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我在河的下游找到了綠箭的屍體。
「貝雷，找到他了。」我輕按著無線電，另一手撫著刀柄小心翼翼的靠過去。只要看過恐怖電影的人都知道，這種倒在地上的屍體最危險，因為你不知道他究竟是單純的屍體，還是隨時會爬起來的殭屍。
「處裡的乾淨點，他是個優秀的士兵，值得有一場盛大的葬禮。」貝雷的聲音聽來有些沙啞，或許是好幾天沒睡好的關係，也有可能是他對於自己沒能送綠箭最後一程感到遺憾。
「還有，別讓那些混蛋吃了他。」他過了良久後補上一句，我應了聲切掉無線電，保持著一個隨時可以揮刀的姿勢靠近他。
因為長時間泡在水裡的關係，綠箭的屍體顯得有些浮腫，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爛了，露出底下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甚至深可見骨，好幾隻肥大的蛆蟲還在底下爬來爬去的。
這就是戰士最後的結局嗎？我無語的看著蒼天，綠箭那蒙塵的眼珠則是動也不動的注視著我。
「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你滿意，但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我看著眼前的熊熊烈火，綠箭的身影在火勢中漸漸變得模糊，濃烈的黑煙隨著火舌吞吐而上，空氣中夾雜著一絲淡淡的焦臭味。
我跪在地上雙手合掌祈禱，我告訴自己裡面燃燒的可不只是一具屍體，更是一條勇敢的靈魂，如果不是他犧牲了自己，現在我可能還在河底漫無目的的飄啊飄的。
「願焰火焚盡你的罪惡，在永生的焰裡，連死亡也將成為灰燼。」我默默念著禱祝詞，接著起身將剩下的所有汽油彈都投入火堆中，火勢在一瞬間變成了雄偉的火柱，彷彿有種逆燒天際的氣勢。這才是符合綠箭性格的葬禮。
「謝謝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禮物的。」我恭敬的合掌一拜，將那一串冰冷的兵籍牌緊緊握在手裡，戰士終於可以回家了。
只是我的家，又在何處呢？
「我把綠箭帶回來了。」我走進臨時搭起來的帳篷裡，裡頭擺著我們僅剩的物資，還有一張東拼西湊起來的桌子，貝雷正埋首在桌子上，專心的研究他從學校裡帶出來的步槍。
我把兵籍牌放在貝雷面前，他微微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接著微微挑了下眉，我知道那是叫我滾出去的意思。
「所以，當其他人都在設法活下去的時候，你就只是窩在這裡什麼也不做嗎？」我兩手插腰站在原地，貝雷頗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站了起身。
「如果妳能夠行行好現在滾出去的話，說不定晚餐前我就能解開這個鎖了。」貝雷粗聲說道，拿起放在桌上的菸盒準備點菸，我注意到桌子上躺了好幾條乾癟的菸屁股，顯然他已經好一陣子連煙灰缸都懶得用了。
「貝雷，這樣不是辦法，我們得談談。」我按著額頭說道，伸手指著他的菸盒隨口說道「順便告訴你，那包菸早就空了。」
貝雷愣愣的看著我，不信邪的抖著菸盒，但裡面卻只飄出幾縷捲曲的菸絲。
「媽的。」貝雷啐了一口，把那個菸盒揉爛扔在地上，然後用一副「你他媽是在看三小？」的表情看著我。
「噢，妳想談是嗎？拿去！」貝雷隨口說到，從地上的罐頭堆裡抓了一個罐頭丟給我。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抓著罐頭說道，感覺這個老傢伙要不是在裝蒜，就是把我當成傻子再耍。
「噢，是嗎？那妳要不要給我一點提示？因為我他媽的根本不知道妳再說什麼鬼東西！」貝雷吼道，爬滿皺紋的老臉湊近我面前，幾個罐頭鏘啷從架子上滾了下來。
「我說的是所有的一切！我的天！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是說……你看看你！」我頭痛的說道，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空的罐頭，金屬的瓶身上倒映出一張扭曲、憤怒又悲傷的老臉。
「你已經在那東西上花了太多時間了，就算你一天可以解鎖一把槍好了，我們可還有一整個櫃子的槍啊！等你全部都弄完不要說是我們早就先變成殭屍了，你的身體也會撐不住的！」我喊道，聲音大到外頭的老槍忍不住進來察看，我揮了揮手示意一切都沒事，他才不太放心的離去。
「承認吧，就算你把那些槍都修好，綠箭也不會回來了…」我低聲說道，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最近這種舉動彷彿新一代的文明病似的在我們之間瘋狂流行著。
「我不是在修理，是在解鎖！」貝雷粗吼道，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像是留聲機的唱針刮到了唱片上的裂縫似的。
「修理東西從來不是我的專長，那是老菸斗的強項，還有小河、峰哥……該死的，我好想念那幾個小王八蛋！」貝雷咬牙罵道，把那把步槍隨手摔到地上，發出一陣喀喀的聲響。
「看到了嗎？這就是問題所在，你自己瞧瞧外頭那群人，他們絕望、悲傷、而且充滿憤怒，這樣一群充滿負面情緒的人不用等殭屍上門，他們自己就會開始互咬了。」我搖著頭說道，一把將帳篷的簾幕些了起來，蒼白的陽光歪歪斜斜的爬了進來，露出了外頭滿目瘡痍的營地。
貝雷頹喪的一屁股跌回椅子上，這個老人臉上的容貌彷彿瞬間蒼老了幾十歲，我默默看著他，他那凹陷的眼窩彷彿已經一夜未曾闔眼了。
「你先休息一下吧，你已經花太多時間在弄這把槍上了，也許你該看看其他更急需解決的問題。」我彎腰把那把步槍撿起來，貝雷對我的舉動絲毫沒有反應，只是像個雕像一般處在椅子上。
有一個被石化的夏洛克已經夠糟了，現在連貝雷也這個樣子，我不禁感到一陣頭痛。
「妳知道嗎？有時候我還挺羨慕夏洛克那小子的。」我準備走出帳篷時貝雷叫住了我，他從椅子上爬了起來，手中夾著一根不知從哪摸出來的香菸，當然已經點上了。
「別誤會，那小子的確有很多缺點，他做事莽撞、思考不禁大腦，還有事沒事就會逼我戒菸，但……妳不能否認，和他一起並肩作戰時，那種感覺確實很不一樣。」貝雷叼著菸抽了一口，不知怎麼，那一瞬間閃過的菸頭火，讓我不由自主想起那熊熊燃燒的烈火，以及如流螢般飄過眼前的火星。
「我能理解。」我微微頷首，雖然之前只和夏洛克搭檔戰鬥了一小段時間，但那種感覺，至今我始終忘懷不了。
「那小子有一種本事，不論是多麼絕望的處境，只要有他領導，你就會覺得他一定能帶我們活下去，而且哪怕是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陷入危險了，他也會奮不顧身的來拯救我們，這就是那小子可愛的地方吧？當然也是他愚蠢的地方，妳幹嘛那樣看我？」貝雷盯著裊裊上升的煙說道，直到發現我一臉奇怪的看著他後才打住。
「沒事，我只是搞不懂你到底是在誇獎他還是損他了。」我抓著頭說道，這個老人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了起來，只是沒多久臉色又轉為陰沉。
「自從夏洛克陷入絕望後，整個團隊的氣氛都變了，我也試著力挽狂瀾，但……沒有用的，我只是個憤怒、沮喪、又嗜菸如命的老傢伙罷了，只能努力找事情給大家做，我知道只有透過忙碌才能讓人暫時忘掉悲傷，但卻想不到可以驅散悲傷的方法。」貝雷看著快要燒到手指的菸屁股，卻沒有想要把它捻熄的意思「我想只有那小子才有辦法做到吧？每次愈是絕望關頭，那傢伙的求生意志就愈是堅強，只是，現在連他都變成這樣了，我們恐怕已經……」
「話別說的太早，一定有辦法可以讓夏洛克重新振作起來的。」我杵著下巴想著，肯定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振作起來，什麼都好，只要夏洛克恢復信心，這支隊伍肯定就能從一蹶不振的谷底復活過來。
此時帳篷被揭了開來，玉琳一臉疲憊的走了進來，顯然也是好一段時間沒睡好了。
「他的情況如何了？」我關心的問道，在這個隊伍待了也有一段時間了，隊上的成員我幾乎都打過幾次照面，也曾經在抵禦殭屍時和不同的人搭檔了好幾次。
「還是一樣，他已經兩天沒進食了，不論我怎麼勸說都沒用，只能靠沾濕的毛巾替他補充水分。」玉琳揉著黑眼圈說道，貝雷遞了根菸給她，玉琳道了聲謝後就點了起來「如果不是他還有呼吸，我會覺得他已經死了，只有在殭屍來襲時他才會有點活力，我猜可能是想把所有的憤怒、悲傷都發洩在殭屍身上吧？不過警報一解除，他立刻又變回行屍走肉的樣子。」
「妳還覺得有辦法能喚醒他嗎？」貝雷問道，隨手把菸屁股彈落在地上。
「如果有的話，拜託妳快點告訴我，他這個樣子是撐不了多久的。」玉琳焦急的說道，但她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削瘦一圈的臉頰。
我抓著頭髮苦思，難道真的什麼辦法也沒有了嗎？
「沒用的，認清現實吧，我們現在的處境就跟學校的教育體制一樣讓人絕望。」貝雷嘆了口氣說道，但我全身突然打了一個激靈，彷彿剛才有一道靈光從腦中閃過。
「貝雷，你把最後那句話再說一次。」我緩緩轉過頭，雙眼發光的盯著貝雷。
「幹嘛？這是事實啊，我高中的生活簡直一團糟，我甚至連高中都沒念完，那件事還令我耿耿於懷到現在。」貝雷捋著鬍子說道，彷彿回憶起了許多往事。
「就是這個啊！貝雷你真是個天才！我想到一個好方法了！不但能幫我們脫離現在的狀況，還能讓夏洛克重新振作起來！」我興奮的拉著貝雷跳上跳下的，他們兩個都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等等，妳該不會是要？」果然還是老經驗的貝雷厲害，一下子就弄懂我的意思。
「沒錯！我們要奪回學校！就在今天！」我滿腔熱血的向眾人宣布，自信滿滿的等待著他們同樣發出激昂的回響與吼聲，但我得到卻不是歡呼與掌聲，而是一張張懷疑與不確定的表情。
「我不知道…可是這樣感覺挺危險的不是嗎？」阿土搔著頭說，這個壯漢外表的粗曠度和他內心的纖細度簡直是不成比例。
「大家！你們想想看，一但我們占領那所學校會得到什麼？食物、飲水、藥品什麼的應有盡有，而且還有水泥牆可以阻擋那些殭屍，更不用忍受日曬雨淋啊！」我聲嘶力竭的說道，迫切的希望人群中可以出現附和的聲音，但我只看見游移的眼光與虛應的臉孔。
「那裡很危險，不只是學校，整個外面都危險度都超乎我們的想像。」
「第一次外出時我們失去了峰哥，然後是老菸斗和小河，我們的團隊已經元氣大傷了，經不起更多的損失。」
「說的有道理，而且我們待在這裡反而比較安全，反正也沒有人或殭屍會想到要來廢墟游蕩……」
「看吧，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貝雷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握拳看著議論紛紛的人們，他們徬徨的心彷彿風中殘燭般搖曳著，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大家，拜託你們仔細聽我說！」我喊著，但是浮動的人心豈是輕易就能撫平的？就在我覺得耐心快要到極限時，一聲轟然的槍聲突然響了起來。
所有人都扭頭往後看，接著一臉驚愕的倒退了幾步，我試著墊高腳尖想看清楚，卻只能看見一支握槍的細手。
「別誤會，我只是不喜歡太吵的環境，那會讓我頭痛。」黃鵲輕輕推了下眼鏡，左輪手槍的槍口還冒著淡淡的硝煙。
「大家，我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新人，沒有資格多說什麼，而且還因為我同伴的行為，令你們失去了兩條寶貴的靈魂，也對你們造成了不可抹滅的傷痕，我知道即使拿自己的性命來換，也換不回你們失去的那些重要的東西。」我平靜的說道，並且緩緩向他們走去，同時解下腰間繫著的武士刀。
「我不會說什麼請大家放下仇恨一起往前看之類的話，因為我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誤是不容原諒的，但…我們不能讓那些死去的同伴白白犧牲，也不能再讓自己陷在復仇的泥沼中，仇恨絕對不是幫助我們前進的動力。」我雙膝跪下，緩緩拔刀出鞘時，腦海裡不自覺浮現起蕭遙的臉龐。
「我知道你們有些人肯定還不信任我、懷疑我、憎恨我，但我請求你們，請你們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去彌補過去犯下的錯誤。」我恭敬的捧著刀，一抹蒼勁的弧形倒映在眾人的眼中，刺眼的令他們忍不住拱起背來。
我注視著手中的武士刀，從古至今，這些東西都被視作殺戮的工具，卻讓人忽略了凡事都是一體兩面的道理。
刀能殺人，但反手也能令人活命，殺一儆百，抑或殺一救百，全看握刀者的心意為何。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老樣子，我們來投票吧。」貝雷叼著菸說道，粗糙的手掌輕輕放在我的肩頭時，他蹲下身在我耳旁低語著「真有妳的。」
「等等，投票前我有個疑問，學校裡有熱水嗎？」黃鵲問道，扯了一下自己糾結的頭髮。
「教職員室裡有專門給留夜老師使用的盥洗室，裡面的天然氣管線是學校內建的。」我歪著頭仔細回想，他們紛紛瞪大了眼睛，接著彼此互看了一眼。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不過老娘要當第一個。」黃鵲吹了聲口哨，像是西部片的牛仔般把左輪手槍耍了一圈，接著俐落的插進槍套裡。
人群爆出一陣歡呼與大吼，我則還有些愣愣的跪在地上，直到貝雷大笑著將我拉了起來。
「我不知道妳怎麼辦到的，小鬼，不過如果妳想當第一任女總統的話，我毫無疑問投票給妳啊！」老槍哈哈大笑著，還因為笑得太用力而被口水嗆到。
現在高興還太早了，我靜靜退出人群，扭頭看了一眼坐在懸崖邊的夏洛克，咬牙走了過去。
創作內容
【生存本能】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