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
那之後，我們的房子也掉到裂縫下。
震動還是會偶爾傳來，就算我趴在那如懸崖般的裂縫前，往下望也只有深不見底的暗紅，以及從地底向上噴發的熱氣。
尚且存活的鄰居過來找我們。
「傑夫！你們家……喔！天啊……」
在看到原本是我們「家」的地方開了一條峽谷般的裂縫之後，他便停止了尋問。
在原地沈寂了一會兒之後，我們決定帶著孩子離開此地。
這裡已經什麼也沒有了，至少要找到有人跡的地方。
地震的次數已逐漸減少，大火不是被澆熄、就是已經燃燒殆盡。唯一不變的是──天色依舊昏暗，關於這一點，我們在路上討論。
「傑夫，你有沒有注意到？地震之後天空就一直沒亮過。」
「是的。那個時候明明是正中午，天色卻是突然暗了下來。」
我們讓史蒂與湯姆走在我們前面，免得在討論時沒注意到後頭孩子的行蹤。史蒂牽著湯姆，倚賴我們拿在手上的火把為照明──那是根正被燃燒的柱子，必定曾是某個家庭的一角。
「不僅如此……」這個名為喬的鄰居抬頭向上，並因此停下了腳步，我趕緊呼喚前面的孩子：「史蒂！停下。」
然後喬才繼續說：「看看天上，雖然不知道時間經過了多久，天空沒有一點光，不要說太陽了，連月亮和星星都看不到。」
孩子們和我們一樣抬起頭，我不知道他們的眼裡能看到什麼，但我只看到深沈的絕望。
我搖搖頭，對他說：「喬，這件事我們可以晚點再討論，我認為還是要先找到其他人──你找來我家的一路上有看見其他……活著的人嗎？」
這麼說著，並我對孩子們示意繼續向前走。
即使抗拒，這場災難中大多數村民皆已罹難卻是事實。
我想起回家途中遇到的鄰居。
「例如……卡爾？」
「卡爾！喔……他太想不開了。我看見他衝進火海裡，應該是想救他年邁的雙親，我曾向屋裡呼喊，但他再也沒有出來……為什麼這麼問？」
「天啊……」
我嘆了一口氣。
「他有向我求救，但我……」
也許是了解我的苦衷，喬只是拍了拍我的肩，並說：「別放在心上，你也有你的家人。」
我們應該走出了所在的村子，但一路上看到的景象並無分別，同樣都是裂開的地面，以及火球砸壞的屋子、樹木還有田地，當然，也有逃避不及的屍體。然而不管我們走了多久，天空還是沒有發亮的跡象。
半途孩子走累了，我和喬便一人背起一個，我對他說：「不好意思，麻煩你。」
「別這麼說，『孩子是我們未來的希望』，我父母在世時總是這麼告訴我。」
喬看起來已經很累了，但他依然如此堅強，我對他笑了笑，然後繼續向前走。
避開崩壞的道路，就在快要迷失方向的時候，史蒂叫道：「有光！爸爸，前面有火光！」
史蒂趴在我的背上，激動得大力搖晃，讓我差點站不住腳。
我快步向前望去，光源處有人築起營火，目視至少有十五、六人圍繞著取暖，在失去日照又長期處於黑暗的現在，由火焰所發出的光芒成了我們最重要的指標。
我先將史蒂放下，然後揮動手上已快燃盡的火把。
「喂──」
幸好我的動作及呼喚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我與喬便立刻帶著兩個孩子上前。
「天啊！你們是從哪個村落來的？這真是奇蹟！」
一個神父打扮的男人向我們走來，圍在他身後營火的眾人紛紛站起身來，每一個人都是灰頭土臉、傷痕累累的模樣，就像現在的我們。
這些人非常地熱情，或許該說是患難見真情？我不知道，我很少走出自己的村子，就算是種出來的麥子，也大多是交由村裡的商人販賣。
我們坐在營火前取暖，他們還施捨了一些熱湯。
「非常感謝。」
我對端熱湯來的女性致謝，她先是笑了笑，然後從懷裡拿出半塊麵包。
「跟孩子們分著吃吧！」
我自己撥了一小塊，剩下的又分成一半，交給史蒂和湯姆。
懷著感激享用食物及熱湯，我也開始環視這四周。
我認得這個地方！
是鄰鎮的市集，幾年前我曾與妻子來這裡販賣自己種的麥子，但是入不敷出，最後才會跟村裡的商人達成協議。
市集的房屋、棚架雖然嚴重坍塌，有些地方還有火災過後焦黑的痕跡，但這些人將能用的東西救了出來，並且選了這個崩裂得較不嚴重的地方為集合點。
我開始慶幸自己決定將孩子們帶出村子，否則不知能不能撐到現在，至少到這裡還有熱湯可以喝。
我和孩子們裹著分來的布毯，坐在離營火不遠處取暖休息，閉上眼睛前，我看到喬走去和鎮上的其他人攀談，他明明跟我一起從村裡帶著孩子徒步過來的，真有精神……
我做了個夢。
農耕之後，我總會到麥田旁的大樹下睡午覺。微風吹來，樹蔭下不時灑落著陽光，時而涼爽、時而溫暖。配合著麥田搖曳的沙沙聲，成了我最好的搖籃曲。
小跑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參雜著孩子們淘氣地笑聲，是想趁我午睡時偷襲我吧！
我忍著不要笑出聲，要在他們來到我身邊時先發制人，這樣的遊戲不知進行過幾次，諾拉總會在旁邊投以微笑，然後在地上舖起方巾，把籃子裡自己烤的麵包和果汁排好，並總在我們意猶未盡時叫住我們。
孩子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但是還沒到，我要在他們準備嚇我的時候突然跳起來才行！
只是好奇怪，孩子們怎麼走這麼久？
我需要張開眼看看。
但是我不想張開眼！我好累。
「醒醒！傑夫。」
諾拉試圖搖醒我，我剛才好像做了個惡夢。
拜託！諾拉，快搖醒我！
「傑夫！傑夫！」
不對，這好像不是諾拉的聲音。
我所聽到的聲音跟諾拉的混在一起，是誰？諾拉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夫！傑夫！醒醒！」
我睜開雙眼，喬以及他背後的那片晦暗地天空映入我眼中，原來這邊才是現實。
我用手遮住眼睛，用力揉了幾下，意圖拭去睡意與即將潰堤的淚水，並說：「好，我醒來了。什麼事？喬。」
「很抱歉打擾你的睡眠，但那邊有人想認識你，我們必需借助你的力量。」
我站了起來，並對被吵醒的孩子們說：「沒事，我就在這兒，你們繼續睡。」
幫重回夢鄉的孩子們蓋好布毯，然後我便放輕腳步跟著喬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