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帶著決意向前邁進了,哈。這樣再好不過,呼。」
「既然他已經下定決心了,我就會尊重他的選擇……雖然無法探究將那隻手交付給我的未來,確實是令人遺憾。」
艾姬多娜聳了聳肩,稍微有點疲憊地回應了塞赫麥特的想法。
尋常的草原與尋常的青空,屬於魔女們的夢之城依舊未變。涼風吹過大地,輕撫著魔女們的髮絲。
────天地崩裂、夢之城的消散將昴與莎緹拉吞沒,讓兩人從夢境中脫離,在這之後世界便修築回原貌。
畢竟夢之城是以艾姬多娜為基礎,由艾姬多娜不滅的精神體所維繫的。世界崩裂的華麗演出,也只不過是恭送演員退場的小把戲罷了。
「就算是這樣,啊啊真是的……像妳這樣子亂發動權能,我可是負荷不起呢。還請妳幫個小忙,稍微節制一下妳那任性的治療行為。」
「我可是立場堅決的,只要有傷患就必須救治!人類也好、魔女也好、飛禽走獸也好,哪怕是魔獸也一樣,我絕對不能放任傷口的存在!」
「但是現在的狀況可不一樣啊。在世的時候,治癒能力所衍生的代價是由整個世界來負擔的,如今卻全部都必須要由我來承受,妳能想像這負擔有多沉重嗎?」
「疲勞感、世界的命運這種看不到也摸不到的東西我才不管!看得到的傷口才是真的,有傷就要治!」
彌涅耳瓦叉手挺胸,自信滿滿地大放厥詞。看著這副身姿,魔女們也只能報以苦笑了。
『憤怒魔女』彌涅耳瓦,在冠以大罪名諱的魔女之中,乍看之下是最親切的存在────實際上,彌涅耳瓦也經常被誤認為是魔女中最無害的存在。
她的直接行為不過就是治療傷患,當時也有無數的生命經她之手獲得拯救。
────然而,彌涅耳瓦無害的直接治療,卻也對世界造成同等級的間接傷害。
經由『憤怒』權能所引發的術式,在彌涅耳瓦的手中透過毆打、踹擊、撕咬等破壞行為轉換為治療能量。因為是以『憤怒』權能為基礎,就連艾姬多娜也無法對術式進行理解與再現,只有彌涅耳瓦能夠引發如此的術式。
因為只是治療,所以對生靈萬物而言是無害且萬能的權能────如此妄想,可說是錯誤至極。
彌涅耳瓦的治癒之力是一種扭曲因果律的強大術式,與此相應在術式發動時必須耗費大量魔力;術式所需的魔力量值遠超乎人類個體的極限,即使是身為魔女的彌涅耳瓦也無法以一人之力承擔。
既然如此,這些魔力卻又從何而來────答案是,從世界的基礎強行徵用了。
通常,以人類而言,魔力發動的過程是藉由體內的門,將環境中的魔力吸收、轉化,再釋放為魔法。
而對於彌涅耳瓦來說,她的門不是從環境,而是從世界的基礎中強行吸收魔力。所謂世界的基礎,形而下的解釋便是魔力的集合體────換個說法,也就是將魔力散佈到世界各地的根源。
彌涅耳瓦的治癒能力正是從世界的基礎抽取魔力,將治療與打擊的因果強行扭曲。
一旦持續抽取,作為魔力的根源便無法穩定提供給世界各地,應該充盈著魔力的地方發生魔力枯竭,進而大幅提升天災地變的發生率。
經由彌涅耳瓦『直接』治療行為,確實拯救了無數生命────然而,由於權能的代價而『間接』受害,死於災難當中的生命卻也是不計其數。
也因此『憤怒魔女』彌涅耳瓦在大罪魔女中也被視為極危險存在,被世界各國高度敵視與戒備著。
「在夢之城就只能抽取艾姬多娜的魔力了,就算把艾姬多娜吸乾也沒辦法做什麼像樣的治療啊!」
「說到底,本來就不應該有人受傷才對。在怪罪我的魔力不足之前,應該先搞清楚剛才是誰先引起這場騷動的呢。」
「無……無法辯駁。嘛,剛才是鬧得有點過頭了……」
艾姬多娜筆直的指責瞬間澆熄了彌涅耳瓦的憤怒;流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彌涅耳瓦仰望著青空。
「那個孩子真的能夠順利地向前邁進嗎?有點不安呢……」
「放心吧,既然拒絕了我的誘惑,想必是真正下定決心了。無論未來還有多少逆境,他一定會盡全力突破,直到抵達他所希望的未來。」
「這算什麼啊?明明是妳主動出手誘導的,就連那個也是一次考驗嗎?連我們都被妳蒙在鼓裡,真是不夠意思!」
「並非如此,那確實是一次給他的選擇。拒絕了也可,接受了也罷,無論如何選擇都是正確的。」
回答了彌涅耳瓦的質問,艾姬多娜坐回茶席,手指敲敲茶杯,茶湯的熱氣便蒸騰而上。
「無論如何選擇與選擇後會有什麼結果,我都會予以肯定。重要的是做出選擇這件事,只要積極面對自己的選擇,無論結果好壞,都是足以自豪的。」
「說是這麼說喔,妳還是很期盼他會接受妳的提案的喲?」
漆黑的棺木緩緩趨前,並立於正啜飲著多娜茶的艾姬多娜身旁。不知不覺間已回到棺木中的達芙妮,正飢腸轆轆地盯著桌上的茶點。
「雖然自己說是尊重選擇啊,多娜多娜也是出於對好奇心的掙扎才出手誘導的吧。雖然尊重選擇也是真心話啊,不過其實是更加期盼自己的提案能夠接受的吧?」
「明明一副對外界漫不關心的樣子,見解卻總是一針見血呢,達芙妮。」
「達芙妮通常只會煩惱肚子餓的事的喲,多餘的事情是不會去多想的喲,哈哈、呼呼。」
暫且不管正在對著點心和杯盤哀聲歎氣的達芙妮,艾姬多娜一一觀察著茶席上的魔女們。
神情懶散、憤慨滿溢、提心吊膽────以及散發著危險氣息的目光。
「妳好像很生氣呢,堤豐?」
「因為多娜不誠實啊────沒有說實話,說謊嗎?說謊就是壞人嗎?多娜,是壞人嗎────?」
「我一向誠實地恪遵著我的貪婪,從來沒有說謊過。」
對於堤豐天真無邪的質問,艾姬多娜巧妙地矇混過關。
為了避免堤豐的爆發,艾姬多娜利用年幼的堤豐無法理解的話術輕輕帶過。如果真的惹怒了堤豐,那可是全場全員的大危機。
下達審判、施予斷罪,這還只是堤豐的『傲慢』權能中的一部分而已。
只可惜,艾姬多娜走鋼絲的小算盤也被某人盡收眼底,紫髮的魔女也懶散地加入了戰局。
「把我們都蒙在鼓裡,哈。還敢辯稱沒有說謊,心機還真重呢,呼。」
「艾、姬多娜醬呢、真的……是、傷腦筋的、壞孩子、呢……」
「妳們這些人真是……」
看到被炮火集中攻擊而皺起眉頭的艾姬多娜,魔女們也不自覺掛起了微笑。
只有彌涅耳瓦依舊吊著眼角,忿忿不平地怒視著艾姬多娜。
「彌涅耳瓦還在意剛才的事情啊,哈。之前不是已經全員討論過了嗎,呼。畢竟那也是賢者候補呢……哈。」
「吵死了,我知道啦!我也知道這些都是事前就討論好的,但是我有我絕對不能讓步的主張,這點妳們也知道啊!」
「堤堤就算了,連麥特麥特也站在那一邊我真是無法理解喲。對我來說吃就是活著的目的,把生命浪費在其他事情上真是想不明白呢?」
達芙妮的亂入,讓爭執中的彌涅耳瓦和塞赫麥特不由得悶哼了一聲。
這就是魔女們的茶會。大家都有著獨樹一幟的個人立場,因為意見不同而互相爭執,魔女們早已司空見慣。
尤其是爆竹脾氣一點就炸的彌涅耳瓦,以及厭煩衝突的塞赫麥特,兩位魔女的摩擦從沒少過。再加上不看氣氛發言的達芙妮,一針見血的亂入讓衝突變得亂七八糟後含糊帶過,這都是習以為常的。
憤怒的彌涅耳瓦、打對台的塞赫麥特、喝茶嘲諷的達芙妮、臨界暴走的堤豐和負責哄小孩的卡蜜拉、樂得隔岸觀火的艾姬多娜。
────以及面帶微笑,默默守護著魔女們的安穩時光的莎緹拉。
這便是曾經存在於四百年前,如今已然消逝的那段時光。
魔女因子暴走的莎緹拉、落入陷阱發狂而死的彌涅耳瓦、在烈火中燃燒殆盡的卡蜜拉、在沙漠中枯竭至死的達芙妮、消逝於洪水中的堤豐、被龍所殺殞落於大瀑布的塞赫麥特、為了收集魔女們的魂魄,自己也只殘存下靈魂的艾姬多娜。
眼前的喧鬧,僅僅是那段消逝的時光的映影。
「艾姬多、娜……醬,神情很哀傷,的喔?」
「怎麼會呢?沒什麼會讓我哀傷的理由吧。像這樣和妳們聚在一起,也獲得了與外面的世界接觸的機會────這樣就,很滿足了。」
「這樣子、真的、好嗎?我們、只……是魂魄,真實的、我們已經、不在了呢?我、們……已經是、死去的人了。艾姬多娜醬、不必一直、被我們束縛著呢……?」
卡蜜拉期期艾艾的話語,頓時讓艾姬多娜無法言語。
────失去了肉身,僅以魂魄殘存於世的魔女們,如今的身軀是藉由艾姬多娜的力量暫時顯現的。
創造出臨時的容器,讓魂魄寄宿其中。
然而已死去的魔女們,魂魄的時間已然於死亡的那一刻凍結,自那一刻起時間便不再流動了。即便是艾姬多娜也無法斷言,眼前的卡蜜拉是否還算得上是真實的卡蜜拉。
從魂魄擷取行為,藉由容器進行演繹────眼前的喧鬧,或許不過是由艾姬多娜的願望所驅使,自我滿足的人偶劇場罷了。
證據就是,現在的她們是與艾姬多娜共享知識的。這證明了她們的存在根本就是以艾姬多娜為本體的────像這樣的事情,其實也思考過無數次了。
「真少見啊,只愛著自己的妳竟然也會為我擔心。難道妳也被她們傳染了吵吵鬧鬧又愛多管閒事的個性嗎?」
「真是、什麼都、不懂啊……艾姬多娜、醬妳這個……笨蛋。」
艾姬多娜的敷衍讓卡蜜拉一臉失望,那副表情卻也讓艾姬多娜不由得咯咯輕笑。
聽到艾姬多娜的笑聲,一直專注在吵鬧中的魔女們也把注意力都集中過來。
在魔女們的注目之下,艾姬多娜展開雙手。
「那麼,就在此落幕了,魔女們的茶會可是魔女限定的呢。至於他────菜月·昴,想必是不會再涉足此地了。」
「這樣好嗎?倒也不是說會覺得寂寞什麼的,畢竟到頭來也沒聊到幾句話呢。那個茶會的代價呢?這是妳一向很堅持的吧?」
「代價……啊啊,都忘了還有這件事呢。那就預祝他未來多災多難吧────這麼說,妳們應該不會笑話我吧?」
手支著下巴,思考中的艾姬多娜與魔女們面面相覷。
而後魔女們一致點頭,異口同聲地說。
「────當然不會!」
「咦,真是意想不到呢,在我的印象中妳們應該不是這樣子的……」
「因為要妳不收取代價就出手相助,根本就不可能嘛。」
叉著雙手的彌涅耳瓦這一席話,讓魔女們紛紛點頭稱是。
不敢置信地看著一個鼻孔出氣的魔女們,艾姬多娜咳了幾聲清清喉嚨。
「看來我們還有很多話題必須要討論呢。例如說,真實的妳們究竟對我有什麼看法呢?」
「────」
「這個、嘛……」
在魔女們尷尬的沉默中,艾姬多娜喝完杯中的茶水,舔了舔嘴唇。
「────真是的,看起來連我也被誘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