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維爾恢復意識時,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怎麼又失去意識了。
她並沒有倒著,因為她看見的男人在她視線中是直立的。
希維爾很快察覺身體的異樣:她不見了,就像一團空氣。
這男人是誰?
他穿著帶有寬大兜帽的長袍,上頭鑲有青金石,兜帽下是一副年輕的面容,眼神像地窖中的酒,醇厚又靜謐。
她找不到齊勒斯,也看不見其他景象,兩人存在的空間像一幅畫卷之河,鮮明或斑駁的圖畫統一緩緩流向某個未知的方向。
「如果你宰了齊勒斯,我替三個人謝謝你。」希維爾把對方當成了某位法力高強的聯邦高層,除此之外她猜不到其他可能。
男人開口,聲音像一輩子沒說過話一樣生疏乾啞。
「你跟阿祈爾一樣,都是這麼大無畏的,希維爾,難道剛醒來的你腦袋只會想到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嗎?」
希維爾不想說話了,但她還是又說了一句:
「變成這種模樣騙人很好玩嗎?齊勒斯。」
男人偏頭想了想,說道:「如果對象是阿祈爾,我會非常期待他的表情。」
「……。」希維爾一點也不想承認她同樣好奇。她沒想像過齊勒斯從前的模樣,在看到這個男人之前,她沒意識過齊勒斯還曾經有人類這個身分。
「你的狀況比我預想的還糟糕,接下來我必須請你保持意識了,不要插我的嘴。」齊勒斯伸出食指制止對方的開口,生疏地擠出字眼。
「我本以為在我將記憶整理好以後你就能重新跟現實連結,但我的記憶太長,你幾乎要消失了,為此我不得不喚醒你,但即使如此,我也必須放棄掉許多無關緊要的記憶了……」
怪我囉。希維爾心罵。
「我能猜到你一定很不愉快,但被人參與記憶的我也同樣不愉快,為了不要讓我們更不愉快,把你心中的那些髒話收起來,好好保持體力。我警告過你不要衝上來的。」
希維爾問道:「我的武器呢?」
「還在原地,跟你的身體一起。」齊勒斯在畫卷上緩緩走動,踩散或踩亮腳下的畫面,「目前的狀況很不幸,對你我來說都是。」
「我對你的隱私沒有任何興趣。」希維爾鄭重聲明。
齊勒斯沒有希維爾的暴躁,他緩步走著,話語輕柔。
「你現在在我手上,希維爾。我可以隨時抹掉你,我沒有動手是因為我認為某些事件或許不應該只有我親身經歷,這點你得感謝阿祈爾。當然,雖然抹掉你更助於我報復阿祈爾,不過這個決定我會留到確認完記憶後。」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記憶會讓你重新定位對阿祈爾的恨意嗎?」
「可以這麼說。」
「如果你抹掉我,我會死嗎?」
「你的身體不會。」齊勒斯沒有說更多。
「完整好你的記憶,齊勒斯,別消失了。我替阿祈爾拜託你!」希維爾咬牙切齒地警告道,阿祈爾的仇恨不能寄託在一個不存在的齊勒斯身上。
「擔心你自己吧。」
「別再對阿祈爾更殘忍了。」
「空白的齊勒斯跟空白的希維爾,哪個對阿祈爾更殘忍?」齊勒斯平靜反問。
「毀掉蘇瑞瑪的你,沒有資格說殘忍。」
「你從來就不在乎蘇瑞瑪。」齊勒斯又說道:「我救過阿祈爾的命,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那是我最殘忍的決定。」
齊勒斯不再說話,轉身前他拿出一張面具戴上,腳步停在河流末端。
希維爾沒有其他念頭,安分地等著齊勒斯的所作所為,她知道接下來許多秘密會像一本攤開的書,沒有任何遮掩的在她眼前上演。她沒有想太多,只是等待著。
年輕男人招手,希維爾被無形的線拉了過去,被收在袖口中,與齊勒斯一同沉入河裡。河水湧動,突然變成瀑布,往它預定好的終點沖刷下去。
希維爾在失重中翻滾著,突然被齊勒斯拋了出去。
黑暗退盡,她看見一片旋轉的天空與烈陽。
她猛然大口呼吸,發出像剛浮出水面的溺水者的聲音。
她又有身體了,滾落在黃沙上的真實感與滾燙令她叫喊出來。重新找回平衡時,她就認出了這片熟悉的沙漠……
「齊勒斯!」希維爾大喊著。
她在不遠處的棕櫚樹下找到那個男人。
她踢開黃沙,快步跑過去。齊勒斯身後跟了一些人,他正在與面前地上的人說話,那個人的膝蓋與額頭雙掌都貼在黃沙上,正不停說著什麼。
靠近後,希維爾看見遠處居然有水道與農田,這是蘇瑞瑪沙漠不曾有過的景象。希維爾走過來,卻發現這些人像沒看見她一樣。
「蘇瑞瑪王已經下過命令,你的求饒很難看。」
地上的蘇瑞瑪人瑟瑟發抖,手臂上有著一排刺青,不停呢喃根本聽不清楚的話語。
「帶走他。」齊勒斯沒有被打動,身後的衛士將那位蘇瑞瑪人拉起帶走了。
希維爾靠上前,嘗試開口:「齊勒斯?」
事情結束後,其他人很快散去,不關心齊勒斯是否還需要他們,而齊勒斯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被丟下,轉身走上農田小徑,說道:「跟上。」
希維爾知道這是對她說的,快步追上來。
她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問道:「為什麼他們看不見我,你卻可以?」
「這是我的記憶,我記得你,他們的記憶中卻沒有你。好好跟著,我沒有記憶的位置會是空白的,你掉進去我也不知道你會發生什麼事情。」
希維爾很快注意到許多景象彷彿是半途作廢的畫,像是某棵棕櫚樹的後方,或者房屋角落,她立刻明白了那些都是齊勒斯不曾去過的地方。
「回溯儀式會最大限度的補足一些空白部份,你可以看做我們真正的回到歷史中,但一定會有建構不足的部分。希望你這次能把警告聽進去。」
齊勒斯帶著她在棕櫚樹間穿梭,他很熟悉這些小徑,等道路上再也沒有棕櫚樹以後,河道變寬了,希維爾看見了遠方那座宏大的城都。
綿延在沙漠上的城市又高又寬,層層疊疊的往上升,高處是看不清的灰色建築,陽光照射在漂浮的太陽圓盤上,緩慢旋轉在城市上空,被環繞城市的高塔拱衛。
她認識這個景象,與阿祈爾踏出陵墓的那天她就看過,不同的是,現在的城市是鮮活的,她看見炊煙和人群。
齊勒斯踏上懸空的高橋,橋下水氣瀰漫,城市下方有一道巨大的洞口正湧出磅礡的瀑布,高橋與平緩的山脊建在一起,兩人身邊走過許多面容模糊的蘇瑞瑪人,膚色與希維爾一樣微暗,像曬黑的金沙。
「城裡比外頭安全許多,但你最好不要亂跑,我也不敢說我走過所有地方,皇宮是最安全的,你可以隨意的走動。」
「如果我要跟著你呢?」希維爾挑釁般說道。
齊勒斯不在乎對方的態度,語氣涼薄,「那你就能有幸見到蘇瑞瑪最後一任皇帝,相信我,他跟你認識的阿祈爾不一樣。」
「在記憶確認完之前我不會下定論的。」
「你說得對。」齊勒斯贊同她。
城市像座動物園,許多異國商人身後總是跟著一排座騎,他們沿街買賣,與蘇瑞瑪人的口水戰成一團,食物的香味如同過境的狂風變幻無窮。
希維爾看著攤販中的麵包,那與她記憶中的沙漠麵餅完全不一樣,柔軟鬆香,裡頭有還沾著水珠的蔬菜鮮果,醃製的肉類掛滿了天花板。
齊勒斯察覺她的停下,回頭,抬步走了回來,丟給那位蘇瑞瑪人一個金幣,然後拿走那個希維爾正在看的麵包。希維爾一楞,齊勒斯又走遠了。
她快步追上去,心裡都是憤怒。
「我只是看看而已,你影響不了我的。」
齊勒斯將麵包砸在希維爾懷裡,嘴角都是嗤笑。
「蘇瑞瑪皇室連這種普通的食物都沒吃過,你丟阿祈爾的臉。」
希維爾先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很快想到什麼,還給對方一樣的笑容。
「我還以為阿祈爾對你多差,一個金幣買一個麵包,你活得很慘嗎?」
齊勒斯收回望向前方的眼神,留給希維爾一個不削的角度。
「我連自由都沒有,你怎麼會認為我有錢。那枚金幣是阿祈爾的,我也是阿祈爾的。」
希維爾就是故意要讓齊勒斯不舒服,繼續說道:「多好,阿祈爾的就是你的,多少錢都花不完。」
「不是我的,永遠都不是。」兩人的思考不在同一水平上,齊勒斯放棄爭論,把重點放回麵包上。「到皇宮之前把那東西吃了,別讓阿祈爾更丟臉。」
齊勒斯加快腳步,聲音在吵雜的人群中有些不清楚。
「進度不會等你,剛才浪費的時間會讓我們遲到,或者你喜歡在城裡碰碰運氣。」
希維爾不想在充滿未知虛無的城市裡迷路,她大口咬著麵包,品嘗齊勒斯記憶中的味道,追上對方。在她看來,阿祈爾對齊勒斯並不差,讓她越來越好奇這兩人鬧翻的原因了。
經過重重階梯,他們終於到達了最高處的皇宮。
齊勒斯熟門熟路地走進小門,守衛對他點頭,但卻向他身後的年輕大臣行禮,皇宮中不分地位,每個人的臉孔都是清晰的,這代表齊勒斯熟悉他們、他們也熟悉齊勒斯,可是希維爾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齊勒斯看似與樸人們平起平坐,但有地位的武將或大臣卻不會將齊勒斯當成僕人對待,甚至帶有一絲謙讓。
「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我說過了,我沒有自由。」
「是啊,你屬於阿祈爾。」希維爾順話補刀。
齊勒斯壓下差點爆發的憤怒,說道:「你顯然沒那麼笨。」
但希維爾還是讓他失望了。
「你是阿祈爾的僕人?」
齊勒斯推開一扇門,穿過許多紗簾,罵聲傳來。
「蘇瑞瑪是奴隸制的帝國,蠢貨。」
「你想單挑嗎?」
希維爾甩開紗簾,看見熟悉的異國風格起居室,想起了阿祈爾在宿舍的房間擺設,環顧四週,齊勒斯在一張被高大書櫃環繞的長桌旁。
房間是挑高的,有一張巨型地圖張貼在書櫃上的牆壁,精緻宏大。齊勒斯正拿起一些植物纖維製作的紙張,裡頭甚至有幾張動物皮。
他已卸下兜帽,露出一頭令人心悸的白髮。
這不是齊勒斯的年紀會有的顏色,從他的生活品質來看,希維爾也找不到能使一個人在壯年就華髮叢生的原因,如果沒有今天的經歷,她或許會以為齊勒斯長年受虐或過度操勞。
「阿祈爾說過你們情同手足,如果你這麼討厭他,為什麼還要為他工作?或者我搞錯了什麼,事實其實沒這麼矛盾?」
齊勒斯翻動紙張的勁道變大,他的抗拒已經顯示了答案。
希維爾開始生氣了。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阿祈爾不是那種無視付出的人,既然你讓我參與,那就讓我搞清楚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齊勒斯現在開始後悔把希維爾帶進來了,安靜並且禮貌地旁觀別人的隱私對她來說是不是很難?或者說,其實這種觀念就從沒在她腦海出現過……
考慮到對方傭兵的出身,齊勒斯覺得自己後悔太晚,也考慮不周。
「你的帝王是個偽善的人!」齊勒斯喊道,雙手撐在桌面上,蒼白的長髮滑落臉龐,「我一直在等他,長久的等待中我變成這副模樣……」
他沒說完,那已經不是能化為語言的情緒。
良久的沉默後,希維爾輕聲問道:「你後來的記憶中,阿祈爾究竟做錯了什麼?」
齊勒斯離開長桌,走到紗簾附近的矮桌旁。
無窗陽台外收藏整片烈日當空,城市搖曳著黃金色,連齊勒斯投照在室內的影子也熠熠生輝。男人轉頭,情緒眨眼已經平靜得不可思議。
「你就看著。」
紗簾忽然被掀開了。
城邦委員與召喚師已經被阿祈爾趕出去,房門破碎,無數沙兵在內外駐守,戰爭學院的人們只能在門外幾步觀看,而雷尼克頓被押在一旁,下了禁口咒。
在召喚師們試圖分開齊勒斯與希維爾無果後,阿祈爾把所有人扔出門外,守著房間,靜靜地佇立在祭壇前方,一動也不動,一如他當時觀看過去毀滅景象,只是如今他是在安靜地承受著這個畫面。
希維爾像尊沒有靈魂的人偶,空洞地望著齊勒斯。
齊勒斯身上的光芒幾乎凝結起來,像陷入沉眠,只有刺眼的連結之光在他們之間偶爾顫動。
召喚師告訴阿祈爾,希維爾或許會回來,或許不會,這個儀式已經不正常了。
齊勒斯總是能將所有經手的法術變得棘手,阿祈爾正在深深地體會第二次。
他平靜的外表下都是深深的懊悔,將自己淹沒在自責中,因為他在比賽的干擾,導致所有人亂成一片,給了齊勒斯可趁之機。
他怎麼會讓齊勒斯與希維爾離開他的視線,太不吃記性了。
蘇瑞瑪皇帝在祭壇前靜立,承受他的粗心後果。
等待之中,他的思緒往回拉,停在他來聯盟的第一天。
進入審判之門的那天。
彷彿若思鏡的審判之門令他體會了如何被完整地揭露,再被輾過。
阿祈爾閉眼,他記憶中身後的門緩緩闔上。
一片漆黑。
盔甲與權杖寶石發出的螢螢微光中,皇帝沉默,他剛才應該要先問納瑟斯的,這個審判日誌的流程到底是什麼,自己一點頭緒也沒有。
阿祈爾猛然轉頭,有個身影在不遠處的地方背對他,儘管一片黑暗,但那個身影就像個發光的投影,非常清楚。
阿祈爾垂眼。
那是個男孩,右臂上頭有個刺青,穿著輕短的蘇瑞瑪服裝。
阿祈爾對這種裝束很熟悉,這是一名蘇瑞瑪的奴隸,他走過去,想觸碰對方的肩膀,但男孩一溜煙地就跑掉了。
「等等!」
阿祈爾跟隨著男孩在黑暗中跑起來。
男孩前方開始變亮,兩人一起衝進爆發的光芒中。阿祈爾伸手在眼前遮擋強光,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等待光芒減弱。
一切暗下來,變成群星璀璨的夜晚。
適應光線後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興盛的沙漠之城——蘇瑞瑪。
天寬地廣的荒漠上,吹拂著金色的風沙,巨石建成的高塔與房屋延著丘陵的坡度建成一個隆起的高城,中央一股水光傾瀉下來,在更遠更高的地方則是祭台與皇宮。
風中傳來居民生活的氣味,炊煙、香料,隱隱約約的音樂。阿祈爾在黃沙中邁步,看見最遙遠的祭台站了很多人。
禁衛軍、家人、身披長袍的魔導……還有他自己。
阿祈爾止步,皇室權杖重重頓地,掀起一圈沙之漣漪。
「霸權已讓朕看過蘇瑞瑪的毀滅,朕不需要重複的考驗!」
漣漪擴散,蘇瑞瑪之城的景象如被風吹走的沙,在空氣中消融。
男孩再度從阿祈爾身前跑過,跑進一廉紗幕中。
阿祈爾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是他的皇宮。
他追過去,穿過熟悉的層層房間與重重長紗,最後一廉紗幕掀開時,他看見一位轉身的男人。男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被拉得很長,湧動金光。
男人謙卑地垂下頭,跪倒在地。
「陛下。」
他聲音如阿祈爾記憶中的那般順耳。
「您決定好要舉行霸權儀式了嗎?」
「齊勒斯。」
阿祈爾記憶中的一切又重演了。
他剛意氣風發地歸來,大臣呈上的書信中有許多的歸附信件,這些事令蘇瑞瑪皇帝感到特別高興,他的心情很好,於是來找最信任的人重新商討霸權儀式。
「霸權儀式的事情就算了吧,納瑟斯與雷尼克頓非常盡忠職守,不會有人來犯的。你知道嗎?今日朕收到許多歸附信,你等會兒一起來看吧,晚上的宴會也要出席!這次可不准再溜走了。」
他如當時那位年輕的王子,自信並且喜愛與人分享他的快樂。
阿祈爾一把將齊勒斯從地上拉起,用自己身上華貴的紅披肩替對方拍了拍膝蓋,持著權杖的手繞過齊勒斯背後,攏住他的肩膀。
帝王的親密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榮幸。
齊勒斯的恃寵不驕一直是阿祈爾最滿意的優點之一。卑微的臣子雖然站立,依然輕輕彎著背,彷彿背負萬斤重的枷鎖,半點不准自己踰越。
「陛下再考慮吧。」齊勒斯靠近皇帝的耳邊,「下決定不能這麼隨便。」
阿祈爾對齊勒斯的質疑完全不反感,那是他對齊勒斯的信任。
儘管皇帝目前被喜悅沖昏了頭,也沒有將一點被潑涼水的不滿表現在臉上。他稍微冷靜了一點,說道:「蘇瑞瑪現況很好,也沒有太大的潛在危機,齊勒斯你是不是有點過於擔心了?朕知道你細心,不過朕覺得你偶爾該放鬆。」
阿祈爾伸手從齊勒斯長袍下抓出一大把蒼白髮絲,拋在肩上,像一片蛛網,「不認識你的人還以為朕天天虐待你。對了,今天收到錢了嗎?」
「領了,去趟城外而已,能花在哪……」齊勒斯慢吞吞地將頭髮塞回衣領。
「你總是會成家的,朕的小女兒都能揮劍了!」言下之意,阿祈爾希望齊勒斯將錢存起來。齊勒斯終於抬頭看向他的皇帝,裡頭有著期待。
阿祈爾更喜悅了。
「看來你也知道該成家了,難得你沒有那麼的心不在焉。」
一聽,齊勒斯又將頭低了下去。好一會兒,在阿祈爾以為他是害羞前,他凝重又僵硬的聲音傳來:「阿祈爾……你還記得你答應過的事情嗎?」
哪一件?
阿祈爾有齊勒斯在旁,國事上總是催一件拖一件,蘇瑞瑪太和平了,幾乎沒有需要管的事情,齊勒斯卻像戰國中的臣子,總是能找出一堆不讓阿祈爾放心喝酒的事情來讓他做。
蘇瑞瑪的皇帝在沉思,齊勒斯也不著急,他的心中隱隱約約有答案,但他還是相信著阿祈爾,相信皇帝是真的糊塗,不是裝糊塗。
隨著時間過去,齊勒斯的心一如往常地沉下去。
阿祈爾已經想到了答案,他看著齊勒斯,但還是沒開口,搭著齊勒斯肩膀的手鬆了鬆,滑下來。他在想,該怎麼給齊勒斯那個驚喜呢?
齊勒斯緩慢尊敬地回到他該有的高度,重新跪回地面,壓彎自己的背脊。
蘇瑞瑪皇帝轉移話題的功力跟他的武術一樣差勁。
「嗯……朕答應過霸權儀式的事情了,不過……」
至此,魔導士像螁了繭的蝶,換上一雙黑色翅膀,開始向帝王擺動。
齊勒斯的聲音突然抹上油,鑽進皇帝的腦海深處,句句充滿著蠱惑:「霸權的力量不容質疑,只有您這樣的帝王才有資格獲得。」
國家文明高度處在時代的顛峰,極度興盛,阿祈爾對霸權儀式的必要性感到疑惑,但他依然聽著。
「朕已經有了龐大的軍隊,蘇瑞瑪的位置也不容易受到戰火波及,人民自給自足。蘇瑞瑪什麼也不缺。」
「但是……」齊勒斯靠過來,輕柔的聲音傳進帝王耳中:「您缺啊。」
「朕已經將蘇瑞瑪治理得很好……」
「如果您遇刺了,誰來統治蘇瑞瑪呢?」
皇帝一愣。
身邊包圍著一萬禁軍的阿祈爾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齊勒斯的提議讓他心動,阿祈爾的武力值低下一直是眾所皆知的硬傷,只是從來沒人敢提出來過。
魔導士繼續說服他:「如果軍隊們都不在,我也不在,您能夠應付那些針對您而來的危險嗎?」
這時候的阿祈爾沒有那個能力,他只是個凡人。
強大力量的事情盤旋在他腦海中,沒有注意到齊勒斯眼中併發的瘋狂光芒。
「您是個非常有成就的帝王,只是缺乏一個新的高度……」
「新的高度……」
「如此強盛的蘇瑞瑪,皇帝也必須比肩啊。」
魔導士理所當然地說道,阿祈爾想不出半個反駁的理由。
阿祈爾看著他面前的人。
他必須承認,就算時間重來一遍,齊勒斯的提議仍然讓他非常心動。
當時蘇瑞瑪不能沒有他,繼承人年紀還太小,自己目標太大,更重要的是追求成為強者這件事本就是難以抵抗的誘惑。
蘇瑞瑪的昌盛安逸讓阿祈爾感受不到潛在的危險,在齊勒斯點出了這個破綻後,阿祈爾很同意對方的觀點。
誰不想要力量呢?
納瑟斯和雷尼克頓勸過他,但他沒有聽。
齊勒斯的企圖心太明顯,只有他看不出來。
他不認為會出什麼差錯。
種種好處從齊勒斯口中說出來,阿祈爾開始認為他沒有這個力量不行,於是他漸漸誓在必得,卻沒有想過這需要什麼代價,因為所有人都會支持皇帝的決定,他並沒有後顧之憂。
當然齊勒斯也沒有想過這些,當他成功後,阿祈爾的殞落會是對他最好的報酬,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甚至沒想過代價的形式……
齊勒斯放棄了,他再也不要等待任何機會。
金色帝王轉身,四周景象已是秋天的祭台,面前站著齊勒斯,身後的階梯是他身為人在生命中最後的一段路,禁軍們侍立在兩旁。
「朕錯在太自大,目光狹窄,但如果重來一次,朕會先將一件事情搞清楚,齊勒斯。」阿祈爾的爪覆上魔導的面具,「朕要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
面具下,是白髮的男人,有一雙深沉且寂靜的雙眼。
「在朕了解你不惜毀滅蘇瑞瑪也要達成目標的原因後,如果朕能幫你解決它,你的提議也許仍會在朕的考慮之中。」
阿祈爾開口道:「帝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責任。」
爪下的魔導化成風沙,與皇宮一起消散。
四周再度回歸黑暗,不同的是,有光從門縫洩進來。
阿祈爾感到有些疲憊,他緩緩移動腳步,推開那扇門。
齊勒斯送走阿祈爾,轉身看見整個背脊貼在牆上的希維爾。女傭兵像見鬼了一般,表情說不出的彆扭。
「你又怎麼了?」齊勒斯語氣不善。
希維爾啪的一聲將手掌拍上眉骨。
「只是不太習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