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哀回合
你拿著筆低頭埋首在書桌之前,卻是似乎在苦惱該怎麼動筆一般,手中的筆尖欲落未落地停滯在半空中,筆尖的墨水隨著時間流逝緩緩凝聚,終於在你一個不經意間,滴落在潔白的紙面,留下了一點墨色的點,如水中漣漪,薄薄暈染開了。
你參加過無數的比賽,小至校內的社團文學獎、校刊徵文比賽、校慶文學賞,大至外界的各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出版社徵文或是國內企業幾大排行出版社的徵文,甚至於國外的比賽,只要是有獎金報償的比賽,你都去參加過了。
也許並不是每一次都有佳音響起,亦是失望總比喜悅降臨來得還要更多,你也沒有停下過投稿。或著說,得獎的目的不在於榮耀,而在於那些比賽能夠給你換來多少的獎金,換得到多少的生活消費。
你的筆尖走過的紙面,勾勒描摹下了多少纏綿悱惻的詩篇,華麗詞藻堆砌起了一座座美麗的城堡,彷彿是將人捧在心上的描寫。
多麼細膩的描寫,明明只是簡單的黑字白紙,卻讓閱讀的人都忍不住紅了面,你得意的表情是收穫了他人沉浸而不可自拔的表現,這給了你莫大的肯定。
時逢冬天,在春天即將到來的前夕,校內的佈告欄刊登出了校刊比賽的訊息,這次的題目是少年少女們都會忍不住怦然心動的情書,該如何以最真摯感人的語調寫出一封足以讓見聞者都深受感動、最好能夠享受到戀愛氛圍的情書成為了你的新課題。
對著文筆自負的你看著眼前一行一行的格線與那刺目的黑點,筆尖卻遲遲無法落下,最後收起了那一堆散落的紙頁,離開了圖書館。
從最最輕描淡寫的「見字如面、聞詩如歌」這樣四個字,到堆疊起了最煽情的詩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天邊最美的晨曦還不若妳的眼睛」都曾出現在你的筆下。
然而,總有那裡不太對,你緊皺的眉頭不曾舒展,一遍又一遍扔掉了手中那乾澀而不夠真切的情書,廢紙球積滿了紙簍。時間在悄然地逼近,距離春天的到來已經不遠了,然而文學少年卻碰上了前所未有的瓶頸。
似乎找到了突破的方法,你的表情顯得放鬆,卻更加的專注了。掩埋在無數文學庫本之間,彷彿要把整支筆的墨水給寫完似地拼命。原本借閱來的書籍卻似乎變成了隔絕他人干擾的書牆。
持續了好長一段的時間,就在那一個夜晚,你還是照舊如常,然而卻出了一場意外,你終於失去了鎮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都發生。
於是你寫出的二十封信件,用單一的顏色傳遞出了訊息,也得到了相等的回應。再後來,你寫下了的情書裡有了那麼一句。
濃墨重彩了一整個季節,碧綠色的芳茵生長滿了整片原野。
也許你會記得,你曾經在置物櫃裡頭看見了一個小巧的深藍色盒子。你一定知道是誰給你的。因為那精心挑選過的顏色,也就只有你熟知的女孩會贈送。裏頭是幾顆糖果,倒是顯得十足的孩子氣。
你也曾親手收到過的情書的回信,那回信以著直白坦露的語言書寫著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字:「喜歡」。
那封信拋卻了那些奢華的辭藻、與譬喻轉化讓人分不清的修辭語法,把內心最真摯的情感通通凝聚於筆尖。
然而說穿了,只不過是寫回信的那一個人,對於自己的文筆沒有自信,而且比較用更多的精雕細琢的修飾,她更加喜歡直率而坦然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或許,你會想說也不必苦思冥想,字句難以纏綿地描摹的容顏、再多的描繪也無法確切呈現出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不管是蹙眉低笑噘嘴眨眼都遠勝於書本上所學會的桃花映面、眉目如畫。
在無人的教學樓裡,你站在置物櫃旁,手中捧著的那一個小巧的盒子在夕陽的照耀下,鍍上了一層金橘色的光澤,似是熟透的桔子,你抬起了頭,然後等到了送禮的那一個人。
林茵回合
妳坐在圖書館的櫃台裡,手中捧著的是一本文庫本,只不過掩在桌底下而無法看清封面,不過就算是用猜想的,大概也能猜測出會是很符合青春少女所閱讀的書籍吧。在無人打擾的時刻,妳總是慢慢地翻著書頁,寧靜地就像是一幅畫。
每個星期四,妳總會待在這裡。因為妳是圖書館的值班委員,在這樣的環境裡,妳顯得如魚得水一般地優游自在。對於替學生借閱歸還書籍這樣簡單的小事也顯得得心應手。
只是妳也許不知道,星期四的圖書館,待在裏頭的學生之所以比起其他的開館日都還要多,有一部分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孩們其實都是挑準好了日子的。不過就算知道,妳也不會在意吧。妳總是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妳偶爾放下文庫本的時候,總是會環視整個圖書館。好些人會故作不經意地與妳對視;更多的則是低下頭與毫不在意的人。
妳喜歡觀察當時所在的人們是甚麼樣的表情,是高興的、悲傷的、還是氣憤的、苦惱的,也喜歡觀察到底是因為甚麼原因而讓那些人產生那樣的情緒,是因為書本裡的故事、還是因為沒有完成的作業。這成為了妳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似乎是從學校的布告欄刊登出了校慶時校刊社的情書徵稿比賽,比起往常更多的人往圖書館擠了進來。有些人雖然坐著什麼也沒做,但卻似乎陷入了什麼苦惱一樣;也有的人是振筆疾書,但是最後寫成滿意的卻似乎沒有幾個。
就連平時安靜的圖書館,細語的嗡嗡聲也隨著正逢青春的少年少女們擁有了憧憬的戀愛話題而變得大聲了,對於這樣的情況,妳悄悄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妳看著這樣的情況,覺得有趣,於是翻閱文庫本的時間減少了,更多的是拿來觀察這一些湧進圖書館裡寫情書的人。
那一天本該是一如往常地一天,至少妳當時是這麼認為的吧。但是意外就在那個時候發生的,妳看見了散落了一地,整整二十封的信封,上面的署名是妳的名字,妳毫不遲疑地就拿走了那一些。
於是,後來在妳回遞的情書中有這麼一句。
綠茵棲息蔓生於木,春天的東京飛舞了無數泛著戀愛氣息的櫻花。
妳曾在那個男孩的置物櫃裡頭放進了一個深藍色的小巧盒子。那是妳特意起了一個大早放進去的吧。因為學校不早一些到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置物櫃這樣的東西太明顯了,誰要在那徘徊一定會引起注意的。
那裏面的糖果是妳所鍾愛的口味,把零食放在書包裡是妳的習慣,想來妳也是希望分享自己所愛的東西,所以才將那一些糖果包裝好了悄悄地放進他的置物櫃。
妳還曾寫過情書的回信,在收過他那一疊二十封的信件之後,也許是不希望將自己拙劣的文筆暴露,所以只能寫上最簡單也最直白的詞彙:「喜歡」。
也許這就是西方人與東方人的不同,在東方含蓄委婉的表達之中,來自西方的妳,直白而不加掩飾的大力表示了自己的情感,這或許也是妳特別引人注目的原因也說不定。
在無人的教學樓裡,妳慢慢地走向站在置物櫃旁,手中捧著的那一個小巧的盒子的那一個人,在暖橘色的夕陽,從門外徹底地撒了進來,落滿了整個空氣,似是一層柔軟的薄紗,妳露出笑容,然後迎向了收禮的那一個人。
妳是夜神倪克斯所帶來的夜晚之中最美麗的傑作,睡神許普諾斯為人們許下了睡眠,於是人們才有幸得以看見妳的面容,有了妳的存在,夢神摩耳甫斯的意義就徹底地消失不見了。
妳是活著的天堂;活著的地獄、讓人忍不住祈求妳的垂憐,哪怕進入的夢是那些他們最痛苦、最不願想起的那一些。於苦難中得到祝福,於祝福中蒙受苦難。
不了解妳的人,避妳如同蛇蠍猛獸,深怕妳會奪取走了他們的性命;然而那是他們不能理解的妳的美麗。
除了妳之外,還有誰能夠擁有如此多變而虛幻的美麗,在每一次轉身回眸之際,都是不一樣的面貌,如同夢境一般的千變萬化。沒有規律也無從尋找規律。
唯有妳是能夠行走於陽光之下不會幻滅的泡沫,閃爍著琉璃一般七彩的光,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令人深深地著迷。
似是甜美的鴆酒,而人們除了妳之外,無可奈何,沒有其餘的選擇,只能飲下好緩解他們的飢渴;妳又似是天真童話般的夢境,將所有任何關於童稚、美好、光明、璀璨的形容詞都給了妳之後,人們才會理解何謂語言的匱乏。
妳的另一面卻又是漆黑而綺麗的,引誘著人們墮落深淵,那怕要求他們要把靈魂拿去與惡魔交換,也在所不辭。
如果信仰妳的人能夠為妳組成一個國度,那一定是一個一點都不美好的畫面。
妳的國度是無人可以到達的國度,在此前提之下,如果能夠成為妳的臣民,那又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想必是用了十個世紀所累積而來的幸運。
然而,身為美夢、惡夢的妳,如果被人所徹底地擁有,那麼就會失去那樣虛幻的美麗了吧,只有當妳不屬於任何人卻又屬於任何人的時候,妳才是最美麗的。
當初妳將手中的戒指遞出,又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態呢?但是不論如何,有幸成為婚約者,一定是幸運的、是幸福的。那怕戒痕像是熱鐵烙燙了手指的皮膚、骨骼與心底深層的恐懼,也不能阻止飛蛾撲火。
對於飛蛾來說,火焰的葬身之處,才是最好的歸宿,而妳的懷抱也是那些狂信者們最後最適合葬身的場所。
狂信者會將自己解剖、剖開那些被深藏的、未曾癒合的、還在化膿腐爛的那些,全部都從心底剖析出來,如果妳需要的是那些,那也將接受到那些誠心誠意獻上的。
要是妳能夠穿上那些綴有飛舞的薄紗、緞帶與漆黑的裙裝、穿上那本就該屬於妳的禮服,那麼為妳製作服裝的人,此生的就少了一件遺憾。那衣服至今還擺在櫃子裡,深深地期盼、等待著主人的妳來拿回去。
回想起那一天,絢爛的陽光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彷彿接通了異世界的通道,所以才將妳送到了人類的世界。後來發生的一切也恍如夢境,陽光失去了實質,成為了折射的鏡子,送走了沒有實影的妳。
若再有機會,請再現身一次,再一次現身於這個充滿了慾望的城市。
在下一次光影虛實搖晃、模糊了界限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