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嗎?」
陌生但柔軟的床舖、刺鼻的消毒藥水氣味、不理會我的疲勞感就向我搭話的女性……我知道了,我又昏了過去對吧。
「什麼嘛?原來妳在啊,坂上。」
坂上小姐現在就一副像是不喜歡養寵物的父母看到自家小孩把路邊被遺棄的貓狗撿回家的樣子看著我。『愛惜生命是正確的,遺棄寵物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必須把這價值觀教導給孩子,然而自己卻不想以身作則。無論是替撿回來的貓狗找新主人還是選擇自己來當新主人,都必定會帶來一堆不必要的麻煩。可是又不能要小孩就這樣放回去讓牠們自生自滅,因為這就跟遺棄牠們的人一樣,而且也跟自己教孩子的道理背道而馳。這表情的背後就是存在著如此令人煩惱的解釋。
也就是說坂上小姐正把我當成這種級別的麻煩人物來看待,那麼我當然也以一副跟她這態度旗鼓相當的語氣回應著她。
「虧我特意請假來看你死了沒有,哪知你卻整整睡上了一天。結果醒來第一句就這般的態度可以嗎?要不是被你母親拜託我才不想理你的死活呢!」
「明明在我們分開那一刻起妳就不用再在意的了……」
「啊啦~!你有跟雙親他們談起我們已經再沒關係的事情了嗎~?昨天突然收到伯母的電話通知時真是讓我頭痛呢~!」
對……我還沒說!話說從她的抱怨內容看來,我已經昏睡了一整天?所以現在已經是活動的第四天了嗎?
坂上小姐一別在咖啡店工作時的服務業口氣,用著每句話都像是意有所指的,每句話都在迫使你反省自身的語氣跟我在對話。而且那種故意讓聲線飄高,尾音拉長的語氣你也沒有聽錯,龍田的語氣很大部份都是依照她生氣時的語氣而寫成的。
「對不起!等下我會跟他們說清楚的,抱歉!那個……」
在意識到她快要發作的時候我馬上乖乖的道歉了。然後我回憶起從我醒來就一直在意的事情,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沈。
「她的話,暫時沒事喔。」
像是把我心情都看穿似的,在下一秒她就給出了我想知道的答案。但內裡的一個詞使我還沒能就此放鬆。
「暫時是……」
「那孩子明天就要做手術的事你知道嗎?」
坂上小姐說著拿起床頭邊的水壺,替我倒了杯水。但當她倒完水回頭看到我呆然的表情時卻不禁嘆了口氣的,解讀出我無聲表露的答案。
「不知道是嗎……」
「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美香!」
我上身因為緊張向她靠去,連已經很久沒叫過的她的名字也不禁脫口而出,證明我已經完全地陷入混亂。
「你啊……」
她本來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又放棄了似的向我補充道。
「先說喔,我知道的可不多啊。」
她見我沒有要接過杯子的打算,竟然就開始自己喝了起來。而我也認真地等待她訴說那些我理應知道但又不知道的情報。
坂上小姐喝著開水思考著該從何說起,直到她不知喝到第幾口之後像是已經喝夠了的放下水杯,同時開口說道。
「島田玲子,即是那天來咖啡店的棕髮孩子。聽說她父親是店長的老朋友,所以店裡的人都對她招待有加。大約兩年前開始時常光顧我們咖啡店,但大多都是她獨自一人。稍微跟她談過之後知道她有一位好朋友因病得要在這間醫院長期住院,而她是每次探望前才會來咖啡店先喝上一杯。」
「她每次來都是坐上次的那種私人廂房,跟你應該是毫無交集才是。所以我才驚訝你們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那麼……她呢?她的病到底是……?」
「似乎是白血病的樣子……」
坂上小姐說出這句的時候彷彿連她都顯得有點不忍。白血病是一種多危險的癌症我們都知道,因為病變的是血細胞,所以會引發多種併發症。是一種被證實患上之後生存率最高只有60%左右的疾病。
「竟、竟然是……怎麼會……」
我彎下身子,雙手按著自己的口,充滿悔恨的眼淚不自覺地湧上來。因為我到此刻才明白,她為我犧牲的有多少,而自己又是多麼的愚不可及。
會極力地避免碰撞是因為她不能受傷!如果連那種因長期受壓做成的紅腫也會變成內出血的話,哪怕是一個很細小的傷口也已經足以致命。然後人的口腔內有大量的細菌,連正常人接吻都會增加患病的風險,更別說這對她那已經在發燒,抵抗力不足的身體是多危險的一件事!我都恨不得想向昨天的自己大罵一聲:看你都幹了些什麼!你在這三天裡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坂上小姐別過身子,像是故意不看我正在暴露的醜態。這種細心的地方果然很像她的作風。
我們之間不知沉默了多久,坂上小姐好像是有意等我心情平復下來才繼續對話的樣子。我為了盡快再展開對話,強行把這份強大得快要吞噬心靈的悔恨給壓了下去。然而彷彿計算著時間似的,在我們正要對話再開的時候,一名年約四十、穿著大方有禮的中年男性出現在我們面前。
「想必您就是黑川先生了吧?」
他看到我就是這麼一句。他說得十分恭敬,被長輩以敬語對話本來就已經讓我感到極不自在,再加上他那身專業的西裝裝扮更是讓我帶來無形壓力,如坐針氈。
「是的,在下黑川。」
我為了不失禮人前趕快的抹去臉上的淚痕,以冷靜的聲音回答他的問題。但他接著就望向了坂上小姐,露出那種比坂上小姐更要專業的微笑問道。單純就那笑容也彷彿正訴說著他所經歷過的是跟我們無可比擬的修羅場,這樣的一個事實。
「不好意思,這位是?」
「看來你有客人了呢黑川!那麼我們下次在咖啡店再聊吧!再見!」
坂上小姐從那微笑中嗅出了危險的氣息,並迅速為自己打開退路。在臨別時更做了『小心』的口形提醒著我。但若是對上如此差距的對手,即使如何小心大概也不能改變些什麼吧?
中年男性保持著他的微笑,看著坂上小姐離開之後再次展開了對話。
「我家女兒受您照顧了,真是十分感謝。」
但他這一句讓我還弄不清他說的女兒是哪一位。他看到我那疑惑的表情也跟著乾笑了幾聲。
「哈哈哈……真是抱歉!看我做事這麼急進,都忘了介紹自己。我是朝倉純一郎,朝倉沙耶的父親。」
朝倉沙耶?剛剛聽坂上說玲子的全名是島田玲子,難道沙耶就是鈴谷的本名嗎?他是鈴谷的父親?
「您好,我是黑川一葉……」
「我知道。」
基於禮儀我也跟著自我介紹,但我才說出了名字就被無情的聲線給打斷了。然後彷彿在替我的自我介紹充實內容似的,他看著一份像是報告書的東西,源源不絕地把我的個人資料說了出來。
「黑川一葉,27歲,獨子,家中雙親健在。2年前開始獨居,曾有份不錯的工作但現以打工過活,無穩定入息。是說,為什麼要放棄穩定職業呢?」
他一臉疑惑地加插了一句個人感想,接著又讀了下去。
「由高中時代開始就沈醉於二次元文化,在網絡連載了多部同人作品,但原創作品數目是0。曾經有過一位從初中就認識的交往對象,但年前求婚失敗分手了……喔,就是剛才那位嗎?參加了附近現正舉行的同人即賣會,靠著兩名女高中生的努力才終於賣去50本不到……」
慢慢地,他眼中終於露出了厭惡的神情,以一句話為我的『自我介紹』作總結,而之前說話中的恭敬態度現在也已經蕩然無存。
「難道你不覺得害羞嗎?黑川先生。連我這外人都忍不住說不下去了。」
我低頭聽著自己的『自我介紹』,雙手不禁握緊了拳頭。一切也如他所說的正確無比,也正因為如此我對完全無法反駁的自己感到極為氣憤。
朝倉先生看著我的反應,臉上現出已然掌握一切的笑容。不知何時我眼前已經出現了從他手中放下的一張支票。
「看來你還多少有些自知之明呢,那接下來就好說話了。我的要求只有一個……不要再跟我的女兒有任何接觸。」
是的,他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但是他的這個做法錯了!完全地錯了!
「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合作賣同人本的事我已經從玲子那裡聽說了,這是作為中止合作的賠償費用。我覺得這銀碼和條件對你來說已經是十分豐厚了。」
他這一句簡直就是在說︰「像你這種人我這樣已經算是多給了!別想再得寸進尺!」
「所以你說的是,她們跟我的關係只是單純的金錢上的關係?」
「難道不是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連我女兒的名字也只是剛剛從我口中才聽到。連最基本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話,客觀上不是連朋友也算不上嗎?」
是的!但是不對!
我在心中極力地否定著他說的一切,但口中卻絲毫沒有找到能夠反駁的話語。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被完全壓制的我連垂死掙扎也做不到。
這場角力在如此明顯的差距上正宣佈著勝利者。朝倉先生像是放棄等待我的回應似的轉身從我眼前離開。
「不對的!……」
在他正要步出房間的時候,我捨棄所有圍繞在身上名為道理的枷鎖,只遵從內心感覺地說著。而他腳步也停了片刻的聽著我說下去。
「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我會證明給你看!」
「隨你喜歡。」
我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在他的面前撕碎了那張支票。而他只是輕輕的冷笑一聲答道,然後步出了房間。
在他離開了之後,我的內心還有如遭暴風肆虐過後一般,久久未能平靜。又過了一段時間,醫生來過跟我說明情況。說我只是疲勞過度,但因為一天內昏倒2次,穩妥起見還是再住院一晚觀察,明天才可以出院的樣子。
冷靜下來後我在這段期間又想了很久,雖然剛才衝著一時之氣放出了大話,但依靠我現在的情報量和能力根本找不到實際證明的方法。所以我需要知道更多,為此我需要見一個人。
我打開手機,找尋著坂上小姐的電話,但就在按下撥號之前我猶豫了。我們早已經互不相欠了,我不應該為她再帶來麻煩。應該還有些什麼方法的……我這麼想著,隨手把手機給關上,然後開始行動起來。
我到了接待處用朝倉沙耶的名字查問她的病房在何處。接待處的護士連查找都不用就知道我在問誰,她果然是這醫院的常客。但是得到的答案卻令我失望了。
「抱歉呢,她的父親交代過我們不要透露的。」
「嗯,是呢。麻煩您了。」
果然沒這麼順利呢,而且就算知道了病房也不代表就能見上一面,在見面之前要排除的問題也還有很多。
接著我來到了醫院的大堂,選了一處可以望到所有升降機入口的地方坐著。我看著所有在醫院出入的人士,等待著一個理應會來探病的人出現。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已經跟她錯過了,我一直等到天色變黃變暗也沒看到她的身影。而我等待的2號人物——朝倉先生也不見有出入過醫院的行蹤,最壞情況是他依然守在沙耶的病房沒有離開。
就在我猶豫著是否要繼續等下去的時候,眼角終於出現了她的身影。守株待兔戰術成功!
「玲子!」
我馬上走上前大呼她的名字,然而卻被還以一道熟悉的不友善目光。她這時身穿私服,形象比印象中更像個富家小姐,要不是她那目光我還沒有能確信自己不是認錯人的自信。
「你……」
我走到她的面前,只見她頓時變得扭捏的欲言又止,做著一反我印象中玲子粗暴豪爽的表現。雖然形象是改變了但不會連性格也改變了吧?
這時她把沒說完的話接了下去。
「……沒事吧?」
「沒事,醫生說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那就好。先說喔,我是不會道歉的啦!」
「不會啦,我已經知道了妳打我這一拳的理由了……妳的心情現在的我能明白。」
沒想到我說完這句,玲子居然整個人慌了起來。
「你、你你、在說什麼!」
「我是指我已經知道那個病的事。」
在聽到我的解釋後,我們之間的空氣也瞬間的冷卻下來。以此為契機,玲子也平復了心情的答道。
「是呢……你已經知道了。」
「是的,所以玲子……不,島田小姐!」
我像是煞有其事似的,改用了姓氏來稱呼玲子。就在她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我向她道出了我的真正目的。
「讓我們來談談中止合作的事吧!」
是的,就如朝倉先生所說的那樣,我們因緣的開始就是單純的金錢上的關係。正因為他說的如此正確,我才完全無法找到反駁的方法。那麼如果把這段關係切斷之後,要是我們之間還能剩下些什麼的話,我想……
這一定就是我想要的答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