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內,只有書桌上的檯燈發著明亮的光,照著書桌上的古老書籍和坐在前方的成年男性。
略顯粗糙的手指輕輕碰著泛黃書頁上的字,眼鏡後面的雙目仔仔細細閱讀著書上的內容。
「無法永遠避免嘛……」男性低語著,那帶點滄桑的嗓音充滿著疲倦和痛苦,他拔下眼鏡按了按自己鼻子後,還想繼續翻閱時,身後響起開門聲。
「爸爸──」朝氣有活力的聲音來自於一名穿著制服的女孩子,她拿著獎狀興致忡忡的跑過來炫耀,「你看,這次鋼琴比賽我又第一名了。」
「很厲害呢。」男性露出和藹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羽淨你也辛苦了,為了這比賽也好一陣子都沒好好休息吧。」
「不會呀,是自己的興趣。」名為羽淨的女孩笑容相當燦爛,「就像爸爸鑽研學問也不會膩吧?」
「呵呵,的確呢。」男性望著自己女兒那笑顏,心理的難過又更深沈一些。
──如果可以的話,真不希望你覺醒呢。
這聲音……爸爸的?
睜開眼,梁羽淨從床上坐起來,望著自己簡潔的房間,她困惑的眨了眨眼,思索著自己清醒前所做的夢境。
「到底是為什麼?」
明明至從自己覺醒後就從未夢過了……
「梁──羽──淨──」還沒細想出答案,一聲大喊伴隨著用力的開門聲,讓梁羽淨一臉無奈的盯著闖入自己房間的「人」。
一頭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的金色長髮、天空藍的雙眸、細長的耳朵以及過於清麗的外貌顯示出她屬於「非人」的身分。
眼前的非人少女,是目前暫居梁羽淨家裡的房客兼夥伴。
「蕾華雅,進入房間前要記得敲門。」梁羽淨面無表情的說。
「誰叫你快中午還沒醒嘛!我肚子餓了!」蕾華雅哀叫著。
「……我昨天工作到四點才回來,讓我睡飽好嘛。」梁羽淨忍不住抗議。
「欸?昨晚有工作?我怎麼不知道。」
「你睡死了當然不知道!」
「你可以叫我起床呀?明明就可以請我幫忙的。」
「不需要!先別說叫你起床有被電的可能性……我不想要抓完偷渡者還要多付一筆治療費!」
「那請我們精靈族出就好了。」
「不要給你家族長麻煩呀!」
一人一精靈拌嘴好一陣子後,最後是梁羽淨受不了下達驅離令,「蕾華雅,我去刷牙洗臉後就去弄,你給我出去外面等。」
「好啦,知道了。」等到蕾華雅快關上門的那一刻,她像是想到什麼般,開口詢問:「對了,羽淨你有噴香水嘛?」
「沒有呀,怎麼會這麼問?」
「雖然很淡……但你身上多了一股花香味。」
「花香?」望著梁羽淨那困惑的神色,蕾華雅放棄想花香的來源,搖了搖頭表示沒事後就關上門,留下梁羽淨一個人沉思。
「花香……跟夢境有關嘛?」
吃完午餐後,蕾華雅開心跑去客廳看影集,而梁羽淨自己則是收拾好後自己走去書房辦公。
手指敲著計算機,梁羽淨算著目前的支出和工作收入,基本上多了蕾華雅之後,支出雖然變大,但因為精靈族那邊給的酬勞豐富,使得梁羽淨的生活多了些寬裕,甚至偶爾小奢侈一些也可以。
這樣就夠了吧……將收支記錄完畢後,梁羽淨開啟電腦進入自己工作用的平台確認今日沒什麼事情後,睡眠不足的她就拔下眼鏡假寐。
模糊的意識中似乎飄蕩著一股香味……
又是同樣的場景,自己的父親閱讀著古老書籍,而夢中「自己」不在這,然而從門的另一頭隱隱約約傳達著鋼琴聲,代表著那時候的她在練鋼琴。
「羽淨……我到底該怎麼辦?」父親閱讀完畢書籍後,他抱著頭,難受的低語著:「我真不希望你跟我踏入一樣的世界呀……」
……踏入一樣的世界?這什麼意思?
父親他……
「羽淨!」蕾華雅的大喊讓梁羽淨驚醒,她愕然的盯著蕾華雅那雙擔憂的雙眼。
「蕾華雅……我……」梁羽淨聲音有些乾澀,她不懂,為何現在會冒出那些夢境……
明明她的父親早就……
「剛剛突然感覺一股不對勁,我就衝過來了。」蕾華雅老實講,剛剛她看影集看一半,她就聞到空氣中有股淡淡的香氣……跟她早上聞的一樣。
這不對勁感讓蕾華雅決定跑去找梁羽淨,一到她辦公處卻發現這裡花香濃烈到讓人難以忽視,而梁羽淨趴在桌上,臉上神色感覺相當不好,這讓蕾華雅趕緊叫醒她。
「我夢到以前的住所,還有自己的父親……」梁羽淨低語著,「可是我不明白……都這麼久。」
蕾華雅眨了眨眼,她記得沒錯的話,梁羽淨的父母都已經……
「而且我不懂……我父親在夢裡說的……」梁羽淨聲音出現一絲顫抖,「『不希望踏入跟他一樣的世界。』這句到底是為什麼?」
這話讓蕾華雅睜大眼,她低頭思索許久,「吶、羽淨妳還記得妳父親身邊有擺放著什麼花嘛?妳做夢的時候,花香也變得濃烈這點絕對不是巧合。」她開口問。
「花……」梁羽淨也跟著一起思考,畢竟離開自己家裡許久,對父親身邊事物印象也隨著時間變得相當模糊。
「還是妳還記得妳老家位置嘛?」看著沒辦法想起來的梁羽淨,蕾華雅拋出另一個疑問,「這些事情突然間出現絕非巧合,妳要不要回去確認一下。」
「記得呀……雖然覺醒後就從未回去了。」梁羽淨提到那,神情就有點憂鬱。
「明天就去吧。」蕾華雅的聲音帶點急促,「畢竟早點搞清楚也好。」
「好……」
隔日一早,兩人就出發前往梁羽淨的老家,在車上蕾華雅開心吃著買來的零食,而梁羽淨則是望著窗外,不發一語。
「我說,羽淨妳也太安靜了吧。」一邊吃著零食,蕾華雅一邊拋出疑問,「只是回去老家何必這麼鬱鬱寡歡?」
「……妳應該知道我爸早就過世了吧。」梁羽淨開口,聲音有著刻意壓抑的平靜。
「知道,還是死在妳家裡不是嘛?」蕾華雅語氣像是在討論一般的平淡。
「警方那邊用搶劫殺人偵辦,也把兇手帶走……但我知道的……」梁羽淨咬緊牙關,冷冷說出自己當時所見的真相,「真正動手殺我爸的是附身於他身上的『異類』。」
「但我記得那異類後來在妳覺醒後不也抓住了嘛?」蕾華雅吃完一包零食又打開一包,「而且是『妳』親自送了那隻異類到地獄去。」
「是……是我送下去的。」梁羽淨向來冷靜的黑眸出現強烈的情緒,「我絕不原諒那東西。」
蕾華雅只是靜靜的望著梁羽淨一眼,就繼續吃著零食。
老實說,巫者懷著這麼強烈的情緒是很危險的事情,正因為覺醒後已經跟常人不一樣,相對地走錯後造成的狀況也會特別劇烈。
而那夢境的用意到底是逼梁羽淨出事還是另有所意……
答案只有去那才知道吧。蕾華雅心裡很清楚,這事情對梁羽淨來說是不能拖著的。
梁羽淨的老家位在半山腰,看著外觀莊嚴平靜的屋子,蕾華雅忍不住吹口哨,難怪梁羽淨給她的感覺有點像是生活環境良好的大小姐。
結果還真的是大小姐。
「話說這棟屋子是你所有的嘛?」蕾華雅順口一問。
「是我所有的,不過土地稅務之類的,我叔叔那邊都有幫我付清。」梁羽淨抬頭望著曾經的家,對她來說這裡的記憶相當美滿,卻也摻雜著殘酷……想到那時候,梁羽淨拳頭忍不住握緊。
蕾華雅靜靜地望著她,沒說什麼只是等梁羽淨忍靜後,主動打開大門。
門開啟的那一剎那,強烈的花香襲來,氣味太強烈反而讓兩人捏著鼻子。
「太奇怪了,你之前好像有提過很少有人來這吧。」蕾華雅神色警戒,張開自己手掌,銀白色閃電竄動在掌心上。
「昨天打電話確認過……叔叔那邊上次來也是三個月的事情。」梁羽淨掃視著周遭,意外地發現這裡相當……乾淨。
「如果是三個月前才澆花的話,屋內不可能有這麼強烈的花香吧。」
「……」
「總之,我們小心點去你爸的書房看看。」
「好。」
越接近書房,花香味道越強烈,兩人的警戒心也節節升高,來到房前兩位對看一眼,蕾華雅躲在後方,而梁羽淨主動開啟房門。
打開門望入眼前的只是熟悉的書房配置,空氣中仍舊飄蕩著香氣。
「看來不是惡意呢。」蕾華雅跟著進來看了一眼,表達自身想法。
至於梁羽淨則是走到父親的書桌前,眼睛看向了上面那空無一物的花瓶。
「我知道那花香是什麼了……」梁羽淨低語著,「父親的花……我曾經送給他的白月季。」
小時候的自己曾在父親節的時候送給他的……
等等!如果一直都是那朵花的話,不就代表……
「終於看到你的……」一個猝然不及,一雙白到毫無血色的手環住梁羽淨的脖子,梁羽淨相當訝異望著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白髮少女。
「羽淨!」蕾華雅看到的那一瞬間想發動法術時,被梁羽淨出手阻止。
「為何你現在才顯型呢?」梁羽淨看著白髮少女那一瞬間,那段夢境中的意思她也跟著明白,她開口質問著:「那時候沒顯型出現保護我父親,直到現在才化為實體出現,這是為什麼呢?」
「我只是接受你父親的靈力才能活比較久……能顯型是最近的事情了。」白髮少女哀傷望著她,「如今我出現只是完成你父親最後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梁羽淨話才說完,眼前顯現出最後的場景,自己的父親把一條項鍊放入禮盒後收好,正當他想去找自己女兒時,那事情發生了……
不要!不要再次讓我看這個!不要呀──梁羽淨以為發出大喊,實際上只是發出沙啞的氣聲,而場景也在她喊的瞬間恢復過來,她跪坐在地上喘著氣,斗大的和水滴在地上。
「你也一直卡在那時候沒長大呀。」蕾華雅嘆氣走到梁羽淨面前,安撫似拍了拍她的頭,眼睛盯著白髮少女,「如果只是完成願望的話,沒必要讓她再看一次那天吧。」
「想要她往前走也是喔……」白髮少女輕聲述說著,並比了一個角落,「每天晚上都有呢……」
「不要呀……爸爸……」熟悉的啜泣聲音讓梁羽淨回頭,發現身後有個高中少女跪坐在門前,一直看著裡面哭著。
「為什麼我……」梁羽淨望著那名少女。
「原來如此,這才是叫妳來的原因吧。」蕾華雅緩緩開口,「人在遭受一定的打擊下有可能會留下什麼……那是你的一魄吧,難怪東方人會說什麼收驚,大概就是收復跑掉的一魄。」
梁羽淨仔細思索自己在那天之後確實少了某種東西……至少從未再流過淚了……
伸出手碰觸那名少女,那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間,梁羽淨感覺自己心中滿溢著某種情感,臉頰上的濕潤感讓她觸碰。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梁羽淨只覺得視線模糊,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走過去,不會因為聽到父親的事情有任何痛心。
原來自己只是逃避,將那痛苦一魄留下來繼續走下去。
但傷口只是遮著的話,永遠不會好的……
「嗚哇哇哇──」再次呈現的畫面和恢復的情緒讓梁羽淨終於崩潰,她像個孩子般大聲哭泣,發洩那壓在心底那七年的痛苦。
「所以你父親跟你一樣也是『巫』囉。」隔日一早,拿走父親留給她禮物的梁羽淨就和蕾華雅一起離開,途中她主動開口說出自己父親。
「是的,他原意好像是希望我不覺醒的。」想到那些從白髮少女流過來的夢境,梁羽淨平靜的說著,「可是到最後沒研究出一種方法,而且還被……」
「啊啊啊……這種事情本來就難以避免的。」蕾華雅雙手抱在腦後說著,「雖然能明白妳爸為何不希望你覺醒成為『巫』,但那就是沒辦法的事情。」
「是呀……」梁羽淨低下頭,即使昨晚已經大肆發洩一輪,現在心情還是沉甸甸的。
蕾華雅望了梁羽淨一眼,她摸了摸自己口袋後,從裡面拿出一樣東西丟給對方,「拿去,聽說人類心情不好吃點甜會好一點。」
「……說到底,那些還不是我幫你買的。」望著手上的新貴派,梁羽淨冷冷表示。
「欸!好歹我有出錢!」
「是精靈族幫你出錢的。」
「什麼話啦──」
望著氣鼓鼓的精靈,梁羽淨邊走邊發出大笑聲,而隨著她大步走動,脖子上的項鍊也晃動閃著光芒。
我現在過得很快樂,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