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身披星塵站在了山崗上
夜鶯獨曲孤訴心涼
月色隱沒
亡命天涯
「這就是你們的決定嗎？」
「抱歉，達克魯……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時代已經不需要你們了。」
冰冷嘶啞的聲音飽含怒意，粗暴的撕裂夜晚的寧靜。全身包裹著漆黑如墨裝束的男子，達克魯，雙目腥紅的瞪視眼前數十名身披銀灰色斗篷，用兜冒遮住面容的人群。
其中帶頭的人放下兜帽，露出帽緣下白皙俊美的臉龐，寶石藍的瞳孔在無月的夜色中仍閃爍著精光，吐出了毫無誠意，做作虛偽的道歉，接下來的話更是令人心寒。
他金黃色的長髮披散於肩，面帶著笑容回視達克魯爆射出殺意的雙眸，斗篷下的手抖了一下，接著用力握緊，止住心中微不可察的恐懼。
隱藏起心中對達克魯的恐懼，金髮男子仍擺著笑容，似乎是在跟朋友寒暄般地說道：「我很好奇，你和雪姬這幾年都跑去哪裡了，竟然躲過了我們的視線。這挺讓我佩服的，不過……」
金髮男子的笑容充滿諷刺，寶石藍的雙眸有意無意的往旁一撇，他身旁的同伴正用一隻手抓住一名風姿綽約，黑髮女子的脖子。
此刻女子似乎失去了意識，美艷的臉龐毫無血色，雙眼緊緊閉著，癱軟身軀任由別人拎起。漆黑的短髮凌亂無比，合身的白色無袖忍者衣上沾滿了血跡，短褲以下裸露的肌膚傷痕累累，血跡從左臂一路滑至指尖，一滴滴的落在了草地上……她就是達克魯暴怒的原因。
腥紅的雙眼如剃刀般銳利，凝如實質的殺氣幾乎令人窒息。達克魯的目光落在了雪姬緊閉的面龐，有那麼一剎那，殺氣騰騰的臉龐閃過一絲柔和。
看到遍體麟傷的她，他毫不猶豫的做了決定。
雪姬的眉毛顫抖了一下，似乎有所感應──她所牽絆之人，即將不顧一切的爆發！
時值春末夏初，本該涼爽的夜裡，突如其來像暴風雪降臨般凍人徹骨。金髮男子的雙手再度握緊，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甚至連瞳孔都不禁收縮起來。
對每一個身披銀灰色斗篷的人來說，致命的危機感瞬間降臨，連金髮男子都不例外。
男子俊俏白皙的臉龐更加的蒼白，寶石藍的眼眸變的黯淡無光。
空氣中的鐵銹味濃到令人作嘔，但並沒有任何一人發出聲響。
蒼翠的草地染上了深褐，褐色上再渲染上大片的暗紅，暗紅來自於銀灰色斗篷的主人。
金髮男子雙眼撐大著，面容因驚恐與憤恨而扭曲的無比醜陋，不過那只是尚未退卻的殘餘……喉嚨的刀痕無聲宣告其主早已身死，但他帶來的傷害早已無法挽回。
「達克魯！你……」
所有的敵人都已死去，但達克魯也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緩緩的被蠶食。他不計任何後果，救下了他的摯愛。但是，代價是生命快速的枯萎。
雪姬被他小心翼翼的摟著，在他懷中醒了過來。令他魂牽夢影的面容，直勾勾看著面罩下露出的雙眸，她睜開的眼中透出了欣喜、悲傷和惱怒的神色──
欣喜，是因為能夠再次與愛人相會。
悲傷，是因為愛人的生命正逐漸逝去。
惱怒，是因為愛人毫無顧忌的自我傷害……
雪姬想說的話並未出口，便被達克魯深情的一吻給截斷。
達克魯知道雪姬想說些什麼，他們太了解彼此了。不過，他現在只想要好好的告別，請容許他第一次任性，也是最後一次。
沒有言語，也可以說，根本不需要，這一吻便足以表達一切。
一片狼藉的血腥中，漆黑的衣裳將一席雪白揉進黑暗，兩道身影在無月的夜裡；沒有星光、沒有蟲鳴，只有彼此。
當達克魯將他的雙唇與雪姬移開，他能看見雪姬冷豔的面龐早已滿布淚水……那是彼此的淚水。
「雪姬……我還是讓妳哭了。」達克魯的聲音更為沙啞了，幾乎快擠不出聲音。他明明已經跟雪姬約定好，決不會讓她因傷心而流淚。
現在看起來，年少時的輕狂約定是多麼的可笑與不成熟，但就是在這種時刻，這個約定才令人無比的痛心。
「星珀，讓我看看你的臉。」雪姬的聲音非常輕柔，她同樣想起了年輕時跟達克魯做的約定；沒錯，達克魯只是一個領袖的稱謂，星珀才是她愛人的名字。
雪姬伸出纖細潔白的玉手，輕柔和緩的伸向遮住達克魯面容的頭巾。達克魯配合的將頭巾後打的結給鬆開。
頭巾被一點一點慢慢的拉下，露出的是一張比先前金髮男子還要俊美幾分的面容，唯一不同的是帶著肅殺與滄桑。
記憶中好看的木棕色短髮不復存在，僅存如同被烈火燒灼過後的樹林──滄桑枯白。
肅穆的臉孔，柔和的雙眼，明明只有三十歲的達克魯，頭髮已變成枯槁的白。
看見雪姬在看到自己的面容後，再次微微彎起的嘴角，他不禁也露出了淺笑。
誰說笑容不會傳染的？
他額前的一小搓頭髮被雪姬的手指輕輕的撫弄，同時能感覺到雪姬的手因為心痛而輕輕顫抖。
不知道是誰先笑出了聲，不過達克魯並不會去在意，他們抱著彼此開懷大笑，眼角含著淚水。
達克魯發現，隨著他每一下的笑聲，眼皮變更加的沉重。
他透支了生命，只為從數十名與他實力相差不多的強者手中奪回他的愛人，也是為了他們剛出世沒多久，便被迫送離他們以求生存的孩子。
「我想好了，孩子的名字要有個『月』字。」達克魯掛著淺笑，將頭靠在雪姬的肩膀上，緊緊的抱著，並貪婪的吸著愛人的氣味。
儘管四周的血腥味撲鼻，但仍掩蓋不了屬於雪姬的味道。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大笑了，只能近似於傻笑著出聲，用盡剩餘的力氣去擁抱懷中的摯愛，去試著履行他們的約定，儘管約定早已被打破。
雪姬的胸口與達克魯的胸膛緊緊相貼，因為被達克魯抱在懷裡，看不見他的臉龐；不過這樣也好，雪姬深怕她看見了反而會讓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潰堤。
隨著時間過去，她能感覺到胸膛的起伏漸漸平息；那個讓她傾心托付的人將要離開……
笑聲停了。
天空不再如墨一般漆黑，甚至連遮蔽星光的烏雲也盡數退去，就算不用推測也知道會是陽光燦爛四射的日昇。
無比的嘲諷啊！他的死去將換來璀璨的黎明。
米納爾森林朦朧的輪廓如漆黑的巨岩連綿匍匐於地。森林某處空地上，血腥味逐漸散去，星光悄悄的露出臉，閃爍著點點光芒。
當最後一絲笑聲沉寂下去不知過了多久，痛徹心扉的哭聲響起，被吞噬於即將褪下夜色的森林。
當曙光降臨的時刻，一道白色的身影閃過神木村的碼頭。
朝陽完全升起，即將攀至穹頂的時分，一艘樸實的小型飛行船駛進了神木村的碼頭。一批身穿銀灰色斗篷的人急匆匆的登陸，完全未引起注目，便繞過神木村一頭扎進了米納爾森林。
幾天後，魔法森林的大木林之巔深處，一名白衣如雪的冷豔女子，站在一棟樹屋前。
樹屋有些老舊，但能看出不久前仍有人居住過的痕跡。屋子的旁邊，是特地開闢出來的小花園。
雪姬回到了這棟不過一個禮拜之前，剛迎接新生命的家。喜悅並未持續太久，屋子的主人便長眠於充滿回憶和幸福時光的花園之中，而他們彼此愛的結晶也被迫送離他的家人。
目光看向樹屋的老舊木門，雪姬踏上階梯。木板發出嘎吱的聲響，那聲音是如此熟悉。
她拿出一條串著雷之鏢和鳳凰刃的鍊子，掛在了門把上，目光依依不捨的逡巡在兩者之間。
那是星珀和她留給孩子的禮物，如果命運帶領他來到此地。不過她別無所求，只求他能平安長大，就算平庸亦然。
皎潔的目光閃過決絕與堅毅，雪姬步下門前的階梯。她已做出抉擇。
每一步都如此艱難，不斷壓下內心的劇烈掙扎。她身旁不遠處站著一名頭頂著巫師尖帽，身著白藍相間法師長袍的老人。
老人臉上的皺紋密布，雪白的鬍子垂至腰間。他看著雪姬的背影，默默吐出了一口長氣，老者特有的沙啞聲音傳來。
「他就要被送走了，妳不去看他最後一面嗎？」
「……」
回答老者的是沉默，但雪姬的步伐頓住，停下了腳步。
沉默了片刻，她開口了，聲音微微的顫抖：
「他的父母皆已雙亡。」拋下了這句話，雪姬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離開。
大木林之巔，陽光和煦的灑落。老者雙眼注視著雪姬離去的方向，能看見空中閃過點點睛光，緩緩的落向了地面。
老者滄桑沙啞的低喃在森林中悠悠遠播，由白日傳向了無邊的黑夜──
「暗影消融，夜使隱蹤，影武遠走，再也無人傳唱夜曲之楓……」
創作內容
【楓之谷小說】《夜曲之楓》 ０.無月之夜
原創小說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