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情世界
墨藍色的天空,彎彎銀月漂浮於靜謐的夜,有一位神明朝我緩緩而來。
神明露出尖牙,在這片白色的人間地上,大聲嘶吼著飢餓。
祂揮舞利爪,劃開我的胸膛,拉出我心臟,毫不憐憫地咀嚼我的愛情。
還有一位神明,祂溫柔地對我微笑,說:「沒關係!」
天空被染上了鮮豔的紅色,那裡有閃爍的銀亮月光,破碎的光不停墜下。
我失去了心,無法存活在這世界。
墨藍的天空下,白色的大地上,紅色的神明微笑憐惜地,說:「沒關係!」
我會活下去,即使已經失去了心。
我做了一場夢,被神明吃剩的我的殘骸,遍地都是。
我,靜靜地躺在那殘酷的愛情世界裡。
那一天剛下完初雪,白雪愷愷的遠方街景被昏暗的天色籠罩,漸漸染上令人不安的灰黑色。寧靜的山林裡不時傳來動物嗚嗚的低沉鳴叫,不停地一聲聲,一聲聲撥弄我顫慄的心弦。
這一年多來,我們失去了太多心愛的人。
我和理先生用完晚餐後,坐在走廊上,靜靜眺望遠方的景色,依稀可見還有許多近海的漁船尚未歸港。船上稀微的黃色燈光在無限廣大的漆黑海面上,看起來是那樣地渺小,彷彿一個海浪打來就會將它無情吞噬,奪走討海人唯一的希望。
「不要那麼悲觀,妳我有太多必須活下去的理由。」理先生突然出聲對我說。
我轉頭注視理先生,眼神中散發出一貫的沉穩。他一向感覺敏銳,況且彼此又經過一年多的相處,要猜中我的心情對他而言實在易如反掌。
我點點頭,說:「但總是不自覺地……害怕……,而且還有幸子……」我轉頭看向幸子,她被厚厚的棉襖裹著,一臉天真無邪香甜地睡在溫暖的地爐旁邊。
這一剎那之間,我的心中又突然充滿勇氣,好像只要為了幸子,為了看見她平安長大成人,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就能克服所有難關。
沒有任何依據地,就是覺得自己辦得到……母親,也是如此嗎?
理先生起身走到我旁邊,輕輕拍了拍我頭說:「在我的內心世界裡,名為憐憫的責任感,已經為我的人生做好選擇了,妳的呢?」
他轉頭看了幸子一眼,說:「應該顯而易見吧。」
理先生說話有時有點玄妙,不過如同這一年多他漸漸了解我,我也漸漸理解他,所以我清楚他想表達的含意。
「我的……內心世界嗎?」我抬頭看向他,一邊細細說道。
庭院滿地白雪,突然一陣冷風吹拂,揚起了爐火的灰燼,飛舞在我眼前的灰色木屑,如一片羽毛,慢慢地降落在我手中,然後……我想起了母親。
我閉上雙眼,在內心的黑暗世界裡伸手探索,想找回那天我幾乎不曾對人提起的故事,然後我觸摸到了溫暖,那也是母親漸漸失去的溫度。
「那天也是剛下完初雪,昨天還是紅綠色的山峰,一天之內就變得銀亮雪白。我一向不喜歡下雪,因為除雪很累,冷天氣也容易讓我鼻子阻塞,呼吸困難……」
我半閉眼眸,聽著冷風在屋內呼號,相似的情景使我不禁向理先生娓娓道出那段關於母親,使人顫慄,又令人勇敢的愛。
傍晚夕陽西下之時,初雪才慢慢停止,厚厚的雲將紅黃色的天際層層覆蓋,形成一條紅色不規則的線纏繞在天邊。
我在屋外玩耍,等著父親回家。
溫度驟降,我穿著母親早已準備好的棉衣,呼吸不順暢地用力吸氣,然後呼出令人迷濛的白煙,穿著父親為我製做的鹿皮鞋,重重地把腳步踩在雪上,藉此判斷積雪是否有達到需要剷雪的高度。
父親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除雪,所以中午出門前告訴我,只要雪停的時候,沒有積到我的膝蓋高度就可以不用剷雪。
那天積雪只有到我的小腿肚,因此我很高興地四處踩踏雪地,在家門前等著父親,打算在他返家的時候告訴他:「太好了,不用除雪呢!」
我用雪捏成球,把吊在屋簷下的玉米、辣椒和魚乾當作目標,一個一個開始攻擊。不過我力氣實在太小了,連丟十幾次都打不到目標。沒多久,運動和低溫使鼻子阻塞愈來愈嚴重,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我只好放棄,站在玄關前,一方面張嘴大口大口地將冷空氣吸進我的肺中,一方面氣得直跺腳。
這時,玄關的門喀啦一聲打開了,母親穿著深藍色的布衣,兩手不停地在胸前的白色圍巾上擦拭,說:「米娜,妳還在玩兒?該進來家裡,不要著涼了。」
她指著前方約五十米左右的平房,又說:「妳看,前面的大山家已經點燈了喔,我們不是約好了嗎?大山家的燈籠點著後,妳就必須進屋子裡。」
「是……」我沒好氣地回答,走進玄關坐下,慢慢脫下鞋子。
「怎麼?鼻子又塞住啦?」母親在我面前蹲下,伸出溫暖的手指,慢慢在我的鼻樑兩側輕輕地上下推按。半晌,我終於又可以用鼻子呼吸了。
木材的煙燻味兒和母親身上那股熟悉的溫和香味,瞬間充滿我的鼻腔,讓我好不高興。
我很喜歡母親按摩我的鼻子,除了呼吸可以暫時恢復順暢之外,我特別喜歡母親纖細的手指和輕柔的力道在我肌膚滑順移動的感覺。這時,我會用力吸氣,做出很誇張的表情,讓母親知道她的按摩非常有效。
母親笑得好開心,半挽的頭髮上插著一根白鶴造型的銀色髮釵。她常常說,那根髮釵是爸爸送給她的寶物。
「好囉,米娜。」母親從我臉上移開了手,站起來說:「父親會晚一點回來,所以我們先吃飯,可以來幫我端飯菜嗎?」
「嗯!」我用力點點頭,然後跑進廚房,看到母親精心準備的晚餐。有莖菜煮、番茄豆腐捲,而父親早上抓回來的魚,已經變成漂亮的烤魚,放在木盤上面了。
我一盤一盤地端到客廳,放在方形的餐桌上,地爐上的懸吊的鍋子內,魚肉山菜湯正咕嘟嘟地滾滾冒泡。
這時,我聽到一股沉重的刷刷聲,在客廳響起。
我立即轉向聲音的來源,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然後一聲「沙」地長音,又出現在木板上,彷彿有人使用尖銳的物品在我們屋外的木板上,反覆地刮來刮去。
「咚!」一聲稍大的撞擊聲使得牆壁搖動了兩下。
「媮媮……」我嚇得往隔壁廚房跑,但母親似乎沒察覺到客廳的異狀,專心在灶上忙著。(*註釋一)
我拼命拉住母親的衣角,抬頭望著她忙碌的臉,結結巴巴地說:「媮媮……外面……有人在刮東西……」
母親見我一臉驚恐,她把撈匙放在旁邊的空鍋裡,蹲下來對我說:「米娜……媮媮正在忙,待會我們就可以吃飯了,乖,好嗎?」
「不是……板子在動……」我見母親不明白我的意思,趕緊繼續說道。
「板子?」母親望向客廳,而玄關一聲巨大,撞在門板上「咚!」的聲響替我說明了一切。
母親神色瞬間變得嚴肅,我們四隻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玄關,任憑恐懼在空氣中凝結,化為一股巨大的壓力將我們緊緊釘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說話。
我躲在母親身後,身體害怕得不停發抖,不知道過了多久,玄關並沒有再響起奇怪的聲響,然後母親轉過身,摸摸我的頭說:「米娜,沒事的,乖……我去看看,可能是歐那回來了……」(*註釋二)
母親勉強地對我微笑,想讓我安心,但我知道她其實也很害怕,因為恐懼扭曲了她微笑的表情,溫和的音調顯得有些顫抖。
她摸摸我的頭,用微弱細小的聲音對我說:「乖,不要出聲喔……」
我用力地點頭,隨後她站起來,踩著幾乎沒有聲響的腳步往玄關走去,而我因為害怕,所以緊緊抓住圍裙的一角,挨在她身旁。
我們穿過客廳,走到玄關的時候,「沙!」又一聲長音,重重地刮在門板上,門同時喀啦喀啦作響。
母親站在門後,以害怕的語調大聲地問:「是誰?」
「無論你是誰,請你出聲!」母親又問道。
回答母親問題的,只有門板後面那半聲不響的沉默。
所謂安靜的場所,並不是真正的無聲……
我們極力保持安靜,希望屋子內所有聲音統統都消失,然而山菜湯咕嘟咕嘟地在鍋子裡冒泡,燃燒的柴火在地爐中吡吡剝剝作響、冷風瞬間穿過房屋縫隙一聲呼嘯,以及母親連續不停的急促呼吸,都充滿了這寧靜的空間。
我們站在門前不知是好,緊繃的空氣彷彿會因為我們不經意的動作而破裂,化為嚴冬中的暴風,銳利又無情地傷害我和母親。
「嗯……」類似男人的呻吟聲,從門後傳了過來,門板被輕輕拍了兩下。
母親開始深呼吸,她的背影不停微微起伏,然後鼓起了勇氣走向前,慢慢拉開門閂,開門的時候,她還叫著父親名字。
她睨到門後那一瞬間,動作霎時停止,隨後全身不停震顫,將門輕輕闔上,但拼命顫抖的手怎樣也無法順利把門閂拉上。
我想,就算門閂拉上了,還是改變不了我們的命運吧…….
「砰!」門突然被大力撞開,反應不及的母親被門板打中面臉部,旋即踉蹌地往我身上倒下,嬌小的我就這樣被母親壓倒在地。
母親雖然倒在我身上,卻又立即爬起順手將我拉上,手腳慌亂地想往後面的方向爬去,卻似乎慢了一步......
低沉又巨大喔喔聲,從母親身後傳來,然後她劇痛的尖叫聲,立即淹沒了其他的聲響,迴盪在我認識,我所熟悉的溫暖的家。
我沒有辦法在那裡長大,在我清晰的記憶之中,留在那間房子的只剩下紅色的血……白色的雪....以及黑色的神明。
一頭黑色的熊出現在我眼前,牠兩腿站立擋在門口,嘴邊沾滿唾液,隨著吼叫四處噴散,兩條既粗又壯的前臂不斷在胸前揮舞,前端有著堅硬又銳利的爪子。低沉可怕的吼叫聲彷彿高訴永無止盡的飢餓,也在威嚇我和母親,牠的肚子永遠無法被填飽。
母親拉著我跑到廚房和門口的時候,但熊的動作比我們快上一步,在我驚慌恐懼的視野之中,看到牠揮動像是樹幹的前臂,往母親的背後重重地劃了又劃,揮了又揮。
「呀呀呀呀呀啊!」母親大聲慘叫,使盡力氣才將我推到左手邊的臥室內…….
「趕快!躲起來!」她表情痛苦的扭曲,剎那,我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躺在地上望著母親。
我聽到了,但徹底失去力氣,只有眼睛能看,完全無法感覺其他肢體還是相連在我自己身上。
母親的上衣被撕裂開來,爬向了我,將我拉到房間角落,以往背部平坦光滑的肌膚,如今是一片血肉模糊,鮮血如注,不停打在地板上。
房間還沒有點燈,在一片漆黑的房間內,母親虛弱地抱住我,根本無法抵抗停留在房門口的巨熊,廚房灶火的光,將牠的影子拉得很長,將我們深深吸入牠黑色巨大的身軀。
巨熊低下頭,用濕潤的鼻子聞了聞母親流在地板上的鮮血,然後伸出又濕又黏的舌頭,舔拭兩下之後,旋即「喔喔」地吼叫並看向我們,小小的眼睛在昏暗的火光反射下,露出兇狠又狡黠的光芒。
我不知道母親想起什麼,她將我藏在身後,然後慢慢地,顫抖地倚靠牆邊站了起來,突然用身體開始撞牆……
小時候的我並不明白母親的用意,我只能瑟縮在母親身後,大聲地哭喊。
鮮血的甜美腥味,獵物的哭泣尖叫,目標嘗試逃跑的舉動,完全引起巨熊興奮的情緒,牠衝向我們用頭猛力一撞後,隨即張開尖牙一口咬下。
「啊啊啊…….!」母親剝膚肉裂的痛徹悲鳴更加刺激熊高昂的殺意。
混亂之間,我看到熊咬住母親的肩膀,左右不停甩動,又咬又摔,彷彿玩弄一個比自己弱小的生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母親為了保護我,即使被熊咬住,無法逃跑,她仍然拼命用身體護住我,擋住熊的視線。
我們身處的牆角最後承受不住巨熊猛烈撲咬母親的撞擊力道,幾片木板被撞得倒向客廳,而熊可能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到,鬆開了口,將母親狠狠甩向一旁。
木板倒下時,我也跟著摔進客廳,遍體鱗傷的母親此時躺在我旁邊……她看了我一眼,然後拖著流滿血紅的身體,爬向我,將我的嬌小的身軀完全擁抱。
「不……不要……出聲…..」母親氣息微弱地對我說,然而我止不住淚水,忍不住死亡的威脅而哭喊。
「米......米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母親開始叫喊,痛徹肺腑的淒厲叫喊。
我被母親緊緊抱住,遮蔽了視線,但憑感受母親身體的震動,我知道熊狠狠咬住她的腿部,開始拖行,然後不停用掌爪撲打她的身軀,熊每一擊的力道都確確實實地透過母親,傳到我身上。
母親哀嚎的音量遠比我的哭喊還要高上許多,聲聲都像用力從身體之中擠出所剩不多的生命,直到聲嘶力竭,直到鮮血淹滿她的嘴,無法出聲音為止。
我想……除了熊正在撕咬她血肉,椎心入骨的劇痛之外,她大概想藉此掩飾我的聲音吧,即使只有一絲絲渺茫的希望,她希望我可以活下去。
母親無力再喊叫了,鮮血不停地從她口中流下,一種紅色的溫暖淋滿我哭泣的臉龐,慢慢滲進我的衣服,緩緩流進我的胸前。不知何時,我早已停止了哭喊,身體沒有僵硬,沒有痛麻,什麼感覺都消失了,意識中僅剩下視覺與聽覺。
我在作夢嗎?是這樣子的嗎?
母親的臉,染滿鮮血,時而痛苦地扭曲,但知道我沒有再哭喊,卻又露出微笑,顫抖的唇似乎正在對我說:「不……要……緊……」
我聽到熊正在吃母親的下半身,扯咬生肉的聲音無論我如何拒絕,都無法停止傳入我的耳朵,「啪哩」用力啃斷母親骨頭,然後咀嚼咬碎的嚓嚓聲,一直在屋內迴盪。
母親還活著……她抱著我,即使被熊活生生撕裂啃食的時候,她還是抱著我。
「米……娜……」我茫然的眼,看見母親叫了我名字……這是她最後一次叫我的名字。
溫暖的紅色血液再次從我母親的口中流出,母親身體的震動讓我知道熊已經開始享用母親的上半身,但我已經無法再期待些什麼,只有茫然注視母親的嘴唇,希望她再叫出我的名字。
「啪哩!」熊似乎撕破了母親背部,咬斷了脊骨,大量血液從母親身體兩側流下,緩緩將我染濕。
熊吃著母親,甚至隔著母親薄薄的腹皮,我感覺到熊的動作……吃完了母親內臟,不停用厚實的舌頭舔拭肚皮上僅存的油脂,來回用敏銳的鼻子聞嗅血腥的芳香,一種意猶未盡的貪婪。
母親的眼眸半閉,眼神空洞失去了焦點,而我不知何時……只專心注視著插在她頭髮上的銀色髮釵,隨著熊吃咬的動作,母親的身體也會晃動,髮釵上的白鶴……正在飛翔,上上下下隨著母親被啃咬的晃動不停飛翔,卻……卻永遠飛離不了這場噩夢。
我……獲救了,在母親的懷中。
我恢復知覺的時候,是在某個村民的背上。
她揹著我,站在我家屋外,許多男人拿著竹茅和鋤頭,而周圍因為許多村民點滿熊熊火把和火堆而光亮如晝,也在這時,我目睹了父親最後的身影……
父親破碎的屍骸佈滿家門旁,鮮血將一片白雪染得通紅,他也被熊吃了。
隔天我在鎮上醫院醒來時,第一個出現在腦海中想法是「……父親也死了……」我望著從雲層探出的月亮說道。
「妳的父親難道……」
理先生的音調很平穩,縱使我沒有說明,他似乎也推測到父親的遭遇。
「是的,就是如此……那頭熊在吃我母親的時候,他返家了,他想救我們,但也遇害了。先是我母親,然後是我父親的叫喊聲,引起了大山家的注意,不過當他們召集足夠人手趕來我家的時候,還是來不及救他一命。」
「父親曾說過,熊是山裡最偉大的神明,但神明殺了他,吃了我母親……多麼諷刺……」
「村人從我母親的殘骸中,發現了我……之後我被住在旭川的祖父母收留,但我打從心底明白那裡並不是我的歸屬,而那個家也並不歡迎我。畢竟母親當年是違背父母之命和父親私訂終身,和他們大吵一架之後而離開了國崎家。」
我轉頭看向理先生,沒有平時看似冷漠的表情,愛憐的眼神彷彿室內的爐火一般,雖然有些距離,卻散發出我明顯感受到的溫暖。
不自覺地,我微笑了。
「在我十一歲的時候,祖母把我送去山形,到米澤她姐姐的家裡當幫傭。十四歲的時候,又被送到舉母的親戚家,在他們家的工廠工作。在那裏我認識了由紀,她教我讀書識字,多虧她的教導,我才有機會加入了紅十字會的護士訓練。」
「我在護士訓練所認識了萬葉,她一直很照顧我……」說到這兒,鼻子一酸,我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
她為了幸子而哺以血水的身影,和母親為了救我而犧牲自己的舉動相形重疊。萬葉給予幸子的愛情,如同母親給我的一樣殘酷。
是的,她是我第二位母親,而孝次郎......
「大腦會為了保護自己,會將難過的記憶保存在當事人無法想起的深處,然而我的父母親、萬葉和孝次郎,他們的死卻清晰地烙印在我腦海中,使我有些痛苦。他們保護了我,因為他們的愛,我才得已在這裡,常常我會想,為何我所得到的愛情必須是這樣殘酷?」我用衣角擦拭淚水,沉重感嘆地說道。
理先生微微低下頭,思考著什麼,隨即對我說:「悲傷,如同月光,是一種孤寂又嚴苛的存在……在妳的夢中,那片雪白的世界裡,依然還是滿地血紅嗎?他們的愛情,難道沒有在妳的內心,留下什麼嗎?」
他的問題令我有些迷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不知為何……我想起了幸子。
我閉上眼睛,想起母親染滿鮮血,時而痛苦,時而微笑的臉龐;想起父親用粗糙的手指劃開我的髮結;想起萬葉一襲白無垢,滿臉幸福溫柔的表情;想起孝次郎輕撫我頭髮的觸感,而幸子……
她是我的承諾,也是我的救贖。
我站在我的內心世界之中,那裡白雪紛飛,依然十分嚴寒,鮮血染紅了雪白大地,焦黑的屍骸依然遍地都是,不過……
我睜開眼睛,望向皎潔的明月,對理先生緩緩說:「是的,那裡依然寒冷和血紅,不過…..雪白的大地上,有一株雪割草綻開了。」我看向幸子,微笑說道。
父母親、萬葉和孝次郎,他們賦予我的愛情或許非常殘酷,卻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無法比擬的溫柔。
我無比幸運能擁有他們的愛,所以…..我會好好地,認真地活下去。
~完~
註釋一:媮媮 (Totto),愛奴語,媽媽之意。
註釋二:歐那(ona),愛奴語,爸爸之意。
後記
我不得不承認,這幾個月以來我希望自己可以振作起來,但生活的忙碌、瑣事、人際和家裡永無止盡的難題使自己幾乎停下所有喜歡的事物,包括了寫作,以及在巴哈姆特上和同好交流,並不是不喜歡這些事情,而是精力大部分都耗在應付和處理很難簡單起來的生活。
唯一知道我狀況愈來愈往下坡走的人,大概只有小異吧…..
在厭煩了生活的壓迫之後,我繼續了自己所想要的故事,而這篇故事是千代子的短篇。雖然十七年的蟬本篇故事尚未結束,不過目前我需要從基本再開始,所以算是溫習手筆的一篇故事吧。
劇情靈感來自於之前在北海道旅行時,常常在山中步道看到熊出沒的警告牌,也在一些資料館閱讀到關於熊襲擊人的事件,尤其親眼在熊牧場隔著一片玻璃近距離看到熊巨大身軀和牠們展現野獸力量的威嚇感時,不知不覺我心生恐懼。
讀者諸君可以想像一下,當自己手無寸鐵獨自在山林步道遇到身軀巨大的熊時…..該怎麼辦呢?牠跑得比你快,牠爬樹爬得比你好,牠的力量和身軀無庸置疑比你強大,牠的嗅覺可以知道你的藏身處,所以…..
認真來說,我想不出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