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已死去。
1.
「啊啊......神啊......」
少年跪在地面上，泣不成聲。周圍蔓延的火焰把他哭泣的身影放大，他的親朋好友以及許多還喊不出名字，認不清面貌的族人紛紛在血泊中倒下，他們被斬殺，被焚燒，被壓潰，被啃食著。
「~~~~~~~~~~~~~~~~~~~~~~」他的慟哭被埋沒在周圍那些殘忍的聲音裡面，以至於無法被聽見。
「你在哭嗎??」沒來由地，那聲音就是這麼突然且沉靜地出現在耳邊，在那混亂的景色中，那沉靜平穩的聲音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好似周圍的混亂都被這聲音給定格一般。
「你在哭嗎??」那聲音，重複了一次。少年抬起那張哭花的臉，看向聲音的主人。「人類。」
銀白色的長髮在火光與陰影中搖曳，血紅色的雙瞳流露出妖異的光芒，毫無掩飾的笑意，他是愉悅的，他是笑著的，那近在眼前的，鬼。
2.
被這個鬼撿回來已經有段時日了，少年待在他的身邊作著打雜的雜務。打掃庭院與宅邸，修剪花草與庭樹，然後是茶點以及食物的前置作業與烹煮調理，偶而也必須要到鎮上跑跑腿買點日用品或菜之類的。
鬼不吃人類的食物，但卻會吃那些茶點，因此，那些料理完成的食物等於是少年依自己的喜好煮出來給自己吃的。
偶而夜裡會有兩三個披上斗篷把身姿藏匿起來的人被帶來鬼的宅第裡，那些被帶來的多半是女性，少年並不知道原因。
她們是，食糧。
鬼的，食糧。
鬼攝取她們的血液，將她們體內那鮮紅的生命一滴不剩的吸食殆盡。
鬼會用口中那尖長的獠牙對準女性的頸部，就像粗大的針筒般準確地刺入。他不懂得憐香惜玉，那一口咬下，總是伴隨著大量的血沫飛濺。女人還來不及呼喊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厥，然後就這麼被吸血至死。
那些屍體，有的會被鬼丟進一旁的房間裡，有的會在鬼的一時興起下被吃掉。
那是名副其實的進食。
用手指扣住頭顱之後扭轉頸部至發出一聲啪嘰的碎骨聲，接著往下90度一折後往上抽，將頭身分離。然後鬼會以屍體中線用手術刀般鋒利的指爪畫出一條直線，接著雙手深入乳溝中，抓住兩旁的肋骨將其往外掰開。臟器一覽無遺。
他一個一個將臟器從裡頭拿出來看看戳戳，有的時候還會稍微捏揉一下，像是在確認臟器的伸縮、彈性與鮮度那樣，然後鬼會拿出幾個小箱將那些臟器分別放進去。唯一不會放的是心臟。
那是他的飯後甜點。
在這樣挑選著臟器的過程中，鬼會隨手從屍體上拆下手腳或肋骨肉一邊啃一邊繼續揀選。
簡直就像專注在工作上的人類一樣。
肉被吃得一點不剩的骨頭會被鬼丟進另外的箱子裡，全部的骨頭都會被丟進去，最後，鬼會把先前摘下來的頭顱也丟進去。
而被摘下的頭顱就保持著生前的樣子被丟了進去，那些頭顱是被作為甚麼用處而丟入的，少年並不知道。
3.
第一次見到進食一幕時，為了不讓自己尖叫出來，少年用自己的拳頭塞住嘴，手被咬破出血來都渾然不知。
雖然他很快地就離開了現場，但他總覺得鬼是不是已經發現他了呢??
之後，少年強作自然的樣子繼續重複著宅第裡的雜事，只不過自從那一夜過後，少年總是會感到一陣輕微的頭痛。
有一天，少年到鎮上去採買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賣花的女孩，或許是因為很少能遇到跟自己同年又都在工作的人，兩人很快地熟稔起來，他們聊了很多話題。女孩籃子裡放的花兒是小雛菊，看到少女純樸的笑臉以及身上那些像是被鞭打過的鮮紅痕跡，少年從口袋裡拿出了自己在宅裡做事時存的零用錢。
從這之後，少年在宅地的表現有了明顯的變化。
相較於之前的笨拙，對於雜事的工作熟練了起來。他可以很快地完成原本應該完成的事情，並且在這上面再略施加工。
比如說，花。
宅邸裡原本是沒有擺花的，少年從花圃裡找了花來，將他們裝飾在宅邸裡。
看到自己文書桌上被擺上了一盆藍色玫瑰的鬼眨了眨眼，甚麼也沒說。
「你啊。」
有一天，當少年進來給鬼上茶點時，鬼說話了。
這是鬼第一次叫住他，少年不禁愣了一下。「是的，請問有甚麼吩咐嗎??」
「這是你放的吧。」鬼所指的，是擺在桌上的玫瑰。「你知道這花的意思嗎??」
少年先是點頭之後像是波浪鼓般地搖搖頭。
「他表示奇蹟以及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也代表珍貴，稀有，永遠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原來如此，雖然不知鬼為甚麼突然說這些，但少年仍然乖順的聽了進去，點點頭。
「另外，這也代表了難言之愛，以及珍貴稀有的愛。」鬼啜了一口茶之後，開口。
「你可以考慮送給那個染你一身雛菊花香的人。」「喀噹」正在弄茶葉的少年手抖了一下，茶壺的蓋子跟壺身碰撞，發出清脆的瓷器聲響。
看到少年面對著自己嘴一張一闔，滿臉欲言又止的樣子，鬼樂在其中。
那天入睡前，少年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鬼不一樣的部分。
4.
幾天之後，少年將花兒送給了少女，在與少女互訴心意後，少年，得到了少女的笑容與印在臉頰上的一吻。
那令少年高興了好久一段時間，情緒亢奮到讓鬼都要敲他的頭讓他收斂的程度，雖然頭痛還是在，但對少年而言，那似乎像是變成了他在想念少女的一種印記。
然而今天，少女並不在原本常駐的地方等他。
問了周圍的攤販與住民，也沒人知道。
彷彿少女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在這個村莊裡出現過似的。
彷彿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把少女給遺忘似的。
少年等著少女，直到不得不回去宅邸的時間為止。
「怎麼了，少年??」鬼對少年問到，雖然沒能見到女孩一事沒有影響少年的工作效率，但少年今天卻一反常態的安靜。
「沒甚麼，只是今天沒有見到她。」
「喔，你說那個帶著雛菊花香的女孩嗎??」少年點了點頭。
「總會再見的。」對於少年的千絲萬縷，鬼絲毫沒有要管，也沒有要當心靈導師的意思，只是跟平常一樣喝茶，吃茶點。
深夜，少年在作著慣例的巡房，今天是鬼進食的日子，但那並不關少年的事情。
走到了鬼房間所在的樓層時，湊巧瞧見有個穿著披著白色斗篷的人走進鬼的房間，啊啊，是準備被當作糧食的女性吧。少年一邊遠遠的看著一邊這麼想到。今天被選作糧食的，只有一個，那個人看起來特別矮小，從身高看起來是大概跟少年差不多的女孩吧。
因為瞧見了蠟燭的火光，矮小的身影下意識地抬頭往這邊看來。
「 ........！」
斗篷下的目光閃爍了下，然後別開視線，走進了房內「碰」一聲將門帶上。
只是遠遠觀看著的少年，並沒有注意到，那閃爍的目光。
看著人都進去了，少年這才繼續自己本該作的事情。
走過方才的房間前時，他踩到了一個有點軟質的東西。他蹲下來就著燭光看向自己的腳下。
突然，少年的動作停頓了，原因就在他彎腰時帶起的風中所含的味道。
雛菊的花香。
不，不會的，不可能是這樣的，只是剛好自己身上也帶有雛菊香的關係，因為...每次跟女孩見面之後，總會跟她買下花來裝飾自己的房間啊。
就在此時他才注意到自己腳下踩到的究竟是......??
在漆黑與微弱的燭光下，卻依然斑斕。
那藍色的玫瑰花。
少年撿起那朵已經被踩過的花，花瓣的邊緣雖然有點枯萎，但大部分都保持的相當良好，莖葉上的割口，少年不會錯認。
「！」少年一轉頭，猛力推開房門。
在少年的面前，鬼的獠牙正好從糧食的頸部抽離，那人的身體無力地往後仰倒。斗篷的頭罩這樣的慣性動作牽扯而被往下掀開，少年不會錯認那張臉，就算那張還帶著稚嫩的臉孔已無法對他展露出半點微笑。
「你在憤怒嗎??少年。」
似曾相識的話語，從鬼的口中吐出。
5.
「記得我曾跟你說過，藍玫瑰的事情嗎??」看著呆在原地的少年，鬼開口卻開始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以前這花是難以被培育出來的，可是呢。」
「――」
「現在已經能被培育出來了，另外還有了足以魚目混珠卻早夭的偽物。」
「――――??」
「奇蹟能夠被培育，甚至被偽造了。」
「――――――麼??」
「這是否表示奇蹟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而你，你是虔誠的信徒，告訴我。」
「奇蹟，存在嗎??」一手摟著女孩屍身的鬼，露出笑容向少年提問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面對鬼的問題，少年爆發了。
「怎麼回事??嗯，如你所見，是進食呢。也是狩獵呢。魔女狩獵。」晃了晃手中女孩的身體，鬼像在述說著事實那樣輕描淡寫地說到。
「魔女，狩獵!?是甚麼意思!?」對於鬼所說的，少年一點也無法理解，他按著頭，強忍著因為憤怒而引起的頭痛。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Witch Hunt，而這就是魔女了呢。」
「她明明就只是個正常的女孩子，說甚麼她是魔女，少放這種狗屁！如果只是要狩獵魔女的話，那之前被你殺掉肢解的女人又算甚麼啊！」
「棋子喔。」
「...........................................蛤！？」
「被殺掉的女人都是她的耳目，嘛，也就是所謂的僕從(sarvent)了，雖然我不知道她是用甚麼方法連結與操控的，但看起來她並沒有辦法從僕從這邊得到甚麼情報呢，照這樣看來，大概是因為僕從都死光了才自己跑出來的吧。真是個又傻又天真的半吊子，如果再多謹慎一點的話，至少還能再多活一陣子吧??」
「你看，這個心臟就是證據喔。」鬼拿出的是之前被肢解的哪個女人之一的心臟，心臟上頭畫有黑色的紋樣。
鬼說到這裡，少年才發覺，自己遇到女孩的時間點，似乎有哪裡不對。在那些女人死去之後，少年才第一次看見女孩的。
可是女孩跟少年的對話，卻像是已經對這裡住了一段時間而相當熟悉似的。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她絕對不是在女人們被殺死之後才來到鎮上的。
「......................不對，這太奇怪了。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來這裡啊！！！為甚麼她會到這裡來啊！！！！！！你到底是，怎麼把她們帶過來的啊！！！！！」
「用你喔。」
「.............甚...........麼！？」
「用你把她們引過來的，我在把你撿回來的時候，給你施了術，用東西來比喻的話，就是集蟲箱吧，那種在裡面放上蟲喜歡的香氣味道的容器。這種術只會對魔力含量高的人有影響，我事先調查過這個村子了，人口組成相當的普通，歷史裡也沒有甚麼具有魔法師素質的人出現，說穿了，就是個一般的平民村莊呢。」
「但是，我不能夠隨意的出去外面，不管是身體上，還是身份上。所以，這時候你就派上用場了。」
「所以.......她會出現在那邊的原因........」
「嗯，是被你身上的術給引出來的喔。而這個術在作用的時候，被施術者如果體質抗性不好，會具有頭痛或是一些其他身體不適的情況。」
「~~~~~~~~~~~~~~~~~~~~~~~~~~~~~~~~~~~~！！！！！」看著女孩那已毫無血色的慘白臉孔，少年崩潰了，他跪倒在地。
「啊啊..........神啊.............為甚麼，為甚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少年抱著頭跪在地上囈語著。
「神是不會給你答案的。」
「因為就是你的神，造成這樣的事情的。」一張紙被丟在少年的眼前，拾起那張紙，少年用那哭花了的臉看著上頭的內容。
「魔女狩獵」
「神授」
「法皇廳」
是法皇廳，授權作出這樣的事情的，是法皇藉神之名說出的命，是神用法皇的手寫下的令。
「你們這些混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揉爛了那張紙，少年放聲咆嘯著，接著握拳衝向鬼。
面對無謀衝來的少年，鬼向前踏出一步，右手的貫爪洞穿了他的胸口，少年口中吐出大量的熱辣鮮血噴上鬼冰冷的臉孔。掛在頸上的十字架頸鍊斷了開來，落入血泊。
鬼將手抽回，少年當場斷氣，倒臥在自己造成的血上。「至少，在最後你們就一起上路吧。」沒了生氣的少年仍睜著雙眼，鬼將少女的屍體放在少年的身旁，然後離去。
踏出了大門之後，鬼雙手一拍運起魔力，接著一個彈指，整間宅邸連同庭園裡的一切都爆炸般地燃燒了起來。
「辛苦了辛苦了，呵嘻嘻~真不愧是你呢。」在觀看著這般景色的鬼身後，一個歡快的聲音響起。
「不過這樣好嗎??真的好嗎??連那些藍玫瑰都燒掉了耶~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你種的耶~」
「奇蹟，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只是，不會被實現的，你們人類的妄執罷了。」鬼閉上眼，淡淡的回應。「我就幫到這裡，剩下的你去解決吧。」
「海特。」
對那個歡快的聲音這麼說著，鬼轉身再也不看那火焰，舔了口遺留在臉上的血污後離開了。
在周圍的一片火光中，少年與少女相握著手，火舌逐漸融化啃食他們的血肉與皮骨，在灼熱的光芒中少年看著少女，彷彿又看見少女的面容笑了。
於是，少年閉上了雙眼。
END
創作內容
【RPG公會】【第五期短篇－奇蹟與絕望】【Witch Hunt】
小說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