。
她看到她在離開之前，又笑了一下。
「……」
「……真是夠了啦！」季玥璃將小彩彩重重的摔到桌上，就差那麼一點她恐怕就會喊出「老娘我不幹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這種事在陸續的幾分鐘之內都會不斷發生。
有了靈感時，媽媽遞了一條小毯子進房。
調出漂亮顏色的瞬間，媽媽泡了杯茶進房。
終於開始不用在紙上塗塗改改，媽媽又切了第二顆蘋果！
明明以前都不會這樣子的啊！季玥璃一想到這理，心中便湧上了要翻桌的慾望。
所有人都說她死掉了，她可以忍；時間一下子過了兩個禮拜，害她趕稿都來不及，她受的了。但，要她在不斷受打擾的情況下畫圖，還不如先殺了她！
「討厭死了……我不畫了啦！」季玥璃鼓著臉頰，嘔氣的走出了房間。
「……」
突然，她注意到了她的衣服還是學校的制服。說不准根本就是這件衣服帶衰呢！
季玥璃的眼珠子沿著眼眶轉了一圈、思考了一下後，她決定先去洗個澡，至少先放放空也罷，畢竟很多靈感都是在洗澡的時候冒出來的。
她從衣櫃中拿了幾件衣服，並走出了房間－－
……
「媽……你還想幹嘛啦……」
－－驀然回首，老媽就在房門邊側處……這是多麼毛骨悚然的遭遇？
季玥璃無奈的看著自己的媽媽，她的媽媽手上又端了第二杯茶。
「沒有，只是想給你倒茶。」她笑了笑。
「……」
季玥璃無言以對。而媽媽的眼神則是在季玥璃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
「玥璃，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要去洗澡。」
這樣你就不會來煩我了。
「我幫你放水吧。」
「嗯。」
季玥璃正站在浴室外，十分鐘內，她静静的看著裡頭的一片正常轉變成迷離矇矓。裡頭水蒸汽冉冉而上，潔白的磁磚整齊的排列在四周的牆壁上，上頭也凝結出了一顆一顆小水珠。
媽媽正坐在浴缸旁的椅子，用手輕輕的擾動浴缸中的水。只見她將手收起，隨意將水甩手後，她起身離開了浴室。
「水好了。」她笑著說。
季玥璃也笑著回應到：「謝謝媽媽。」
她慢慢走進浴室，並在鏡子前停了下來。在脫衣服之前，她一向都是先做臉部的清潔。
慣例般的，她伸手擦去鏡上的水珠，緊接著她對鏡子裡的自己笑了一個。
－－還是一樣呆呆的，真可愛。
－－……但這笑起來的感覺不對，她今天的心情看起來好像不太好。
那一瞬間，她的心中突然浮現了這些想法。
「！」季玥璃不由得楞了一下，鏡子另一端的自己也回以同樣動作。
－－怎麼了嗎？
奇怪的想法又出現了。
她皺起了眉頭，鏡中的影像也反射著她的動作。
－－心情真的不好啊……
季玥璃整個人跳了一下、後退了好幾步，不為別的，而是因為這些「置身事外」的聲音完全就來自於她的腦海中。
－－怎麼了？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奇怪的想法，這次的聲音帶著急迫的擔憂。
看著鏡子，她吐出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一些。
……
這次什麼都沒發生。
「發生了什麼事……」她喃喃到。
季玥璃腳向前踏了一步，看了一下鏡中的自己，確認什麼都沒發生之後，才又再往前一步。一步，沒變化，兩步，沒變化。
她扶著洗手台，再次看向鏡子，不是匆匆一瞥，而是全神貫注的凝望。
－－……沒事了嗎？
－－真的沒事了嗎？太好了！
腦中的聲音，在慶幸某個人沒事，而那個某個人，似乎就是她自己。
而產生這種想法的就是正看著鏡子的她。
這一次的情緒，不可置信多過了驚嚇。
－－為什麼還是這種表情啊？她今天怪怪的。
「嘖！」這次的聲音讓她有點不悅。
－－希望畫圖能讓她感覺好一點。
－－……她今天拿起來的會是我嗎？
「？」什麼東西？
－－不，畫圖本來就是開心就好，拿誰都一樣。
「……」這次傳入腦中的回音，語氣中多了一分悲傷。不知怎麼的，季玥璃產生了想要安慰「那個聲音」的想法。
－－她今天的表情真的好奇怪啊……
－－我不想再看到了。
噢是喔，真是對不起了啊。
季玥璃撇了撇嘴，這次的話語讓她的同情心瞬間少了大半。
－－不想看到她這麼難過啊。
「……」這句話讓她無言以對。
那種真心盼往的口氣令她無從言語。
這就好像是看著一個素昧相識的陌生人，無微不至的關心著自己一樣。
想要拒絕，但對方卻視若無睹的持續施予關懷。想要回報，卻又無法從任何地方開始，畢竟兩個人根本連互動都沒有過。
……更何況還是自己腦中的聲音。
不然就是有別人真的在跟她對話，再不然就是她瘋了……
想到這裡，季玥璃的心情是五味雜陳，在這種死的能變成活的、活的又能變成死的的情況下，就算是要她相信有鬼附在她身上她都果斷信了。
－－砰！
季玥璃愣了一下。「什麼聲－－」
鏘！砰！喀拉！咚！鏗鏗鏗！
樓下傳來一連串物品掉落，不，是砸落的聲音。
金屬的聲音、塑膠的聲音、顆粒滾動的聲音和玻璃爆裂的聲音，如同暴力的發洩一般，那些聲音不斷炸裂，連季玥璃面前的鏡子都為之震動。
「你這個殺人犯，你現在還想怎麼樣？你還有什麼臉出現在這裡？」
幾近要破音的怒罵聲完全忽視門板的組擋，清楚無比的衝至季玥璃耳中。
媽她怎麼了？
季玥璃不禁心頭一緊。
門外緊接著傳來了細細的說話聲，季玥璃將耳朵貼到門上，但依舊聽得不是很清－－
「你憑什麼？你憑什麼說要見她？不是都已經死了嗎？」
「給你害死的！」
害死……的？現在什麼情況？
季玥璃不禁愣了一下。媽媽明明就已經知道她還活著了啊……怎麼還會說這些話？
她看著門把，伸出了略帶遲疑的手，然而下一秒，她仍然打開了門。
「伯母……」那個聲音聽起來怯生生的。
－－這不是陳佩萱嗎？
季玥璃完全無法明白自己最好的朋友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家門口－－而且媽媽還極度不歡迎她，明明都已經認識很久啦！
殺人兇手又是什麼意思……
「她真的不在這裡嗎？同學和老師都說－－」
「誰管他們怎麼說？就算玥璃真的在這裡，你也沒資格見她！」
這個意思是在說我死了嗎－－？
她怎麼會這麼說……季玥璃抿了抿下唇，不只是生氣而已，她還覺得有點受傷。
「所以……她在嗎？」
陳佩萱的聲音帶有哭腔：「我想見見她……」
……
聲音很久都沒傳過來。
是因為說話聲太小，還是因為兩個人都沒說話，季玥璃分不清楚。一個咬牙，她走出門外並往前院走去。
不久，她便看到她的媽媽和陳佩萱、門外門內的兩個人正在前院對峙。
季玥璃決定先站到房門後面，不要讓兩人那麼快就發現她的存在。
……
在季玥璃來到的三分鐘內，都沒有人講話。
……
「我老實跟你講吧……」媽媽開口說話了。
「她的確是回來了……」
嘿咩，就說了我沒死！
季玥璃在心中得意地附和道。
－－「但你還是不要見她比較好。」
為什麼？
季玥璃心中閃過這樣的疑問。
「你知道……有的時後……當希望就在你面前，但你又不知道是真是假，甚至你已經知道－－」
「不。」話說到一半，媽媽卻突然打住。「我還是不說了。」
季玥璃完全無法理解剛剛媽媽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知是什麼情緒，開始在她胸口中翻騰。
她的媽媽明明已經知道真相，卻選擇隱瞞。什麼叫作「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再希望陳佩萱打道回府，也不該說這種話！
她人就確確實實的站在這裡！這種玩笑哪能亂開？
基於憤怒，亦或是基於悲傷，這都不重要了－－她不躲了。
從門板後移出身子，季玥璃往前走去。
「伯母……」陳佩萱的聲音還是細如蟻聲。「今天班上的同學打來我家，他們說小玥沒死，那個時候我真的真的好高興……」
「至少……讓、讓我跟她道歉……」
她的眼眶開始泛紅，那哽咽的聲音，彷彿在說明只要再有任何刺激她的情緒就會崩潰：「如果我那時候沒、沒有呆、呆在那裡，那她就、她就、她就不用……」
－－那她就不用死了！
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從陳佩萱的臉側滑落。
她舉起手用袖子將眼淚粗魯的擦到一邊，但卻因為淚水再次潰堤而徒勞無功。
陳佩萱張開嘴，她還有要說的話，但只要她一嘗試發出聲音，下一秒哭聲就會取代話語從喉間氾濫而出。
季玥璃的媽媽對陳佩萱投以冰冷的眼神，其實，她心中正盪漾著巨大的浪花。
她知道眼前得這個孩子比自己傷得還深。
畢竟看到了那個瞬間。
真的要說，陳佩萱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唯一了解她心中痛楚的人－－畢竟只有她們兩個見過「她的屍體」。
她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她很清楚－－但沒有陳佩萱，季玥璃就不會死是不爭的事實。
她不可能原諒她。
或許是在怨嘆為什麼死得非得是季玥璃，又或許她只是需要一個人讓她憎恨。
但她依舊不可能原諒她。
「不管如何，你都沒有那種資格可以見她。」
季玥璃的媽媽已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帶起伏，但卻越說越激動：「為什麼你們非得成為朋友？為什麼你們一定要好到現在？為什麼你們非得要挑在那種時候去逛街？為什麼你們就偏偏不等那一分鐘不到的紅綠燈？為什麼你偏偏要呆站在那裡等她來救？」
為什麼死得不是你而是她？
差一點，這句話就要脫口而出。
她深吸了一口氣，嘗試著讓自己再度冷靜下來。
「我是不可能會原諒你的。」她冷笑道：「說不定你應該慶幸我沒有在第一時間掐死你。」
「讓自己的寶貝女兒開心的出門，最後見到的卻是冰冷的遺體，你能明白那種錯愕嗎？」
「你能明白那種，你覺得丟失的東西終於回來，下一秒卻好像又要失去的感覺嗎？」
「但其實不見面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你好－－」
「－－但我想見她。」這個聲音帶有慍怒，從兩人身後響起。
季玥璃看見媽媽一愣，畢竟她剛剛還不在她的後面，下一秒，她媽媽愕然轉身。
這麼一轉身，陳佩萱也看見季玥璃了－－不知怎麼的，陳佩萱猛然抖了一下。
因為季玥璃的現身，她們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