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襦衣也給脫了!我拿藥去!」
湘君本來還有些猶豫,但見聿珏連忙翻箱倒櫃的找藥來給她敷,她一面為方才沒聽畫眉的勸而後悔,只能乖乖解開衣帶。
原本一片細嫩的背如今爬滿了醜陋可怖的鞭痕,聿珏見著那片慘況,又是一陣淚花翻湧,「好你個柳蒔松……」她胡亂抹著臉,輕輕擦拭著剩餘的血水,「我要給妳上藥了,可能會很疼,妳且忍忍!」
「湘君明白。」她抱著衣裳遮住胸前,任憑聿珏替她敷藥;口子還滲著血,藥粉撒在上頭直是又刺又辣,比受了鞭的當下還疼。
她皺著眉忍下,而聿珏平常雖是撒潑慣了,給湘君上藥時卻是極輕柔的,深怕再多給她增加一絲痛楚。「還行麼?」
不行也得行!「勞煩殿下了。」她草草點了頭,才想就本來那件衣裳重新穿妥。
「欸欸!妳這衣裳都染成這樣……知更!拿件衣裳給湘君換換!」
她原想自個兒去的。湘君一臉歉然,然而聿珏全然不當一回事,拿了新的衣裳給她換上。
就算都是姑娘,在主子面前這般衣不蔽體還是讓她有點兒尷尬;湘君很快穿妥了,卻見聿珏端詳著自個兒的床鋪,一手還拎著那翠綠官服。
「殿下?」
「換好了麼?」方才大哭過一場,眼睛還顯得紅通通的;聿珏對她招招手,指著自個兒的床鋪。「妳今兒個就睡在本宮這兒,別回去了。」
「這樣可好?」湘君心底忽地一頓,直到現下才想到「主僕之別」這上頭來。「我、我的意思是,湘君的身分……」
「既是要做我的影兒,焉有分開的道理?何況我這兒地方大,也省得讓妳再去跟那兩個ㄚ頭擠在一塊兒,要是又給碰傷了可怎生是好?」
聿珏此話答來鏗鏘有調,縱是湘君亦難辯駁。
因湘君傷在背部,只得趴躺著睡,聿珏先讓她躺下,安頓妥了之後再行熄燈。
公主的閨房果然與下人睡的大不相同,不僅寬敞許多,連被褥等什物都是極講究的。聿珏把多數的燭火都給熄了,僅留下床邊一盞燭。
「這樣睡可舒適?」透過微弱燭火,湘君清楚看見了聿珏臉上的憂心。
「回殿下,好到不能再好了。」湘君放鬆的喘息著;聿珏於是匆匆解下宮裝,直是褪到一身素白才爬上床榻躺下。「殿下……」
「還疼麼?」聿珏側躺著瞧她,對於那老太監硬是要罰湘君仍顯得忿忿不平。「那柳蒔松竟如此心狠,打得這般兇殘……」
「湘君自小習武,受過的皮肉傷早就數不盡啦,連骨頭都給碰斷過;相較起之前的箭傷,這回還算小意思……殿下?」
聿珏的臉面又是湊近幾分,她哽咽著,好一會兒才說:「這老狐狸肯定是明白……這鞭子抽在妳身上就像是往我心頭抽似的;早知道會連累妳,我說什麼也不要妳帶我上去。」
開始懂得顧忌了,好事一樁。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殿下雖然得寵,可畢竟是在這多變的宮裡頭,是該小心為上。」
「怎麼連妳也給學著了那老太監的語調?」她不快的噘起唇來。「這話活像是妳代他說出口的,我聽了不喜。」
「殿下若不愛聽,湘君便少說幾句……殿下只要知道,不管是娘娘、公公,所做的一切多是為了您好。」
「明白啦!」聿珏草草的應了,抬起眼,終是恢復了笑容。「睡吧!有本宮在,諒那柳蒔松也不敢再來欺負妳。」
湘君想起了方才聿珏強行被兩個宮女拉走,哭天搶地的模樣,不由心頭一顫,她微瞇起眼來,而聿珏已然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
主僕兩人於是經常共處一室,柳蒔松明知道這樣不妥,可聿珏態度堅決,「要是不把人給顧好,萬一哪天本宮又犯了錯,湘君又要代我受過該怎生是好?」柳蒔松知道她是在報之前鞭在湘君身上的仇,直是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由著她去。
不僅如此,聿珏練起武來也較先前更認真了些;湘君越是教導,越覺聿珏的天資聰穎,若是她願意靜下心來鑽研武藝,肯定亦是能夠有番成就的。
一日無事,谷燁卿進宮來找聿珏,身邊只見司徒勒,卻是少了先前也與她們一同耍鬧的聶武。「這不……人都已經去了五、六日,妳也未免太後知後覺啦!」
聿珏奇道:「去了五、六日?上哪兒啦?」
「之前聿璋到聶大將軍那兒之後,他不是嘴上嚷嚷著接下來就輪到他?」谷燁卿雙手一攤,「這不現下就到營裡報到去?說來他也算是不錯了,有些將領征伐在外,難得回京一趟不說,底下的子弟還不每天都持槍學騎馬練射藝,吃了滿嘴黃沙,哪裡像我們這幾個公子哥兒淨是往皇宮裡蹭?」
「聶武也去了?呵!也好,讓他發洩發洩那一身蠻力,興許還能減減那身肉……」她抿了抹笑,輕輕賞了他一記拐子。「什麼時候到你呀?」
瞧聿珏說得輕鬆,眼兒彎彎的,谷燁卿差些沒給她氣得臉黑了,「運氣好,遲一些興許在年底……喂!妳就這麼巴不得將我趕進營裡去?」
這廂聿珏假意望向別處,來個充耳不聞。「說到聿璋,之前聽母后說韻貴妃倒是挺擔心他的;天下父母心,不在跟前盯著就覺得心裡不踏實……我說谷燁卿!算來今兒個無事,不如趁他們還在京畿前去探探?」
谷燁卿差點沒給這番提議岔了氣!「妳、妳、妳去?」
聿珏一臉理所當然,「當然是本宮去啦!去營裡探探弟弟,代替貴妃娘娘瞧他過得好不好,也算是合情理不是?」
「合情理這個自然是……那妳要怎麼去?」
「當然是騎馬呀!谷燁卿你就權充本公主的護花使者行吧?」聿珏回過頭對他拋了個媚眼。
雖說不是頭一回領教聿珏的恣意妄為,可這回非同小可,她要去軍營探望弟弟,不就等於是要出宮?想她如此受寵,一個如花似玉的公主卻要到軍營裡去,又是一番挑戰。
另外就是他們谷家,跟聶琰那一派素來是有那麼的一點過節……「聿珏呀,我、我是很想跟妳一道,可是……」
聿珏一想到有個名目能出宮去便笑顏逐開,才不管他苦瓜臉結了幾斤。「先去鳳藻宮向父皇請示一番,最近韻貴妃挺受寵,去向父皇說情肯定要比跟母后有用!」她逕自下了決定,揚起手來彈彈指。「說做就做!柳蒔松,擺駕!」
谷燁卿冷汗直冒,頻頻朝身後的司徒勒使眼色,可司徒勒不管是交情還是身分都差他一截,又哪裡攔她得住?
「這……聿珏……」
「你就犧牲點兒陪咱一道?好兄弟!」她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最後用力握了兩下。「你肯定不會讓本宮失望的,是不?」
*
烈日當空。清明將至,不見那往昔的綿綿細雨,卻是早一步熱了起來,皇甫聿璋雖貴為皇子,平時的戰技訓練仍與士卒一道,且並未因他身分尊貴而有任何懈怠。
軍中以戰功論英雄,像他這般初來乍到便被封為將軍,眾人礙於
聶琰的臉面,或許表面上還稍微禮讓些,私底下卻小動作頻頻。
「不過就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罷了」。類似這樣的耳語,或是更惡毒的,在人多嘴雜的軍營裡從未少過。
這些,皇甫聿璋全都忍了下來,反而更加砥礪奮發,他要做,而且還要做得比他們想像中的要好!
屏氣凝神,瞄妥了遠處的箭靶之後鬆開箭矢,一聲破空聲響後堪堪命中了紅心,遠處的士兵確認後高舉起手來,他臉上未露得色,直像例行公事一般再拿起另一根兵箭……
突然一隻手伸來按住了他的,聿璋回身來瞧,卻不是常跟隨在其左右的中郎將公孫騫?「怎麼了?」
那公孫騫一靠近,給他遮去大半日頭;他靠在聿璋身旁低聲說:「神武營大門處,有人來找。」
「有人?」公孫騫重重頷首,「誰?」先前韻貴妃差人送了好幾次東西來,前兩回他連看都不看便退了回去,後來瞧就這樣退東西只是為難了底下的人,便特地寫了信差人送回去,叫母親別再來打攪。
敢情母親終於是受不了了,親自跑來軍營瞧他?他好不容易建立了些許威信,在兵卒面前抬得起頭,現在若去見母親,豈不是又成了長不大的奶娃?
可萬一不是母親哪?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公孫騫是聶琰遣他來專領著皇甫聿璋的,起初他亦是以為這不過就是個嘴上無毛的小子,可在近距離相處近二月後,他對此人已是大大改觀。
那眼神裡的鋒芒,直是不下那些已有戰功的沙場老將,要是再給他幾年時間,興許真的幹出一番事業也說不定。
聿璋眉頭攢得更緊,「幹啥這般神秘兮兮的?是男是女?」
「有男有女。」公孫騫瞧清他的遲疑,連忙搶過他的弓,「去去去!放你逍遙還不領情,莫非真要我把你給架過去?」論身分、地位,一介武夫的他自是無法與皇親國戚相比較,可若問起氣力,他拎聿璋就像是抓小雞般輕鬆。
皇甫聿璋搶他不過,只能抱著狐疑的心情往神武營大門去了。
距長安城外鍋不過十里之遙的這神武營,屯了浩浩蕩蕩五萬兵馬,而且還不止一處;皇甫聿璋在那來來去去的衛兵之間遠遠便瞧見兩匹駿馬;坐在上頭的不是熟悉的宮裡太監,卻是一臉凝肅不安的司徒勒與谷燁卿!
見著故人,聿璋登時笑開了懷,「怎麼是你們哪?後頭還有人?」他略微彎腰往二人身後瞧去。
谷燁卿還來不及開口,他身後的人兒已是飛掠而出,聿璋向後退了一小步,那人又欺上前來;他起了防備,出手與之對了兩三招,最後那人解了一記擒拿,兩人於是打了照面!
「我說你真是聿璋麼?怎麼弄成這副德性?」
那嬌嫩嗓音夾雜著疑惑、戲謔的語調傳進耳根子,聿璋始睜大了眼,連忙定睛瞧清來人——
「二、二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