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State of Flickering
我維持騎士之禮躬身，目送陛下轉身離去。說也奇怪，陛下分明踏著堅忍步伐上銀白石階，我卻覺得她踩在向下而行的樓梯，漸行漸遠，通向無盡深淵。
她的背影，寫滿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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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滂沱的雨正在應證冬季的乖戾；它濺灑著窗玻璃，扭曲反射光影，將世界撕扯成無數細小破片，原本看得清的，現已一團模糊。
不久前，雨也濺灑在我身上。幸好，現在這裡聽不見雷聲隆隆，輕柔音樂在屋裡繚繞；我面前這位溫文儒雅的先生遞來毛巾讓我擦頭髮，端出熱可可給我止寒，又讓這名清秀又年輕的灰髮小姐以她的能力蒸乾我的衣服。謝天謝地，彆扭的冬天完全被他們關在屋外。
「艾瑞絲鐸（Eresdal）小姐，妳正在發呆。」他端看手中的相片開口，把我驚醒，亂飛的思緒也給抓了回來。就聽他繼續說：「這是好事，意味著我們Euforia Bakery又令一名新來到此的客人感動。但若不問問我有關尤基海德（Yukhihetha）之事的話，妳會很困擾的吧？」
「呃……抱歉。」我才不會承認自己栽進那惱人的水漥……
灰色頭髮的少女把我的筆記本還給我。說也神奇，濕透的東西一到她手中，不出片刻就恢復成原本的乾燥，連點濕痕都不剩下。我給她感激的眼神，她卻只是搖手表示不在意。
「安達．伊凡娜（Antha Evanna）國王陛下……咳，咳嗯。」我清清喉嚨，「白流羲先生，這張相片中的人就是王都尤基海德的國王。你或許會疑惑，王國的居民為何稱她為國王而非女王，那是因為她作為國王，卻不得民心，人民對於她『個人』存在的意義感覺薄弱所致。說白話，就是魁儡。」
「據我所知，是受這位『教皇』費爾蓋斯．斯普林的支配？」他手指夾起另一張相片，慢條斯理地問道。
我點點頭：「根據晉見伊凡娜王的冒險者們表示，伊凡娜王積極的想要擴張自己的政治影響力，可惜經驗證明她注定事與願違。王國自古以來政教合一，一代接著一代，人們深信神與祂的使徒守護著大地永恆的豐饒。在教團之下，國王簡直是僕人。」
「貼切的比喻。」
「我也這麼認為。」
Euforia Bakery的店長，白流羲，以他奧妙的能力使兩張照片漂浮在我與他之間的半空中。他故作思考狀，反光的眼鏡鏡片遮擋他的眼神。我說完話的同時，瞥眼見到灰髮少女也輕輕嘆了一口氣。
「阿斯嘉特人有權知道鄰國君主的情形，可惜王國居民的口實在不可靠，那近乎被洗腦的信仰崇拜，他們說不清王國可見的未來。因此，在冒險者們回歸以前，我們相信城內仕紳應該會對王國有客觀又理性的見解，比方說，白先生你。」
「我的榮幸。」他微笑，展露耐看的酒窩。
「艾瑞絲鐸小姐，請恕亞茵把妳的問題整理如下。」灰髮少女把她的平板──你沒聽錯，魔法師用平板──轉過來給我看。我睜大眼睛瞧向螢幕上那三段文字，它們如下讀道：
- 國王的政治角色
- 神權主導的統治
- 神子事件對國王與國家的衝擊
「白先生……？」
「亞茵總是如此貼切。」他將相關人士照片一張一張整齊地排在桌上，接著伸手指指自己太陽穴，「我相信，條列式的重點比『你對尤基海德和伊凡娜王有什麼看法』更有建設性。」
呃……他、他怎麼知道我那張濕透糊掉的便條紙上寫的訪問筆記？
「呵呵，別緊張，艾瑞絲鐸小姐，妳不是第一位。來點『風飛舞』棉花點心吧，接下來是我回答問題的時間。」
一盤精緻羽毛形狀的甜點飄到我桌前。我記得……當時自己似乎愣在那兒，看著他拿起另張盤中的東西放進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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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最直觀的角度切入。」他說：「君主制的王國，其權力集中在君主身上。君主或許會因為領地的地理劃分、民族的構成、或某一時期與鄰國的外交牽制關係而授予某大臣一定的權力，可君主無論如何保有最高裁決權。要成功的治理國家，他至少必須完善四件事情：內政、外交、軍事和法律。對現代米德加爾特國家而言，它們缺一不可。」
白先生說話的同時，亞茵也飛快地在平板上紀錄。那不是我的工作嗎！？我連忙拿起筆跟上。
「呵，這邊我用照片代表內政、禮盒代表外交、餐刀是軍事、然後帳單是法律。」白先生讓他說的那四樣東西像泡泡一般地飄在我眼前，「接下來，套用刪去法。艾瑞絲鐸小姐，妳覺得這個國家的國王，在國家體制不至於崩潰的情況下，可以最先放棄哪一件？」
「唔……」
我忍不住回想求學階段政治學教授的臉孔，那是少數我最討厭，卻又不得不選的課程之一。
「尤基海德的話，禮盒。」我抬頭道。
「嗯……難怪妳能在全身濕透的情況下來訪問我。我以為妳無論如何會先回去換件衣服呢。」他似笑非笑的道。
我的臉「刷」地通紅，感覺熱辣辣的！正要為自己辨解，他抬手打斷我：「只是個玩笑，別在意。艾瑞絲鐸小姐，我是要告訴妳，女人愛面子，一國之君更愛，尤其，當這個國王同時也是個女人的時候。要不是仗著穩當的外交手腕，以及和諧的國際關係，這個王國早就給鄰國滅掉了。妳覺得伊凡娜王為何得以在神子事件爆發後，立即邀請到阿斯嘉特的冒險者？」說完後，他以手指彈了一下禮盒，淡笑。
「的、的確很有道理，白先生。」我得拼命的不讓自己低頭，「根據尤基海德目前的局勢，應、應該是內政吧。」
「很大一部分的內政。」亞茵在一旁補充。
白先生拿出尤基海德的街景照片，攤在桌上，「不說別的，單看王都的市政就非常明顯。市容簡潔，人民生活水平之高，並且安樂和諧，犯罪率極低。而國王竟然表示『這不是自己的成果』。呵……就算是民選總統也不該這麼謙卑。」
「真的啊，站在國王的角度思考，這簡直是恥辱……可是偏偏伊凡娜家族代代屈服於這種畸形的政治之下！」我忍不住提高音量。代表「內政」的伊凡娜王照片一震，飄渺無力地落在桌上，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妳剛才在為我介紹時，稱她為『陛下』，之後才採取較為客觀的『伊凡娜王』。妳對稱謂的選擇很有見識，可要是她真的聽妳如此稱呼，我想她大概會相當訝異吧？」白先生緩和語氣，亞茵也放下平板，把一杯溫熱的果茶擺在我面前。
「我見過陛下本人。」我低聲說：「她讓我不必多禮，但我可以看見她眼中的渴望。就連鎮守王都的士兵對她都無甚感覺，直言『國王』，更可恥的是他們充其量只是武裝民兵！除了城堡內的近衛和侍從外，我實在找不到哪裡還有真心尊她為君主的人。」
白先生與亞茵互看一眼，並且點頭。亞茵雙手捧住代表「軍事」的餐刀，把它至於空盤中。
「至於法律，白先生，我可以……」話還沒說完，又被他制止，「別激動，艾瑞絲鐸小姐，妳仍在訪問我。待一切結束後，妳我可以從宇宙聊到核糖核酸，可現在還是讓我來說吧。」
「我很抱歉。」我差一點變相地承認自己是個業界新人……
他淡淡道：「別在意，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尤基海德的法律簡直就是照抄沃爾教廷的經典，它甚至隱約成為這個國家的道德規範。」他拿走代表「法律」的帳單，朝身後打了個手勢，並對走來的金髮墨鏡服務員表示把我的單都買了。
「那個，我……」我終於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小事，妳是我的貴賓，艾瑞絲鐸小姐。」店長推推眼鏡微笑，「國王是教團的工具和旗子，其政治角色就是外交的窗口和顏面。看在外人眼裡，國王差不多就是一個被刻意保留的教團發言人，透過與其他真正的王國類似的政治組織，適應米德加爾特的國際生態。另外，教團也『塑造』王室權力的正當性，所以在國家面臨緊急事態時，可以順理成章地將責任推諉到國王頭上。以上是我對第一題的答案。」
「是……」
他的灰髮助理把僅存的禮盒塞到我手中。
「艾瑞絲鐸小姐，這個送給妳。」
（續）
《殘燭之國：餘暉》
－ CAST －
艾瑞絲鐸
Eresd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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