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抓住紫琉,珊曼莎——紀舒然忽地眼眶一陣濕潤;她心思遠颺,回想起噩耗發生的當天——
在聽聞紫琉退賽的消息之後,怎麼樣也想不到陪伴她練球、談心,每天都會在球場見面的紫琉,其背後原因居然是出了嚴重的車禍!原本紫琉排定的對手不戰而勝,她自己的比賽打得心浮氣躁,輸給她從未輸過的選手;以往賽後都會進行檢討的她球袋上肩,坐上母親的車直奔紫琉所在的醫院!
她最擔心的早已不是勝負,她只要紫琉好好的……
抵達醫院,在知道紫琉除了身上多處挫傷跟輕微擦傷之外並無大礙,她紮實鬆了口氣。
然而紫琉受的心傷卻遠遠超過她身體所承受的傷痛。
紫琉的媽媽過世了——根據警消人員研判,當場身亡。
「史黛……」她只喊了這麼一聲,紫琉失焦的眼立刻對上她;那一眼心痛,紮實烙印在她心頭。她們兩人緊緊擁抱,她不停安撫著病床上的紫琉,忘情的以唇吻去紫琉頰上的淚。
她就待在醫院裡陪伴紫琉,要不是媽媽告訴她不可荒廢功課、任意停練的話,她會很希望一直陪在紫琉身邊。
至少,要等到她再次展露出笑容。
即便同校的好友跟師長都曾來探望、安慰紫琉,那張美麗卻蒼白的臉上頂多就只是硬擠出幾抹虛應的笑;她知道紫琉還沒放下,還沒走出喪母陰霾。
紫琉母親的遺體選定在鎮上的墓園裡安葬,媽跟紫琉父親除了平時工作,也為了葬禮費了不少心思,陪伴紫琉的除了點滴、更換包紮的護理人員之外,就只剩下她。
她們待在單人病房裡,電視的聲音填補她們之間的沉默。
「關掉吧。」
「不看了嗎?」
紫琉把臉撇向窗戶,她無可奈何,只能依言把電視關上。「史黛……」
「外面太陽好大。」
是啊,太陽很大;她勾起唇角,輕柔地去搭紫琉的手。「如果是一般時候,我們搞不好還在網球場上比賽……今天是四強賽耶,如果順利晉級的話。」
紫琉唇角微動,她回頭,視線相對的過程就像慢動作。
「妳應該去打比賽。」
她聳肩,「第一輪就輸了。」這幾天紫琉心情非常低落,她隨著紫琉的心情起伏,反而沒時間去思考輸球的事。「比賽什麼的,每年都有,想參加就參加!妳比較重要……」
「我……」紫琉維持著笑容,可一滴眼淚不爭氣的自眼角滑下。「我不知道……我還能打嗎……」
她爬上病床攬住紫琉。「可以的!妳一定可以的……妳的傷不嚴重,妳一定能夠再回到球場上,只要妳願意……我跟我媽都會幫助妳,我保證!妳會比受傷前更好!」她輕擰紫琉的鼻尖,抹去她臉上的淚。
紫琉卻搖搖頭,「我沒有動力了……我媽……我到底還有什麼理由拿球拍!」
「不!不要放棄,妳還有爸爸不是嗎?還有我啊!」
她抱著紫琉,陪她一起哭,就這麼發洩情緒;在不捨之中,多少也感覺到一絲欣慰,這兩三天以來,紫琉清醒之後只是消沉,現在,紫琉終於找到了一些情緒的突破口。
*
又過了幾天,一日下午,紫琉突然對她要求道。
「我想聽歌。」
「什麼歌?波伽利、海莉、艾維奇,還是小賈斯汀?」
她的提議,紫琉全都否決。「妳幫我去拿我媽藏的CD,再幫我帶手提音響過來。」
她說做就做;而也是因為這樣,她才有機會見識到紫琉媽媽珍藏的CD專輯。全都是她沒聽過的國語歌,數量很多,大約有百來張,她用了最大的旅行箱全部裝來。
「都在這裡,想聽哪一張?」看見紫琉因為她的作為而訝異、感動,那一瞬,她感覺自己的一切辛苦都值得了。
「……燕姿。」紫琉切換成中文點歌時,她顯得有些無法適應。「『遇見』,幫我找『遇見』……聽得懂嗎?」
第一次找,她花了足足十分鐘才翻到。
放出來的聲音很令她訝異,那是很飄逸、溫柔的嗓音,是她陌生卻很容易就能喜歡上的歌曲……
「……陰天 傍晚 車窗外 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向左 向右 向前看 愛要拐幾個彎才來……」紫琉是邊掉眼淚邊跟著唱,聲音斷斷續續,卻每個音符都敲打在她的心上。
「我遇見誰 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 她在多遠的未來……」
她很早、很早就對紫琉告白過一次;然而,她沒有得到正面答覆。
一曲唱罷,下一首的聲音奏起,紫琉仰起頭,她抽了張衛生紙替紫琉拭淚。
「很好聽。」
「我媽很喜歡。」紫琉笑了,又哭了。「她的歌……我媽都喜歡。」
她的中文不差,但聽說英文慣了,要一下子聽懂所有歌詞不是容易的事。
可是,有一句,她聽得很清楚。
「我排著隊 拿著愛的號碼牌。」她凝望著面露悲傷的紫琉,再唱一次此句。
「我愛妳,史黛……」她緊握住紫琉蒼白的指節。「我遇見了妳,認定妳就是我唯一的真愛……妳還要讓我等多久?」
「珊,抱歉……」
她要的不是這句!紀舒然搖搖頭,指腹輕輕滑過紫琉的下巴,擦掉她的淚水。
「我可以為了妳做任何事,我所能做到的任何事!」她湊近紫琉,親吻紫琉的頰……紫琉並沒有拒絕。「讓我陪伴妳,成為妳的支柱……我愛妳。」
「可是……」
她爬上床,趴跪在紫琉身上。長髮散亂的她看起來憔悴又脆弱。她捧著紫琉的臉,準確找到那張嘴,溫柔無比的啣住,試著啃咬著、吸吮著,然後逐漸加重它。
紫琉沒有抗拒的任由她吻,她也變得越發放肆;當她終於決意結束時,紫琉的嘴唇紅腫,就像被一陣風暴侵襲過。
「愛我,讓我們在一起!」她近乎命令般的強勢說道,迎上紫琉那雙燦亮卻盈滿悲傷的眼。
「教練那邊……」
「她不會知道的!我們可以秘密交往啊,她待在醫院的時間哪有我長?」她聞到了一絲希望,撥開紫琉額前的髮絲,持續誘哄。「讓我好好珍惜妳……變得更加親密;我們不會再分開!任何人都無法分開妳我;史黛,我愛妳。」
紫琉別開眼,似乎是陷入了掙扎;她承認自己數度要等到失去了耐心,但她也很清楚優勢在她這裡。紫琉被限制了行動,她無路可退,即便現在拒絕,她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說服紫琉跟她交往。
終於,紫琉緊閉的朱唇打開了——「……如果我們的爸媽都不知道的話,那……」她微微的點了點頭。
紀舒然永遠記得她聽見紫琉應許時的表情。
那是她至今感到最幸福的一刻。
***
回想起來,那就像個美夢泡影,轉瞬即逝。
但紀舒然從來就不是個輕易屈服的人!
她會使盡全力抓回這個美夢,奪回她的愛人、她的一切、她們的愛。
「終於找到妳了……」金色髮絲因為淋雨而黏在臉頰,她毫不在意的撥開。「史黛,我想妳、我好想妳。」
「妳、妳怎麼會來這裡!」紫琉顫著聲調,縱然傘外下著雨,天氣還是悶熱無比,而她竟覺得渾身發冷!「妳不該來!」
「我應該來!史黛,我來找妳……妳可知道妳的不告而別讓我多傷心?」紀舒然哽咽一瞬,但強忍著不肯掉淚;她抹去臉上的雨水續道:「爸爸說妳回來是為了療傷,可是卻又就讀了這邊的高中!我來到台灣直奔爸爸給我的地址,他說妳就住在那裡,可是沒有!我在那間空屋裡只找到這個!」她扯著右耳,露出原屬於紫琉的耳環。
「謝謝上帝!我終於找到妳了,我的愛……回家吧!算我求妳,跟我回紐西蘭……」
「我不回去!」紫琉甩開她的抓握,「妳以為在我們兩個關係變成這樣之後,我還有臉去面對教練跟爸?」
紀舒然愕然,紫琉羞愧又憤恨的凝視讓她心頭一震。
「妳故意不說,就是為了讓我答應交往對不對?」紫琉紅了眼眶,哭了,卻也笑了,她抿唇怒道:「其實妳早就知道他們會結婚是不是?可在我面前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我就這樣傻傻地跟妳在一起!甚至還跟妳……那不可以!妳懂嗎?那不可以!『妹妹』!」
「為什麼不可以?」她掩面,紫琉在說出她們之前那段關係時,臉上的嫌惡無疑重擊了她。「是!我知道他們要結婚!可是這會對我們的愛造成負擔嗎?史黛……我們的姊妹關係只是名義上的,我們父母親都不一樣!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們為什麼不能相愛……」
「我不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