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漫性別角色之分析

　　此文是我寫於一年多前的課堂作業，教授要我們找出時下青年所青睞的動漫有哪些性別刻板印象；我一直看這種作業很不爽，因為一定會有對於動漫充滿刻板印象的同學、老師自以為是地胡扯什麼「動漫都○○○○」。
　　偏偏我的宅技能樹幾乎都點在冷門ADV，本身看的動漫也不多，本文回顧起來覺得還有很多補充與改善的空間，謹此獻給熱愛動漫卻老是被說三道四的各位同好。

一、取樣偏誤
　　如果我要分析猶太人會不會賣國，卻只從我所知道的猶太人中收集其賣國的證據，並得出猶太人很會賣國的結論，我會被視為納粹黨；如果我要分析黑種人會不會犯罪，卻只從我所知道的黑種人中收集其犯罪的證據，並得出黑種人很會犯罪的結論，我會被視為3K黨。
　　同理如果我要分析動漫有沒有性別意識形態，卻只從我所知道的動漫中收集其性別意識形態的證據，並得出動漫很有性別意識形態的結論，絕非符合科學精神和抽樣方法的表現。然而我身為動漫看得不多的人，隨機抽樣時下青年所青睞的動漫太眼高手低；因此折中而針對（一）容貌身材和表情動作、（二）社會對不同性別的期待和（三）性別的偏見、歧視與不平等三大方面並列「動漫有性別意識形態」這個預設的正例和反例，希望多少收「平衡報導」之效。

二、容貌身材和表情動作

　　上圖的兩位人物雖然不是出自時下青年所青睞的動漫，但是其容貌身材和表情動作不只反映主流動漫（「動漫」這個非主流文化內部當然也有主流和非主流的差別）何以塑造男女人物，更反映明明都是對於陽剛或陰柔的誇飾，批判者卻選擇性批判。
　　無論是人物的容貌身材或表情動作，動漫本來就必須回應觀賞者的需求，因此對於人物的創作多少會因時代與其所鎖定的客群而異，難以一概而論。
　　比方黑暗奇幻路線的《進擊的巨人》著墨人類抵抗外敵的入侵，有為數不少的女性投身前線；女主角「三笠」甚至因為有腹肌和高骨密度的骨骼，而體重大於男主角。而以少男熱血冒險為主題的《One Piece》（中譯為「航海王」或「海賊王」）則男性的實力和地位多半高於女性，也多半強調女性的身材和魅力；話雖如此，其海賊和海軍的女性比例還是比現實世界高了許多。《哆啦A夢》、《蠟筆小新》等等長期作品（分別是1969和1990開始連載）所主打的畢竟是親切感和普同感，而非對於傳統的批判或顛覆，因此所重現的自然是傳統的日本家庭，男主外女主內等等性別刻板印象比上述兩部作品還重。又如前一陣子備受青睞的《Free!》濃厚地表現男性的裸體和泳姿，其性感的電視廣告據說便衝擊了不少的動漫迷，如果這是個母權世界，可能會因為「物化男性」而罵聲四起。

　　既然動漫對於人物的描寫取決其主題和客群，主題或客群相近的動漫彼此也有不該忽視的個別差異；我認為與其說「動漫對於男女的容貌身材和表情動作有一致的刻板印象」，倒不如修正為：「你愛看的動漫都怎樣描寫男體和女體」反映了「你屬於怎樣的客群」。

三、社會對不同性別的期待
　　話雖如此，但多數動漫還是反映了社會對不同性別的期待，最典型的大概是「男強女弱」，還有因此衍生的「男性要禮讓並保護女性」。
　　如《NARUTO》（中譯為「火影忍者」）和《One Piece》同樣為超暢銷的少年漫畫，且其戰士（亦即作中的忍者）的女性比例明明比《One Piece》還高，一個三人小隊通常二男一女，「五影」（性質為五大國的最高軍事指揮者）也有二人是女性；作中卻少有戰力突出的女性，其定位也多半為輔助性質，且除了最終之敵「大筒木輝夜」之外，牽動劇情的幾乎都是男性。然而此類少年漫畫也會「優待」女性，比方就死亡的場合而言，為襯托某人強大而死的蝦兵蟹將幾乎都是男性，而女性死亡則意味著重大的故事轉折；又男性遭遇暴力的搞笑描寫俯拾皆是，女性受傷卻多半是嚴肅的場景，並引發旁人的激憤，反映「男性要禮讓並保護女性」的社會期待。
　　即便是少女漫畫，也散見一群高富帥男保護無能女性的情節，顯示這種期待似乎並非男性觀眾所特有，就連女性觀眾也不一定例外。甚至有部動畫《魔法禁書目錄》的主角「上條當麻」只因為無論惡人是男是女，一律對其臉飽以老拳，便受封為「男女平等拳」，能看出這種「毆打女性（而且是顏面）」的破戒表現對動漫迷衝擊之大。
　　然而既然要談論「社會對不同性別的期待」，便免不了對於男主外、女主內等等性別刻板印象的批判，但因為實在是太老生常談了，上文也舉過《哆啦A夢》、《蠟筆小新》等等講求親切而不得不「落入窠臼」的動漫；所以我在此想提這一陣子火紅的《黑子的籃球》，其主角球隊的教練便是女高中生「里子」，「火神」和「冰室」兩名高手的師父「Alexandra」也是女性，或許能作為跳脫性別期待的例子。

四、性別的偏見、歧視與不平等
　　我看過的動漫較少且與時下青年所青睞的不甚相符，只不過如果只就我所涉獵的作品而言，露骨的性別偏見、歧視與不平等實際並不常見，有些動漫甚至刻意呈現以反諷。
　　比方《花牌情緣》（原題為「ちはやふる」）的主角「千早」由於豪爽的言行與其美貌很「衝突」，而被作中人物批判為「空殼美女」，甚至有男性比他矮而抱持情結，但是千早依然故我。正因為本作刻劃了「社會大眾期待女性端莊婉約」的現實，其性別描寫才不至於「粉飾太平」；只要著眼千早堂堂地像自己而非只能像個女人，便嗅得到原作者挑戰傳統的味道。又如《飆速宅男》（原題為《弱虫ペダル》）也有一段情節是球隊經理「幹」胸圍豐滿而受到騷擾，但是幹並沒有被動地等男性「英雄救美」，而是義正詞嚴地對騷擾者說「不」，這樣的表現也是「粉飾太平」的作品所做不到的。近年還有一部榮獲無數獎項的動畫《魔法少女小圓》描寫少女守護世人的勇氣和苦惱，主角的家庭分工便為男主內而女主外；可見顛覆傳統的作品並不是沒有，重點在於怎樣的觀眾觀賞怎樣的作品並怎樣詮釋其含義。
　　當然如果提到性與愛的關係，最可能受女性主義批判的類型恐怕是所謂的「後宮動漫」，充斥著大量「投懷送抱」、「出血殺必死」等等「物化女性」的嫌疑，常見的批判是「這些作品鼓勵男性將女體當性慾投射的物品」。然而這樣的批判不只黑白二分，甚至跟今日提倡的多元性別背道而馳；畢竟一來視而不見男同性戀（對於女體沒慾望）和女同性戀（對於女體有慾望）的存在，二來也忽略主打女性市場的動漫（如《櫻蘭高校男公關部》、《薄櫻鬼》、《歌之王子殿下》等等所謂「逆後宮」作品）也會有「一群男性爭女性之寵」的描寫。
　　動漫何其多？彼此的個別差異又何其大？前述作品便呈現如是多元的面貌，難以一概而論動漫所隱含的性別偏見、歧視與不平等。是故我開門見山地質疑：就像納粹黨和3K黨能熟稔地找到猶太人和黑種人的不是，預設「動漫有性別意識形態」者也能輕易揪出「動漫有性別意識形態」的證據，甚至還可以曲解《花牌情緣》和《飆速宅男》這類作品的寫實為「強化性別刻板印象」，豈非犯下觀察者期望效應（只看自己要看的證據或曲解不利於自己的）的謬誤？

　　小說家Chimamanda Adichie在「單一故事的危險性」中指出：如果我們只用某一方法來敘述某些事物，將導致傷人的偏見。我竊自預測此份作業將有許多批判思考萌芽的同學緊咬著某類漫畫的女性胸部有多大和衣服有多露，卻看不見在《Free!》中穿上「泳裝圍裙」的是男性而非女性，看不見《進擊的巨人》強調三笠的腹肌而非乳房，更看不見《One Piece》和《Naruto》的女性戰士比例高於現實。因此我「刻意」並列動漫性別意識形態的正例和反例，且主張「某人會觀賞怎樣的動漫多少取決某人是怎樣的觀眾」。
　　確實有些動漫──一如文學、戲曲、影視等等其它形式的作品──蘊含了性別意識形態，甚至可能誘發少年只能呆板地想像性別的模樣，但並非多數動漫的內容重點皆如是，是故「對於動漫的單一想像」也會是理當破除的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