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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大魏天子‧明熙黯黮若盛秦 第一章 夸父

作者:小魚兒諸葛亮│2015-10-28 22:00:01│巴幣:26│人氣:633

  「神靈倏忽,棄我遐遷……靡瞻靡恃,泣涕連連……」

  一位王者挺立在龍舟的頂層上,悽然地吟著……這王者身著深紫的龍袍,腰間繫著一佩劍,貌相一副龍眉虎目、鬚髯如戟,看來年近四十,眉宇間流露出一股貴雅之氣。頂層甲板兩旁並排站立數十位士卒,舉戟端正地站著,個個面上不敢顯出絲毫的怠懈之情來,撐起威武浩氣的模樣。

  此時乃十月隆冬之深夜,寒月當空,忽隱忽現。朔風凜冽,吹在當下這位顯露出淒涼之色的君王面上,更是雪上積霜、憂上加悲!這君王舉頭仰瞻,看著舟上高高直立的的旗幟──金光耀眼的旗面上繡著大大的「魏」──那是他的帝國!那是他先父為他留下的餘蔭!因此,他極思念已故的父親……那個曾經橫掃群雄、叱吒戰野的父親。

  「我獨孤煢,懷此百離……憂心孔疚,莫我能……」

  他吟此止住了!他低頭哽咽、他眼泛淚光……即使他曾對己家的胞兄幾近毫不留情、即使他對家叔假求不成而記恨於心、即使他對曾降於敵的名將百般羞辱、即使他讓曾寵愛的美人隨即香消玉碎,但他對性情澎湃、允文允武的父親卻懷著一顆追念之心。

  父親生前未曾以帝自居,身為孩兒的王者卻追諡他一個「武」字──即便父親日後會受後人的唾罵、即便父親在歷史上難免揹負著「篡位」的汙名。

  「曰仁者壽,胡不是保……曰仁者壽?父皇,您為前朝的百姓盡心竭力,興屯田、修文學、制田租等良策,讓受賊寇連年摧殘的國土轉眼成富,可稱『仁者』;您以寡兵擊敗袁紹、您以精兵征伐烏丸,更以奇計大破西涼『錦馬超』,可謂『用兵如神,仿如孫武』!可您……您卻還未平蜀定吳,就此…離孩兒而去……」說著,王者又止言而不語,神情上的「痛」與心境上的「寞」織在一塊。

  ※※※
 
   這王者正是那代漢稱魏的曹丕,登基之前假謙推辭、再三不受,登基之後意氣風發、跋扈蠻橫,更甚父親曹孟德。他曾因嫉妒逼得胞弟曹植七步成詩、他曾因叔父曹洪不借予銀兩而想置之於死地、他曾以書畫嘲諷名將于禁以致其羞憤而亡、他曾因郭后而賜死了寵愛已久的甄姬……身為君王,器量之小、性情之陰,卻偏偏有著一身的文藻之氣、一手天賦異稟的才藝,令人不得不髮指,卻又令人不得不佩服其才啊!

  大魏黃初六年(紀元二二五年),曹丕正率領十餘萬戎卒於五月時進軍,延著長江南下,打算親征那叛魏的東吳之孫權。數千艘舳艫,浩浩蕩蕩地在滾滾的江流上橫行無阻!數萬「大魏王師」的旌旗,隨著風飄而虎虎生威。

  然而,魏師在寒風中行軍的一路上,曹丕無時無刻的在感慨──亡父曹操無法伴著他威風征吳、無法在旁指導兵法、無法跟著一起吟詩作詞……只能帶著父親的理想一路向前!

  「父皇啊!您在天之靈,聽孩兒如此稱呼您還慣嗎?方才那首〈短歌行〉是孩兒爲您而作的!您還滿意嗎?您生前的那句:『若大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矣!』──孩兒時時刻刻都記於銘心啊!父皇、父皇……孩兒是周武王嗎?那於牧野大敗商軍的周武王嗎?那功蓋先父的周武王嗎?」

  語畢,曹丕清嘯一聲,拔出腰上佩劍,劍映寒光,數抹冷月游走於龍舟的甲板之上!這一代帝王開始舞劍,瘋狂的舞劍──每刺出的一劍,好似要比父親刺的更疾快;每揮劈的一劍,好似要比父親劈的更為凌厲?父親曹操的遺風,就像迷香般的牽著他走?

  那些站立的衛士們漸然變色,愕然的盯著他看,他們內心裡不異而同的閃過一個念頭:這位喜怒無常的天子又發洩他的傲氣了!

  這時,曹丕猛然止住,緩緩地以劍尖隨指身旁其中一名衛士,說道:「你,出來!」

  那衛士快步上前,戰兢地跪下行禮。曹丕則跟他道:「拔起你腰間的劍,與朕比劃比劃!」

  那衛士臉露難色,回道:「皇上,這……刀劍不長眼睛,不如屬下去拿木劍過來……」

  曹丕怒道:「你這樣還算大魏戰士嗎?你當朕還是當年那個只會拿木劍木刀耍猴戲的小毛頭嗎?朕再說一次──拔劍!」

  衛士無可奈何,放下槍戟,迅捷拔出自己的劍,倒刃行禮:「皇上,得罪了……」語畢,手一轉持好劍,一個弓步百好架勢。

  曹丕滿意的直道:「很好、很好……」忽然一劍刺出!

  衛士畢竟身經百戰,惶恐之餘,仍處變不驚,毫無怯態地擋開曹丕來劍──曹丕興致更勃!猛劈狂砍,劍路不亂,盡顯他八歲起「好擊劍」的深厚根基。

  衛士愈擋愈慌,曹丕的好幾劍差點削掉他的腦袋或胳膊!曹丕進招仍不停喝著:「進招啊──身為朕的護衛,難道就這點斤兩嗎?」衛士額頭沁汗,微喘道:「是!」

  原本一味避重就輕的衛士,手裡的劍驀然化為一條白蛇,滑溜溜地襲向曹丕脇下!曹丕大驚,急忙迴劍,「鐺」的一聲與來劍交磨錯開。衛士抓準轉機,劍如長索一般,繞著曹丕周身而進。曹丕只得寒光亂爍!由攻變守、由進反退──

  「這招不是……于家的『靈蛇索』?」曹丕認出路數,此乃昔日「厲侯」于禁馳騁沙場的家傳名招「靈蛇索」。但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竟有人能把「靈蛇索」以劍法來施展?

  只見衛士眼神,原本的怯色渙散,一下子轉為精氣煥發,甚至帶有三分恨意?進招的劍無意間戾氣大增!每一劍幾乎針對曹丕的要害。

  衛士彈劍右削,曹丕只得右腦一晃;衛士劍取下盤,曹丕只得以劍使力、彈地而避;衛士直擊龍珠,曹丕為保目明,只能後翻著地、朝側一滾。衛士招招狠辣,且如蛇行飛遁,令曹丕大感吃力!

  此時,曹丕右步一跺,朝後飛躍一大段路,恰好停落於龍頭上,右劍外擺、左掌直伸,喊道:「且住──」一聽皇上命令,衛士好強、肅殺的神色頓時全散,收劍回鞘,變回戰兢恭謹的姿態,屈膝抱拳,低頭淡定道:「屬下死罪!」

  曹丕盯著衛士半晌,看清他面容──那衛士蠟黃膚色,目細如月,鷹勾鼻挺,令曹丕頓時熟悉起來?

  曹丕問道:「你是『厲侯』的兒子?」衛士答道:「回陛下──罪臣于圭,正是于文則的晚年獨子。」曹丕點點頭,淺笑道:「很好!父子倆猶如一個模子……你方才說『死罪』,何罪之有啊?」于圭道:「罪臣剛剛出手過猛,險些傷到陛下龍體,確已犯下死罪!」曹丕嘿嘿一笑,昂首道:「那是朕強求一戰,你只是全力以赴,並無罪責──」

  于圭續道:「罪臣為私情而無法壓抑情緒,差點置陛下於死地,就是死罪!」曹丕一臉詫異,道:「喔?朕就不理解了!是何種私情使你想置朕於死地啊?」于圭頭微上揚,銳利的眼神射向曹丕,面不改色地道:「家父含冤致死──」字字道來猶如鋒刃。

  曹丕不禁打了一小寒顫,面現慍色,哼氣一聲,問道:「你認為『厲侯』是含冤而死嗎?」于圭毫不猶疑直道:「不錯!」曹丕冷笑一聲,娓娓道:「當年關雲長水淹樊城,據報說你父親連反抗都沒有便怯場歸降了,如同喪家犬一般!這般懦弱無能的武將,朕莫非冤了他不成?」

  于圭一聽之下,急促道:「陛下並無親眼所見,怎知家父是怯戰而降?就單單輕信逃兵之言,就斷言家父是懦弱鼠輩?何況,陛下從沒未給過家父辯解的機會,還畫下當時樊城一役的假想圖羞辱他,逼得他鬱鬱而終,豈是明君所為?」于圭愈講愈激動,語態甚是悲憤。

  曹丕被此一激,亦龍顏大怒:「有啥好辯解的?于文則投降就是沒氣節、是叛國賊!朕沒依此事將他治罪,已是寬宏大量了──朕也不過是畫張圖嘲笑他一下,他便想不開而病死,關朕什麼事?你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找朕興師問罪,不怕掉腦袋嗎?」

  于圭冷笑道:「我今日既已犯下死罪,就沒什麼好怕的!心中隱忍多時的不平,趁此機會痛痛快快地跟陛下說明白,也是不枉此生──」他繼續道:「本來家父臨終前囑咐我:『切勿因私情而壞國事。』國字當頭,男兒理應心繫家國、拜官封侯、揚名立萬,陛下代表整個大魏!我絕不會因為對陛下心懷怨念,而去做出危害大魏之舉……我習武多時,去年入宮參與衛士察舉,就是想繼承家父意志、守護陛下!但是,我也要順便接近陛下,冒死為家父討個公道。」于圭挺胸於前,無所畏色!

  曹丕見于圭如此,心頭不經意湧現敬意,怒氣已消大半,持劍直指于圭,語氣緩和道:「那你認為朕哪裡冤枉于文則了?你且一一說來,若不達情理,朕便從重量刑──」于圭見皇上這般,也不再厲色,肅穆道:「敢問陛下──您可知李陵此人?」曹丕道:「他是漢武帝年間的一名大將,後來在征伐匈奴時兵敗,為求苟活、歸降敵方……」于圭打斷皇上話頭,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李陵並非苟且偷生──」

  曹丕一臉狐疑,問道:「此話何解?」于圭接道:「當年李陵親領五千名荊楚勇士兵出居延,於浚稽山與單于大軍交鋒,以數千兵力抗擊八萬以上的匈奴軍──連戰十來日,在李陵率兵之下,還能殺得匈奴近乎上萬人數!此等骨氣,豈是苟活之徒?」曹丕點點頭,食指一甩,道:「繼續說──」于圭道:「李陵血戰至只剩一兵一卒,無可奈何,只能歸降……但他並沒死節!仍是『身在胡邊,心在漢』,想找機會刺殺單于,領其首級趕回皇帝身邊,以報國恩。」講到此處,于圭忽然哽咽道:「誰知道……漢武帝當時真以為他是存心叛國,便大發雷霆,竟將李陵一家滅族處分?此消息一傳到匈奴,李陵頓時心灰意冷,報國之心已陷於陰霾之下!」曹丕聽到這兒,也不禁同情起李陵的際遇。

  于圭深吸一口氣,坦然道:「或許比起李陵的滅族遭遇,家父歸國後無受任何刑罰,何嘗不是幸運得多?可他當時降於關羽,也是迫於無奈,七軍皆溺,無用武之地!他別無他法,只能投降──但家父並非有意降敵,他的心思與李陵一般,就是想伺機刺殺關羽,以報先帝(曹操)的大恩!不料時不予他,在家父行動前,關羽那廝便被東吳呂蒙所襲,兵敗麥城、魂斷臨沮,使家父沒有機會立功、以雪恥辱……」話未止,于圭忍不住流下一行淚,盡露男兒真情。
  曹丕此時已然被于圭直率的表白所打動,又見他投效自己、隱忍多時,很是佩服這樣的膽色與耐力,原本冷傲的臉龐盡現喜色,「咚」的一聲,寶劍脫手直插於地、晃動未止……

  且看曹丕行至于圭右側,輕拍其肩兩下,大笑道:「想不到你身為一介武夫,論起道理卻是條理分明、言簡意賅?想必能夠想出一篇好文章吧!哈哈哈──」再多拍兩下,隨風漫步而去,于圭微感納悶,卻不敢回頭,耳聽曹丕之聲自身後揚聲傳來:「擢升衛士于圭為『牙門將軍』,封『益壽亭侯』!伐吳班師之後,詔告天下:『厲侯于禁乃忠烈之士!懼死投降,純屬虛妄──』」

  于圭聽此口詔,剎那間感激涕零、欣喜若狂,立即重重叩首,高喊:「謝主隆恩!」曹丕經過的兩排衛士亦同聲呼喊著:「皇上英明──皇上仁慈──」曹丕聽得滿面春風,龍影疾行,消失於飛盧內。

  曹丕從飛盧窗扉高望寒月,嘴鉤彎月,藏不住得意之情,暗道:「當年漢武帝可沒為李陵昭雪呢?朕如此善待厲侯之子,還為厲侯洗刷不白之冤,看來朕比那漢武帝還更像位明君呢──」

  曹丕忍不住大笑幾聲,緊接著瞬即變色,狡黠的眼神閃著異光,喃喃道:「不!我不只要超越漢武帝……還有父皇!沒錯!父皇才是朕的目標──」然後朗聲自語:「父皇啊!您生前還未完成的功業交給我吧……孩兒也是熟讀兵法、精通六藝啊!我要追上您……不,我要超越您!滅吳賊、毀蜀寇、再平定各方蠻族,超越您!」

  這時的曹丕已不再有剛剛那思念父親的哀慟之情、亦無方才恩待于圭的仁厚雅量……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野心!他要超越父親的武功武略;他急著想要一舉擊敗孫吳,跟父親誇耀:那曾被父親激賞「生子當生孫仲謀」的人已死在他的劍下。曹丕心思如狂浪亂波,溘然狂笑──那毛骨悚然的笑聲中,藏著無盡的幻想、傲慢──彷彿剎那之間,他就要追上父親並將其凌駕過去。

  那些原本歌頌皇上的衛士聽到這笑聲,讚意盡失,突然間無不震肺寒心,加之窮冬的流風,皆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連心生感恩的于圭也不由得疙瘩起來?

  曹丕為于禁昭雪,究竟是出於對于圭的愛才之心?或是為博取將士們之信任及褒讚的圖謀之意呢?曹丕此人,恢弘乎?褊狹乎?魏文帝德行,明君乎?昏君乎?這些都已不得而知了……

  ※※※
    
  次日正午,大軍行至廣陵泗水一帶,曹丕雙腕環抱,威風凜立!轉身一望──數百里之內,那連綿不絕的船隻、那縱橫無敵的王師、那屹立不墜的旌旗……再轉過身來,看著波濤洶湧的江水,是何等的狹隘啊!接著傲然昂首,舉劍長吟:
 
  觀兵臨江水,水流何湯湯。
  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
  猛將懷暴怒,膽氣正縱橫。
  誰云江水廣?一葦可以航!
  不戰屈敵虜,戟兵稱賢良。
  古公宅歧邑,實始翦殷商。
  孟獻營虎牢,鄭人懼稽顙。
  充國務耕植,先零自破亡。
  興農淮泗間,築室都徐方。
  量宜運權略,六軍咸悅康,
  豈如東山詩,悠悠多憂傷!
 
  吟畢,曹丕的面容更加神煥氣揚,直覺仿若當年父親曹操出兵赤壁之時,吟著〈短歌行〉的那副豪情壯志……令他陶醉在其中。

  這時剛前往偵視的小船回歸,稟告了前方已出現東吳的水軍,嚴正以待的進行著守備,大約一百艘船隻,主帥為東吳的「揚威將軍」─孫韶。

  曹丕得報,隨即下令:「眾軍的陣勢在這片江水上展開!明日清晨,隨即進擊──朕要讓那狼心狗肺的孫仲謀(孫權)知道大魏水師的厲害!」如此,一船接著一船的傳令下去,眾船依令開始擺行列陣起來。

  身隨曹丕前往戰場的尚書蔣濟此時上前,作揖求道:「陛下,事已至此……微臣也沒什麼話好說的!微臣只求皇上能審時度勢,必要時當及早收兵啊!」

  曹丕面露慍色,回道:「蔣濟,朕對你已經是再三容忍了……朕見你熟稔干戈之大事,才讓你隨同而來的!你昨日上的那篇什麼《三州論》,朕亦暫且不究了!現在你卻口出此言、煞朕威風,你叫朕顏面何存哪?」

  蔣濟急忙下跪叩頭,痛哭迫切道:「微臣誓言忠誠──絕無存有挫陛下龍威之意啊!臣上《三州論》純是論說征討東吳的種種不利、願陛下三思而後行,懇請皇上明鑑呀!」

   曹丕哼了一聲,冷冷道:「朕不擾你操心了……朕就不信制不住那江東之虎!既然你忠心耿耿,就不要在此擾亂軍心了!你先自個返回洛陽吧──」若是平時,曹丕早已命人拿下,可曹丕念在蔣濟是父親生前的重臣,才僅僅打發他還都就罷。

  蔣濟聽了震驚極了!知道皇上不再信任他一言,急道:「陛下請不要趕微臣而去……微臣誓死追隨陛下不離不棄!既然陛下不願再聽微臣的建言,微臣也就不再提起了。」說著,心中已正盤算著發生意外時的應變之策。

  曹丕好不耐煩,但聽他不再出言,便微揮手指,示意准許蔣濟跟隨,蔣濟就謝恩起身。

  曹丕遠望前方東吳的百艘船隻,微微一笑,好似明日東吳便隨手可滅一樣?

  ※※※
 
  到了第二日清晨,大魏水師四周竟瀰漫著白茫茫的濃霧!完全看不清遠方東吳的舳艫。
    一早身穿威凜甲冑的曹丕此時卻心感焦急,不知如何是好、往何攻之……這個時候,「虎威將軍」許褚走到他面前──身型胖碩、圓臉白鬚的他已年近六旬,自從曹操死後,他一直擔任貼身護主的職務。

  「仲康叔叔(按:仲康是許褚的字號)……您認為父皇若在此地,他會如何定奪?」許褚從曹操開始一直都伴隨著曹家,因此與曹丕之親近不亞於曹操,曹丕年幼時練劍還時常蒙受他的指教,感情之深厚更勝過叔父曹洪。

  許褚聽曹丕發問,顫然開口:「皇上,末將……」他為人沉默寡言,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開口。

  「子桓知道了(按:子桓是曹丕的字號)……仲康叔叔,父皇會立即收兵回朝,是不是?」曹丕閉著眼,神色顯得深覺不堪。

      許褚低頭默然不語,等同承認了曹丕之言。

      曹丕張開雙眼,溫言道:「仲康叔叔,子桓決計不會跟父皇作同一般之事的!子桓只想問一句──叔叔願全然支持子桓攻克孫賊嗎?」

  許褚靜默一會兒,開口回道:「末將誓死追隨陛下!」語氣間充滿毅然之意。

  曹丕哈哈大笑,大聲道:「好,這才是子桓所認識的仲康叔叔……和那些膽小如鼠、卻信誓旦旦說自己忠誠的狗就是不一樣啊!」

  許褚卻吞吞吐吐回道:「承蒙陛下錯愛!但末將認為……蔣大人……」後頭之言幾近氣聲,「蔣大人沒錯」一言始終沒有說出口……許褚還是非常瞭解自己所看著長大的這位「天之驕子」!

  而曹丕也知道這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木訥叔叔」原本想說出什麼話,只是見他欲言而止,也不多加理會,自個喊道:「傳令下去──眾軍將士頸上皆圍紅布巾!」

  許褚聽到此令,直感疑惑,然而身經百戰的他隨即領悟,便立刻速往後方覆傳下去。

  過了半個時辰,十幾萬將士、兵士俱頸圍紅巾。曹丕確認完後,即刻下令:「全軍筆直往霧裡發進──撞船就上,遇無頸帶紅巾者皆格殺勿論!」

  原來曹丕料想到即使己我方遇霧看不清,對方應也同樣遇霧看不清,因此想藉此進攻、先發制敵。又怕敵我不分,於是命己方軍士圍上鮮紅明亮的布巾,一可在這嚴冬之季稍禦寒氣,二可辨認無戴紅巾的吳軍並無慮擊殺。曹丕不禁雀躍起來,對自己的戰術與心細感到極為滿意!

  大魏的眾船開始往那雲霧裡直直的衝進,龍舟則緩緩前行,曹丕自己與許褚站在船頭上觀看前鋒的十幾艘戰船入霧──一船入霧而消影、二船入霧而消影、四船入霧而消影、十船入霧而消影、百船入霧而消影、千船入霧而消影……曹丕邊看邊想著:「此計雖存在一定的風險……不過我眾敵寡,亂軍相鬥亦於我方有利!」正想到此處得意之時,忽地發覺蔣濟不在身旁,心裡不悅:「看來這老傢伙是懼怕敵人而自個回洛陽去了……哼,還說什麼『誓言忠誠』、『不離不棄』!到頭來還不是貪生怕死?」

  「隆隆隆……」前方猛然連連傳來巨大的聲響,曹丕大驚,馬上命人:「快去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過了一會兒,前去探視的小兵回來急覆:「稟陛下!前方船隻撞到浮冰!船身破裂進水……啊?後方船隻因前軍撞冰而停滯不前了──」

  曹丕頓時晴天霹靂,他沒算到在此季節的江水多冰,數十萬大魏水師無法前進、士氣正旺卻無用武之地!他的「紅巾妙計」也因此而無處可施了!於是他閉目抬頭,一臉苦澀的長嘆:「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又朝天狂罵:「賊老天!為何不成全朕?」咒罵之聲不斷,響遍整片江河,大魏將士無一不駭然。
 
  夜裡,江上一片寂靜,大魏眾船停留不前,龍舟艙內火光閃爍──曹丕與麾下大將們、謀士們正進行著有關大魏王師去向的重大決議!

  在場的除許褚外,還有左將軍張郃、右將軍徐晃、前將軍滿寵、後將軍文聘、建威將軍賈逵、司徒華歆、侍中劉曄、光祿大夫董昭,以及剛升任牙門將軍的于圭等人,眾將都在曹丕左右沉思,個個一臉凝重。只有一位容貌俊美、兩眼閃爍的少年卻不見憂苦之狀。

  曹丕開口發問:「如今這般……眾卿有何高見?」

  首先,一副獐頭鼠目的司徒華歆開言:「我軍食糧不足兩個月,如此持久下來,情勢只怕不利於我軍……」

  左將軍張郃手撫雪白長髯,接道:「要是分十人作一小船渡河進軍,自然可越浮冰之困……但兵力勢必分散,各小船眾多又難以互相接應,加之兵士不擅水戰,將面臨被敵軍各個擊破的險境──」

  談到此處,眾臣交互轉頭交談,口口輕聲皆贊同華歆、張郃之述。

  此時,那俊美、得意的少年打破沉默,對曹丕行禮講道:「父皇,不如就岸屯兵吧?這樣軍糧的供用就不成問題了。支持到江面融冰、通行無阻之際,再全力進軍──我軍雄大,必能吞噬這幫小小的弱兵!」

  曹丕臉露喜色,對那少年道:「禪兒,你這提議道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啊!不愧是朕的好兒子……不比你祖父當年差啊!」

  這麼一誇,曹丕連自己也誇進去了!好似斷然自己超越先父的事已定局了。

  ※※※

  此少年乃大魏皇子曹禪,是當朝皇后郭照的養子,年方十七。這次南征他陪同父親曹丕──閱覽過許多計策之書的他,一邊想跟在父親身邊學習軍戎之事,一邊年少氣盛、初生之犢的他等不及要在戎場上躍躍欲試。

  曹禪聽父親如此稱讚他,面上的光更是意飛氣揚!興奮地回謝:「父皇實在過獎了!兒臣只是獻一點棉薄之策……」

  曹丕剎那間心花怒放,一副迫不及待地道:「好!朕就下令──即刻靠岸屯兵……」

  「微臣反對!」

  曹丕尚未說完,突有一聲反對,讓艙內眾人為之震驚!往發聲之處望去,一位看來年過從心、清癯霞標的老者現身於艙門前。曹丕定睛一看,正是那消失將近一日的蔣濟。

  曹丕十分訝異,先前以為此人早已還都。當下忽然現身,又起反對之舉,使剛高興起來的曹丕火都上來了!冷言向蔣濟問道:「蔣尚書,你這一整天跑哪去閒晃了?為何現在才出現?還竟敢大聲反對朕的命令──」

  蔣濟立即跪下俯首,道:「皇上,罪臣冒犯天子!千該萬死……但並沒有在臨陣前左閒右去,而是為陛下準備安然之策,正回來想向陛下回報。只是恰巧聽見禪皇子的應敵之計,直覺十分不妥!因此匆忙制止,還請陛下見諒──」

  曹禪太過年輕,聽蔣濟如此批己大為不快,脫口怒道:「蔣濟,你說本宮計策十分不妥,是何居心啊?」

  曹丕也隨著慍道:「蔣尚書,你最好說一個好的建言出來……否則你冒犯皇親國戚,罪名可不小啊?」

  蔣濟抬頭起身來,反問曹禪:「敢問禪皇子──您有顧慮到『雨季』之問題嗎?」

  曹禪的嘴瞬間就像吃了黃連吐不出話,他似乎也發覺自己忘了這個重要的事?不,是他壓根底都沒瞧出來──

  「要是雨季到來時,江水漲潮的波及是不可小覷的!若造成我軍進退兩難的局面怎麼辦?更何況,淹壞我軍所耕的田疇,豈不是白費工夫?」蔣濟迫切直言,曹禪年輕氣旺,欲再辯言,但腦中無理可立、無從辯起。

  蔣濟繼續分析道:「此刻東近湖,北臨淮,若水盛時,賊易為寇,不可安屯──」一句話唸得曹禪無言以對。曹禪雖貴為皇族,畢竟資歷尚淺,總是才疏學淺!

  「末將附議──蔣尚書所言極是!勉強屯田備戰,到時雨季一至,便一發不可收拾。」張郃極力支持。

  本不發一語的右將軍徐晃,且見他雖與張郃一般,將至六旬年歲,卻是面貌白皙?近無皺痕,乾淨無鬚之餘,僅留一對白鬢、白眉,凝重的神色更襯其光輝。此刻的徐晃矮首環抱,忽然開口:「戰,損將折兵;退,尚可保全……」寥寥數語,一針見血。

  曹丕見兩位大將軍持反對意見,豈能不怒?罵道:「要朕退兵?若那孫權率軍前來,卻見朕夾著尾巴轉身而逃,可不是丟盡大魏王師的顏面嗎?」

  侍中劉曄左握頷下雷鬚,右手一擺,立食指道:「放心吧!陛下……那孫權是不會來的──」

  曹丕「喔」的一驚,問道:「此話怎講?」劉曄抱拳彎腰,回道:「孫權不善帶兵打仗,遠遜於昔日孫堅、孫策!而彼生性謹慎,彼謂陛下欲以萬乘之軍壓境,僅派別將越湖而來,彼則勒兵待事、靜待時機,未有進退也。」

  曹丕目光利視劉曄,冷冷問道:「侍中言下之意……孫權肯定不會來囉?」劉曄再回:「臣願以頭顱擔保──彼十成不會親臨!既然彼不敢應戰,陛下又何必為此費時費神呢?無膽之君,不配與陛下交鋒!再者,如今形勢於吾軍不利,還是先撤為好、以謀後策……」

  曹丕出兵尚未建功,即使聽各臣忠心建言,仍不服氣!龍袖怒甩,朗聲道:「既然孫權不會來,那朕更沒理由退兵了!待朕一掃江湖,直接殺入建業,要讓那鼠輩在朕面前跪地求饒,以立大魏之威──」

  眾臣見曹丕執意如此,無不驚急如焚!只聽一語聲又冷又熱地唸道:「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於禺谷。將飲河而不足也,將走大澤,未至,死於此。」此語出自《山海經·大荒北經》,唸者正是那前來阻止的蔣濟,眾人聽蔣濟這樣「神來一語」,無不驚上加驚。

  曹丕又怒又訝,罵問:「蔣濟老兒!你又在說什麼鬼話?」蔣濟毫無猶豫,指著曹丕大聲責備:「老臣正是比喻陛下所為如『夸父逐日』一般,固執南征、自不量力、剛愎自用、愚不可及──」

  曹丕氣到烈火直衝胸膛,「刷」的一聲,拔劍而起!箭步上前,直劈蔣濟──眾臣大愕!眼睜睜看著接下來的慘劇發生……「噹」的一聲,只有一人!步伐與曹丕並列同速,甚至早先越過,及時擋開曹丕的快劍。

  曹丕劍未脫手,但已手麻直顫,他怒目一定,擋著他的竟是「虎威將軍」許褚?曹丕不敢置信,嚷道:「仲康叔叔,您幹什麼?給我讓開──」前一刻木訥的許褚,這時兩眼炯炯有神,但仍以溫和口吻道:「皇上……蔣尚書措辭上是偏激些,但可是一片赤忱!你不可錯殺忠臣啊──」

  曹丕氣未平息,想再舉劍狂罵……突聽外頭「轟隆」巨響,龍艙眾人無不震駭,連盛氣的曹丕亦不例外!

  「看來……遲了一步了!」蔣濟皺眉低頭,面轉憂色。

  曹丕待要詢問,已有一名士兵搶先進來急報:「稟告皇上──不知為何,四周船隻忽然紅光大起、艘艘火燒沖天!據說已有四船淪陷沉沒!」

  曹丕大驚未定,一聽來報,急躁道:「什麼?可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張郃不多加思索,立馬判定:「陛下,看來吳軍開始先發制人了──」曹丕一時間尚未鎮定,慌問:「你說什麼?」徐晃為張郃接話:「江湖浮冰,吾軍受制,天賜良機!」話中的「天賜良機」不消多說指的是敵軍而言。

  「乓」的一聲,曹丕的劍鬆手落地,此刻的他六神無主、無所適從!蔣濟與許褚心念一致,趕緊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他。許褚喊道:「皇上,現在並不是生氣或喪氣的時候!」蔣濟點頭道:「許將軍說得沒錯!皇上,請趕緊隨臣而來,臣必定帶您逃離這片火海──」

  不等曹丕回言,二人已把他拖出艙外,文臣、武將也隨之跑出──眾人眼前閃爍刺眼,且見江上赤焰、烏煙連成一氣,周遭灼熱通紅、漫天徹地。除他們所在的主龍舟外,大半旁船已燃燒不止,隻隻頻傳友軍的哀號,有五、六艘則已灰木殘板迅速沉下……

  曹丕眼見此景,便憶起先帝常跟自己提起的人生大敗,屢屢苦言警剔──他呆滯自言:「父皇,孩兒此刻終於明白……您當年的戰敗之苦!」右扶皇帝的許褚一聽,面愁色哀,感慨道:「當年末將隨先帝於赤壁一戰,吳軍放的那場大火,就害末將的五千名兄弟喪生於江河……現今想起,末將仍是悲痛不已!」左攜皇帝的蔣濟則憂色一閃而過,堅定喊道:「然而,此刻觸景傷情並無幫助!如今之計,是維護皇上撤回洛陽為先。皇上、許將軍,快跟我乘上多備的小船,沿著敝人所鑿隻河道撤退──」

  曹丕心神稍定,直盯蔣濟疑道:「你鑿的河道?」蔣濟速答:「打從出兵那日起,微臣就常私自游到江岸鄰鎮,督促鎮內木匠多造數百隻小船;同時,還特請許將軍多分撥給微臣一千名精兵,連夜開鑿河道、遏斷湖水,以作撤軍路線。」曹丕轉頭望著許褚,許褚不等皇上開口,便回:「皇上日前志氣正盛,末將不願滅此威風,因此隱而不報,還請恕罪──」

  曹丕聽完二臣之言,疑色已退,疲憊的龍顏透著和氣,輕聲道:「罷了、罷了……你倆快護送朕離開此地吧!」蔣濟、許褚同時嚷道:「遵旨──」以三人率先,皇子曹禪第二,張郃、華歆等重臣排三,一百多名兵卒殿後,眾人齊往舟後而去。

  快行至舟尾,蔣濟喊道:「快!舟下停有四十多艘小船,趕緊上船……」語未畢,忽聽舟尾方向呼聲連起:「啊呀!」「你們是……」「救……命……」「哇──燙死我啦──」

  曹丕等人聽到慘呼聲,驚訝非凡,但已退無可退,只得前往去一探究竟──眾人一到舟尾,見有約莫五十名朱紅緊身衣的蒙面客,各執匕首,排陣錯開而待。再見他們腳下,已有二十八個魏兵倒斃於地!其中靠近舟邊的四名脖子殷紅,顯然是遭割喉致命;剩餘集中於央的二十四名,則是連身帶甲全面焦黑,臉龐黑爛惡臭,所倒甲板更是圍成一大灰黑陣圓,竟是活生生地被燒死?

  曹丕目睹王師死狀,驚怒交加,掙開蔣濟、許褚的扶攜,強自定神,踏上一步,吼道:「大膽逆賊!爾等何人?膽敢殘殺朕之王師──」

  五十名朱衣客不發一語,但見他們後頭一白影飄然迅起,如一陣風般直落閃下,立於舟尾中央之上──自舟下現身此人看來三十來歲,短髮微捲,儀貌都雅,八尺之身,穿戴輕便軟甲。而他背後一襲披風,繡有振翅聳立的秀雅朱鷺,落地時裹於前身,隨後他右手一揮,貴氣大現!

  那短髮將領嘴角上揚,俊雅的臉龐更添光彩!只聽他徐徐道來:「在下孫韶,所率大吳‧炎壁,在此參見魏國國君──」

(未完待續,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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