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天鑑錄
#19 不世高人
高聳峻峭的山崖上，一棵千年古松傲然聳立。往崖外望去，山峰之間雲海奔騰，暖暉斜射下，虹霞時現；崖壁邊上有一流瀑，水流終年不止，每每衝落至瀑底石盤，便激出澎湃水霧。如此景致，真可謂人間秘境，此處是為真武峰。
古松下有一石亭，依稀可見二人對坐身影，定睛一看，兩名老者正在對奕，且似已膠著多時，兩人皆不發一語。此時有一人從遠處緩步走來，步伐甚輕，似是不想打擾到兩人。然而其中一名老者卻似已發現來人步近，開口打破了這膠著已久的沉默。
「小子來啦？許久不見了。」老者微笑說道，似認識來者。
「長天見過師父、黃老前輩。」來人拱手應答道，不是別人，正是雲長天。原來長天先前曾提及有私事待辦，便是要來此探望老者。
「不是說過叫你別喊我師父嗎？」另一名老者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看長天一眼。
正在對奕的兩名老者，態度大不相同。率先微笑發話者，一身樵夫裝扮，頭戴方帽，蓄鬍數寸，手駐一枯木拐杖，滿面春風。較冷漠者，體格雄健，身著束腰長袍，鬚長二尺有餘，一臉嚴肅凜然。看來被長天尊為師父者，正是這位長鬚老人。
「是晚輩失態，請前輩恕罪。」長天恭敬回應道。
「呵呵……小子你別放心上。其實你來，這老頑固可是樂得很，只是悶著不說啦。」這名手持拐杖的老者，無人知其名姓與來歷，只知其自號為黃石老人。
「……哼！又在胡說。要說老，你也不遑多讓。」長鬚老者應道。
兩位老者似是舊識，頗為交好，長天看著二老互相玩笑，嘴角亦會心一揚。為不打擾兩位前輩對弈，長天逕自往一旁小屋後走去，燒柴煮水。原來這名長鬚老者，正是長天八年前於塞北一戰後，墜落溪谷昏死瀕危時，將長天從鬼門關前救回一命之人。這些年來長天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返回真武峰探望老者，黃石老人與長鬚老者為至交，時常來訪，期間長天與其亦有過數面之緣。而長天每每前來探望老者，必會攜帶上等好茶為禮。這主動燒柴煮水備茶之舉，心甘情願服侍之心，亦足見雲長天對兩名老者之敬重。
兩名老者持續對奕著，長天則一直在旁斟茶靜觀。不覺間，天已漸昏，終於黃石老人的一句話，終結了這長久的靜默。
「嘿……！老頑固，看來這次是我贏啦。」黃石老人拂鬚笑道。
「黃老前輩似甚喜下棋，頗得其趣。」長天說道。
「畢竟這是我唯一能贏過這老頑固的事嘛。」黃石老人啜茶笑道。
「去！說得好像每次都是你贏一樣，明明就勝負參半。」長鬚老者不以為然說道。眼見二老又拌起嘴來，長天亦隨之而笑。
「話說，那位小姑娘沒隨著一道來嗎？」長鬚老者忽然如此說道。
「呃……師父是指……柔羽姑娘？師父何以知曉此事？」長天聞言不禁一愕。
「你豈有事瞞得過我？還有，別叫我師父！」
「老頑固得了，賣什麼關子。」
「小子，其實是我二人不久前出遊，瞥見你與那位姑娘結伴同行多時。那姑娘可是你愛人呀？」黃石老人開懷呵呵問道。
「不不不……！前輩休要誤會，我與柔羽姑娘之間清清白白，僅為朋友。」長天慌忙解釋道。
「蠢小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觀那姑娘溫文識體、慈愛仁心，是個好人家。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就不會好好打算打算？改日帶來讓老夫好好看上一看。」長鬚老者對柔羽印象頗佳，由言聽之，似留心觀察過。
「唷！你這老頑固明明不認人家做徒弟，怎麼這時候倒是擺起師父的架子來啦？」
「嘖……！真囉嗦。」長鬚老者別過身去，逕自飲茶。
「嘿嘿……這老頑固彆扭得很，還是我來說吧。小子有否發覺，你此次來訪，老頑固語態較之過往，顯得熱絡多啦？」黃石老人說道。
「前輩之意……？」
即使黃石老人不點明，長天亦已發現此事。以往長天前來探望，長鬚老者多是冷漠以對，雖非避不相見，但談話亦少。然而今日不僅一反常態主動發語，甚表露關心之情，長天心中確實小有疑惑。
「今日便告訴你也無妨。如同適才所言，我二人偶爾閒來無事便會一同下山四處閒遊。故這些年來，你去過哪些地方，過的是什麼日子，其實我們大致都知道的。」
「(竟完全不曾察覺…………兩位前輩修為真是高深莫測…………。)」長天聞言心中暗驚。
「過去這些年，你四處漂泊，人生無有定向，那老頑固其實很不滿意哪。如今你再度挺身為武林貢獻一己之力，才總算讓那老頑固釋懷些許。」
「哼！老夫當年將你救回，就是不忍俊才就此殞落。你年值青壯，本領在身，日日虛度成何體統？老夫費了這麼大心力，可不是為了要救一個廢物。」長鬚老者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話言道，言語之間頗帶怨憤。
「…………是長天不體師父用心，萬分慚愧。」長天屈身應道。今日終聞長鬚老者親吐心事，總算恍然大悟。
「就叫你別喊我師父！」
「好了好了…………老頑固你也消消氣，小子此番來訪，你原本不也很期待的嗎？何況當年你也是因為欣賞這小子，才會出手相救吧？」黃石老人在旁和事道。
原來早在約十年前，長天於江湖間的種種事蹟與作為，長鬚老者已多有關注，內心甚是賞識。在長天為國捨身一戰後，老者不忍其就此死去，遂出手相救。費時耗力，總算使長天從絕處脫出。後更以條件交換一事，冀望長天回返俗世後，能持續廣行俠義，不空負其一身武學與自己大力相救之心血。豈料長天多年來竟是虛浮度日，甚失老者所望。故先前長天每每前來探訪，老者皆冷漠相對；又因內心始終對長天抱有一分期待，亦仍然姑且見之。
「小子聽好。許多人以為，人生在世，凡事可自在而行，其實不然。殊不知這世間有多少人由於力不能及，只能空懷抱負，遺憾終生。身懷本事之人，本應肩負大任。如今你既身負修為，便應用以利世，才不愧對天地。」長鬚老者面向長天，嚴正地說出了這多年來埋藏於心中之語。
「…………長天明白，多謝前輩教誨。」長天洗耳聽之，心中亦有所思。
「嘖…………。」不知長鬚老者卻為何又面露不悅之色，黃石老人則在一旁暗笑。
看著長天屈身拱手的身影，長鬚老者陷入短暫沉默，隨即說道：
「接下來的話，老夫只說一次，你可聽仔細了。」
「平心靜氣，聚靈於內。空冥無想，與萬物一同。收化運行，終得歸元復始。」
長鬚老者忽然口吐意義不明之語，長天一時難解。但老者有言在先，長天不敢怠慢，專注聆聽，深怕闕遺。黃石老人在旁聞言，卻是露出一抹令人不解的微笑。
「可記住了？」長鬚老者問道。
「是…………長天已銘記於心。敢問前輩，這是…………？」
「……不懂？不懂就去崖邊自己想到懂為止。若三日後仍然不解其意，往後你就別再來見老夫！」長鬚老者語畢，起身向屋內走去。
「小子，你可要加油啦！」黃石老人笑道，隨即跟著入屋。
長天獨立於崖邊石亭旁，開始思索長鬚老者適才所言之意。然而越是焦急，卻越是心亂如麻，如此磨耗了數個時辰，轉眼已是深夜。
「(這段話，似是某種道理，卻究竟所指何物…………？又或許是…………？)」
長天靈光一閃，似是有所發覺。隨即不再費心思索話中之意，而是盤坐於地，開始依照話中所言，平靜心緒，進入冥思。不想長天依照老者所言靜心調息後，便感到體內真氣開始不停遍行運轉，全身氣門及穴位亦逐漸暢通起來。這才明白老者所言，乃是一上乘煉氣法門口訣。過去一月以來，長天多方奔走，又歷經數次激戰，確是虛耗不少。此調息煉氣之法，頓時令長天感到通體舒暢。原來老者之意，便是要長天在這三日內好好休養生息，回復精氣。終於領會老者用心，長天滿心感念不已。
「那小子資質很不錯呢。短短幾個時辰就能掌握其中竅門。」黃石老人倚靠窗邊，望著屋外笑道。
「我說老頑固，其實你很想收他為徒吧？又何苦為難自己？」黃石老人回過身來說道。
「…………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轍。」長鬚老者黯然低語道。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那件事你還無法釋懷嗎？如今這小子我看他確實不錯，你又何須如此堅持？再說你適才口授心法要訣之舉，亦表示內心已認同他了，不是嗎？」
長鬚老者聞言後，沒有再應話，低頭不語，若有所思。
「話說回來，我觀小子此來，真氣較過往衰減不少，恐是近來大為虛耗所致，想來是遇上了不少麻煩，也難怪你會口授法訣予他。只是……其左臂上似還隱約可見一傷痕，老頑固你剛才也看到了吧？那莫非是…………。」
「…………是血麟爪吧。」長鬚老者緩緩言道。
「果然嗎？不想這據聞已失傳多年的絕技，竟會於此時重現江湖，小子眼下恐正逐步深入荊棘叢中哪。」
長鬚老者默默行至屋門邊，遠望長天盤坐背影。其面上所展露之神情，彷彿隱隱吐露著種種無奈與哀愁。
一晃眼，已過三日。真武峰古亭邊，雲長天正欲辭行兩位老者，前往塞北霸刀門。數日以來養精蓄銳，長天神采煥然，真氣盈沛亦似更勝以往。
「呵呵……小子看來氣色不錯啊。」黃石老人拂鬚笑道。
「幸得師父授訣，請受長天一拜。」
「想喊老夫師父你還早呢！前日所言，僅止於粗淺而已。但若你能牢記於心，對你今後行走江湖，必有所助益。」長鬚老者一貫嚴肅回應道。
「是……多謝前輩大恩。」長天屈身拱手道。
「兩位前輩，眼下長天尚有要事待辦，還容先行告辭，待他日有餘，再來探訪。還請兩位前輩多加保重，後會有期。」
長天語畢後，別身欲行，卻忽被長鬚老者叫住。
「小子！」長天聞言，旋即止步，回過身來正對老者。
「休要丟老夫的臉，可別輕易賠上性命了。」雖仍是負手而立，長鬚老者卻難得地面露笑容言道。
「長天謹記，就此告辭。」此間善意與關懷，雲長天亦是深深領會，應以微笑。
兩老目送了長天離去背影，卻遲遲不曾入屋。黃石老人打破沉默，率先笑道：
「嘿！我說老頑固你也真是彆扭得緊，小子前日喊你前輩，你不中聽；今日喊你師父，你又不肯接受。」
「還有說什麼傳他的不過是粗淺法門，那分明就是你三訣之一"人道訣"的煉氣之法。」
「哼……那確實不過是最粗淺的入門功夫，若真想通透三訣，又豈是短短數日便能成事。」
「呵呵……也罷。你既授此法訣予他，想來亦是心繫小子眼下處境之危。不過依我看，小子一身修為於當今武林亦已屬翹楚，想你我於他這般年紀時，甚猶有不及，應不需過於擔憂。」
「哪個關心他了？這授功之舉，不過是個考驗，你少在那裏胡猜。」長鬚老者語急應道後，便轉身匆匆入屋。
「嘿…………還在嘴硬，這老頑固真是。」黃石老人笑著搖了搖頭，隨後跟著步入屋中。
究竟長鬚老者口中所言三訣，是何等精妙高深之武學？而授予長天的煉氣功法，又會造就何種奇效？兩名老者身份神秘，修為深不可測，到底是何來歷？
創作內容
武林天鑑錄 #19.不世高人
生活3C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