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空氣一片死寂,無風無浪,紅焰卻像在風中一般劇烈搖晃,被巨大的氣壓壓迫似的。暗黑的河水鍍上一層血紅,就像鮮血流淌,染紅了河水。 水上的月暈在一瞬間停止了波動。
橋和其倒影勾勒出一個極其完美的圓。
我屏息以待。
水燈飄到河中央,燭火一瞬間增強,不可見地顫抖,那瞬間,空氣彷彿在為,要被什麼吞噬般地哀鳴。
我感覺背後有一股寒意,沿著背脊緩慢而清晰地爬上來。
「你想實現願望嗎?」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誰!」我嚇了一跳,連忙轉身。
一個男人悠閒地從我橋墩下的陰影中踱出。
他長的非常好看,難以形容。他臉上的各個部位拆開只覺得順眼,合在一起卻讓人無法忘懷。即使同為男人的我都這麼認為。但是他的眼睛,是奪目的血紅色,一如當時的河水。
讓人直覺不安而恐懼的血紅。
毛骨悚然。
不僅是為了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也是為了他居然知道我在做什麼。
但最大的原因恐怕是那雙眼睛。
那雙我瞬間轉開目光,不敢再直視第二次的眼睛。
那雙興味盎然,卻銳利而且嘲諷的眼睛。
「你在哪裡多久了?」我盯著他的臉。但眼神飄移,沒有直視他的雙眼。
「你明明不是想問這個的呢。」他歪頭燦笑,答非所問。
我微微顫抖,努力想望進他的瞳孔。
我清楚知道,無論何時,何處,何事,哪一場戰鬥——不敢直視對方,就不可能會贏。
但我辦不到。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這在我過去十七年的人生從來沒有發生過。
不敢這種事。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點想哭。
「你是那個天使?」我還是問了,即使掙扎。
「天使?」他重複了一次,然後大笑出聲:「我像嗎?」
「不像。」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我決定誠實以對。被拆穿的感覺並不好受,我寧可一開始便誠實以對:「你看起來比較像惡魔。」
他又大笑了,然後又答非所問:「我的確會喜歡你這傢伙。」
什麼意思?的確?
我不喜歡無法掌控其他事物的感覺,更討厭這種自己全然被掌控的感覺。
「水燈是你的?」我問出一直認為的答案。
「是啊,漂亮吧?」我感受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打量著我的表情。
我努力地想要調整臉部肌肉。這種吞吞吐吐唯唯諾諾,不應該是對敵時的態度。
「為什麼放在那裡?」我抬起頭,用力地逼自己直視他的雙眼。我做到了。
然而我的目光再也移不開。
好美的艷紅。
像燃在樹梢的楓,像風中張揚的火,像火中涅槃的鳳,像生命中血液的流動。像此刻河中,血液的流動。
危險,但完美。
這才是完美。
「我對你挺有興趣的,所以放了。」他緩緩走近:「我覺得我會喜歡你這傢伙,所以放了。我覺得……」他勾起一個惡意的笑容:「我覺得,你會是很好的玩具,所以放了。」
我不禁倒退幾步,直到退無可退。難發一語。
我不是玩具,也不會是。我不允許自己成為玩具。
我是一個很糟糕的人類,但我不允許自己失去尊嚴。
這就是為什麼我努力地往上爬,跟著一群看似有尊嚴的人往上爬。
但是,反正那麼無聊……那麼……?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我突然發現矛盾之處。
我真的有尊嚴嗎?
這樣只是盲目的跟著人群,我真的擁有尊嚴嗎?
「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唷。」他勾起我的下巴:「那你,用什麼換?」
「你要什麼?」我問。為了將自己的付出降到最低,這是以我的判斷,比較明智的問法。
「這問題很聰明,寶貝。但是,有沒有人跟你說過,聰明很危險?」他瞇起眼,笑意之下閃爍著險惡的用意。而他也沒有給我回答的機會。
「我要你。」他直白地道。
「你在開玩笑!」憤怒,震驚,錯愕,慌張,不解。情緒亂成一團。但中間夾著一點釋然。其實我早便猜著了——其實這個惡魔,也沒有那麼強?
只是我的尊嚴,即使虛偽,也不容拋棄。
「沒有唷,寶貝。不要質疑我,永遠不要。」他的手上用了點力:「我說了,你會是很棒的玩具。」
「你這……」因為下巴隱隱作疼,我瞪大眼。只是要不是被他打斷,此時的我除了污言穢語大概也吐不出別的東西。
「停,不要口出狂言,寶貝。和自己無法抗衡的人為敵很不明智。一句話,答應,或是拒絕?」
我瞬間冷靜下來。
與自己無法抗衡的人為敵很不明智。
完全正確。
突然一個想法一閃而過。
轉念一想……這件事情,除了這個惡魔,又有誰會知道呢?
在眾人眼中我一樣是那個完美的孩子,又可以實現夙願……
尊嚴……還算是有的吧?
夢想……唾手可得?
那麼,答應,或是拒絕?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我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
*
「寶貝,今天晚上好嗎?」他站在我身後,用極其曖昧的姿勢摟著我。
「你在約炮嗎?」我冷冷地,低聲道。
沒有人知道我跟惡魔做了交易。
我擁有的一切都還是一樣的,一樣勝利,完美的人生——至少表面上是。而且,最重要的,我要實現我的願望了。
而且實現願望之後也還是一樣。我毫無損失。
我不禁笑了。笑得肆意狂妄。
我真希望我當時看到了惡魔臉上的笑容。
我就會知道狂妄總是要付出代價,就像一切都要付出代價。
「噗。」他低笑一聲:「當然是完成願望啊,寶貝,你需要去污粉嗎?」
我相信這傢伙真的是惡魔了。不然教室裡的人一定是都瞎了。
還有,要是這傢伙不是惡魔。
我一定會一拳揮過去。
到底答應他是對是錯呢?
我該後悔嗎?我會後悔嗎?我能後悔嗎?
我來得及後悔嗎?
罷了,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
*
「就是這裡喔,寶貝。」他帶我到一棟大樓樓下。大樓有點破舊,沒有保全或管理員。感覺是一個沒什麼安全保障的地方。
——但是,很適合犯罪。
他遞給我電梯卡和鑰匙,我們走進電梯。
「能不能告訴我,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寶貝。」他的笑容充滿惡意:「你待會就知道了。」
心跳加速。喔天啊。我發現我愛上了這種感覺。
感覺自己活著。
「開門吧。」他手插在口袋裡,擺明不想做任何事。
「這是哪裡?」我沒有照做,問道。
「犯罪地點啊。」他笑道。
「我不要當犯人。」我皺眉。
「我知道,寶貝。我怎麼捨得讓你當犯人?」他斜眼,噙著笑意。
「我開門,會留下指紋。」
「我是惡魔喔。別怕呀,寶貝。」
說得也是。他是惡魔。而且是個無所不能,肆意妄為的惡魔。
我打開門。我相信他。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了的,第二蠢的事。
第一蠢的就是答應他的交易。
*
我被帶上警車。
這絕對是一場惡夢。
「為什麼要殺人?」審訊室裡,警察問。
「我沒有殺人。我不認識他。」走進房間我就看到死人了。多半是那個惡魔殺的?我不知道,而這也不重要了。
「刀上的指紋是你的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個惡魔能做到什麼事情。事實是我根本沒碰到那把刀。
「為什麼要去那裡?」
「我不知道。」
警察皺眉。眉間的縫隙也許能夾死人。他明顯不相信我的話,這完全可以理解——因為連我都不相信我在說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這他媽真是夠可笑的。
完完全全的輸掉了。
不,搞不好一開始就輸掉了。
那個惡魔不見了。
讓我不禁懷疑起他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
在定罪之前。我被暫時拘禁。
拘禁室很小,很窄,很暗,只容得下一個人。感覺有點像罪犯行刑前的告解室,可惜我沒有對象可以告解。我只能一再地重複一個念頭。
誰都好。救我。
「好啊。你拿什麼換?」一個明顯地帶著笑意的聲音。
我抬起頭。
惡魔。
那個讓我走到這般田地的傢伙。
他就站在那裡,欄杆後面,一臉溫煦笑意地看著我。然而我知道那笑意只不過是裝飾品。
「你沒有實現諾言。」我直言不諱。
我也知道,這是我現在唯一能說的話。即使對於惡魔而言,他已經完成了交易——犯了罪,沒有人發現,的完美犯罪。
我沒有籌碼了。我現在連自己都沒有。
更何況,一人一生只能跟惡魔交易一次。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咬著這點不放。
「有啊。」不出所料,他辯解了。
他笑道:「寶貝,真正的完美犯罪,不是不留痕跡,不是不被發現,不是手法高明。」
「而是就算被發現了,你也拿我沒輒。」
「你還不夠聰明,寶貝。」
我知道我不夠聰明了。而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來學會這點。
大到我從未想過的代價。
凡事都要付出代價。或多或少。總是要。
我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
「我能拿什麼換?」換你救我。我還有什麼能換?
我發現——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發現——我這輩子就做了兩件蠢事。
然後這毀了我一輩子。
「我要你。」惡魔的眼神不僅會笑,還會說話。
「我要絕對的你。在你知道,我可以輕輕鬆鬆毀了你之後,絕對臣服於我的你。尊嚴——真實抑或虛偽——都被我摧毀殆盡的你。」
我發現,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此。
在我以為我已經付出了代價的時候,我正在付出代價。
他將一個項圈扔到我面前,而鏈子牽在他手上。
我盯著那個項圈好久,好久,好久。
這次我知道我要付出什麼了。
而那個惡魔喜聞樂見地,看著我如何決定。
直到他出聲提醒我才回過神來。
我跪著。顫抖著手。
緩緩地將項圈戴上。
*
一樣的課堂,一樣的群眾,一樣的生活,一樣的城市,一樣的世界。
還有我。
不一樣了。
「欸,我表姐她前男友,前幾天被殺掉了。」傳聲筒同學的聲音也一樣嘹亮:「他被抓姦在床的對象是黑道大哥的女人。所以他就被老大派手下幹掉了。而且還是闖進他家欸!超可怕的。」
「真假!在哪裡啊?」
「就是那棟大樓啊,XX路上那棟。」
行,一切都串在一起了。
但是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的手指輕輕撫過頸上的項圈。
惡魔靠著我的課桌,看到我的動作,溫柔地對著我笑了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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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的終於打完了 寶寶要去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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