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誇張了吧，真的有必要到這種程度嗎？」
我盯著眼前的畫面，完全笑不出來。
「啊哈哈，這應該算是慣例吧。」
七號露出他一貫的從容卻可靠的笑容，一副對眼前的景象見怪不怪似地安慰我。
「所以副班人呢？」
「他排在很前面的地方，我們等到進去以後再跟他碰面。」
他一面確認手機的通訊軟體一面回答。
「喏。」
「啊，謝謝。」
我接過七號遞來的掌上型電風扇和旅行包面紙，果斷調到最大風力往自己臉上猛吹。
要解釋我們現在的情況，大概得從幾天前說起。
＃
『各位，我禮拜五要去台北那邊開個會，怎麼樣，週末吃個飯吧？』
我興高采烈地在社群網站的高中聊天群組拋出這個訊息。
雖然說是高中群組，但實際上也只有三個人而已。
我、七號、副班，我們三人是十年的老交情，雖然不比當年在唸書的時候親密，但即便到了這個年紀還是常透過這個小小的對話視窗聊天。
順帶一題，七號之所以叫做七號，是因為當年他的座號就是七號；同理，副班之所以叫做副班，也是因為他高中時代當了三年的副班長。
說來這些方便的科技確實是聯繫我們交情的最大幫手，這點連我也沒辦法否認，如果沒有這些社群網站，我想我們恐怕沒辦法持續保持聯絡吧。
『不行，週末是漫博。』
副班義正嚴詞地拒絕。
『耶，已經到這個時候啦？』
七號則是在一邊說風涼話。
『啥？』
『漫畫博覽會。』
我知道他們兩個一直對這類東西情有獨鍾，也很喜歡跑去看參加這些活動，只是我從來不曾跟他們去過。
『喂，等等，高中同學大老遠上去找你們耶，你們居然要去看漫畫？』
『漫博一年才一次，蠢蛋，等哪天我們一年碰不到一次面我就放棄漫博去吃同學會。』
你這傢伙怎麼這樣說話，薄情的傢伙，虧我含辛茹苦把你養那麼大……
『不要隨便冒充我老媽。』
副班一臉冷淡——雖然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不如一起去如何？』七號提議，『早上大家一起去玩玩，晚上再去吃飯。』
喔喔，這倒不錯。
『既然你們誠心邀請我去，我也不是不能陪你們啦。』
『呃不，如果不方便也不用勉強……』副班連忙說。
『不過晚餐的地點必須要我來選！』
聽同事說台北有很多新開的餐廳相當不錯，此時不吃更待何時？
『呃，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副班是在猶豫嗎？那個副班？
『沒關係啦，見見世面也好。』
七號悠哉地說，『反正你一樣可以先去排隊，我們兩個等快開幕再去，咱們裡面會和。』
『安啦，只是一個展覽而已，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展，我好歹也是會看漫畫的好吧，至少海賊王總有吧。』
我跟著一起搭腔。
『呃，有是有啦。』
七號這時卻有點吞吞吐吐。
『「只是一個展覽」嗎……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副班意味深長地嘆口氣。
＃
直到我抵達展場才發現當時他們倆話中的弦外之音。
我也終於意識到我對於這個『漫畫博覽會』的誤會有多深。
人，到處都是人。
隊伍從展場一口氣直接排到捷運站出口，最可怕的是隊伍還不只一條。光是我目光所見恐怕就有上千人，如果整個隊伍加總來算，恐怕有上萬人。
他們成s型坐在地上，距離展場最近的人身上的裝備就越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隊伍的前端我看見的是……睡袋嗎？
就連排在我身後的七號也是背著一個不小的背包，裝著水壺和剛才的手持電風扇。
我低頭看錶，確認時間。
「七號。」
我呼喚站在站立在身後的同伴，他正在我身後從他包包裡拿出他自己的摺扇。
「嗯？」
「如果我沒有誤會，開幕好像是十一點？」
他瞄了一眼從工作人員手上拿到的宣傳簡章。
「是十一點沒錯。」
「我的錶說現在是十點半。」
「沒錯。」
「現在距離開館還有半個小時耶，每一年都這樣嗎？」
他笑著點點頭。
我想他知道我指的是眼前這條誇張的隊伍。
「像是副班那樣的人，對於限定商品會有種莫名的狂熱，所以對他們來說，前一天就來徹夜排隊也可以說是這種活動的醍醐味吧。」
「限定商品？」
我皺眉，我忍不住再看一次宣傳單，這不是博覽會嗎？
「博覽會只是個名稱。」他聳肩，「這是一場完全不用質疑的商業活動，就像書展一樣，但是可別妄想進場的人都會像參加書展那麼文雅。」
他警告。
「真虧你們能來那麼多次。」我咕噥。
「這還不是最精彩的。」
他大笑。
「這種活動六天下來的入館人數大約五十萬，通常又以前兩天最多。保守估計，我想今天場內會塞進大約十五萬人吧。」
「所以呢？」
「嗯……這樣講可能沒什麼實感？先給點概念好了，等會館內人數會多到我們只能夠順著人群走。」
……我現在萌生退意會不會太晚？
原本聽說是看展覽，我還選了不會太過於隨便的衣服來穿，但現在看起來我的休閒襯衫和帆船鞋根本就是累贅，早知道老老實實穿布鞋出門就好了。
七號也是穿輕鬆風格的襯衫，不過下身就是簡單的短褲和休閒鞋，頭上再帶一頂圓形遮陽帽，十分容易在人群中穿梭的穿著。
他發現我在觀察他的衣服時，轉過來對我的穿著投以憐憫的眼神。
「我大概有猜到，總之，風扇和水這些東西我都有準備兩份。」
您真是上帝。
「不過等等我也需要幫忙，因為我的包包裝了水壺和衛生紙之類的東西，我買的東西必須由我們兩個分著提。」
「這有什麼問題。就算我們不行，也可以叫副班過來幫忙。」
「別想得太美，他自己的東西應該就提不完了吧……」
半個小時候我才知道場館並不是一口氣直接讓所有人進場，而是會分批開放，七號和第一批進場的副班交換情報後，推算我們大約得等到中午前才能進到場地開始逛，換句話說我們還得在外面排上至少一個小時的隊。
原本打算站著排隊的我，聽到這裡我就果斷地坐下了。
七號一副經驗老道地拿出便利商店賣的口袋小說打發時間，完全符合他這幾年轉變成大書蟲的形象。
完全沒準備的我也只能掏出手機，用這裡薄弱的訊號玩玩小遊戲、逛逛社群網站。
等到我們終於踏進館裡的那一刻，已經是中午過後的事了。雖然今天天氣還算親切，太陽被厚實的雲朵遮掩著，但是依然不改台北夏天一貫的悶熱天氣，這也是我大學畢業後就飛也似逃離台北的原因。
「嗯，雖然這情況不是很適合這麼說，總之，歡迎來到漫博。」
七號用半喊的方式在我耳邊說出這句話，否則他的聲音一定會被場內吵雜的說話聲和震耳欲聾的音樂所掩蓋。
誠如七號所言，滿山滿谷的人。本來這裡就不是很大的場地了，但內部還被圍牆分割成各種不同的區塊，區塊之間的通道也算不上寬敞——至少在這個情況而言，七號的先前的警告真的半點也沒有誇大。
距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簡單搭建的舞台，舞台上的主持人幾乎可以用賣力形容，積極推廣著在某個連我也知道的電視遊樂器上推出的新遊戲。
「我們現在要去跟副班會合嗎？」我朝著七號大喊。
「還沒，我們先去另一個攤位，我想在那邊買一些新書。」
他回喊回來。
「也順便幫副班買他想要的東西，不這樣分開買，排隊伍會很浪費時間，等這趟完了再碰面去第二個攤位。」
雖然四周聲音很大，但是我可沒忽略某一個重要的詞彙。
「排隊？」我怒吼，「我們進來了還要排隊？」
七號縱聲大笑，他的笑聲聽得我想一巴掌搧在他臉上。
「歡迎來到漫博！」
我們很快就找到七號要去的攤位，其實並不難找，因為那是排隊人潮最多的攤位之一。
看到那個人龍我差點沒昏倒，而且很多人手上已經拿著大包小包的商品了。看到七號幸災樂禍的表情，我只能悻悻然地拿出手機繼續撥弄著螢幕。
我越來越覺得我和四周格格不入，姑且先不提差距懸殊的男女比，絕大多數的人年紀都比我還要小上十歲左右，而且他們的聊天內容我都聽不懂。另外還有一點，雖然我不希望顯得很失禮，但是場館內的味道實在不好聞。
「嗯，我覺得還是先打個預防針吧。」
隨著我們距離攤位越來越近，七號終於闔上他的口袋書。
「攤位裡面挺擠的，最好稍微堤防一下，包包可以抱著。我會先去找我要找的書……我想想，我們約在攤位出口集合吧，當然也想要在裡面逛一逛也是可以啦，不過如果覺得太無聊……」
「你不用擔心我啦，」我抱怨，「你難道以為我會走失嗎？都一把年紀了，我見過的場面可比這大多了。」
「好吧。」
七號苦笑，「幫我撐十五分鐘左右就好。」
總結來說，我和七號在捷運站出口碰頭後的兩個半小時候，我們終於成功進入第一間攤位。
貼著圍牆的書櫃上擺滿大大小小的漫畫和小說，偶爾也會看見依稀聽過的名字，不過大多數的書名對我來說都很陌生。
我聽從七號的建議，抱著我的包包約略把整個攤位晃了一圈。書架邊倒還好，擺放各類週邊商品的架子那個區塊才是真正擁擠的部份。
商品類從學生常用的書籤、吊飾、資料夾，到各種奇怪的商品都有，例如畫著可愛女生圖片的抱枕或……嗯，很奇怪的滑鼠墊。
抱枕類型的我還不太好意思拿下來看，但是杯墊、書籤、資料夾之類的商品我也算從架子上拿起來看了一輪。
很快地我就發現奇怪的地方，這些商品的價錢貴得不可思議，簡直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現在的文具普遍多少錢說實話我沒什麼概念，但是絕對不會超過三位數，我稍微粗略估計一下，上面的標價幾乎是普通文具店的三倍左右。
為什麼貼上一個可愛女生的圖片要那麼貴啊……
是不是跟在遊樂園裡買可樂會是外面三倍差不多概念？
話雖如此，多數人依然毫不手軟，連商品上的標價也沒看就往懷裡塞。要不是他們看起來熟門熟路的樣子，我都想提醒他們那些東西可以上不便宜的餐廳好好吃一頓了。
我挑了一張一個五十元銅板有找的小書籤，上面畫著雖然我沒看過、但是卻覺得很可愛的女孩子，決定把這個當成這次的紀念品。
如同排隊進場的隊伍很長一樣，排隊結帳的隊伍也是長得不得了，我跟在人群中慢慢往前走，遠遠地就能看見七號比周圍稍微高一點的後腦站在書櫃前，我完全能夠想像他認真挑書的樣子。
這樣說起來，七號並不是一個始終如一的書蟲。
至少我高中時代跟他同班時他並不像現在這樣抱著小說或漫畫不放，那時候他是個幾近狂熱的電玩兒童，他對於電玩遊戲的愛甚至成為他的職業。
雖然我對於他的工作也不太瞭解，但我確實曾經聽他說他成為某個遊戲公司的企劃之類的職務，事業倒也還算平順，這幾年的升遷比我還迅速，現在似乎已經是一個小主管。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幾乎隨身會帶著一本書在翻，我倒還真忘記了。
我結完帳之後，站在結帳出口又等了約莫二十分鐘，七號才從裡面出來。
「你也買得太多了吧。」
看見他提的大紙袋，我忍不住抱怨。
「這些都是副班要的，我自己的放在包包裡面。」
他笑了笑，即使從容如七號，他似乎也沒辦法很輕鬆地背著他的包包又提著那只看起來就很沉的紙袋。
「來，給我吧。」我朝他伸出手。
「不用，還沒到我沒辦法處理的地步。」
他說，奮力把我看不出裡面裝什麼的長條圓筒塞進袋子裡。
「反正現在要去跟副班會合了，不用那麼勞師動眾。」
「你真的沒問題嗎？」
我擔心地看著他。他跟副班壯碩的體格不同，身材瘦高的他背起那大得誇張的紙袋和自己的包包，看起來隨時都會摔倒一樣。
「沒事，我曾經幫副班買過更多的東西。」他安慰我，「這裡本來就跟戰場一樣……好了，來吧，跟緊我，別亂跑。」
「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不會走失丟好嗎？」
我很想這麼回他，但是看到現在身邊的人潮我卻沒那麼有把握，只好緊緊跟上他。
「喔，對了。」
他似乎想到什麼，回過頭來看我，對我笑了笑。
「接下來去的地方應該會有比較多妳熟悉的漫畫，可以期待一下。」
＃
「這裡。」
副班懶洋洋地朝我們揮手，他一臉愜意地倚著場館外圍的牆壁坐下，舒服得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身邊放著三個跟七號手上提相同尺寸的大紙袋，非常顯眼。
「你也太隨意了吧。」我忍不住說。
「別開玩笑了，這裡對我來說就跟後院一樣熟。」
他哼哼唧唧。
「東西都買到了吧，七號？」
「都買到了。」
七號嘆氣，「你明天不是還會來嗎？為什麼非得在今天買那麼多東西不可啊……」
「好貨都是在第一天就被搜括一空了，你這種只買書的菜鳥不懂啦。」
「是是是……」
「怎麼樣，沒嚇著妳吧？」
副班裂嘴朝我笑了笑。
「你在開玩笑嗎，白痴。排隊排了兩個小時才進來，簡直喪心病狂。」
他們兩人一起縱聲大笑，副班尤其誇張，一副陶醉的表情。
「哎呀，看新人的反應真是從來不會膩。」他擦去眼角的眼淚，「我可是早就勸妳別來了，其實一開始應該選第二或第三天來才對……」
我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
「我們等等要去的應該是最後一個攤子了吧？別告訴我接下來還有……」
「別擔心，最後了。」七號保證，「剩下的明天他自個再來處理。」
「不過最後那間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排隊少說也得花上半小時。」
副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看得我真想賞他一巴掌。
「畢竟那間廠商的動畫都是一般大眾都很熟悉的，人多也正常。」
他隨便說了幾個名字，的確都是連我也聽過的卡通，也常常會在電視上看見。
「我看我們還是別拖太久，早點過去吧。」
副班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用違反人體常理的姿勢背起他的大紙袋，領著我和七號重新回到人群中。
「吶，副班。」
當我們正式進入那間攤位的隊伍後，我戳了戳站在我前面的副班。
「我在剛剛的攤位裡看到，那些週邊商品……」
我把那些離譜的價錢告訴他。
「妳還真是十足十的新人樣。」他嘆口氣，「那些是很正常的價位，畢竟光是要獲得能夠把那些圖案印上去的授權，也不是隨隨便便的功夫可以解決的。」
「這也太離譜了吧，你的意思是說授權費足以讓一件商品價錢翻三倍？這騙騙小孩還可以，可騙不了我。」
我警告他，好歹我也是商科出身，而且只要稍微有常識的人就知道一個吊飾賣到兩百元一定有問題。
他又嘆口氣，用受不了的表情看著我。
「量少、通路少，單價當然高，公司本身至少也得賺錢這項商品才有存在的意義啊。妳怎麼工作那麼久了思維卻還向個斤斤計較的小女生一樣。」
「我當然知道，但是這些店家百分之八十的客人是孩子。」
我盯著他的雙眼。
「這種價錢不會太無良了點嗎？」
「我不認為他們還有顧及對兒童優惠的餘裕，」他聳肩，「妳得先弄清楚，這些東西本來就是次文化，雖然這裡的人數乍看之下很多，但實際上可不是這回事。廠商想要從這些商品上賺錢可沒有妳想像的那麼輕鬆，我相信這點妳一定懂，如果量夠多，他們根本犯不著訂出這種會嚇跑一般人的價錢。」
「好吧，就假設我被你說服好了，」我不死心地說，「但是這些小孩子真的會有錢去買這些東西嗎？」
「事實證明他們有啊。」他隨手朝四周比一比。
「那些如果連他們的爹娘都不緊張了，妳又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正當我啞口無言的時候，身後的七號笑著搭腔。
「這也許可以證明，現在的小孩子過得很幸福吧。」
這倒是。
「雖然妳也許不能理解吧。」
副班直接了當地說。
「但是對於我、對於那些喜愛漫畫、動畫的孩子來說，這些東西毫無疑問地就是這麼有價值。」
「都到了這裡了，妳就別還抱著這些無謂的成見啦，放下身段享受吧。」
七號揶揄。
「我哪有什麼成見。」
我揍他一拳，「我只是不能理解而已……」
「好了，隊伍前進了，往前走，謝謝。」
副班刻意大聲地說，語尾還惹人厭地拖長音。
我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只好暫時擱下這個話題。
這個攤位確實比起前面那間更讓我有親切感，佈置、陳列都更生動，而且書架、展示櫃上面的巨大看板有不少我可以叫得出名字的角色。
「哇哇哇，是喬巴抱枕！」
我急忙飛奔到架子邊，忍不住拿一顆下來揉捏。
好吧，我承認我現在是有些可以體會副班的說法。
這攤位有很多有名卡通的商品，所以不可避免的，人數非常多。比起剛剛去過的那間來得更擠，要往前走是需要側身推開旁人擠過去的等級。也因為書籍比較少，以週邊商品為大宗，所以客人的流動率也更大，。
剛才是我結完帳去等七號，但這回卻變成七號得到外頭去等我和副班。
「妳也太熱情了吧。」
副班瞠目結舌地看著我。
「很可愛耶。」
我沒時間答理他，猶豫著該買一進來看見的喬巴抱枕還是另一個製作精美的馬克杯。
等到副班也要準備結帳了，我才只好依依不捨地放下喬巴抱枕。
我們一跟七號會合，副班就搶著跟他告狀。
「你知道嗎，剛才這傢伙居然還在猶豫要買杯子還是抱枕，真看不出來是剛剛才嫌這些東西貴的人。」
「真的很貴啊！」我對著副班怒罵，「要不是我身上現金不夠，我就兩個都買了。」
「嗯，其實這裡可以刷卡。」
七號冷靜地補充。
「什麼，不是吧……你！」
我轉過頭瞪著副班，「為什麼你剛剛不跟我說！」
「我哪知道妳是因為價錢才猶豫啦，不要那麼不講理好不好？」
原本我還想再回去買那個抱枕，但是回到入口處看見那未曾減少過的排隊人潮就放棄了，只能落寞地跟在負責開路的七號身後朝會場門口走去。
根據我們原本的計畫，逛這個漫畫展的行程是在五點結束，從這裡搭副班的車過去我訂的餐廳大約要半個小時左右的車程，所以我訂了六點的位子。
但是我們出來卻意外的比預估早了不少，所以我們決定先去趟副班的他家讓他把新買的家當放一放，再過去餐廳。
「為什麼你還在唸書就有車了，我卻還得搭接駁車上班啊……」
我厭惡地爬進進口休旅車的後座，跟副班那幾大袋紙袋坐在一起，而七號則坐在前座。
「白痴，妳的情況跟我能比嗎？這台是我跟我老哥借的，我也是騎機車，還不是七號懶得開車來，要不然我才懶得淌這趟渾水。」
他繫上安全帶。
「等等，我開來要兩個小時耶，饒了我好不好……」七號在一旁碎唸。
「拜託，後面那位小姐，淑女一點，我老哥龜毛得很，有一點髒污他都不會饒了我。」
副班透過後視鏡，眼神銳利地警告我。
副班他和他大哥一起住的房子本身就在市區內，離會場倒也不遠，十幾分鐘左右的車程就到了。
本來照著我的算盤，我和七號可以留在車上等他把他的東西拿上去就好，但是我卻忘了最基本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買到你自己也搬不完啊。」
我和七號兩手都各提了一袋，而副班一個人就提了四袋，還外加他前一天晚上就去排隊準備的東西。
「不然妳以為我找七號一起去是為什麼。」
他領著我們進電梯，慢吞吞地找電梯的通行證。
「我話先說在前頭，我也不是免費請你們幫忙，你們這次進場的門票前是我出的。」
「那還真是謝謝你啊。」
我譏諷。
雖然副班家只是在三樓，以平常來說是不需要搭電梯的樓層，但是我們三人都有志一同地不想提著這些可笑的紙袋爬樓梯。
解開繁複的門鎖以後，副班撐著門，倒也不失禮數地讓我們進屋。
「歡迎光臨，因為你們只會待三分鐘，所以我就不給你們茶水和拖鞋了，不要介意。喂，不要亂開，那是我嫂子的房間，前面走廊走到底左邊那間。七號，你幫她帶一下路啦。」
「你嫂嫂已經跟你們一起住了？」
我詫異地問，我記得他大哥的婚禮訂在年底，他哥哥本來蠻照顧我和七號的，我們也都有受邀參加。
「偶爾會來過夜。」副班翻了翻白眼。
「放著就可以了吧？」
走廊深處傳來先走一步的七號的聲音。
「對。」
我跟著走進副班的房間，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整間房間有兩面牆被櫃子塞滿，裡面是成堆的漫畫書和公仔，床上躺著幾個跟剛剛那個喬巴仿若的可愛抱枕，還有一兩個……呃，我不太好意思形容。
電腦桌和書桌上也是滿滿的公仔和奇形怪狀的吊飾，當然也有那種嗯……很奇怪的滑鼠墊。
雖然東西非常多，但是倒也整理得有條有理，這點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一直以為副班是很邋遢的人。
「我的天啊……」
我嘴完全合不起來。
「你這到底……」
「厲害吧。」
他驕傲地挺胸，展示著他的收藏。
「我不是在誇你……」
七號哈哈大笑。
「哎，妳真應該聽聽他大嫂的形容，真是生動又貼切，她怎麼說來著……『好像看一眼就會弄髒自己的房間』。」
「某種層面上是真的蠻貼切的……」
我瞥了一眼床上那兩個長條狀不明物。
「反正她再怎麼抱怨也得接受，至少等我論文通過前我都得住在這裡。」
副班吊兒啷鐺，一臉勝利者的表情。
「不要廢話了，快下去，我們還得去餐廳，沒忘吧？」
少了那堆紙袋，車子後座的空間一下子大了起來，我情不自禁地脫下鞋子舒展站了一個下午的雙腿。
「喂，拜託，淑女點。」
上車的副班毫不客氣地對我說。
「是誰不客氣？把鞋子穿上。」他對我的指控毫不動搖。
「你很不好溝通耶，副班。」
「這句話妳應該在十年前告訴我。」
＃
仔細一想，自從高中畢業後，我會固定約出來吃飯的高中朋友好像也只剩七號和副班。
而這樣一吃也吃了十年之久。
從大學時代從小餐廳吃起，到我們都開始打工之後，可以吃燒肉、壽喜燒，有時候甚至還能吃排餐。
等到我和七號開始工作、副班唸了研究所，我們開始吃起一頓需要一張棒球隊的餐廳。前幾年七號開始頻頻升遷、副班唸了博士班，而我開始飛國外，我們就已經在不穿正式衣服就會被擋在門外的地點進行我們慣例的小聚會了。
「怎麼樣，我們去喝酒吧？」
走出餐廳後，我臨時起意，興致高昂地說。
「這麼突然？」
七號困惑地笑著。
「我開車耶，白痴。」
副班則咒罵。
「那你喝咖啡吧，我和七號喝。」
「我臨時倒還真想不起哪裡同時有賣酒和咖啡。」
「你真難搞。」
「不然我們一起喝咖啡吧，找間咖啡店？」
無視我的苦瓜臉，七號這麼提議。
於是我們找了一間幾條街之外的平價連鎖咖啡，我已經忘了上次我們一起到這種地方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別拖太晚，我明天還要去會場。」
副班打了個大哈欠，一屁股坐在戶外座靠近人行道的那側，相當沒風度。
至於為什麼要坐在戶外，因為副班想抽菸。
他在我和七號都還沒有就座前就已經燃好菸、翹著二郎腿喝著他的濃縮咖啡了，速度之快令我咋舌。
「你只去今天和明天？」
七號端著他的水果茶也跟著坐下來，悠閒地切起小蛋糕。
「是啊。」他說，「人老了，沒辦法那麼拼命。買夠了就好，享受氣氛這件事還是交給年輕人吧。」
「不過就是漫畫，你也太執著了吧。」
我忍不住嘆口氣，喝了一小口熱美式，眼前好像浮現副班那誇張的房間。
「人總得要有所追求，不然不是很無聊嗎？」
他叼著菸嘴，拿起手機撥弄著，我想是在發訊息給他大哥。
「你也是、那些年輕人也是，我覺得都有點走火入魔了。就算要有追求，也可以放在更有意義的東西上面啊……」
「我覺得所謂的有意義是很難界定的一件事。」
七號抬起一邊眉毛，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表情。
「所謂的意義是什麼？賺大錢或是成功的人生，不會吧？」
我嘆了口氣，「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我也不是妳想的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我們還不到急著幫別人定義『有意義』的年紀吧。倚老賣老這種事不用那麼急於一時。」
七號說。他將他的巧克力蛋糕切了一角給我，挖走一些我的抹茶蛋糕。
「不是，我是說，那些是小孩子的玩具，像副班那樣有點……過頭了吧？這些只是興趣而已啊。」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不是嗎？」
七號露出笑容，把從我這裡拿走的抹茶蛋糕放進嘴裡。
「至少對那些人來說，妳口中的『小孩子的玩具』，並不只是興趣。」
我怔怔地看著他，忍不住將目光轉向副班。
副班注意到我的視線，厭煩地把嘴裡的重乳酪蛋糕吞下去。
「我已經是個大叔了，這些東西對我來說，真的只是興趣。」
他這句話似乎是對於七號將球拋給他做出抗議，但是他慢慢將視線轉向我剛才從包包裡拿出來放在桌上、那個下午買回來的卡通圖案馬克杯。
「但是對於裡面的那些人，這些東西……」
他用下巴點了點那個馬克杯。
「可能承載著某種夢想、可能指引著某項目標。他們也許會從享受這些東西過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生命意義，因為一段故事而感動、因為一部作品而改變、因為一個作者而心懷憧憬。因為喜愛、因為崇拜，從而對此寄懷夢想。我想對於他們而言，這些也許是在興趣之上的某種東西吧。」
「我現在說的可不只是那些動漫迷喔，漫畫家、小說家、出版者、投資者、製作者。對於那些人來說，若非志在於此、若非真的熱愛這些東西，是絕對不會一頭栽進去的，妳我都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受人尊敬或是能夠賺大錢的職業。」
副班吸了一口菸嘴。
「但是反過來說，會進到這行、以此為業的人，想必都是最愛這些東西的人吧。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被黯淡的菸火所照耀著的臉龐突然顯得有那麼點深邃，那是平常總是吊兒郎當的他過去不曾有過的表情。
七號點點頭，放下他的茶杯。
「其實也不單只是特別指這些漫畫、卡通之類的東西，如果沒有這些一開始從興趣發展而來的執著，很多事情根本不會成功。我隨便舉個比較類似例子吧，紅樓夢這部小說妳知道吧？當年也曾經被人認為不過是空泛的妄想，但是到了現在卻還有專門研究的學派。」
「也許這個例子太過於理想了點，但是正是因為這部小說受到當年的人的愛戴，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故事才能夠廣世流傳。一切的一切，都是從喜愛、崇拜這些感情而來的。」
「這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
副班靜靜地說，指尖彈了彈菸灰。
「經過過去不斷地累積、不斷地傳承，一直走下去。直到此時此刻，才能夠有這樣的規模。」
他輕輕一笑，垂下眼。
「回到剛剛的話題吧，妳說這只是一個興趣，但如果換個方向想，至少那些站在櫃台後面的那些人、那些書寫出這些成千上萬的作品、製作出這些商品的人，正以此為業，他們對於這些東西投注的心血、投注的熱情，並不會比我們自己對於自己的工作還要少。」
七號嘆了口氣。
「哎，其實現在大多數的人應該也不能理解、恐怕也不能認同，但是至少，身為局外人的我們應該對於他們所傾注的熱情懷抱敬意，這點大概套用到其他任何地方都一樣。我說的並不是對於這項事物的敬意，而是對於『在此耕耘者』的付出應該要有的尊敬，輕言否定別人努力的人是最下等的人渣。」
「就像妳所說的，『這只不過是卡通，為什麼要那麼地認真看待？』，乍看之下，這句話理所當然得不得了。可是如果仔細去思考，會發現這句話否定了一直為了這些卡通付出生命、付出熱情的人。於情於理，我想都說不過去。」
副班說，對比起以往酸溜溜的口問，現在的他少見的溫和。
輕言否定別人努力的人，是最下等的人渣。
我咀嚼著七號剛才說過的話。
「我們已經長大太久了。」七號笑著說，「受到大人世界的荼毒，很難用最清澈的價值觀去看待這些東西。實際上，並不一定要用『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這樣的二分法來概括一切，很多事情其實勢能夠用單純的『因為喜歡』來解釋。」
「正是，這些人正沉浸在自己熱愛的東西裡面，這樣不就好了嗎？」
副班露出笑容。
「就這點而言，我認為這個漫畫展正是最接近這樣概念的地方。」
七號喝了一口水果茶。
「妳剛剛說過，這些是小孩子的玩具，而我們是大人。但世界上難道還有比那裡更適合找回赤子之心的地方嗎？」
「如果對於自己所愛的東西都要畏縮，那樣的人生未免也太無趣了一點。」
我吃了一小口七號跟我交換的巧克力蛋糕，有點太甜了。
我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卡通的魅力？當喬巴的看板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好像變回了那個跟男生討論卡通的高中女孩。
「我想我的話是說得太過草率了。」
我嘆了口氣，忍不住苦笑。
「這也並不只是妳一個人的問題。」
七號聳聳肩，咂咂嘴，像是在品嚐水果茶的味道一樣。
「我在自我介紹，提到我在遊戲公司工作的時候，這樣不經意的輕蔑可從沒少過。『這應該賺不到什麼錢吧？』、『對遊戲有興趣可不能當作自己的工作。』，我父母這麼跟我說了快要十年了，更別提其他人曾經對我說過什麼。」
他朝後仰，完全養躺在椅背上。
「任何人都有可能說出這些不經意的蔑視，大多數的情況是無意的，但是這些脫口而出的話卻會否定了很多人過去、當下所付出的努力。自從我開始工作以後這種感觸特別深刻，所以我盡可能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只是單方面去評斷一個人、評斷那個人正在做的事。」
「舉個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吧，那個幾年前成為韓國明星的台灣女孩，你們知道吧？」
我點點頭，那個孩子這幾年幾乎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不過我不知道副班為什麼在這時候問起這件事。
「她正是因為憧憬著那樣光鮮亮麗的生活，才會渴望成為明星，才會遠赴韓國。」
「我好像有看過報導。」
「這幾年因為有那個孩子的緣故，韓國或日本的偶像才獲得了比較正面的評價。」
副班悠閒地說。
「否則之前聊起韓國偶像或是日本偶像的時侯，所有人談起整形或是下海拍色情片。當然我知道這是開開玩笑，但是聽在我們這些有在關注的人耳裡其實是很無奈的。這意謂著你無論用什麼方法都沒有辦法讓對方用正確的目光去理解你所曾經感受到的美好。」
「我怎麼都不知道你還對韓國明星有研究。」
我忍不住仔細從頭倒腳打量他一遍。
「我沒有。」
副班邪笑。
「我關心的是日本偶像。」
噢，這我倒是可以理解……
「話倒也不能這麼說。」
七號露出微笑，吃光了他的巧克力蛋糕。
「就拿副班提到的韓國明星來說吧，就像你說的，絕大多數的群眾直覺上會在意的重點是那些人有沒有整形，但是這其實根本不是重點啊。她們為了站上舞台而去整形，這有什麼錯？」
七號兩手翼攤，瞪大眼睛地看著我們兩個。
「很矛盾吧，人類深愛著、追逐著美麗的東西，但是卻瞧不起因為想變美麗而整形的人。當這些女孩為了想要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而伸出手去追求的時候，這個追求的過程居然成為別人重傷她的箭靶，我一直覺得這件事很詭異。」
「不要為了否認而去否認，這只會讓自己的視界變得狹窄無比。」
七號說。
「我有的時候覺得，很多人其實弄錯了應該執著的東西。我們該看的，是一個人的現在，她現在就是站在舞台上帶來快樂、受人愛戴的偶像，過去她長得怎麼樣，一點也不重要。」
我不由得點點頭。
「也有人會說，惦惦自己的斤兩，如果長得不夠漂亮為什麼要去追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副班平淡地說，吸了口菸，吐出煙圈。
「但是這並不是旁人碎嘴幾句就能夠放棄的，她們想要成為偶像、想要踏進演藝圈、想要擁有像她所崇拜的人那樣光彩奪目的人生，所以就算只是微乎其微的機會也想去抓住。」
「很多東西沒辦法放棄得那麼坦然，而那些東西是即使不被其他人所承認也夢寐以求的。我想那些東西，也許就可以稱作『夢想』。」
「因為沒有數學天賦，想進名門大學唸書的小孩被留了下來、因為身高不夠高，想到職業球壇打球的人被迫放棄，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這世界很殘忍，非常殘忍，但是——試著想想看，回到仍然懷有夢想的年紀、回到相信著未來的年紀，當你有了那麼一絲的機會可以違抗這些『既定的事實』，可以朝著一直憧憬的、一直熱愛的世界往前踏出微不足道的一小步，難道你會放棄嗎？」
副班放下燃盡的菸頭，把它丟進煙灰缸裡，喝了一口咖啡。
「是吧，七號。」
七號苦笑。
「不要把球丟給我啊。」
「別這樣嘛，認識這麼久我們也沒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啊，來嘛。」
我那一向灑脫的好友露出一副受不了的笑容，仰頭喝盡他的水果茶。
「我想會想走我們這一行的人——會成為電競比賽賽評的人，應該都是熱愛某些遊戲的吧。」
他聳肩。
「我踏進了這個圈子以後，很自然地開始關注比賽，很自然的有了喜歡的選手。看著他的身影，也會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夠在世界的舞台上獲勝，接受所有人響徹整個比賽會場的喝采。」
他面帶微笑說，那不是他平常親切而灑脫的笑，而是非常落寞的、有些無奈的笑。
「最初的最初，一定都是想做選手的，至少我是。但是就像運動一樣，玩遊戲這件事也受到了天份的枷鎖，即使平常看不出來，一踏進職業的世界，這些微的差距就會變成能不能握住比賽滑鼠的關鍵。」
「其實在大學我就知道了，我在遊戲上的天份恐怕不足以支撐我成為職業選手吧。」
七號抬頭仰望夜空，若有似無地回憶著。
「但我還是持續練習了四年、參加了四年校際杯比賽，祈禱著有一天能夠奪冠、祈禱著有一天能夠被職業戰隊看見，就抱持著這種虛幻的夢想直到畢業。」
我默默地攪拌我的黑咖啡，從大學開始喝咖啡就習慣了的味道，現在卻覺得稍微苦了點。
「這之間也很多人告訴我，那只不過是一個遊戲，為什麼要看得那麼重？電玩選手了不起做到三十歲，還不如去找個正當穩定的工作。就連跟我一起玩遊戲的同伴都這麼說，我花了比他們多數倍的心血去研究，但到頭來還是只能跟他們在同一個程度，花了四年的追尋到頭來卻什麼也沒有。」
七號吸了吸鼻子，無聲地嘆息。
「『是時候該放下了，是時候該面對現實了。』不只是別人，我也不斷這麼告訴我自己。但是直到畢業以後我才發現，我沒辦法放棄，我還是想當選手，很想、很想。」
他的聲音很輕柔，多年來我不曾見過七號露出這種表情。在我心中的他一向都是雲淡風輕的帥氣，但是此時此刻他眉宇間的皺紋只刻著深沈的不甘。
「通常漫畫到這裡，應該就要有一個快要退役的前冠軍，看見你的努力，所以把自己的天份和經驗都傳給你。」
副班打趣地說。
七號大笑，笑得很大聲，也很暢快。
「唉，真是可惜這不是漫畫，現實人生裡面可沒有傳功長老。」
「沒錯，漫畫這種東西就是身處在這種世界的我們為了寫出現實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而出現的。」
副班笑著說。
「總之，那時候我想『即使沒辦法當選手，那為了這些我喜歡的東西，我應該也能夠貢獻什麼吧。』，所以我就去應徵了。」
七號聳聳肩。
「雖然沒辦法當選手，但是我自認我這幾年還是在幕後做了不少事。幫助那些受到上天選中的孩子成為選手，幫助他們完成我那未完的夢想，於我來說也算是可以稍微釋懷一點吧。」
「你不曾後悔過嗎？我是說……嗯。」
「當然後悔，怎麼沒後悔。」
七號笑了。
「後悔著地想著，如果當年那場比賽做得更好、更充分，操作滑鼠的手不要發抖、按壓鍵盤的手再穩一些，那也許今天的我就能坐在選手席拼命、上台親吻獎盃，而不是坐在播報台。」
「每個午夜夢迴，我都做著這樣不切實際的夢。」
七號說，拿起杯子要喝水果茶，才發現已經喝完了。
「恐怕正因為我跟那些成為選手的孩子很近，所以我感受特別深刻吧。我真的好想、好想當選手。」
「目標直指頂點的人，與不是如此的人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副班喃喃說道。
「說頂點倒有點太過頭了，畢竟我連入場券都拿不到。」
七號輕笑。
「不過至少我以我一直以這個夢想自豪，而且是很認真的去做過，因為我的目標就在那裡。如果真的像副班說的，目標能夠直指頂點，那想必是帥得不得了的事吧。」
他臉上掛著的笑容在我看來有些羨慕。
「所以我常常跟那些選手說，『出去贏座獎盃回來，這是我們這些沒有成為選手的人的願望，就交給你們了。』」
七號語落。
副班燃起替二根香菸，毫不間段地抽著，不斷吐著菸圈，好像要把什麼一起吐出來一樣。
我小口小的吃著抹茶蛋糕，誰也沒有接話，不知不覺間，我們三人陷入一股沉默，四周只剩下車子來來往往的呼嘯聲。
副班的第二根菸快抽完了，我才慢慢開口。
「嗯，至少你現在也算是完成夢想了吧。」
我頓了頓。
「我是說，至少你曾經努力著想要去達成什麼，就算結果跟原本想的有些不一樣，但是某部份來說，你也可以算是正在做著類似的事、也依然是在你所愛的世界裡吧。至少你現在還是在遊戲圈子裡，當賽評、當企劃，這樣應該多少能夠滿足吧。」
「是啊。」七號點點頭，「我想妳的用詞倒是蠻準確的，『完成夢想』，而不是『達成夢想』，我想這也是必須對於現實做出的妥協吧。」
他喃喃地說，卻又想到什麼似地輕笑起來。
「所以我才開始看小說。可能就是想在小說裡面找到某些已經失去的東西，現實總是殘忍的，而小說裡的世界始終是圓滿的，我的意思是，至少總會有個好的結局。」
副班一副感同身受地點點頭。
「是我說過了嘛，這種東西就是為了實現某些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而誕生的。怎麼樣，妳要不要考慮看看啊？我可以借幾本很不錯的書給妳唷。」
看著他對我挑眉的樣子，讓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哎，也許有一天我真的會向你借也說不定。」
「哼，是啦，畢竟再怎麼樣妳也算是實現夢想的人，哪需要這些虛幻的東西撫慰嘛。」
他揶揄。
「但是偶爾在飛機上也是可以看吧，那麼長程時間很無聊哪。」
「在飛機上看小說的空服員？你認真？」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你是想害我被開除吧，白痴。」
「這也能被妳看透，不錯嘛，邏輯觀念挺好的啊，要不要考慮當我學妹？」
「當個屁，我高中畢業就發誓再也不碰數學。」
他們兩個哈哈大笑。
我突然有種懷念的感覺，儘管我們跟十年前截然不同，但現在卻像是高中時代在教室裡面閒聊一樣。
如果這是一個勵志故事的話，我想會來一段有模有樣的結語吧。
『這回的老師是一路走來人生，學到的是我們三人十年來所見所聞的累積。』
這句怎麼樣？
可惜這不是什麼勵志故事，只不過是老朋友的閒聊罷了。
可能會發生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的閒聊。
淺薄如我，不可能從所有觀點去看所有的事情，況且我想世上每個人一定會有某種不經意的偏見吧。
這時候就需要身邊的朋友來闡述另一種看法。
為了否認而去否認，這只會讓自己的視界變得狹窄無比。
現在想想，我真的覺得我欠這兩個睿智的朋友太多了。
＃
『兩位，我到東京了。』
6:32
『妳現在跟柏木由紀站在同一塊土地上耶，快多吸一點空氣。』
『……』
『什麼時候過來？』
『後天會先回台灣一次，休息半天就飛洛杉磯。』
『可以，到時候我這邊撥比賽會有點忙，等我明天到副班那裡我們再看看怎麼去接妳比較方便。』
7:11
『我不會走丟啦，我去洛杉磯的次數比你還多。』
『欸等等，後天回台灣……這表示妳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逛秋葉原耶，我的東西就拜託妳了。』
7:29
『一個女生去逛秋葉原很丟臉，一定要嗎……』
『不是吧，妳都老大不小了，還怕人家搭訕？』
『你再廢話你就給我自己過來買。』
『對不起。』
7:45
『自己去一趟也不錯啊，反正你今年要丟的論文也差不多了吧。』
『能弄到便宜機票我當然想自己去啊。』
8:03
『少把皮球往我身上丟，說起來為什麼我還得幫你把東西拿去洛杉磯？我拿去給你大哥不行嗎？』
8:16
『我下次回台灣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妳行行好吧。』
8:25
『對了，話說回來，副班，我下午跟你討論的餐廳訂了沒？』
『我這裡是深夜，訂個毛線球？』
8:49
『啊啊，我們終於從國內吃到國外了嗎……』
9:23
『什麼？』
『？？』
9:25
『沒事，沒什麼。』
Just now
￠
原本是想寫一點關於理念的衝突的事件，所以從生活裡挑了比較直覺的題材來發揮，但變得好像不是衝突，反而是說教了...
因為如果在這個議題裡，讓持反對方的主角一直反駁，好像會顯得她很像笨蛋.......
總之就是選提不慎...
寫這種類型真的有點不舒服，講大道理的角色機掰難寫，而且我自己就會覺得反感
原本想說寫個5000字左右試水溫就好了，莫名其妙就翻了三倍，拿捏得完全部好...
跟這三個傢伙奮鬥了四、五天，結果還是有點不太理想，算了，改天再努力看看吧
姑且提一下，這三個角色的想法分別代表過去的我、現在的我、我想成為的我，不知不覺就這樣帶入了，我也不知道為啥
越寫找了越多東西來看，漸漸有些想法，但是....好像沒辦法透過短篇表達出來（幹太失敗了吧）
所以可能明天還是什麼時候會寫一篇我自己的想法，嘗試把一些東西說清楚看看
這次命名我覺得挺有品味的ㄏㄏ，雖然是抄電影的
啊，差點忘了
獻給兩個十年老友，我想沒意外應該還會再一起經歷好幾個十年吧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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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劇品評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