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1年 9月3日
英格蘭
伍斯特城(Worcester)
「國王萬歲！」
「共和國萬歲！」
「英格蘭萬歲！」
高喊各自的口號，雙方士兵相互用長槍相互刺擊，而手持斧槍的士兵則趁在空隙間攻擊彼此。位於不遠的另一頭，還有好幾百名蓄勢待發的火槍手，整齊地排成一排，隨時準備射擊。
當雙方接近到一定距離後，他們便使勁戳刺對方防護較少的大腿和腹股溝，攻擊彼此的身體最脆弱的部分。某些士兵用斧背將胳膊從人體上砍下，肩、四肢或腦袋與身體分離，頸部被刺得血肉模糊，內臟裸露在外。
這兩支軍隊分別是支持國王的保皇騎士黨(Cavalier)士兵，以及支持議會的圓顱黨(Roundhead)士兵。
雙方殺得渾身是血、殺得眼睛發紅，全部被肅殺的氛圍給沖昏頭—原本綠油油的鄉間草地，頓時被染成鮮紅色一片。
這是戰爭。
是打起來最血腥又噁心的那一種戰爭。
「各位不用怕！勇敢地蔑視死亡，乃是上帝所賜通向勝利的無上利器！」
在這團混亂之中，宏亮的嗓音清晰地穿透戰場，傳入在場騎士黨士兵的耳裡。
那是英國國王，查理二世的聲音。
他全身上下穿著漆黑色的盔甲，閃亮的銀色鋼鐵從頭到腳包得密不透風。讓人聯想到青蛙嘴巴的頭盔罩住整顆頭，只有一條細縫露出漆黑的眼口。
國王騎在馬背上，不停來回奔波於由長槍兵、斧槍兵以及火槍兵組成的方陣後方，鼓舞他們的士氣，以防任何戰線崩潰。
「準備、發射！」
這句話，是從敵方陣營傳過來的。
伴隨著一連串槍響，子彈自一百公尺的距離之外筆直飛來。
僅僅是一眨眼的時間，子彈貫穿了好幾名騎士黨士兵的身體。士兵在槍聲中慘叫，有的胡亂揮舞雙手，好似這樣就能夠將子彈打回去。然後，他們全都像斷了線的木偶倒下，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微微抽蓄，或靜止不動。
「該死！」
黑騎士環顧周遭環境，試圖下達命令重整隊型—
他卻發現自己辦不到。
到處都是尖聲吶喊，或者令人寒毛直豎的慘叫，血濺四方，斷裂的人體掉落地面，將綠油油的草的染成鮮紅色。武器撞擊的金屬聲，耳邊的噪音融合成一體，宛如像是來自地獄的聲音，彷彿永不停歇。
更要命的是，議會派的傢伙彷彿源源不絕的湧上來。而他手下卻死的死、傷的傷、彈盡糧絕。有些火槍兵打完子彈後，甚至直接以槍身進行肉搏戰！
雙方人馬都殺紅了眼，腦子裡剩下的只有置對方於死地。
查理從未見過如此血腥暴力的戰爭。
「糟糕！」
分心的代價真的很大。
國王抬起頭，雙眼正巧捕捉到一名持槍的敵兵身影，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他的胸膛。
雙方位置相距約一百碼，正好是火槍射程的最低有校距離。
不知為何，查理非常確信這一槍絕對能打中他，就連本人都說不上原因。
他的腦袋甚至自行浮現出槍口噴出火舌，子彈打穿自己胸甲的景象—
「不會讓你得逞的！」
闖入、並打碎那份致命妄想的，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女性嗓音—下個瞬間，尖嘯聲劃破充滿血腥味的空氣，直逼那名槍手而來。
一根箭矢從天而降。
銳利箭頭當場射穿了槍手頸部，使得他的身子猛烈一抖。頓時，鮮血取代慘叫，從張大了的嘴巴中泉湧而出，身子在垮下並觸碰地面之前就沒了生命跡象。
「這是—？！」查理轉過頭，隱藏於頭盔下臉滿是驚愕。
率先映入視野的，是一名身穿純白色盔甲，手持傳統英格蘭長弓的騎士。對方同樣騎在馬匹上……
不、不對！
更精準地說，這名白騎士上半身穿戴盔甲，下半身則是一隻成年馬的軀體，上頭掛著同色系的馬甲。純白色的豐盈毛髮散發出健康的光澤，與閃閃發亮的盔甲相互呼應著。至於那健壯的馬身搭配長而有力的腿，讓人感覺全身上下都充滿爆發力。
人類與馬的完美結合—
「人馬……娘。」
縱使這名人馬戴著頭盔，查理一眼就得出對方是位女性人馬，通稱為人馬娘。
這是因為，世界上只存在女性人馬，而沒有男性人馬。
「殿下！！！！！！！」
白騎士—或者該稱之為白色人馬娘，她嗓音喚回國王的意識。這時候，人馬娘已經用強壯的四肢飛快跑到國王身旁，同時高聲怒罵道：
「你到底在發什麼呆！要不是我的動作比對方快一步，你早就命喪黃泉了！」
「抱……抱歉，蘇菲。」國王愣愣地說道，好像還未自生死交關之際回過神來。「還有，我講過多少次了，稱呼我為陛下！」
「那種不重要的事情晚點再說。」
「不重要？！」
查理張大嘴巴還想說些什麼，但立刻被名為蘇菲的人馬娘給打斷；後者不斷轉身，警戒地觀察四周環境。
「那些議會派的軍隊正在迅速逼近，請您立刻撤退至城內。」她說。
「辦不到。」查理想都沒想就拒絕：「我還得待在這領導我的軍隊、我的支持者……我不可能棄他們於不顧！」
「我們正在節節敗退。」蘇菲以平穩的語調道出殘酷的事實。「就在剛才，敵人的援軍穿透南邊防線，正朝此地直撲而來。我們距離完全潰敗只是時間的問題。」
「不，還沒輸……這場戰鬥還沒結束！」國王吼道，聲音中充滿了固執：「我們現在需要是騎兵隊的衝擊。只要那些蘇格蘭人帶來的騎兵，對敵陣進行一次強有力的衝刺—」
「他們不會來的。」
蘇菲冷酷的口吻中帶有深深的厭惡，但那並非針對國王—她轉過頭，雙眼瞪向位於戰線後方，山坡上的一大群騎兵隊伍。
他們人數眾多，卻始終只是冷眼旁觀，完全沒有出手的意思。
「自從早上開始，蘇格蘭人—沒錯，就是當初聲稱會協助您取得王位的蘇格蘭人，始終拒絕採取任何攻勢。如今，我們已經錯失最好的攻擊機會，那些膽小怕事的傢伙更不可能主動出擊。」
「混仗蘇格蘭……」國王喃喃自語，彷彿要將那個名字給咬碎般低吟。
他早該猜想到，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指望蘇格蘭軍隊；要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四面楚歌的情況，查理根本就不會請求他們的幫助。那不僅有辱英國人的驕傲，更讓這場內戰變得更加複雜，讓克隆威爾有機會大加撻伐大英國王之名譽。
內戰、克隆威爾……
沒錯，英格蘭的內戰。
這場持續了將近十年之久，並且將愛爾蘭、蘇格蘭、威爾斯等地居民全捲入的內戰，幾乎消耗光了英國國力。
從查理有記憶開始，自己的國王父親便不斷與由奧立佛·克隆威爾（OliverCromwell）所代表的議會派爭鬥。
克隆威爾是低階的士紳出身，是無政府暴民的代表。他沒有皇家的榮譽感，卻對皇家權力極度渴望。騎士黨高貴的騎士們，必須和這群議會至上主義的暴民對抗。小查理被長輩不斷這麼告知著。所以他也如此深信著，克隆威爾絕對不能取得勝利。
克隆威爾一旦勝利，英國就會滅亡。
只不過，這個敵人卻在查理十九歲的時候，也就是兩年前贏得一場關鍵戰役—更重要的是，他身為國王父親更被捕捉，審判，定罪，並以叛國罪被處死。
國王被處死，這是多麼前所未聞的恐怖之事！
恨，
他憎恨克隆威爾。
復仇，
他要替父親報殺父之仇。
但是就連查理都不得不成認，克隆威爾指揮的新模範軍（New Model Army）訓練有素且強悍無比；為此，查理二世不得不和支持騎士黨的蘇格蘭人聯手，藉此增強戰力。
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和克隆威爾一絕死戰，擊敗這個殺父仇人。
如今他所見到的，是自己面臨敗北的處境。
難不成，他最終也會落得和父王一樣的下場，成為劊子手下的一顆頭顱？
「嗚—」
一股噁心感湧上心頭，讓查理差點就當場嘔吐起來。
他呼吸一口氣，瞬間感到腹部一陣刺痛，隨即又咳了好幾聲。灼熱感爬滿食道，隱隱喚出另一波嘔吐感。
「殿下，請您振作一點！」蘇菲的聲音，喚回查理不著邊際的意識。「立刻回城，你必須準備好逃亡的打算。」
「我既不會躲，也不會逃。這裡就是我的最後戰場！」他說：「我寧願妳一槍斃了我，也不會像個老鼠般逃竄。」
「真是的，殿下你這個笨蛋！！！」蘇菲似乎是忍無可忍地吼道：「這裡所有人之所以沒有各自逃命、戰線之所以到現在都仍未潰敗—這都是因為你的緣故！士兵們正在想辦法替您爭取時間，好讓您不被克隆威爾那群叛軍給抓住。您到現在都還不懂嗎？」
「我、我還可以再戰，只要一次騎兵隊的衝擊，一次就夠了。再加上我的……」
「殿下，您可以再戰，但不是現在！」蘇菲幾乎是吼著說這句話。
嗶—！！！！！
然後，她吹了聲口哨，查理的坐騎立刻乖乖轉身，跟著她奔回伍斯特城內。
「這、這是作弊！我以英國國王的權利命令妳—」
「濫用那種權利才是作弊的行為，殿下。」
「就說不要叫我殿下！」
＊＊＊
伍斯特城內部
此時此刻，本地居民正慌張慌張地尋找安全的庇護所。
槍聲像雷聲般響徹被夕陽染紅的天際，空氣中瀰漫著嗆鼻的火藥味。代表戰爭的一切混亂，都隨著保皇黨的敗北慢慢靠近這座鄉間城鎮。
無論是南方或者西方的防線，都被克隆威爾率領的新模範軍給一一擊敗。正當國王的人馬死命抵擋之際，打從一開始就無心戰鬥的蘇格蘭人開始逃竄，甚至向敵人舉雙手投降，完全不想客死異鄉客。
對面臨全軍覆沒的國王軍來說，此地的安全性只是暫時的，而且不會持續多久。
「陛下回來了！」
當查理的身影出現在西南邊城門口之時，首先發出叫喚聲的是羅切斯特伯爵—
亨利·威爾莫特(Henry Wilmot)
自從查理的父親死後，亨利就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同時也是他少數幾位信任的家臣。自從前代國王被斬首後，亨利幾乎成為查理父親般的人物。
他是個剛踏入四十大關的中年伯爵，但光鮮亮麗的打扮使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他從不穿著盔甲或軍服，因此看起來比在場任何人都向是一位貴族，或者政治家。亨利的雙眸炯炯有神，閃動的光芒與其說是智慧光輝，倒不如用精明狡詐來形容還更為貼切。
「羅切斯特伯爵，麻煩您帶人將殿下的盔甲卸下來。」由於蘇菲是人馬娘的關係，她跟人說話時多半必須俯視對方：「我們要準備逃跑了。」
「殿下—喔，妳是指陛下吧，蘇菲女士。」
「快一點！」
「沒問題。」
這時查理跳下馬匹，大步走向亨利。
「我還能戰鬥，羅切斯特伯爵—亨利，讓我去！」國王喊道。
「你或許可以，陛下。但我們的軍隊不行。」亨利深語重心長地說。「來，讓我幫您脫掉盔甲。」
「不用勞煩！」國王甩開亨利的手，自行摘下頭盔。
查理雖然是一位國王，但也是個相當年輕的青年。
濃密的黑色捲髮，宛如傲獅般爭輝的奪目棕發。他的雙眸是琥珀色的，點綴於那張深黝且粗獷的五官上，再加上高挑堅挺的身子，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充滿精力；只不過，此時此刻從他雙眼射出的目光無疑是憤怒和不滿的。
亨利望著眼前這位國王，一名剛滿二十一歲，年紀輕輕的大男孩……是啊，將他稱之為孩子也不為過。
如今，這名年輕的國王心中卻充滿著絕望和憤怒。他不禁思考著，上帝給予查理的負擔是否太過苛刻了些。
「殿下，我們沒時間懊惱了！」
這時候，蘇菲銀鈴般的嗓音就像一道清晰的光芒，為查理指點出路。這名人馬娘不住左顧右盼，抓在手裡的的英格蘭長弓與弓箭始終沒有放下來。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您成功逃離這裡。」她說著，接著轉向亨利：「羅切斯特伯爵！」
「請吩咐，我的小姐。」
明明身份貴為伯爵，亨利卻對國王的女侍(僕人)畢恭畢敬的。印象中，這人好像對每一名女性都是這個樣子……又或者，年輕女性……
但是在當下這個節骨眼上，蘇菲也沒有心力去在乎那種事情了。因此她繼續說下去：「我們得決定逃亡路線—」
「要逃走的話，北邊的聖馬丁城門(St.Martin) 是最合適的。」亨利打斷她，嘴角揚起精明的笑意：「克隆威爾的叛軍正從南邊和東邊逼近，伍斯特城也只剩下北門不受敵人包圍了。我這就去將剩下的將官貴族們集結起來。」
「那就交給你去辦了，羅切斯特伯爵。」
「遵命，」亨利露齒而笑：「另外，妳也別忘了脫下盔甲，或至少把頭盔給丟了。這樣不僅好行動，也不容易被認出來。」
「啊？喔……好的。」
蘇菲愣了一下，這才伸手摘下頭盔。一頭金色長髮立刻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點綴於雪白的臉龐與肌膚之上，美艷又動人。蘇菲並不是不懂如何展現她的美貌。她只是刻意不讓自己太引人注目，顯然不想吸引男性的注意。
「啊，這樣可美多了。」
嘴裡吐出意義不明的語句，亨利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他轉過身子，微胖的身軀一下便消失在慌亂逃竄的市民和傷兵之中；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彷彿和眼前的危及事態格格不入。
「仍然讓人捉摸不定啊，羅切斯特伯爵……」蘇菲呢喃道。
然後，她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國王。
「殿下，我們這就往聖馬丁城門出發。」
「不—還不行。蘇菲，跟上我！」國王邊說邊跨上馬背，但不是面朝前線的方向。
「您要去哪裡？我們沒有時間耗—」
「文件。」查理說道。此刻他臉上的悔恨之情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極其嚴肅的神情。「我得去把擺放在房間內的重要文件、書信和名單全部銷毀，絕對不能留下任何一張紙給克隆威爾。」
「殿下……」
「假使他從中得到任何名字，鐵定會對我們旗下支持者展開報復。」查理搖搖頭，說：「既然無論如何都要逃的話，那我至少得做到這點才行。連自己的家臣都保護不了，算什麼英國國王！」
蘇菲望著國王抿住唇，暗暗咬緊牙關的表情。
就算是現在，他也沒辦法坦然接受戰敗一途；可是，他的內心又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因為查理心底非常明白，再這樣自暴自棄下去，受傷的便不只是戰場上的士兵而已，而會牽扯上無數支持他的騎士黨成員。
「唉—好吧，」蘇菲嘆口氣，無奈地同意：「前提是我陪您一起去，不然你又會一個人亂搞。」
「謝謝妳，蘇菲。」查理對金髮人馬娘報以一抹微笑。
「事不遲疑。我們快走吧，殿下。」
「就說不要叫我殿下！我現在可是國王喔，為什麼妳都要叫我殿下？」
「那種不重要的事情晚點再說。」
「不重要？！」
查理忽然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Continue......
謎團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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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獸人正太的人類老婆？(一)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