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戲同人創作）
日出之前
01.
「墨飛，好好看清楚我是誰。此生，你不能忘記我的名字，日後，也沒人能忘記我的名字。」
02.
墨飛心中一直存有一種幾近天真的理想，這股理想強烈卻又藏得深沉。
墨家，是歷史的潛流，注定成為史官不肯斧鑿於竹簡上的暗影。墨飛本也不叫墨飛，他出身古岳派，接觸了墨家的理念而拜入墨家，受九算賜名，以墨為姓，呼飛為名。他曾問他的老師，為何進入墨家成為歷史的影，卻要以飛為號，豈不背道？他的老師笑著說，墨家，豈是暗影處的一只燕雀？總有一天，定要他成為遮天蓋日的鴻鵠。
但墨飛卻不敢苟同。昔日他是為了墨家的理念，循線找到尚賢宮，抱著一腔熱血，遇見單獨在宮中的他的老師──經過測試才成為了墨家門人。
如今他的老師卻以曝光為目的，立志使墨家成為顯學。諸多門人都認為，墨學顯耀天下不是壞事，但墨飛卻嗅到不同的味道──老師與其他師者的計畫並沒有如此簡單。
墨飛不是痴人，雖對眾師者的理念不甚認同，卻也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隱藏自己，是成為墨家門人最基本的特質與能力。
而他的劍法在同門之中數一數二，連其他師者也刮目相看。墨飛確實在劍法上有過人造詣，除了本身的古岳劍法，墨飛更融合了墨家的武功，自創一套名為「墨影」的劍訣。
但就在大功初成的那一日，他受到了老師的傳召。
「墨飛，計畫就要開始了，你卻更加沉默。」
「稟報老師，墨飛個性如此。」
「個性如此？」簾幕之後的九算哈了一聲：「第一次見面，你說，你要成為墨家門徒，成為光之影，平衡歷史。那是你的理想。如今卻不見你提。」
墨飛頓了頓，說道：「老師若需要行事不著痕跡的部隊，墨飛會是其中之一。其他的事情，便讓其他人代勞。」
「是嗎？」老師略一思量，說道：「在我門下的幾個弟子之中，你比浮雲子年少，卻比他沉穩、比他聰慧。論武學、論智慧，屆時我要倚重的都會是你。墨飛啊，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多謝老師看重。」墨飛躬身。
「古岳派的劍法可有精進？」
「一如以往。」
「看過我墨家的武功，卻是一如以往？」
墨飛皺眉：「天資有限，仍在琢磨。堪不破關竅。」
「你自古岳派帶來的劍法我已改良，也許能助你突破關竅。」
「老師果然非凡，短短時間內，竟然已經全數改良？」墨飛眸光一亮：「便不知老師對古岳劍法的想法如何？」
「哈！一試便知！」
幃幄翻旋，只見內裡一人形若幼童，回身甩袖，藍袍飄盪，雙眼赫赫有神，右手信然揮灑，寶劍隨形已然上手：
「墨改‧流螢逐月！」
劍噴銀芒，有若月光使人目眩，隨形更巧如飛螢，風馳電掣已然近身，墨飛連退三步，古岳派劍法隨心運轉，要阻這一記靈巧中飽帶殺意的劍法：「奇峰破雲！」
墨飛專挑奇穴連刺，以攻制攻，要逼師者玄之玄撤招回防，豈料玄之玄劍招變換如行雲流水，灑脫自如：「墨改‧飛星穿月！」一聲長喝，比之墨飛的奇峰破雲更快更迅速的刺擊點向墨飛頸項，墨飛往後一個鐵板橋，驚險躲過玄之玄的飛星穿月，當機立斷往後又空翻了兩圈，雙足回穩，與玄之玄四目相接。
玄之玄說道：「再來！」
墨飛頷首，一聲低喝：「古峰殘陽！」
玄之玄運氣凝神，也喝道：「墨改‧夕照古峰！」
一為正宗之劍、一為改良之劍，墨飛看著眼前的玄之玄，意氣昂揚、亟欲證明的瞳仁，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無形火焰令他一時目眩。只見玄之玄劍耀神光，墨飛與之錯身而過，玄之玄收回隨形，淡淡說了一句：「古岳劍法，要超越它，有何難之？」話甫畢，墨飛握劍之手猛然一麻，才驚覺整條手臂已流淌著鮮血。
「別再鑽研古岳劍法了，這套劍法到我手上已臻極限。」玄之玄臨走前，丟下這句話：「有時間的話就去看《墨武戰韜》吧。那對你之武學以及智識都會有所助益。」
玄之玄翩然而去，墨飛看著傷口，腦中卻有一個念頭。
那一套，甫從他腦海成形的墨影劍訣。
03.
玄之玄口中的計畫，對墨飛和其他同門來說是兩件事情。玄之玄對他的說法是，三日後和他一同會見鉅子。
墨飛當時問道：「難道老師已打算要將計畫向鉅子說明嗎？」玄之玄卻答：「是，也不是。屆時跟來，你便知道。」
鉅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墨飛實無從得知。但他可以知道，鉅子是一個被眾師者微詞的對象：「大有顛覆天下的能力，卻刻意貶抑墨學，你說，這樣的鉅子，稱職嗎？」──這是老師對於鉅子的見解。同門之中亦有附和的聲音，到了這時候，墨飛才發現一件事：
墨家沉寂了兩千年，這兩千年來並沒有將墨家磨成隱世的暗鋒，卻養成了一把不甘寂寥與遺忘的火。
這把火，與玄之玄眼中顯映出來的模樣，近乎相同。
玄之玄除去墨飛，還有個喜愛的後生，名喚東門朝日。墨飛和東門朝日之間的關係極其微妙，初見東門，乃是因玄之玄喚他來與墨飛切磋武藝。豈料兩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劍鋒上建立起不可言說的默契。
這日東門又來比劍，但兩人卻都沒有出手。
「東門朝日，三日後，你可有任務？」
「……」東門朝日慢慢地拔出劍來，用手輕輕地自尖鋒處撫至劍柄，然後再還劍入鞘。
「看來是沒有了。」墨飛皺眉：「對於墨家，你怎樣想？」
東門朝日搖首。墨飛說道：「老師該是很喜歡你的。」
「……」
「東門朝日，我對墨家有一些想法，但現在談來，都是多餘的。」墨飛說來不疾不徐，知道東門朝日有多沉默，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少事能說：「但老師……或其他師者的動向，只會越來越偏激。」
至於東門朝日會不會幫他，墨飛也沒打算指望。
「墨家，不該是這種模樣。」
「那墨家應該是什麼模樣？」
墨飛與東門朝日身後忽有一人信步而來，一身樸素青衫，一對冷眸寒目；手持銅鏡，一手捻布。
東門朝日殺意陡升，瞬間拔劍退到墨飛身邊。來人雖是一文弱書生，卻有不怒自威的氣勢，連墨飛也感到詫異：這個人……不簡單！
「你就是墨飛。」
「正是。」
「據傳你的劍法在同門之中，已屬佼佼者。」
「為何你會知道我跟東門朝日習武的據點？」墨飛心中狂跳不已。為何眼前看來樸素之人，卻有如此危險的氣息？
「在九算培養的逸才之中，你屬玄之玄的門下。」
對方的聲音既輕而沉，聽來似是灑脫，進到墨飛耳中卻有如千斤之重。
「你怎會認識玄之玄？」
「吾是鉅子。」
綠衫書生話甫畢，東門朝日顯然不信，尚不撤劍，墨飛說道：「你……是鉅子！」
「我問你，當時你進入墨家，為的是什麼？」
對方猛地一問，卻使墨飛難以應答。
「我再問你一次：你進入墨家，為的是什麼。」
墨飛這一次思索半晌，便答：「我進入墨家，是因為墨家的理念。」
「答案如此簡單，為何吾第一次問你，你卻無法回答？是不敢講、還是不想講？」
「屬下只是在想……」
「想什麼？想我為何知曉你的存在嗎？」墨家鉅子一手負背：「因為你尋來尚賢宮那一日，我在暗處觀察你。」
「連老師都沒發現？」
「憑玄之玄也能掌握我的行蹤，那我還能做鉅子嗎？」對方掃了一眼墨飛：「你對墨家……有很單純的理念？」
墨飛再度陷入沉默。眼見墨飛如斯模樣，綠衫書生心中已然有底，臨行之際，徒留一句：
「如果你真有想法，成為九算，才能真正改變墨家。」
04.
──成為九算，才能真正改變墨家。
對方既走，也沒有動手，東門朝日自然收起戒心，終於還劍入鞘。墨飛卻說：「東門朝日，我能相信你嗎？」
「……」東門朝日閉目坐下。
「成為九算的方法……」墨飛思及此處，便不敢再說。他望了一眼東門朝日，只見他一昧養神，也沒有反應。看來他是決意不干預他的決定了──在各種意義上都是。
「老實說，我們是朋友吧。」
墨飛走至不遠處，開始挖出埋藏在密林之中的酒罈，東門朝日聞到一絲香氣便又睜開雙眼，盯著墨飛。墨飛將一罈酒長拋過去，東門朝日動作迅速，隻手一托。
「……」東門朝日看了看墨飛，拔掉封口，大口喝下。
「我不會勉強你。」東門朝日喝沒幾口，將酒罈回拋，墨飛亦是單手接罈，大口一灌。
東門朝日起身，背對著墨飛，準備要走。
「三日後，我若不回，你會如何？」
墨飛喝完一口，酒罈再拋，這時東門朝日取出鞘中之劍，凜光一瞬，長劍捅入酒罈之中，破出一道口子，內裏剩餘的酒嘩啦嘩啦傾瀉一地。
兩人四目交接，起於沉默，也終於沉默。
東門朝日頭也不回，酒罈碎裂一地，他持劍的身影最後沒入黑暗之中，腳步無聲。
05.
約定之期，三日眨眼便到。
這一天墨飛比約定的時間來得早。玄之玄約在一處隱密的地方，要和他一同會到尚賢宮會見鉅子，攤出要使墨家成為顯學的計畫。
「俗世何曾分黑白？庸賢石上覆蒼苔。一抔黃土平愚聖，夜半人間冷月來。」
九算排行第七的玄之玄今日彷彿志在必得，墨飛一見老師自遠方踏步而來，當下躬身道：「恭迎老師。」
「你果然來了。」
「老師有命，不得不從。」
「那便走吧。」
玄之玄領著墨飛走向尚賢宮，行了約莫一個時辰，終於走到尚賢宮，卻在門口遇到數名黑袍之人，玄之玄說道：「你們是誰？為何在尚賢宮外游盪？」
其中一人說道：「我們乃鉅子門下，在此等候七師者到來。鉅子特別交代，若七師者來，必要親身迎接。」
「鉅子何時如此有禮？真是讓我意外！」玄之玄冷哼一聲，正要走進尚賢宮，其中一人卻猛然發難，玄之玄揚手運勁，震開那人：「我便知道沒這麼簡單，憑你們，也想阻我？」
另一人趁玄之玄尚未回首，拋撒一手紫粉，玄之玄低吟中，卻不慎吸入，驚呼道：「是毒！你們──」
玄之玄身子一軟，隨形一化，擋開幾番猛攻，喝道：「墨飛，快護我走！」
「殺！不能讓玄之玄離開！」
眾黑衣人群起發難，墨飛當下拔劍相護玄之玄，要保他離開，只見這些人刻意避開他一昧攻向玄之玄，墨飛勉力防守，心中卻想到日前那句話──
成為九算，你才能改變墨家。
墨飛心中掙扎，卻又想起玄之玄這些時日的教誨與殷殷指導，眼前敵人猛攻不迭，玄之玄不知身中何毒，那紫粉竟有如斯威力，使他似乎連使用墨改劍法的勁力都暫時失去。墨飛心煩意亂，喝道：「奇峰破雲！」連刺出去，逼退敵人，但他們仍然在玄之玄身上劃下幾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玄之玄喘氣道：「帶我……回去！」
你心中的墨家是什麼模樣？墨飛反問自己，一面失神地對抗敵人。成為玄之玄需要的人，這是你要的嗎？分明知道玄之玄的最終目標必然與自己分崩離析，卻又為何在此苦苦相護？
「喝！」
玄之玄刺傷一名黑衣人，轉頭看向墨飛：「你的腳步太慢了！」
「我問你，當時你進入墨家，為的是什麼？」
「我再問你一次：你進入墨家，為的是什麼。」
「我進入墨家，是因為墨家的理念。」
「答案如此簡單，為何吾第一次問你，你卻無法回答？是不敢講、還是不想講？」
無法回答，是因為……這份熱情，真的埋得太久了，久到連墨飛幾乎快要遺忘。如今……
墨飛一劍揮沉，逼退眾黑衣者，玄之玄正要趁隙奪出，墨飛卻飽提真氣，大喝一聲：
「墨影．九重深雲！」
墨飛長劍奪目燦然，腳步如騰雲駕霧衝向玄之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成為墨家九算，代替玄之玄，開啟改變墨家第一步！
玄之玄驚不可遏，雙手持劍，一擋墨飛這一記九重深雲，連退數步，口嘔朱紅：「墨飛，你！」
墨飛雙目決然：「吾的老師，玄之玄，」長劍散勁，玄之玄又退了幾步：「你對墨家的理念，恕墨飛不能同意。墨家，並不需要如此顯擺於世間。」
玄之玄「啊」了幾聲，持隨形而面目驚駭：「你練成了新的古岳劍法，卻不讓我知情。你計畫這件事情多久了？」
墨飛不語，只是擺起劍訣：「墨影．九重塵囂！」比九重深雲更精煉更純粹的一劍，墨飛集所有真氣於劍上，一劍，樸實的一劍，便要撼動塵囂，便要開啟自己在墨家別於往昔的第一步！
「墨改……潮信雙濤！」
玄之玄勁力盡洩，全拼在這一招潮信雙濤，劍氣揮灑，如江河滔滔，墨飛同樣股足全力，要速戰速決，一劍要劈開這最後的浪濤，刺入玄之玄的心口。
就在墨飛招式出至半途，身後忽然一柄冷劍插入，九重塵囂的反勁回沖自身，加之眼前玄之玄的潮信雙濤正面撲襲，墨飛前後內外遭受攻擊，當即長嘯，胸襟見紅，喋血不已。
「啊──」
墨飛回頭一看，卻見刺客不是別人，正是東門朝日！
「東門……你……你為什麼……」
「墨飛，好好看清楚我是誰。此生，你將無法忘記我的名字，日後，也沒人能忘記我的名字。」
東門朝日的臉開始融化，墨飛嘔血之中只看見神態愉悅、嘴角上揚的玄之玄！
「兩個玄之玄？怎有……可能……」
「影形一族，你可曾聽過？這就是我的底牌！」化為東門朝日的玄之玄帶著惡趣味的笑容說道：「你真是讓我失望。被自己朋友刺殺的感覺如何？我早知東門朝日與你私交。現在，你知道被背叛的滋味了嗎？自一開始要你跟我來尚賢宮，便只是一場測試，假使你通過這場考驗，在危境中不背叛我，你今日至少不會喪命。」玄之玄拔劍，墨飛登時血如泉湧：
「墨飛，你太可惜了。」
在他倒下以前，拜師的那一日歷歷在目、玄之玄與日前默蒼離的模樣交錯重疊、最後是東門朝日。他闔眼的前一秒，他也依稀看見了東門朝日正往自己的方向奔走而來，無聲步也不再無聲……
06.
三年後，魔世入侵，中原遭劫，墨家終於動作：鉅子正式涉世，化名孤鴻寄語默蒼離，成為史艷文長子史精忠的師尊，為他鑄智、鑄計、鑄心。
再過一年，魔禍未平，九算之七蒙昧始覺玄之玄先以金雷村小七入局，一會新任鉅子俏如來，後成為戮世魔羅的眼線與黑瞳之首為布局陷蒼生於水火。
魔亂之後，玄之玄偕同墨者浮雲子成立尚同會。浮雲子卻在天門一役中和東方秋雨一同亡故。尚同會再募群俠，東門朝日方於此時加入尚同會，成為玄之玄的親信與暗牌。
最後凰后與雁王上官鴻信聯手布局，東門朝日終於刺殺玄之玄……
＝＝＝＝
後記：
（１）關於職稱
墨家的設定很有趣，在戲中有呼「師者」，也有呼「老師」，
後來跟天晴談過，才區別了老師與師者的使用方式，墨家門徒稱呼老師的影片見下連結：
（２）墨改與古岳派劍法
裡面稍微整理了當時玄之玄使用的招式以及跟古岳派的關係
古岳派劍法的原版取自對岸的西湖十景，墨改的招式也是；而至今玄之玄雖然退場為何會使用改良後的古岳劍法？這還是一團謎，但也可以供戲外的人一點想像。
值得額外再提的是，夢虯孫的「八景江湖」取自瀟湘八景，非常有意思。
（３）對於玄之玄與東門朝日的一點想像
其實我最想寫的竟然是東門朝日（爆）
最一開始想寫玄之玄，後來覺得太難了，結果創一個角色嵌入，碼了一千字後，恩，決定給他一個好朋友好像不錯？想著想著．．．．啊！！東門朝日！！
我自己以後都不能直視東門朝日了，明明以前很賭爛這角色ＸＤ
至於日出之前的文章標題靈感源自於玄之玄退場曲「日出王者」．．．．．我更不會說其實我在發文章前才驚覺是叫日出王者，我一直以為是日落王者！！！
＊這篇文將與徵文活動同步，此為小說組範例，本人為舉辦方不參與比賽，小屋處乃是為有興趣深入了解的人提供討論閱覽的另一個空間。
創作內容
日出之前
滿庭芳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