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Honda NC750S重機，架好車體，拿下全罩式安全帽，整理壓扁的頭髮和瀏海。「很好。」她對自己說。從襯衫口袋拿出一包菸，再從皮褲口袋拿出打火機，點火，吸上一口：「呼……」
我站在主校建築門口，遠遠的，就看見她靠在重機上抽菸，上衣明顯稍短，馬甲線外露。穿上鞋，踢踢鞋頭，走出校門，她一看見我就熄掉菸蒂，丟進自己帶來的小紙袋，我教得真好。
「不用，菸、酒、毒品都是一樣的東西，只要知道它們對身體的危害程度，願意負擔責任風險，妳要施打嗎啡我也不會阻止。適當適量，例如一個月一次，每次維持適當劑量，很多毒品不比藥物毒，也不比酒類危險。」
「東西本身沒好壞之分，就連看似無害的H2O喝多了也會水中毒。」
「嗯，所以來接爸下課。」她把另一頂安全帽塞給我：「走吧？」
十三望一色，十三名玩具少女中的第一名受害者，現年23歲，十年前離開監牢時不滿13，目前以養女身分入戶我的名下，十三人中的姐姐，170cm，比我高。髮色偏白，某種程度與我相似。
「等等加速很快喔？」她拉住我的手，貼上隔著合身襯衫也摸得出來的緊實腹部。
引擎發出重低音，轟轟轟，她催油門，打檔，動作順暢俐落，我可不記得自己教過這招。從零加速到60，沒花幾秒。「一般道路我不會騎快，放心吧，爸。」
重機掃過好幾條街，平常開車需要花上五分鐘的路程，兩分鐘就完成，不只是速度，她對操縱機車很有一手，就像手和眼的關係，人車一體，後面載個累贅黑眼圈高中生。
紅燈亮起，她沒什麼減速，任由車體緩緩滑到白線後方停下，優雅不傷車體。
和她走在商店街，很容易引來側目，她的外表和日本人不同，我又是失敗的混血兒。下課時間，這裡被各種食物的香味淹沒。烤魷魚、關東煮、章魚燒、拉麵、鯛魚燒、銅鑼燒、現烤仙貝等零嘴。
嘰咕嘰咕，我們坐在商店街尾端公園的鞦韆上，晃來晃去。
看著她的側臉，略長的髮絲，我不自覺產生感觸：「妳長大了。」
「嗯……？嗯，是啊，十年就這樣過去，爸倒是沒變，一直都是青少年的模樣。」
「上個禮拜，十年來第一次見到爸時，我真的嚇傻。『爸有這麼年輕嗎？』這麼想。」
「因為科技？爸不想說，我不會逼問。」她起身，打量我：「不過小時候爸一直教我們科學，所以我猜應該跟科技有關，某種只有爸知道的黑科技。」
「提問，爸，好幾年前市面上出現大量便宜、安全的人工肉品，背後的推手是爸對吧？」
「很好，得分！便宜方法來製造安全人工肉類，表面上是一大群跨國科學實驗室共同研究的結果，果然是爸在後面推波助瀾。」
「不是，如果妳能跟食用動物溝通，只會發覺他們一生除了受苦之外，什麼都沒有。上市屠宰前，還得忍受灌水的痛苦。」
冷風漫漫刮起落葉，氣溫以人體難以發覺的程度一點一點下滑。
她看著我，表情慢慢改變：「爸，你知道嗎？我還是很氣。十年前，你一聲不響把我們丟給女僕跟管家照顧，從此無消無息。沒回來看過我們，沒打過一通電話，就……人間蒸發……」
冷風吹過，她擦掉眼角淚液，深呼吸：「呼……可是我……現在好像能夠理解爸的行為。」
「學生時代，我總是抱怨爸不在身邊，同學每年都和家人團聚。偏偏我又是大姐，總得安撫大家，不知不覺變得跟男生一樣，老是被笑鐵娘子。」她單腳踩上鞦韆晃動。「可是……可是開始工作，才發現社會上到處都是不平等、不圓滿、不完整。單親家庭、孤兒比想像中常見。『啊啊……至少我還有妹妹＿，還有爸每年寄來的禮物。』我開始這樣想，漸漸地，認為爸不是故意離開我們，一定是還有更重要的事——」
她停下晃動：「拯救不幸的人們，就像我和其他十二個妹妹一樣。」抬頭望向晚霞。「『爸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在拯救世人？有好好吃飯嗎？好懷念以前一起生活的日子，今天有沒有可能在路上遇到爸呢？』我總會這樣想，然後憶起爸的背影，有些冰涼的手，讓人安心的聲音，特別是每次做惡夢的時候。」
「會啊，那些『叔叔』們總是回到我的夢裡，對我和妹妹們做那些行為……可是每次，每一次做惡夢，爸也會出現。像英雄一樣打倒所有人，將我和妹妹一個一個抱出漆黑的牢籠，緊緊牽著我們，回到屬於我們的家。哈哈……有陣子，反而好像有點期待惡夢……抱歉，真不該這麼說！」
「沒關係，我原諒爸。嗯……爸，那個，看著我……我現在有穩定工作，也能照顧妹妹們，面對困難都能像爸教的一樣，一一解決，勇敢面對……」她生怯怯開口，聲音微抖：「所以……爸，我……我有達到你的期望，成為你心中希望的樣子嗎？」
「妳遠遠超出我的預期，如此出色、茁壯，天底下沒有父親不因此驕傲。」
「是……嗎？嗚……爸，我等這句話……好久好久……嗚嗚……好開心，真的好開心！」她蹲下，趴在我的膝蓋上啜泣，發出悶泣聲，良久良久。
「不要去追求別人的期望，甚至我的期望。去成為妳想要的自己，這樣，任何父親都會感到欣慰。」
「好！」擦掉眼淚，抹抹哭紅的眼，她拉著我到旁邊的長凳，肩並肩坐下，就像十年前那樣。
「嗯，一直都有男生追求，可是……我會怕。」她不安拉住領帶。
「可是如果哪天預到跟爸一樣的男人，可能會毫不猶豫嫁了。」
「剛剛說妹妹裡有人覺得嫁給爸爸是好主意，我……也是其中一個。」
「錯過妳們的青春期，不然真該重新教教妳們愛情觀念。」
「不是，推測出來的。小時候爸一直告訴我們生命平等，只要尊重生命，總會放任我們做喜歡的事。所以我想，只要尊重彼此，爸應該會贊同自由戀愛。」
「嘿嘿，其父其女。總覺得……明明比爸還年長，可是只要在爸身邊，就像回到以前……」
「果然爸什麼都知道……我只是害怕……爸是不是之後又會消失，是不是又要見不到爸了……」
她皺起臉，乎我一巴掌：「臭老爸！」然後摸摸我紅腫的臉頰：「算了……我知道啦……爸要去救更多人，可是別都不回來，我們會寂寞。」
「哼～當爸的女兒不知是福是禍。總是很幸福，可是短暫，比蜉蝣的生命還短。」
「適應。總有一天，妳們要學會調適，成鳥總得另築新巢，擁有自己的家庭，享受自己的人生。不過……看妳好像已經學會初步裡解。」
「一半一半吧，我能理解爸離開的原因，所以比較不氣……但可別以為我完全不在乎啊！可以選的話，我還是想跟爸一直生活。」
夕陽隱沒高樓帷幕，她晃晃機車鑰匙：「該送爸回家了，明天有上課吧？」
「十年來沒洗到的份，今天得討回來。爸你閉嘴，今天晚上都聽我的啦！」
一色，23歲，身高170公分，騎重機，馬甲線外露的成年女子，現在卻表現得青春期少女。
「我要抓住稍縱即逝的幸福。」她抓住我的手，貼上馬甲線。「欠了十年的撒嬌，今晚要全部用掉！」
創作內容
13之1
ブッラク&ホワイトクロニクル (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