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夜空璀璨斑斕,群星高掛於天,即使天已拉下了漆黑的帷幕,但星星仍給予了仰望者光芒。
「夏日的傍晚是最適合祈禱的時候。」
「哦?為什麼?」
「因為溫度很舒服啊。」鮮血的祭司如是說道:「溫度很舒服,舒服得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血液的流動,只有心跳的砰砰聲從胸膛裡傳來,傳來能夠確認自己還活在世上的堅定的跳動。這是神的恩賜。」
「好、好,真是偉大的佈道,但是我說啊,我們什麼時候才要去吃飯?再晚下去,連城市裡的餐館也會休息的喔?到時候會咕咕叫的就是妳的肚子了。」
「說什麼?只要虔誠地祈禱,傾聽心的跳動,領悟了神的真理之後,誰還需要──」
咕嚕──
「真是的,拿妳沒辦法,沒錢就沒錢嘛?說一聲就好了。」
獵人拾起了弓,走向了森林。
「我很快就回來。」
「等!等等!」
獵人淺淺地回頭。
「我剛才看見了一隻兔子,不會太久的。」
「不、不是!我不是要──別走哇!聽我說話!喂!」
獵人的身影矯捷地消失,融入了森林之中,一草一木,一花一影之間,都好似能夠依稀看見獵人的蹤跡。但對鮮血的祭司來說,樹就是樹,葉子就是葉子,草皮就是草皮,花就是花,森林就只是森林──獵人被森林給吞噬了,就只是這樣而已。
獵人消失了。
「嗚──」
鮮血的祭司低下了頭,把頭給埋進了雙膝之中。對於一個鮮血的祭司來說,夜晚是鮮血之敵,生命在夜晚沉寂,夢境令血液停止流動,睡眠與死亡幾乎只有一線之隔,而那條界線並沒有想像中得難以跨越。她能感覺到夜晚與夢境之神正伸出祂冰冷的觸手,在另一個世界對她這個鮮血的祭司低語著,召喚著她這個夜晚之敵。
是教義如此,那是出於對他神的敬畏──絕對不是她怕黑!
「祈、祈禱!對!祈禱──」
鮮血的祭司握起了拳頭,雙手合十,在掌中吐出了一口溫熱的氣息。
首先要先觀想……觀想……她想到了血與劍,但那卻只是讓她的背脊升起了一股寒意,她需要更具象一些的,更加溫暖的。可惡!為什麼偏偏是她所信奉的神沒有名字,也沒有長相呢?祂甚至不立雕像不設祠堂!與祂為雙生子的火焰女神,至少還有火焰能夠被祭拜,老祭司總是說,他們所信奉的神就在自己的心中,在血管之中流動,但難道她要向自己祈禱嗎?不就是因為無力、害怕、徬徨,才會向神祈禱?向一個己身之外的東西祈禱?
只要相信神,把一切給寄託於神,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虔誠地相信──
還是不行!
鮮血的祭司忍不住瑟瑟地顫抖。儘管她呼喊了無數遍心中的神祇,但在她心中的霧霾裡逐漸成形的,卻是另一個影子。
滴答──她聽見了血滴落的聲音。
祭司合起了雙手。
「妳害怕嗎?」
「是的。」
「為什麼?妳不是有妳的神嗎?」
「是的,但我不夠虔誠──」
「笨蛋。」
她睜開了眼,但獵人的身影卻沒有消失。
「會害怕才好,因為不懂得害怕的人早都死光了!我可不要妳死。」
鮮血的祭司擤了擤鼻涕,低頭倔強地望著地上。
「不過妳為什麼要這樣哭著鼻子禱告啊?蠢斃了。」
「所以你不也是會害怕?還說我呢!」
「但我不會因為害怕就這樣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獵人把一坨滲著血的毛球給扔到了祭司的腳前──那是一頭頸骨被射穿了的野兔。鮮血的祭司雖然生氣,但比起逞一時之快地破口大罵,卻更想要敞開雙手抱緊獵人。獵人挽袖擦了擦汗,仰倒在一旁的草地上,朝黑色的天空吐出了一口白霧。
「快點吧。」
「什……什麼?」祭司的臉微微一紅。
「禱告啊,妳不是祭司嗎?」
獵人枕著頭仰望著星空,另一手輕放在肚皮上,慵懶地說:
「趕緊讓這個小傢伙獲得了什麼心靈上的平靜,然後就可以吃了牠了。妳是祭司,不會連誦文都忘了吧?」
「哼,我……當然記得。」
鮮血的祭司低頭挽起了袖子,將野兔屍體扭曲的四肢溫柔地擺放著,令牠看起來只是睡著了,而不是在痛苦掙扎中倒臥血泊,殘忍地被殺死。
牠的神,是否也遺棄了牠呢?
她雙手合十,在胸中吟唱著,從吐出了感恩與神的悲憫。纏纏的思念與祈禱繞著指間交纏成絲,脈搏與呼吸在指縫間流動著,傳達著堅定的意志──她的神就在那裡。
祭司開口吟唱道。
-.-.-.-
……信仰流傳,然而神已不再。隨著龍族遠離了大地,好像神蹟也被這些如同眾神一般神秘、強大的存在給帶了走,一去不回頭;不再能夠祈得神蹟的神之使徒們,堅實的信仰也在益趨強大的魔法體系下崩解離析。戰士交付鮮血開闢道路,魔法奉獻瑪那創造奇蹟,然而交付了信仰的信仰者,卻只是對著無限的空虛獻上他們珍貴的全信仰──又或者是更實際的點的東西,他們的青春,他們的人生,他們花費包含信仰的這一切所掙來的錢。有些人開始指責教團是欺瞞者,歌誦著不曾降世的神蹟,教團則稱這些人是信仰不堅者,然而無論是德高望重者,還是少不經事者,他們終究都只是凡人,也只是驚惶地用著自己的方法,去探索這片廣大世界的迷途羔羊。
或許在這個新時代,我們依然能夠保持信仰,但切需慎記:神已不願再顯露神蹟。這已經不是奉獻虔誠抑或者善良就能夠生存的時代,我們不再依附著偉大的東西生存,而是試圖讓自己成為偉大的……
<北方記事.雜記──史學家布克.書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