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啪嗤。
看著地上本該跟著主人行動的影子猛然突起，並以尖銳的一端刺向仍無法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的男人，他看不出表情的臉上，感覺得到那輕蔑的笑意。背後護著的女孩大概瑟瑟發抖，搞不好還失禁。會這樣他也不是不能體會，畢竟她看起來就只是個可能十歲不到的小女孩罷了。要這樣的人去面對一個腸子被扯出來、渾身都是血坑的屍體，太超過了。
於是他索性讓影子覆蓋住她的眼睛，遮蓋這既血腥又沒人性的畫面。
「殺人啊──！」
他一愣，抬起頭的同時才發現四周已圍繞了不少的人。他定睛，專注地看著到底是哪個人說出這句話……接著找到一位用手摀住嘴巴的婦人。她肥胖的身軀外是一件華麗的禮服，頭頂戴了貝雷帽，上頭印著「萊爾帕頓王國」的徽章：一隻展翅的鷹。
啊，是貴族。安格拉爾在心中呢喃，站直身體，默默地勾動雙手讓影子將早已失去生命跡象的男人拖進地底，然後往女孩的背輕輕一推；很顯然的，她跟不太上進展，踉蹌了幾步後才被另個女人抱住。
「小心一點，要是再被拐走，可能不會有人來救你。」
他搖了搖頭，輕聲囑咐，並讓影子重回她腳下，重新回復她的光明；而安格拉爾那張純黑的面孔此刻無法看出任何情緒。他腳跟一轉，溶入黑暗後離開此處，帶走了那死者冰冷且殘破的軀體。
徒留下令人作噁的血腥味，跟不明始末的人群。
＊
腳尖，接著是腳跟。
腳掌確實地接觸到地面，他接著將方才拖進影子中的男人丟出來，然後用影子開始挖土。挖、挖、挖，挖到有空間將人放進去後，屍體便被丟了下去，並用土壤鋪蓋。他有事先來過這裡，覺得這是埋葬他人的最佳地點，於是只要有人死了；而他發現，就會將它拖來這裡。
安格拉爾一屁股坐在用影子造成的椅上，望著另一邊以樹蔭為工具的埋葬工程，享受微風徐徐吹過。儘管他外表並不像人──雖然身形看來跟正常人無異──但還是擁有人類的感情。
他看著雙手，只要仔細觀察便可發現上頭的紋路。所謂的怪物定義到底是哪裡？他一直搞不懂這點，每次、每次，被人看見自己的樣子，以及使用的力量，就會被罵著「怪物、異類」……。但是，人類就不算怪物嗎？
這或許很值得深究。他笑了，而笑裡滿是自嘲。
埋葬工作已然結束，他起身，再度從影子內消失，離開這人煙稀少、綠意盎然的地方。
他沒有家。
那對他來說不是必需品，所以他不會特意製作，或是尋找。不過，儘管不去做、找，還是會發現。安格拉爾把那裏視為「休息地」，當自己累了、不想再用影子旅行了，就在裏頭歇息。
休息地是一幢小木屋，小歸小，但家具卻一應具全：廁所不大，不過可以讓一個人洗澡，雖然安格拉爾也用不到；木桌、木椅，還有老舊的沙發，但是如果有電視更好；單人床，舊是很舊，但還算乾淨。
雖然這大陸──吉海厄斯──並不大，要用影子旅行這種方式遊歷各處的話不用幾個月，甚至只要一個月就能完成。雖然這是因為自己在同個城市停留不久的關係，但吉海厄斯真的不大，上頭只有三、四個國家而已。
不過真的會累，尤其是在各個地方當英雄的時候。所以安格拉爾現在正坐在休息地的沙發上，仰頭望著天花板發呆。恩，現在也沒甚麼事要做的。身為影人，他並不需要怕有政府追兵，或是搶匪，只要在有影子的地方他就能夠佔上風。
從口袋拿出菸盒，並叼起菸蒂，以打火機將前頭點燃，他吐出一大口霧。安格拉爾接著起身，走至窗旁把窗戶打開。迎面而來的風讓他的髮絲被撩起。略微瞇眼，待眼睛能睜開後便揚起視線望向蔚藍天空。
很藍。他心想。這裡一望無際的那片天空偶爾會有鳥邊鳴叫，邊振翅飛過；白雲在上頭悠然飄盪，很是暇意。靠在窗台上，他打算就這麼度過這個下午。
是這麼打算的啦。不過一聲高亢且顯露驚恐的尖叫劃破寧靜的森林，也打斷安格拉爾的午後。
一眨眼，那位影人已消失在原地，不留下任何東西。
＊
是虎，同時也是蟒。這樣古怪的生物在吉海厄斯已是屢見不鮮的了。不過儘管圖鑑上──叫甚麼來著？好像是怪物圖鑑──有紀載並介紹，但親眼看到的懼怕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來說，還是會讓人嚇到腿軟。
所以安格拉爾住在森林裡，或遊蕩在各處的原因就是這個──要從那些怪物手中救出人類。說來也真諷刺，明明自己是救命恩人，但看見臉，或者是全身後就會被叫著「怪物」。
從影子中跳出，他將注意力放在一邊嘶吼，一邊張開大嘴的老虎──其實也不算，牠的軀體是普通老虎的十倍大，而且不光只有虎頭，還有吐著信的蛇頭。這東西是甚麼？安格拉爾在腦中思考，咬緊菸蒂，腳用力朝地上一踏，尖銳可以輕易奪走一條命的影子立刻將兇殘的野獸束住。算了，就叫蛇虎獸吧。
他將香菸丟在草地上，然後用鞋子扭轉後踩熄，確認野獸暫時沒有辦法行動後轉頭找尋方才發出尖叫的人。他在一棵樹下找到她：是一名穿著休閒衣服的女人，一頭黑髮垂至頸間，眼眶泛著淚水，看來很是可憐。她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安格拉爾走向瑟瑟發抖、渾身都是泥濘的女人，他的樣貌隨著腳步變換，本該只有黑色素的臉猛然出現一雙與髮色相同的黑盼；身體被黑色上衣及外套蓋住，而他的褲子是件簡單的黑皮褲。現在的他，就像一個普通的中年人類。他從口袋的菸盒掏出香菸，然後點燃，含在嘴裡。
「呼……」他吐出一口氣，銳利卻帶著慵懶的眸直直射入她──那誤闖禁地的凡人女性眼中──用食指、中指夾住菸，他以輕柔的語氣問，雖然他的話不是很文雅：「小妮子，妳在這裡幹嘛？」
「你、你、你……」
安格拉爾皺皺眉頭，「你甚麼？這場面太血腥了？小妮子，我可是在救妳。」他的語氣充滿不悅。
「不是，那個……」
「哪個？」他的耐心快要用完了。「要說我是怪物嗎？呵。」菸放回了口中，安格拉爾勾起笑，看來又想說話，卻是等待對方先答。
「先生，剛剛好厲害呢……你是超級英雄嗎？」
這句無心的言論使安格拉爾正準備再拿出菸的手停在半空。「哈？英雄？我這詭異的生物充其量就是你們口中的怪物吧，人類。」他的訕笑僵硬幾分，緊接著便回復一開始的面無表情。他轉了個方向，步往被奪走自由而憤怒咆哮的野獸。「小妮子，勸妳早點離開，然後不要再來。再來的話，牠會把妳碎屍萬段，然後一口吞掉。」
「我……」
「這是命令，不是請求。」安格拉爾以眼角覷著欲言又止的女人，「回去。」他的語氣強硬而令人不敢抗拒。隻手放上猛獸，他和牠被影子包覆，接著一同消失，離開這裡。
End.
創作內容
小說 (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