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Secrets
And Their Hostess
五十嵐光姊姊有很多秘密，多到布魯諾拿出十根手指也數不完。
你想想看，她只有十七歲，比最早來到星空孤兒院的孩子們還小一歲，卻可以擔任我們的總管將近四年喔。我還沒說四年前她也是十七歲呢。
半年多以前，有人懷疑光光姊姊是不死族，因為她幾乎不吃飯也不睡覺；當時志工哥哥姊姊們看的新聞和報紙整天在講那個永眠樂園，我真的很怕他們會把光光姊姊抓起來送給城衛隊！
幸好，這件事並沒有發生。我們的院長楊曉諭哥哥是光光姊姊的丈夫，他跑出來保護他的妻子，對所有小朋友和志工們說了很多打起精神的話。他說，我們生活周遭本來就有許多來自幽冥世界的朋友，如果把他們抓起來、甚至殺死的話，那不就跟想要消滅我們的壞蛋永眠樂園一樣壞了嗎？
曉諭哥哥講的很有道理，大家最後都聽進去了，團結起來一起保護星空孤兒院，我們也平安度過戰火的摧殘。
不過，我偷偷告訴你喔。前任的院長在創立孤兒院時，也蓋了兩間小教堂，代表這是西方十字教聖光所照耀之地。掌管聖光和聖水的祭司們，不是最討厭黑暗和不死族了嗎？結果曉諭哥哥接下院長的職位後，一切突然就改變了。
是光光姊姊改變他了嗎？
他們相愛著彼此，就算光光姊姊沒有溫度，沒有心跳聲，依然能讓曉諭哥哥感動。我躲在牆角偷偷看他們兩個人在樹林步道散步聊天，看起來就好像電影上看到的、熱戀中的普通哥哥姊姊一樣。
所以，光光姊姊充滿了秘密，我們沒辦法想像。
多到我和布魯諾的二十根手指頭加在一起，還是數不完。
我再舉一個例子吧！
光光姊姊有一把神祕的鏟子，細細長長，只比伊森的身高短一個頭。鏟子是黑色的，把手則是深紅色，而且鏟子尖端很薄，跟幾張硬硬的紙卡疊在一起差不多，近近看還能感覺到冷冷的氣息。
我在去年萬聖節過後一個月第一次見到它。當時，光光姊姊帶領我們十幾個小朋友一起在孤兒院森林的西側花圃挖土，準備種聖誕節要用的紅色鈴鐺花。每個人都有一把小鏟，我們把原本長在花圃裡的雜草連土挖起來放在一邊後，一個接一個的埋入種子，澆上混有一些砂糖的水，再把泥土蓋回去。
姊姊很有耐心的教大家種花的方法，可是我注意到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用那長鏟，只是背在背上，好像它是裝飾品一樣。
種完了花，吃完了點心，其他志工哥哥來帶我們去下一個活動，但是我沒有走。我躲在大樹後面偷看同樣留在花圃旁邊的光光姊姊，看她抓著那鏟子，表情很困擾。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小朋友們（除了我以外）都離開了，才輕輕的用它挖開一些土。我聽見「噗」好大一聲，仔細一看，土裡居然長出一個小小的墓碑！
我當時好像不小心叫出來了，還往後跌一跤！光光姊姊看到我了，她也嚇一跳，趕緊把鏟子扔開，身體擋住那個小墓碑。雖然她的臉蛋平常就已經很蒼白，但我也感覺到她非常的慌張。
──那是我第一次察覺光光姊姊跟不死族有關係……
她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可是最後說出來話是：「哈……嘉西媞，我以為妳跟大家一起走了。別擔心，妳的種子很好，很快就會長大喔。」
我也哈哈笑，但那明明一點都不好笑。從以前就覺得有些大人的情緒很假，可是在那個時候，我好像開始明白為什麼大人要假裝笑。
然後，我趕快跑走。
那時，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覺得自己做錯事，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一直到現在，明白了前因後果，我還是覺得自己做錯事。
我好像錯在……不小心傷害了光光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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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我再也沒見到那把鏟子。可能是光光姊姊把它丟掉了，或者深深藏起來，可以確定的是她不願意再讓我們看到它。
只有我越來越好奇，想弄明白道鏟子究竟錯在哪兒。
我用整個禮拜編了一個小謎題，把它唱成輕快的歌謠，唱給其他去園藝勞作的小朋友們聽。聽完歌以後，如果他們開心拍手，那就是對鏟子一無所知；如果他們不拍手反而一直問我問題，那就是跟我一樣有所疑惑。
結果大家都很開心──小小孩說歌很好聽，臭男生們說歌很可笑──就是沒人有問題。所以我確定自己是整個星空孤兒院除了光光姊姊外唯一知情的人……
……不，不只，還有院長，院長也一定知道。
光光姊姊每個月裡，通常會有幾天不在孤兒院。今年的萬聖節前夕，我挑了她離開的其中一天，在晚上睡覺時間前自己偷偷跑去辦公室找曉諭哥哥。
一開始，曉諭哥哥想要否認我說的事情。他露出跟那些大人一樣的假笑，摸摸我的頭，說一切都沒有問題，光光姊姊只是去度假，那把鏟子是她旅行帶回來的紀念品。
我聽得懂他話中的意思──他想讓我安心，不再追問，乖乖回去睡覺。
我告訴他，我相信光光姊姊是善良的人，她一點都不壞，她保護大家，也教大家怎麼保護自己。我告訴他我實在很想知道她是誰。
曉諭哥哥沉默了好久，終於做出決定。他把樂樂和咻咻兩隻貓咪抱到走廊上，然後關起門，拉下窗簾，又把電燈開到最亮。
他要我別把接下來的事情說出去。我點點頭回應，心情很緊張。
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又在做不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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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嵐光姊姊之所以每個月有幾天不在，是因為她並非完全放棄「冒險者」的身分。曉諭哥哥這麼告訴我。她以度假為理由，帶著兩把東方刀一個人去外地冒險，解決委託人的任務，和打聽重要的情報。
去年的萬聖節，遙遠西方的梵亞斯國裡，有一座叫卡拉巴札的城市派使者來阿斯嘉特，希望勇敢的冒險者們幫他們打敗邪惡的恐怖份子「南瓜骷髏」。使者說，南瓜骷髏都是黑暗中的靈魂，趁著萬聖節地獄門開的時候跑出來做亂，專門偷走活人的生命。好多冒險者響應這個大任務，前去協助卡拉巴札人。
光光姊姊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追問時，曉諭哥哥接著又說姊姊並非去幫卡拉巴札，卻是加入南瓜骷髏對抗他們。
我真的嚇到了，一瞬間想起那把鏟子和花圃裡的小墓碑。
「光光姊姊……是邪惡的靈魂嗎？」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敢直接問這種問題。
曉諭哥哥拍拍我的肩膀。他沒直接回答，反而是問我幾個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情。當時我戰戰兢兢的回答他，心裡一陣慌亂。接下來，他的問題開始轉向我的身世，和我所記得的過去，他知道我們都是戰火下的孤兒，所以並沒有勉強我一定要說。
但是我太緊張了，全部都給說出來。最後還是他先喊停，要我別再回想不開心的記憶。他並且笑了笑，說我，和星空孤兒院的每一個小朋友，都是幸運的孩子。
「為什麼要我講這些呢？跟光光姊姊有什麼關係？」我問。
「小光之所以冒險，是為了平衡自己身為不死族的心境差異。而她之所以加入南瓜骷髏，是為了拯救他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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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頂著過度思考的腦袋回自己房間，躺在床上，卻一點也睡不著。
那天晚上，我又比別人多知道兩件事。
第一，光光姊姊的確是不死族，而且是實力高強的冒險者。
第二，比起十字教的卡拉巴札城，南瓜骷髏有很多很多小孩子靈魂。他們來不及長大，也不像我們幸運獲救，就死在世界上的各種戰爭和混亂裡。他們必須聚集在一起，戴上南瓜的面具四處搗蛋要糖，才不會因知道自己死去的難過心情而發瘋。
就像玩具還沒玩完、玩夠的小朋友，你不可以直接拿走她的玩具一樣。
但偏偏卡拉巴札和阿斯嘉特的冒險者們就是在做這種事情。他們非但要搶走孩子靈魂的糖果，還要讓他們徹底消失！於是，就有另一些像光光姊姊這樣的人看不過去，挺身而出拯救他們。
一直到今天以前，我都以為萬聖節的南瓜頭是童話故事。每年這個時候，我們假扮成蝙蝠和小鬼到處開開心心的吃糖果，一點也沒法想像有一群完全不同的靈魂也在做類似的事情。
可惜的是，姊姊後來好像失敗了。
曉諭哥哥說，南瓜骷髏在去年萬聖節結束後完全消失不見，孩子靈魂也都不見蹤影。我記得那時候旅行回來的姊姊好幾天意興闌珊，配上她本來就白白的臉更加的無精打采，原來就是因為這件事。
那把奇怪的鏟子，則是她唯一帶回來的東西。
南瓜骷髏的每一個人，好像都有同樣的鏟子。哥哥說鏟子是信物，無時無刻提醒他們那「入土不渝的革命精神」。他說，鏟子和這段旅行對光光姊姊意義非常重大，她那天肯定是想要試著使用鏟子，回憶旅行中發生的事，卻被我撞見。
光光姊姊必須在安全和冒險、在孤兒院和野外、在活著與死去之間做出選擇。南瓜骷髏失敗了，但星空孤兒院並沒有失敗，選擇在旅行結束後就已經做出了，所以她才不得不在我面前丟開它。
我好像打斷她難得悼念的機會。
我為她感到難過，半夜裡躲在被裡吸鼻子。
也為自己的魯莽而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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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有很多秘密，多到數不清。我也學會不要去揭開她的秘密。
想起辦公室裡曉諭哥哥一開始說的話，想起大人假裝的笑臉。突然覺得哥哥當時並非想打發我，而是在保護我不受傷害地觀察大人們的世界。
我覺得自己也該做些什麼才行。
因此在半年多以前，當有人懷疑光光姊姊是不死族，當曉諭哥哥跑出來保護他的妻子，對所有小朋友和志工們說了很多打起精神的話的時候──
我就站在他們兩個人的旁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