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定義」
我站在頂樓，望著最下方、一樓磁磚上的，我的胃與我的手臂。
我不知道應該表達什麼感受。
那晚的風很涼。
張開雙眼，迎向我的不是以往那單調的房間，是空無一物的屋頂和藍天，沒有睡，只是閉上眼休息，就這樣休息了好幾天。從枕頭上起來，那是我僅剩的一條手臂，絕對不能失去，我可不想因為休息品質而冒險下去找新枕頭。
現在的我是不行下去的，但我也不想就這樣活下來。
可是現在這座城市，除了食者和人類以外，大概沒其他活物了吧。
陽光比以往溫暖，我相信如果哪天有人也跟我一樣，接觸到陽光的不只有皮膚，還有肚子裡的一堆器官，他也會這麼想。
對吧？我小姐。
妳的笑話依舊很冷。
我剛剛並不是說笑話，是講事實。
那麼這份事實很無趣，跟妳一樣，跟我一樣。
......老實說，此時我真的很同情很多作品中都愛描寫的「瘋子」，他們不是常常自言自語，就是自認有某種東西在指引他們，以前我覺得他們很瘋很酷，現在想想，或許他們只是太孤單，沒人找他們聊天才會這樣，就像我，無聊的我。
我現在「必須」跟自己做問答遊戲......太可悲了。
誰都好，只要不是人類，誰都好。
因為我已經不能再見到人類了。
悄悄的，頂樓的門被打開了，我實在是不清楚牠為什麼會想到這裡。
一條狗。
感到高興的是......現在的我，總算可以跟人類一樣了。
被遺棄的城市。
我從廢棄大樓走下來，無論怎麼看都只有這個感想，規則失去了遵守的必要，偷竊行為也已經無法成立，這裡的一切都被遺棄了，無視別人丟下的規則不算違規，拿走別人不要的垃圾不算偷。
開始動工吧。
望向那正在我腳邊的狗，牠只是以那烏黑的雙眼看著我，並搖曳著尾巴。
染血的項圈已足以證明牠也是被丟下的成員之一，跟我這個被世界丟下的「食者」一樣。
隱隱約約看得見項圈上寫著「英雄」二字。
我們一同盯向眼前的屍體，我蹲下身，將屍體和掉出來的器官丟進剛挖好的洞中，規則不被遵守、偷竊不被成立，屍體又有什麼埋葬的必要呢？我小姐如此問著，我也這麼回答。
跟我一樣是食者的他很可憐。
食者是什麼？我小姐第三次問這個問題，玩問答遊戲的她真的很沒創意。
大概是詛咒吧，我不清楚，食者這詛咒突然誕生於世界上，牠們就像殭屍，不會餓死，會想要攻擊任何生物，只是殭屍需要用咬的，食者則是用殺的，被食者以任何方式殺害的人，都會迅速變為食者，而我就是幾天前的受害者。
最大的差別在於，食者擁有理智，我足以證明這點。牠們遇上生物，的確會有想破壞的衝動，但都可以抑制住，只要不相處太久，除了人類。只要盯超過一秒，就會陷入瘋狂與興奮，無法抑制自己前去殺人，殺完人或人逃離視線，興奮就會消逝，那份自己不受控制的可怕回憶將永留心中。
所以一秒內盡全力將視線轉開就沒事了。
然而，食者喪失了與人交流的資格，與其說喪失不如說被某種力量制止，不能說話，也不能寫字，暗號也不例外，心裡一有與人溝通的念頭與想傳達的動作，就會被制止，就像被拔掉電池的機器人一樣，只要沒了念頭，就會恢復原狀。
「汪汪！」那條狗咬了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天知道那是什麼。
跟狗交流倒是沒問題，我摸摸牠的頭並將手打開，牠則乖乖地將那東西交給我，我將那東西丟進洞裡。
變為食者之後，我還沒遇上任何人類，那麼這些事情我是怎麼知道的？這些事都是眼前被我埋葬的食者告訴我的。
「食者」是「可被食用者」的縮寫，人類與食者並不是獵人與獵物的立場，是獵人與獵人的對決。
食者是可以生吃的，要吃食者可不簡單，食者比平常人力氣還大，生吃也沒問題，身體不會腐爛還永遠新鮮，不像殭屍一樣長滿蛆什麼的......別問我為什麼，就像人們對奇幻小說裡的魔法不會過問，妳也不該對這點過問，我小姐。
聽說吃下後不只能滿足味覺，還能看見美好的東西，享受舒服的觸感，以上狀況只有人吃的時候才會發生，其他生物不會，總之會讓人上癮，比毒品還強，所以立場就是這樣。
看到人會想殺的食者和吃食者吃上癮的人類。
雙方都是獵人。
我開始以手填土，英雄也模仿起我的動作，不久，我盯向這已被鋪平的墓地，隨便找台車蓋住，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做墓碑嗎？當然不了，我小姐，放墓碑等等可能還有人會挖開來。
這裡的居民的確都逃離這裡，但不代表上癮者不會回來尋找食者，這也是我一直不敢下去的原因，怕自己殺人。
食者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交談」，否則會有一股強烈的劇痛，這也是我一直在自問自答的原因，連做夢的資格都被剝奪還真悲哀，幸好食者本身也沒有睡意這種東西......
食者如果真的是詛咒的話，那麼創造這詛咒的人絕對充滿惡意，我小姐。
不是像我一樣，就是藉由回想過去解決劇痛，最後悲傷自殺，事實上，就算不回想，食者的處境也想讓人自殺了，就像我剛埋的食者一樣，食者的唯一死法與殭屍相同，頭部受重傷就可以了。
當然，也可以跟非人類的生物交談，一產生感情，下場只會比剛剛講的還慘。
「汪汪！」
英雄又向我叫了兩聲，我對牠微笑，將我其中一根手指給扭了下來，當食物給牠吃。
所謂的英雄就是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的人。
沒錯......只要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我也要在剩下的日子裡做些對的事情。
這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小姐，變為食者的當下我沒任何感受，因為我感覺自己還是個人類。
現在也是......所以大概是我生前，就是個好人吧，別讓我去做多餘的回想，好嗎？
你不該被拋下，英雄。
「啊，你看，這個字就是英雄喔。」
在雜亂的街道，我撿起殘缺的報紙平攤在地上，用剩下的最後一根食指比給英雄看，已經離那座廢棄大樓多遠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我與英雄共度了幾天，我的一些器官也變成了英雄的飼料，一路上經過了許多死去的食者，所以我也做了好幾個墳墓。
「汪！」
報紙上的人是第一個殺掉食者的人，在食者這詛咒剛開始蔓延時，他從群眾裡挺身而出，拿起一把刀與食者對抗，還打贏了，被媒體稱為「英雄」，他也曾是我崇拜的對象，在那時候，我眼裡的食者跟大家一樣，是沒有理智的怪物。
那時候我跟媽......別再想比較好。
總之，他在對的時候做了對的事，沒有他，死的人會更多，那名被死掉的食者......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埋葬牠。
環視了這個地方，雖已殘破，我還是看得出原本的樣子，來到這裡根本是自虐的行為，怎麼可能壓抑得了回憶？我隱隱約約可聽見我小姐在罵我的聲音。
「你知道英雄這個字了，那你知道英雄的意思嗎？」我摸了摸英雄的頭，藉此停下心中湧出的畫面，牠汪了一聲，我就猜牠懂吧，所以再次微笑，英雄便叫一聲，然後將頭伸進我的肚子裡，隨便咬了一口。
英雄特別開心，我想不是食物的關係，至少我自己吃自己時，沒什麼味道......是因為我的笑容吧，我只在餵食英雄的時候微笑，其他時候總是沒有表情，真是個差勁的主人，對嗎？
對於英雄而言，牠認為這是一場遊戲吧？只要我笑，就要吃我，就跟伸出手牠便舉起手放在我的手心上一樣，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在牠眼裡就是這樣，這也是我對「英雄」的定義。
「英雄」需要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定義嗎？我認為不用，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就好了。
所以我也想這麼做，埋下食者們，讓他們死有葬身之地，這就是對的事吧？唉，在頂樓的時候我怎麼沒想到呢？
英雄臥躺在我的腿旁，我撫摸起牠的身子，成為「英雄」為什麼一定要有什麼了不起的理想呢？為什麼一定要有光輝璀璨的事蹟呢？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可以當。即使是這樣的我，也不想成為一個殺人犯。
「飛翔在天空的英雄十分耀眼，所以歡呼聲蓋過了腳步聲，那些在地上的英雄的腳步聲。」
我忘了這句話是在哪本小說裡看見的。
妳真的是一個差勁的主人。
怎麼說？
妳心知肚明。
「那個......」
身後的聲音使我轉頭一看，也是一名食者，只是比我完整許多，說實在的，我現在快變成一個行動的骨骼啦。
「我們今後一起行動吧？我覺得妳應該是個好人......而且妳也必須要有交談的對象吧？」他的臉雖然爛掉了，但從裸露的上半身至少可推測是名男性，食者與食者交流的確是沒問題的，不過我猜他，大概是剛變成食者的吧？
「為什麼妳覺得我是？」
「嗯......其實我一直在觀察妳，看到妳幫他們做墳墓我就這麼覺得，我很早之前就想找妳講話，但我比較害羞......」
「那你覺得為什麼自殺的食者那麼多？」
「喔......因為他們對人的身份還有很多留戀啊。」
「食者自殺還有第二個原因。」
食者當然可以找食者講話，只是下場會更慘。
「第......第二個原因？」
「......食者只要與同個生物相處一久，一開始還沒感覺，之後想要破壞的衝動就會越來越強，食者也不例外。」我以食指滑過英雄柔順的毛皮，很舒服，真的真的很舒服......如果就這樣穿破，會多溫暖呢？
「......真的？」
「你不相信的話就去找其他食者吧，我不打算與你行動。」
食者在這世界是孤獨的。
面對人類會直接向前殺害。
與其他生物相處過久，也會變成那樣的狀況。
食者連感情都不值得擁有。
就這樣，我站起身轉過頭離去，英雄也跟了上來。
「妳......妳騙我的吧！那妳為什麼還會養著那條狗呢？」
我沒有做回應。
強烈的衝動讓我的腳快要不聽使喚，我連忙後退，讓我的視線直盯牆壁，用力！盡全力地看著！讓那股慾望消逝，想要破壞......想要殺戮，那種柔軟的肉體，就算只有一根手指也夠了，穿破腦袋也好、刺進眼窩也行，甚至穿進舌頭，把舌頭拉出來......
已經兩個星期了。
與英雄共度兩個星期了。
應該沒問題了吧？沒問題了吧？我可以這麼做了吧？英雄應該清楚的......
沒錯，那個遊戲......露出微笑、叫一聲、吃的遊戲。
已經吃了這麼多次了......吃這麼多次了，牠應該清楚那是個遊戲。
所以牠明白規則......明白規則，吃就是遊戲，破壞就是遊戲。
已經準備好了，明明準備好了......現在的英雄絕對會聽話的，所以換我「破壞」了，為什麼我卻踏不出去呢？
踏出去啊......踏出去啊，去面對啊......
不斷喘息著，我咬住僅剩食指的手，不讓我的聲音太大聲，滿是咬痕的赤腳不停顫抖，因為疼痛嗎？因為衝動嗎？不對......都不是......我也很清楚，不是嗎？我小姐，那是我在猶豫啊......
不能......不能猶豫。
風好冷，就跟那天一樣。
所謂的英雄，就是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情，就這麼簡單。
所以無論是誰都可以當上英雄......食者的我......
不......我是人類。
就跟人一樣......沒錯，我是人......所以我......所以我。
不能讓英雄被拋下，來這裡的人絕對不會有養狗的興致......所以就要這麼做。
為什麼妳會願意做到這種地步呢？我小姐問。
......因為我以前的夢想就是當個英雄......
沒有肯定也沒關係，沒有壞人也沒關係，只要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就可以了。
我不想......我不想就這麼以食者的生活模式活下來，那麼我的結局就只有一樣了不是嗎？
漂亮的死去，即使看見美麗的，只有我。
就算要當地上的英雄也無所謂！
我伸出發抖的手，做出了老樣子的動作，摸摸英雄的身軀，然後再從牆角探頭，看著眼前跑來這裡獵殺食者的夫妻，他們正背對我，那股破壞的意念又來臨了，不配於英雄的瘋狂......
這點距離......已經足夠了。
可以造成千鈞一髮的局面。
一秒到了。
我以食者那優越的爆發力跳了出去，跳得很高，他們還沒注意到我，而英雄沒有漏看掉那一瞬間，我那誇張的笑容。
如果沒有控制妳身體去殺人的這份力量，妳會後悔嗎？
少問這種爛問題。
遊戲開始了。
「汪！」
牠奔跑過來，夫妻同時轉頭。
牠到了夫妻面前，跳起來想要迎接正要落下的我，而我也剛好揮下手臂。
「所以就在那時候，我轉頭馬上舉出腰間的手槍，往那個女食者的頭上轟了過去！」
「是的，親愛的，你是個英雄。」
餐桌前，那對夫妻正聊著今天發生的狀況。
「說的那麼好聽，要不是那時候『英雄』衝出來叫，你們絕對死了，你們可要好好養牠，牠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
被夫妻夾在中間的少年抱著一條狗說。
「是啊，沒錯。」女人說，回想起那時候，渾身就蔓延出一份恐懼，那時候，那條狗叫了一聲，然後飛快衝出來，跳起時正好擋在食者面前，這樣的畫面簡直就好像這條狗有人性似的，真的是個英雄想要迎戰。
只是很奇怪的......那時候女食者揮下的手臂，微微的偏開，所以沒打中狗......
......
女人看著英雄掙脫少年，跑到她與丈夫的腳下。
......想多了吧，食者是沒有理智的。
「我可以吃那女食者了嗎？」
「晚點吧，我現在很累。」
英雄正等待著主人，牠在對的時候做了對的事，在主人被不知道什麼東西貫穿頭部時，牠咬了主人一口，那兩個人也吃了主人一口，這是遊戲，只是玩家變多了，這應該是好事！接著牠就連同主人，一起被帶到車上了。
雖然不知道現在主人在哪，但等等她應該就會出現吧。
兩人的褲管，殘留著血跡，那是主人的味道......不知道主人什麼時候來，現在先聞聞主人的味道吧。
餐桌旁牠開心的跑到大家腳下取暖。
這是一幅很美、很溫馨的畫面。
（作者題外話：以文章來做交換禮物還蠻好玩的呢！這次是與水冥音做交換禮物，採用的規則是「開頭與結尾」，簡單來說就是一方給另一方一段開頭和結尾，故事中間由另一方寫，結尾與開頭必須有關。）
創作內容
心鎖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