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位叫做K的朋友,他不僅是靈異事件迷,靈感也蠻強的。
某天我問K,「目前為止你遇過最可怕的事件是什麼?」
他抬起視線想了一下之後、
「嗯……圈圈那個時候吧」
「圈圈?」
「對。圈圈」
以下是K所說的故事。
…………
大概十年前吧。
我還是小五的時候,學校傳著奇妙的謠言。
是跟離學校不遠的,一座叫做南中山的山有關的事。
『在那座山上,會出現圈圈大人喔』
謠言在暑假結束沒多久的九月開始擴散,如同火災產生的煙霧般快速蔓延。
火種就是六年級生,他們暑假跑去南中山試膽,似乎看到了什麼。
就像每個謠言還是都市傳說那樣,越來越多人說自己也有看過圈圈大人。甚至傳成看到圈圈的人會被詛咒而死,謠言一天比一天誇張。
有人說圈圈的身高跟小朋友差不多,有人則說是數公尺那麼高,性別是男是女每位目擊者所說的也不一樣。
不過,在這些謠言中還是有個共通點。
眼睛、手、頭部,圈圈大人身體的某個部位旋轉著。
會被稱做這名字也是因為這樣吧。
還有,圈圈大人似乎是黑色的。
即使四周的人都在討論,我還是無視這種謠言,繼續過我平凡的日子。
那個時候,我是個對靈異事件毫無興趣的普通小孩。
畢竟也才剛過十歲,這種事情對我來說還太早了,再說我也很膽小。
反而是大我四歲的姊姊對靈異事件產生了興趣。
「啊,K,吃完晚餐後去南中山吧,你先準備一下」
那天是個從早上開始就晴朗無雲,一整天都熱得要死的日子。
時間接近晚上七點,準備在晚餐前先去洗澡的姊姊忽然把我抓住對我說。
「南中山?……圈圈大人?」
我想也沒別的可能。
「沒錯,圈圈。感覺很有趣啊,圈圈」
姊姊像要抓蜻蜓那樣在我面前旋轉著手指頭。
有趣的點在哪,對當時的我來說根本無法理解。
「爸爸跟媽媽那邊當然要保密喔,出發是晚上十一點,在那之前記得去上廁所」
雖然是個毫無關係的話題,不過我曾經在小學低年級看過一部專門拍給小孩看的恐怖片『學校的樓梯』,光是姊姊剛剛說的那些話,恐怖程度就已經完全把那部電影給比了下去。
老實說我根本不想去。
但如果我照實說『不想去』,一定會更被瞧不起,之後她絕對會用什麼『俗辣』之類的綽號來叫我,弟弟是沒有權力拒絕的。
最後,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OK」。姊姊一臉滿意的點著頭,「這樣才是我弟」。
今晚要去看圈圈大人。
因為這樣,我在洗頭的時候根本不敢閉眼睛,如果閉上眼,我想像出的圈圈大人就會不停在腦海中旋轉。
吃過晚餐後,我非常專心的將肚子裡的貨物清倉。
晚上十一點。我跟姊姊從二樓小孩房的窗戶爬出,溜到外面。
媽媽跟一起住的奶奶已經睡了,爸爸還在客廳看電視。我們壓低身子行動,來到靠近玄關的車庫,要盡可能不發出聲音牽出腳踏車,是我最緊張的時候。
腳踏車只有一台,我邊注意路上有沒有警察邊踩著踏板;姊姊坐在後座。
已經深夜但外面還是好熱。
我和姊姊都穿短袖短褲,姊姊在後座哼著歌吹風;我也面向著風,卻得負擔二人份的重量踩著腳踏車。
「好重─!而且好熱,我累了啦」
「好啦閉嘴快騎,就快到了」
姊姊的語調聽起來就是發自內心的感到愉快。
南中山的入口從我家騎腳踏車過去大約要二十分,是座落於街道中的小山,即使是小孩子的腳程也只要二十分左右就能攻頂。
「……其實啊,媽媽她還小的時候,學校也曾經傳過謠言,南中山會出現圈圈喔──這樣」
快抵達山時,姊姊在後面說著。
沿著河川騎的道路是個緩坡,快喘不過氣的我沒有接話。姊姊不在意的繼續了話題。
「然後呢,奶奶她年輕的時候也有聽過喔,原來圈圈是個長壽的怪談」
從我背後傳來讓人覺得不舒服的笑聲,毫無女生氣質的笑法。
「不覺得很有趣嗎?圈圈。只有這座城市會流傳的都市傳說、很長壽,而且並不是靠口耳相傳,中途斷掉又會在某個時期出現,就像突然想到那樣。你覺得那到底是什麼?」
這種充滿幹勁的狀態,弱小的弟弟已經無法阻止她了。
「啊,你問我?我又不是很清楚……」
「也對啦……對了,回去我來騎,你別擔心。啊我真是個溫柔的姊姊!」
還不是因為回程很輕鬆。因為是下坡。
不過姊姊比起我,真的知道很多關於圈圈的事情。
不久後,我跟姊姊總算來到南中山的入口處。
雖然有給車子走的路,可是太陡了,腳踏車只會成為累贅。我們把車停在附近的電話亭旁邊。
「「這就是、傳說中的南中山……!」」*
二人仰望夜晚的南中山,異口同聲的喊出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想到的搞笑台詞。
但這座山其實沒啥特別的。除了傳說會出現圈圈大人以外。
我們不走車子通行的路,而是踏上登山者用的樓梯開始往上爬。
剛剛我們下車的地方是山的南側,姊姊說圈圈是在北側斜面出現。
騎腳踏車時車子行走所發出的聲響,現在已經被樹葉摩擦聲和蟲鳴取代。
我跟在姊姊後面,像吸盤魚那樣黏得緊緊的。
「現在在國小,圈圈的謠言應該很流行吧?」
一直往前走的姊姊突然問我。
我只回了「對」。要說流行的話是沒錯,不過還比不上蛋型的口袋電玩。
「那些謠言都說什麼?」
「說了什麼……就很多版本啊,我也搞不清楚」
結果姊姊忽然轉身,把手電筒對著我的臉照,
「沒錯,就是那樣,我那邊也很常聽到,可是都沒有一致性。所以我跑去問了媽媽,還有附近的爺爺奶奶們」
「姊姊這樣很刺眼啦」
「我盡可能的將聽到的版本記錄下來,然後做了統計,因此知道某種程度的特徵像是外貌、出沒地點,還有動作」
「我說很刺眼啦」
姊姊根本沒在聽我講話。
「外表就像謠傳那樣,全黑、圈圈般的身體、缺了一隻手。一位爺爺說,黑色是因為被火燒傷。出沒地點是剛才說的北側斜面。舉動的話,並不會特別做什麼。不會詛咒人,也不會追著人跑」
「很刺……」
「只有樣貌很奇異。是恐怖但並不危險。或許就是這樣謠言才沒有一代代傳下來吧,因為都是只是一時的。……喔?啊抱歉抱歉」
姊姊終於把手電筒的光移開。
害我剛一直保持魯邦三世被探照燈照到那樣的姿勢。
「這部分你怎麼想?」
我回答不出來。基本上那時候的我都無法跟上姊姊的思維。
「……是說我連圈圈大人長啥樣都不知道啊」
「是嗎?那就敬請期待囉」
說完,姊姊又繼續往上走。
途中我們轉往環繞山的橫向道路,向北側前進。
再往前走,離開狹窄的山道後,來到稍微有點空曠的地方。
姊姊把手電筒從左邊慢慢平移一百八十度照到右邊。
「就是這裡」姊姊說。
我們被鞋子高的雜草以及茂盛的橡樹圍繞著。
「……欸,你有看到嗎?」
我很緊張的問她。
「在的話就看得到吧。我跟你。」
景色雖暗卻也還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街道的燈光與星光被頭上茂密的枝葉遮住,僅有微弱光線照到這裡。
蟲鳴聲與樹的聲響。眼前什麼都沒有,卻能聽到很多聲音。
「……今天不在嗎?」姊姊邊望向四周邊低聲說著。
「說不定在睡覺?」我這樣說著,稍微放下心來。
這時候,姊姊拿著的手電筒突然照到什麼白色的東西。
我被嚇到差點跳起來,結果是石頭。幾顆扁平的石頭往上疊起,成了一座小型塔的模樣。
高度大概是我身高的一半。
「……那是什麼?」
「應該是墳墓。沒有刻名字……是供養塔吧」
我下意識問的問題,姊姊卻能確實的回答出來,讓我吃了一驚。
「誰的墳墓?」
「嗯?很多人的啊」
姊姊若無其事的說。可我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這裡不是誰單獨一個人的墓。對了……南中山這裡,埋著許多過去在戰爭中死去的人,遺體都是無法辨認身分的。非常多。應該說,這座山其實就是座墳墓吧。」
我忍不住低下頭看著腳。真是如此我們現在不就是踩在墳墓上面嗎?
「是說,我也不是來確認這件事的……」
「蛤?你說什麼?」
「沒啦沒啦。看來,今天似乎不會出現了,圈圈。那我們也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裡」
回去吧。姊姊說。
我非常高興的贊成了,我還在想如果她說要在這邊等到白天的話該怎麼辦咧。
「就這樣照原路回去好無聊,我看我們往前走繞山一圈好了」
對於姊姊的提議我很乖的點頭。反正只要能回去什麼都好。
於是,姊姊一樣走在前面,我們開始移動。
「欸,回去是姊姊要騎腳踏車對吧?」
「沒看到圈圈,所以還是你騎」
「喂怎麼這樣啊。……咦,不會吧?」
就在我們要通過石塔的時候,我注意到視線的一角好像有什麼東西在。
想說可以回去了所以我整個放下心來,沒想太多就望向那裡。
在石頭旁邊有個東西。
我一開始以為是山豬還是什麼野獸,夜色有如用些微的水化開的深墨。在黑暗之中,那個東西的確是在看著我們。
我動彈不得。
不由自主抓住前方姊姊的衣服,她轉過頭來。
她本來想唸我幾句,在開口前,看到我的樣子就查覺到了。
手電筒的光朝那東西照去。
是圈圈大人。
我聽到的傳聞是,身體某部分在旋轉,因此被叫做圈圈大人。
但是不對。不是『身體某部分』,而是全部。
比如說,如果將直直站著的人看做一根棒子。
棒子腰部左右的地方朝向正面,但是卻橫向往左側彎曲著。胸口的地方再度朝左彎曲,脖子也扭著。
簡直就像蝸牛的殼、或是將奶精倒進咖啡時產生的漩渦、還是蕨類那樣、那傢伙的身體就是個以頭為起點變成的漩渦。
所以,才會被叫圈圈大人。
應該是頭的部分垂在腳旁邊。
漩渦外圈以極大的角度彎曲著,黑色的皮膚綻裂開,骨頭與肉從中分離。
而且,圈圈大人少了一隻手。僅有的一隻手撐在地面上,支撐著失去平衡的身體。
身體幾乎全黑,尤其左半邊就像木炭一樣。也只有一隻眼睛睜開。
太詭異的光景。讓人想說是在開什麼玩笑嗎?
那個樣子已經大幅超出我所能想像的,我甚至連慘叫都叫不出來。
我半張著嘴,呆呆看著眼前的存在。
「……拿著手電筒」
因為姊姊說的話,我已經吐到半空中的魂又飛了一部分回來。
姊姊將手電筒塞進我手中後,慢慢走向圈圈大人。
『不行』或是『不要去』之類的句子我根本發不出來,不曉得該做什麼的我茫然的拿著手電筒照著他們。
姊姊在圈圈大人旁邊停下腳步,蹲了下去。不知道在做什麼,也很像什麼都沒做。
她低下頭,接著站起身。
「把燈關掉」姊姊背對著我說。
還在出神狀態的我,聽到姊姊說了第二次才反應過來,將電源關掉。
一片黑暗。大約過了幾十秒還是幾分鐘,也說不定只過了幾秒。
什麼都看不見的情況下,我總算回神。恐懼的感覺讓我的膝蓋不停顫抖。
「可以開燈了。」
姊姊出聲後我急忙將燈打開。
手電筒只照著姊姊,圈圈大人不在。
「沒關係的。祂走了」
姊姊看到我還在因為恐怖的餘韻抖個不行後大笑。
「幹嘛抖得跟剛出生的小鹿一樣」
被看扁也沒辦法。事後我只覺得在來這裡之前有先上廁所真是太好了。
我害怕到,直到姊姊敲了我的頭,我才有辦法提起腳步走路的程度。
在走回我們放腳踏車的地點之前,姊姊朝向石頭疊成的塔雙手合十。
雖然不明白為何要這麼做,我還是匆忙模仿她的動作,邊祈禱著『拜託請不要作祟』。
接著二個人就下山了。
姊姊說「回去她騎」,但我強硬的叫她坐後面,我在回家路上狂飆起來。
如果身體在動,頭腦就不會一直想了,但是,這只是無謂的抵抗而已。
「……那個時候,你和圈圈大人做了什麼?」
回家途中,即使恐懼的感覺依舊存在,我還是咬著牙問她。
在後座哼歌的姊姊,就像用唱的一樣回我。
「只是看著」
「……看著什麼?」
「嗯……腳趾間的V字之類的。啊我是說羅馬字的大寫啦。多虧這樣我已經搞清楚了」
「啊?V字?」
「像木屐那種鞋子留下的鞋帶痕跡。木屐鞋帶的話是叫做鼻繩?只有那個地方是白的」
我很笨,不能理解姊姊到底在說什麼。
「白色的地方是指?」
「沒有被火燒到的痕跡。另外,那孩子的燒傷左邊特別嚴重。或許,是炸彈之類的吧」
我終於聽懂了。因為被炸彈爆炸捲入,身體才會變那樣,再加上燒傷。
這個時候提起炸彈,對活在現今社會的我來說很不真實。
「炸彈在被投到地面前,撞到牆之類的東西,結果在旁邊、左側、比頭還高的位置爆炸……沒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就是了,我想也八九不離十」
「炸彈……是戰爭?」
「是啊。所以大概是在奶奶那個時候開始傳出這個謠言,據說,南中山埋著的是昭和二十年*左右大空襲發生時的罹難者。當時有很多身分不明的人,或許就是其中一位吧」
昭和二十年。是幾年前呢?總之我很肯定那時候我還沒出生。
「……姊姊,你剛是不是說『那孩子』?」
姊姊動搖了一下,考慮該不該開口。
「……嗯,是小朋友。年齡應該和你差不多吧」
和我差不多年紀。
圈圈大人是因為戰爭而死的小朋友。
知道這點後,有些像是沉重、哀傷那樣的情感從我的內心滲出,穿透了我對圈圈大人抱持的恐懼。
「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是會出現呢……」我低語。
「發生空襲那時候,是夏天吧。會不會是因為不想被忘記才會現身呢?我猜的啦。」
那之後,我跟姊姊沉默了一段時間。
抬頭望向夜空,我突然有個念頭。
明天去學校的時候,把這謠言擴散出去吧。
圈圈大人才不是什麼區區的妖怪還是幽靈。
是因戰爭而死的兒童。為了不被世人所遺忘,才會出現。
「感謝和平!!!」
後方的姊姊忽然大叫,差點害我翻車。
我轉過頭,姊姊「啊哈哈哈」的用她奇特的笑法笑著。
………
「……才十歲左右,被姊姊強硬拉出門,還突然間看到那個,真的快被嚇死」
故事發生的十年後。這裡是大學附近K所住的學生宿舍。
「是說K,原來你有姊姊啊」
「喔,對喔我好像沒提過,要不要下次介紹給你認識?她說她最近沒對象所以閒得很」
「……不、那個就免了吧。感覺是個很威的人」
從剛剛的故事,好像稍微明白為什麼現在的K會對靈異事件如此著迷了。
臭味相投。不對,他們的話應該是臭味製造出另一股臭味吧。
「話說啊,圈圈大人現在應該還在吧?」
「嗯,怎麼了嗎?」
「因為是K覺得最恐怖的體驗,我也想去看看呢。」
「啊?喔不是啦,我不是要說圈圈大人,的確很恐怖沒錯,可是還不是最恐怖的。抱歉抱歉,我漏掉了重點」
我歪著頭,那最恐怖的到底是什麼咧?
「目前為止最可怕的經驗啊。那天回家以後,我們偷溜出門的事情被爸媽發現了。都是因為姊姊在深夜大叫,結果被附近鄰居聽見。等我們一回家,馬上被罵個臭頭」
「……」
「那時候的老媽,是最恐怖的」
K說完,「啊哈哈哈」笑了。
--
*我猜應該是甲州弁的諧音梗,南中(なんちゅう)發音跟甲州弁的何という連音一樣,表示驚訝的語氣。
*昭和二十年:西元1945,第二次世界大戰終戰年。
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