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新年】橘醬義大利麵（下）

　　「欸，你的行李箱真的爆多垃圾欸。」

　　「不要怪我啦，啊就舍監過來趕人，東西只能全部塞一塞嘛。」

　　阿康整個人像是麻花捲一樣的纏繞在安全帶上，一臉無奈的看著芋頭他哥一件一件的翻起他的襯衫，然後從裡頭翻出更多的食物。我坐在阿康身旁的駕駛座上，哼著音樂，一邊把阿康的手機握在手裡。

　　「欸，說好喔，拿到吃的你們就把手機還我、還要幫我解捆。」阿康探頭想看我握著他的手機要幹嘛，但因為安全帶漂亮的束縛，他連動都不能動一下。一旁的小青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倒是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自豪的氣場。

　　果然參加童軍社的女孩子就應該很擅長綁人才對。

　　「會啦會啦。」芋頭不耐煩的代替他哥回應了，我看見他隨意從阿康的書包裡抽了一本書，另一手還握著手機作為照明光源，把整個後車廂的空間給照得清清楚楚。那本書上面短短的寫了一行字：高等數學工程。

　　蜻蜓接過課本，讓芋頭他哥把食物放在上頭。「這麼厚拿來當墊子一定沒問題的。」

　　連我都開始敬佩阿康了。到底要是哪個次元的人才可以在自己的皮箱裡放這麼多東西？我隱約透著微弱的光源看見了玉米罐頭、一罐義大利番茄麵醬、一條閃閃發光透著鋁箔的奶油條、除此之外——

　　「你是住在叢林嗎？你宿舍怎麼會長蘑菇？」「沒有，那個是我煮剩打包的啦。」「那你可不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你要把培根夾在高中制服中間？」「保鮮嘛。」

　　基本上就是讓人難以理解的一個次元。不過我當然還要記得，現在負責看守阿康的就是我了。我笑著揮了揮手裡的手機。「你的手機看起來很想念你呢。」

　　「淋淋，你再廢話我就敲你。」阿康一臉鄙視的望了我一眼，補上一句。

　　小小階下囚，敢跟我獄卒大人嗆聲？我立刻打開手機裡底下的音樂app。接著挑上了幾首重金屬的、最有爆發力的音樂。阿康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捅了什麼簍子，頓時臉上失了血色。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挑選完畢，我看了看手機的電量，9％，完美。我順手挑起手機，把螢幕轉向面對了阿康。

　　阿康先是不講話，緊接著身體開始微微抖了起來。「這、這是音樂啊。」他壓抑著聲音裡的恐懼，在車內微弱的照明底下驚恐地看著我的臉。「怎麼了、了嗎？」

　　我按下播放鍵。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痛苦的肥宅吼聲從他喉嚨爆炸開了。他像是要窒息一般盯著自己的手機螢幕。看著右上角的數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只一分鐘，外加上音樂的猛力轟炸，這整台手機的電量就猛烈地下降到了6％。

　　「大哥、大哥啊，求你饒了我的手機！」

　　我非但不聽，我還把手機的螢幕亮度調到最高。最亮還不夠，我還開手電筒，亮死你！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求求你住手！啊啊啊啊！」他的叫聲更加淒厲了。手機的電量馬上越跳越低、越跳越低，馬上就降到了1％，就在此時，背後傳來了芋頭他哥的叫喊。

　　「欸欸，我翻完了，好像就只有這些食物喔。」芋頭他哥明確地表示，隨後便伸手一拉將車廂門關上，關得緊緊的。而在一旁，蜻蜓才剛升好的火堆正散發溫暖而亮眼的光芒。在一片濃霧中顯得特別突出。

　　「給你吧，死戰犯！」我鄙視著，從駕駛座上跳下，惡狠狠的對他說。我把手機丟到了他的胸口上，隨後便用力甩上前門。只見副駕駛座隨即一陣扭動搖晃。還夾帶著：「解開啊！解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的微弱吼聲。

　　隨著我走離車門旁，靠近到了火源時，那哀嚎變慢慢減弱下來，最後變成了痛苦的悲鳴，就像是失了小孩的婦人一樣。

　　教訓這個臭肥宅真是太過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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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啦，不要難過了。沒有手機跨年也比較好，不是嗎？」

　　「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

　　「戰犯怎麼了？」小青從鍋子後頭探出頭來，看了看在角落哭泣著、剛剛才被釋放出來的阿康。他的腳邊躺著已經全黑的手機，正靜靜的關機著，無法啟動。作為好人好事代表的蜻蜓自然也蹲在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

　　我很隨便地回。「他科技中毒啦。」

　　窩在火堆旁邊比單純地擠在車子裡互相取暖發悶還要舒服得多了。我仰起頭看著天空，一片濃霧包圍了我們，讓指引方向的星星還有明亮的月亮全都消失不見蹤影。

　　新鮮的空氣、廣闊的原野，其實這場意外出乎意料的舒適呢。

　　「還有一個小時就跨年了欸。」我探頭看了看小青放在大腿旁的手機，上頭的時鐘顯示著十一點整。時間過得真的很快，一不注意就要到了明年。

　　「老哥，水滾開了，可以下麵囉。」在臨時升起的火堆上頭，架著同樣是從阿康行李箱裡幹來的一口鐵鍋子，裡頭裝著我放在路上避免口渴的礦泉水。如今已經煮開，滾得非常順利，咕嚕咕嚕的冒泡著。

　　「我知道。」芋頭他哥回應自己的弟弟，從一旁拿起一盒藍色包裝的義大利麵。那是足夠五六人吃的份量，紙盒稍稍因為行李的舟車勞頓弄得有些破爛擠壓扁掉。刷的一聲，芋頭他哥順利的撐開盒子，把義大利麵順利的全部送進鍋子裡。

　　就這樣，我們一時間也不說話了，單純的只是看著鍋子裡頭的水慢慢弄軟了義大利麵，讓麵條慢慢的滑入水中，跟著水波一起翻滾、冒出。一股淡淡的麵香傳了上來，瀰漫在我們六個人的鼻腔裡頭。

　　「好想念義大利麵呢。」撐著臉頰，芋頭他哥呢喃著。「不過真沒想到，我們連沒順利回家都居然有機會吃到義大利麵。」

　　「是啊。」我也回應。「超級意外的。」

　　我們究竟在哪呢？在這條漫漫公路上，或許只要往某個方向走就可以到的了我們的家，只是時間早晚問題罷了。

　　這條公路是唯一通往我們村子的大道，距離附近的大都市都要好幾個小時的路程。這裡就是這麼偏遠的村子，對於外界的知識吸收，頂多就是微弱的3G網路跟家家戶戶都有的電視訊號吧。上次回來村子也貌似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至少對我而言，這是許多年來的第一次。

　　照慣例，每個離開村子的人們，大都會在跨年夜的這晚趕回家中，跟自己的家人共度跨年的時刻。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村子裡在這天總有個特別的習慣：吃義大利麵。

　　義大利麵，都市小孩吃可能早就到膩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可是珍寶。這是難得的稀有品，是村裡的大家特別喜歡在特別的日子代替高檔牛排、吃到飽套餐的東西。一份好的義大利麵，可以擄獲孩子們的心，無論是矮的跟娃娃小的孩子、還是像我們這樣的大孩子，我們都熱愛義大利麵。

　　對我們而言，這份餐點的意義早已不在於他的口味，而是更昇華、再進一步的成了我們心中對於高級、對於特別的定義。生日、跨年、特別的日子，屬於各式各樣的麵條，屬於我們的家鄉口味。

　　我失神了。

　　等我回過神來，義大利麵不知怎的已經熟了。

　　瀝水、裝好、然後放在一旁備用，接下來就是重要的階段了。只見芋頭哥愣愣的掃視工程學課本上的食材：切片蘑菇、切丁培根、一罐玉米、還有一些碎碎的紅蘿蔔。最後，他把目光留在了兩罐東西上。

　　我看見其他人蠢蠢欲動，全場的焦點都停留在那兩罐東西上：

　　鮮奶油、還有番茄麵醬。

　　「所以，我們要做白醬還是紅醬呢？」芋頭他哥看了看我們幾個，然後小心翼翼地提出問題。

　　此話一出，迎來的馬上就是一陣霸氣的吼聲。

　　「紅醬！」

　　每個人的目光瞬間轉移到了先聲奪人、「沈睡的小巨人」阿康身上。他站了起來，挺著自己的肥油肚，慷慨激昂的掃視在場所有人，像是自由鬥士一般聲稱正義。他的力量跟肚量完全不容小覷，更是紅醬軍的第一個首領！

　　「你別跟我開玩笑了，紅的？你造反！」頓時，與紅色相對抗的白醬也有人挺身而出了。芋頭果然人如其名，內心依舊向白，他用力捲起自己的袖子站了起來，奮力與對手抗衡。就像是有人特別幫他上了造型——「白色恐怖」芋頭。
　　「荒謬，弟弟！當代的重大問題不是通過奶油所能解決的……而是要用鍋子和紅醬來解決！」沒想到此時竟然出現手足相殘的戲碼，為了大義不惜與自己的弟弟決一死戰，芋頭他哥徹底豁出去了，此時甚至還多了一道八字鬍：「鐵血宰相」芋頭他哥！

　　「我受到上帝的啟示：你們這些紅色的侵略者，我要將你們驅逐！」孤軍奮戰的白醬正陷入無法挽回的劣勢，卻在此時出現了奇蹟！為了挽救即將淪陷的白醬，「聖女貞德」小青在此時也加入了戰局，帶領即將破亡的白醬王國反攻！

　　此時群雄並起，天下大亂，究竟鹿死誰手，請待下回......

　　滋——

　　就在此時，四個人中間正僵持不下的局面被打斷了。

　　只見蜻蜓坐在大鍋子前面，培根跟蘑菇炒香的氣味濃烈的撲鼻而來，一手抓著蕃茄醬、一手抓著鮮奶油，噗嚕噗嚕的往鍋子裡倒了進去。只聽見那尖銳的「滋滋」聲響遍了整片原野。

　　醬料在裡頭互相混合，變成了濃稠的橘色。

　　「你們還吵什麼，跨年要到了喔。」

　　蜻蜓天真無邪的抬起頭來，對著四個人露出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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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村裡，要吃什麼醬料總是每個媽媽最困擾的課題。

　　雖然也可以兩者都煮，但畢竟只有一包麵、一種醬料、一次煮起來肯定是方便得多。因此媽媽們總是會選擇其中之一，要不白醬、不然就紅醬。有些人乾脆直接煮青醬了，還有些人被孩子吵得受不了，加了點橄欖油跟蒜頭辣椒就是最棒的搭配了。

　　當時我們家裡也是一樣的困擾。我熱愛香濃的奶油、而我弟則堅持紅醬的渾然天成香氣才是最棒的選擇。我們基本上每年跨年前都會吵上這個議題好久好久，直到媽媽失手打翻哪個醬料瓶才得到解答。

　　直到三年前，我高三，弟弟高一。

　　那年我們已經可以用打架決勝負了，但是基於我要準備大考的理由，那是升上國中之後，我們很難得的不用打架來分高下——而是改用說服的。好啦，很好笑我知道。

　　只見當時的媽媽一手握著鮮奶油，一手拿著田園番茄醬，看似左右為難的，一下你說得對，一下他說得好。她自己拿著醬料罐的樣子也像及了哈姆雷特，To cream, or not to cream？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老媽早就想好了。

　　我還記得老媽是怎麼把兩個東西就在我們面前倒在了一塊。也對啦，的確是To cream and not ot cream了，但是我們真的是超級被打擊，當下連反應都不能。「白醬就是白醬，紅醬就是紅醬，但把他們加在一塊的，那就是智障。」

　　我很慶幸當時我沒說這句話，但是我弟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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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的，跟媽媽煮的一樣好吃呢。」

　　「意外地很好吃呢。」

　　「欸幹，淋淋、你弟意外會煮東西欸。」

　　「是不錯啦，我覺得還可以。」

　　沒有叉子，就只能用平常煮泡麵拿來用的筷子了，埋頭在火堆旁，不用盤子、不用碗，一起享用一大鍋的義大利麵。香噴噴的、既不會太膩又帶著一點豐富滋味的義大利麵，我跟蜻蜓最喜歡叫它橘醬義大利麵了。

　　因為，我們都不喜歡粉紅色。

　　小青因為是女孩子，所以特別捧著一個紙杯吃著，才沒到幾分鐘杯子就空了。剩餘的男人除了蜻蜓還有心幫忙照料外，就跟我一樣埋頭狂吃。

　　脆脆的培根、濃濃的奶香、相輔相成的番茄香氣、還有玉米跟蘑菇的口感，不停的在嘴裡彈來蹦去。這樣的醬料深得每個人的心。

　　「充夠電了哇啊啊啊啊啊！」

　　突然間，從阿康那裡傳出了一陣吼聲。只見他把手機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連結著芋頭的行動電源，阿康原本變得一片黑的手機在此時亮起了蘋果的圖示，隨後馬上就亮起了主畫面。他激動的拿起一看。

　　「你們看，十一點五十八分！」

　　是真的，四個數字赫然出現在我們面前，象徵著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芋頭馬上翻了個白眼：「你要是再開神魔等十二點......」

　　「誰跟你神魔，放歌啦！」

　　我從鍋子拿出一口麵。「可惡，今年一樣沒回家呢。」忍不住無奈的笑了笑。「真的好可惜啊。」

　　「真是的，為什麼這麼說啊？」蜻蜓眨了眨眼，像是真的不懂的抬起頭，直盯著我瞧。他的筷子垂了下來，上頭還掛著麵條。

　　音樂聲悠悠響起。那是來自歐洲合唱團，一首已經傳唱許久的老歌。我抬起頭，看見頓時沈浸在那節拍中的阿康。他高舉著手機，伴著欣喜地哼聲。

　　『 We're leaving together, But still it's farewell——』阿康大聲唱起了歌詞，伴隨著音樂的節奏。簡直堪稱噪音，幸好在這裡沒人會檢舉他。

　　「走音了走音了！」

　　「因為我們真的沒有回家呀。」

　　『 And maybe we'll come back, to earth, who can tell?』接著是小青低聲的和聲。

　　「淋淋，以後我當哥哥算了。」蜻蜓一個勁趴上了我的大腿，輕輕蹭了幾下。「你倒是說說看，我們怎麼還沒到家啊？」從下而上的仰頭看著我，他像隻貓一樣縮著身體。

　　『 I guess there is no one to blame. We’re leaving ground——』

　　「We’re leaving ground！」

　　「哥，不要跟著唱啦！」

　　「就因為這裡不是家呀。」我認真的看著他。

　　『 Will things ever be the same again？』

　　我看了看手機時間，十一點五十九分。

　　『 『『『It's the final countdown！』』』』

　　「你的義大利麵吃起來，不像家嗎？」他笑著說。

　　叮。

　　再見，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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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熬夜爆趕工的節奏，中間還遺失了即將完成的內容。

　　晚來的新年祝賀文，想家了。

　　各位新年快樂，我愛你們。

　　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