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瀕死的時候,姿態無論如何是都好看不起來的。除了正常死亡還能有所選擇之外,所以阿芙拉看著道雷克斯難受的樣子也沒有什麼反應,甚至可以說道雷克斯是臨死還特別安靜的那一種人,非常稀有。
更何況還能在缺氧頭暈目眩的情況之下,把窄小的領帶環給套上,就一般人的標準,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也沒什麼好再多加要求的。
絨雪領帶失去了張牙舞爪的能力,頹敗地落在地上,被阿芙拉給隨手撿起。她方才怎麼握在手裡都沒事,但一到道雷克斯手上就反而出事了。大概是活物吧,也許寄宿著什麼,會挑選下手對象。
「沒什麼。」第三次說出這一句話,救道雷克斯一命輕而易舉,阿芙拉的語氣就像是今天買早餐決定要不要加蛋一樣的隨興。
她要不要救他就在一念之間,雖然外頭傳言都說她冷酷無情沒血沒淚跟惡魔沒有兩樣,是個連如果敵人是小孩也下得了手的殘忍劊子手;好吧,這話說對了,但她也不到嗜血濫殺,或是喜愛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種徹底心智淪喪的瘋子,於是她出手幫他。
「你就這麼堅持?」這樣的對話已經持續第四輪了,阿芙拉也有點不明白,道雷克斯到底在堅持什麼。好吧,也許是個人生長背景造就的價值觀與個性讓他必須有來有往、付出與回報,碰上這種情況,實在沒什麼好探討理由的。
她看著道雷克斯水藍色的眼睛,想著怎麼樣可以簡單打發,不然讓他一直糾結在這上面也實在沒什麼意思,「我已經收到你的道謝了。」
捨棄原先提議的邀請,退而詢問阿芙拉自己能給對方什麼樣的報答,結果依然換得不打算在意的言論。好呢,其實也沒什麼壞處或者損失不是嗎。一來一往的對答裡,雙方都未得到什麼,僅是浪費唇舌罷了。清楚阿芙拉表明的意思,道雷克斯覺得自己不該再讓己身的糾結拖住對方的步伐,「明白了,感謝阿芙拉小姐待我的寬容。」
但是,不代表阿芙拉是個為人惡劣的海盜吧。
三番兩次的對話間,她都停下腳步聆聽他說話。非有親暱感,卻顯示著尊重。假如不耐了、厭煩了,阿芙拉大可亮出腰間的長劍指向自己,更可以伴隨著口語威嚇,將所有不被她感興趣的舉動一一抹除掉。
那麼,既然這份心意已被接受,也就不該再拖延彼此的時間了。
「我能在哪遇上阿芙拉小姐嗎?」這應該是道雷克斯最後的疑問。也許自行向人問情報也行,但經過這回的事件來說,他可能又將訊息給遺漏也說不定。
絨雪領帶被阿芙拉拾起,還隱隱散發著類似生靈的氣息。雖然此刻已安分的與一般領帶無異,但它仍舊以不規則的頻率輕輕晃動著。彷彿微弱的抗議。
「阿斯嘉特酒館都可以打聽到我。」阿芙拉最常出現的不外乎就那麼幾個地方,酒館尤其佔據了絕大多數的時間,除此之外就不是會特意向外人提及的私人領域了。
威脅似地隨手用力掐了一下表達出抗議的領帶,重新拋給道雷克斯。絨雪領帶已經展示出了它非同凡物的地方,但依然不是阿芙拉會有興趣收藏的珍品,就把這東西又還給追求它花錢買下的原主人。
既然已經嚐過一次苦頭,應該不會傻得再把領帶環拿下來給自己找麻煩才是。相信道雷克斯是個聰明人。
時常在外奔波的道雷克斯,就算沒有縝密繁雜的情報網,也有在與人交談時聽聞過阿芙拉的名號。所以他僅是對阿芙拉給出的答案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這項訊息。
在阿芙拉將無力反抗,看似認份的絨雪領帶丟還道雷克斯之際,它忽然扭動了幾下,當然,仍舊無法擺脫被拋擲的命運。結果領帶就在飛向道雷克斯的過程中拚命甩動它的緞帶,猶如揚翅般胡亂拍打,輕輕碰上道雷克斯指尖那刻就往地面墜落。
感到意外的道雷克斯就這樣看著絨雪領帶蹣跚爬往阿芙拉的腳邊,領帶的氣息並不張揚,能讓人感覺到其命運已遭受箝制,可是它還是想做最後反抗,或者說,打算?無論如何,原因不明。道雷克斯未能明白這條領帶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想過,立刻將領帶抓回然後與阿芙拉道別未曾不是壞事,下這決定想必任何人都不會有意見。只是,道雷克斯忽然感覺,絨雪領帶或許有它的心意也說不定?但這可能嗎?他也沒辦法讓這想法說服任何人。
「我能把這條領帶送給阿芙拉小姐嗎?」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話。道雷克斯絕非想擺脫來自絨雪領帶的威脅,畢竟,毫無他法也只要留意別把領帶環取下即可。而之所以會這樣詢問的原因是因為,也許有某樣東西是這樣子希望的。
「嗯?為何?」阿芙拉不是很理解道雷克斯的想法,方才花了這麼一番功夫在找尋這東西,雖然差點勒死牠,不過也只是一個小意外罷了,如今起了別意要將這東西送她?
低下視線就看著那絨雪領帶幾乎是掙扎著一點一點向著自己挪動,她冷眼瞧了幾眼,又看向道雷克斯,要幫助這領帶達到心願?人也未免太好心了一點。「它剛剛可差點殺了你?」
「如果阿芙拉小姐喜歡這樣東西的話,一切好說。」道雷克斯彎低身子將在地面爬行的絨雪領帶撿起,伸手拍掉領帶上頭沾染的灰塵,還予它潔白如新的模樣。
「雖然是花費不少時間找它,但總覺得,這條領帶似乎比較喜歡阿芙拉小姐?」就不隱瞞內心的想法了,道雷克斯詢問阿芙拉的意見,是想趕緊替這條古怪的絨雪領帶完成它最後的心願?大概吧,雖然他也不是不確定。
手中的絨雪領帶準備扭動的時候被道雷克斯用力的捏了一下。領帶終於不做反抗了。
時候不早了,道雷克斯感覺到阿芙拉的興致可能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若繼續放肆地交談,就失去先前結伴同遊的樂趣了。「之後可不會再讓它得逞了。」道雷克斯聳肩微笑,同樣的戲碼要是在演上一遍,那便是無藥可救的蠢了。
「那麼,我是否該與阿芙拉小姐說再見了?」依然是句問句。畢竟,道雷克斯不是個習慣自行旋身而去的人吧。
阿芙拉的視線從道雷克斯的身上短暫地移到領帶上又挪了回來。她懶得隱藏自己逐漸不耐煩的事實,被敏銳察覺也是理所當然地。不過對於親自送上門的東西,她通常不會感興趣,況且她也不需要這個領帶,拿了也不過是扔著生灰塵,她就搖頭,出言拒絕這個提議:「不了。我不想要。」
那條寄宿於絨雪領帶上的「什麼」會不會失望她不在乎;道雷克斯之後要怎麼處理這東西她也不好奇。到這裡就可以了,道雷克斯識相地提出告別,不繼續貪留糾纏住她談話,對他才是好事。
「再見。」阿芙拉隨意地擺手,就從他的身旁錯身而過。一句道別而已,她不至於吝嗇地連說都不說。會不會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就要看命運如何安排了。
道雷克斯對阿芙拉點頭,不再多說什麼。絨雪領帶從他掌間放入另一手的提袋中,此行已如願取得目標物。
「再見。」看著阿芙拉走過身邊,趕在身影即將背對的時刻,道雷克斯也出言回應一聲道別。接著就轉過身子,凝望阿芙拉逐漸走遠的背影。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好比覺得,像這樣短暫的邀約是否周全?心裡明白,或許就如他找尋絨雪領帶的計畫那樣,不慎理想。但這確實是值得回憶的時光,與大海盜相識的機會能有多少呢。
喜悅與思慮仍伴隨著道雷克斯,無論這回的處境好或壞,下回若有機會見面了,應該可以繼續揚起笑容與對方問好吧。面對未知,還是要用笑容面對才行。
這座市集裡無不是因尋寶交易而樂開懷的人們,無論真實虛假,相信自己是贏家未嘗不是壞事。道雷克斯今日並非一無所獲,比起目光僅停留在珍品上,眼界又更加寬廣了。
不忘感謝,道雷克斯邁出步伐就要離開。「相信阿芙拉小姐也能找到珍貴的寶藏。」對著消失不見的人影說道。
因為大海盜的運氣,道雷克斯也是從不懷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