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爭讓我體會到絕望。
而且不只一次，
泰拉一次，還有我們即將取得勝利時又一次。
瑞潘出現在我眼前，但我不覺得開心。
他背叛了我，在殘殺行動時拋棄我，讓我獨自一人去面對大量的士兵。
所以，當他說他仍愛著我時，我覺得這世界還有什麼可信？
你這他老子的狗東西。」 －芸
＊
芸望著那熟悉的臉龐，這是她的軍部生涯裡對之傾心的男子。因為，即使脫離了孤兒所加入軍隊，她仍舊不好過。基本的六奇能中並不包括「冰」，其他成員都將自己當成怪物排擠，但自己早就習慣了被排擠、孤單與寂寞，所以這沒有什麼，只是換個地方而已。
但是，瑞潘和其餘三人卻在那樣的環境下，給予自己關懷與鼓勵。這是自己十八年的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溫暖。所以，也在不知不覺對於瑞潘漸生好感，但沒想到在最後真的還能在一起成為伴侶，她感到幸福、滿足。曾經，他是自己的唯一，與生存的動力。
但，全部都在奇能者殘殺行動後改變了。
芸沒有放下手中的寬刃劍，「原來你還活著，瑞潘。」
白騎士對芸的冷硬眼光顯然感到錯愕，但他仍微笑，「對，我還活著。我很高興遇見妳，芸。」
「其他人怎麼了？為什麼你還活著？」芸望著他身上的盔甲，「而且還在軍隊？」
瑞潘尷尬地搔了搔臉頰，「這說來話長，芸。但當我在戰場上看見妳時，我很高興。妳還活著！這比什麼都還來的讓我驚喜，我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生活了。」
「生活？」芸問道。
「是啊，就像我們曾規劃的一樣，」瑞潘微笑加深，「我依舊愛著妳，芸。」
芸沒有答話，她該怎麼回應？這男人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拋棄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離王都；在漫天白雪下面對追殺自己的王國軍，冷血地殺掉對自己求饒的士兵；被村民們發現後銬在倉庫，面對兩個想侵犯自己的禽獸，用被排擠的「能力」殺掉他們，他不知道，瑞潘完全不知道。
如今，這男人還說愛著自己。芸只感到可笑，猶記當時在奇能者休息的兵舍遭到軍隊以火槍大肆徒殺時，他還在自己的房間說該如何成為軍部將領、娶自己為妻、定居……等平凡人的夢想，可在士兵闖入時，他帶著驚恐的表情逃離──拋下自己。
瑞潘朝她緩緩走來，張開雙臂試圖擁抱瘦小的芸。
芸將劍尖指向他，「其他人怎麼了？」她只想知道這個。
他停下腳步，望著眼神冷硬的芸，「他們……被抓住了。」
「夏爾、黛安、普林恩全被抓了？」芸說出過去的同伴名稱，「死了？」
瑞潘點點頭，「在裁決庭被處決了。」
芸深吸一口氣，「你為何沒被抓？為什麼會待在軍隊裡？」
「我……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芸，我們現在應該──」
「告訴我！」芸怒吼。
瑞潘一愣，「我……我加入了裁決庭。」
「你加入－－你親眼看著他們被處死？」芸幾乎不敢置信的低吼。
「是。」瑞潘咬牙，「是！我親眼看著昔日的同伴被處死，我甚至忘不了他們當天那充滿憎惡的眼神。我是軟弱的人，我投靠了裁決庭！」
芸非常清楚，瑞潘與其他人都拋棄了自己，她甚至覺得所有人應該都已經死了。但沒想到瑞潘還活著，可是這個男人竟然投靠了軍隊，親眼目睹同伴被處死？而且還知道「他們充滿憎惡的眼神」？這根本不是見證如此簡單，他甚至眼睜睜看著他們頭顱落地！
「你還愛我？」芸垂下了手中的劍。
瑞潘感到欣喜，他朝著芸走來，「對、對！我依然愛著妳。」
芸使用了光、闇奇能。她知道眼前的男子是闇奇能者，瑞潘可以強化自己的肉體與感官，然後再靠近自己的瞬間殺了自己。女孩明白，外頭士兵的恐懼是來自於自己，只要殺了她，以外頭王國軍僅存的兵力還是有機會反敗為勝。就算不是絕對，但還有希望。
「我曾愛你，瑞潘。」
白色的閃光掠過驚愕的綠色雙眸，又一顆頭顱落地。
芸淡漠地望著那瞪大雙眼的頭，與染上鮮紅的白色甲冑。她拋下寬刃劍，靠在支撐營帳的木柱上。女孩蜷曲自己的身子，將頭埋入雙膝中。無聲的哭泣在這營帳裡顯得清晰。她懊惱、悔恨、痛苦，瑞潘曾是自己心裡的支柱，即使在加入哈德威的團隊後，芸也曾思念過瑞潘。
沒錯，我曾經深深的愛著你，即使你拋棄了我。芸哭泣。
即使所有人在殘殺行動中拋棄了自己。瑞潘、夏爾、黛安、普林恩，這四個人在自己四年的軍旅生涯中都是心靈支柱，即使在逃離王都時，芸也想過要和這四人在一起，她曾愚蠢地相信，殘殺行動過後，他們又會像往常一樣對著自己說笑、一起訓練、調侃自己和瑞潘的關係。
這四個人，曾就是芸的世界、她的全部。但隨著瑞潘死去，所有人都早被處死的現在，女孩覺得自己內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她甚至難過到無法抑止自己的淚水。
芸知道現在還有其他人信任自己，哈德威、馬修、泰拉、范恩、索倫，這些人是真的信任自己，且大戰來臨時不會拋棄自己，這團隊每個人身手不凡且英勇抗敵，甚至還規劃了革命。她不知道為何無法阻止自己的情緒，女孩崩潰、難過。
在充滿士兵的王國軍大本營中，芸躲在營帳內放聲哭泣。
＊
兩人穿過了正往因舍圖堡壘凱旋的士兵與其俘虜們，策馬走進王國軍的大本營，裡頭焦黑一片，雪白的營帳有的被連根拔起、倒塌、甚至染上鮮紅。哈德威與索倫望著正將王國軍武器堆積在推車上的民兵，他們並沒有參予多少戰事，但在已取得勝利的現在，范恩讓他們將兵器運回堡壘，遍地的屍體則交給士兵處理。
「這真不容易，是吧。」哈德威視線離開了民兵，望著搬運屍體的士兵們，他們臉上有著凝重的神情。
索倫嘆口氣，「這是戰爭。我們結束了難熬的兩天，接下來會是漫長的重建，但我不覺得我們有時間慢慢杵在這裡。」
哈德威點點頭，「我預計過兩天要立刻進軍王都，攻下王城。」
兩人來到了營地中最大的帳篷。哈德威發現帳篷旁坐著一名瘦小的身軀，她雙腳前彎，將頭靠在膝蓋上放空。在和索倫對望了一會，他們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走到芸身旁。這女孩眼眶泛紅，眼神空洞地望著營地的出口、搬運著武器的民兵、拖拉屍體的士兵──她面無表情。
「芸？」哈德威皺眉問道。
芸身子抖了一下，迎向他們，「哈德威、索倫。」
這女孩怎麼了？哈德威用眼神示意索倫，他邁步走進帳棚
半晌，索倫走了出來，「史拉德‧艾爾蒙，跟他副官都死了。」
「妳做的嗎？芸。」哈德威問道。
芸點點頭。
索倫走到了她眼前，單膝跪地，「怎麼了？說來聽聽。」
迎向索倫靜謐的雙眸，良久後芸才淡淡地說：「穿著白色甲冑的士兵，是我認識的人。」
哈德威皺眉，所以她因為殺了自己的朋友才如此消沉嗎？
「朋友？」索倫問道。
芸不再直視索倫的雙眼，覺得自己好像要被看透了，感到不舒服。她將臉埋入雙膝中，「我以前深愛的人。」
索倫淡淡地嘆了一口氣，審視著女孩身上的傷口。芸穿著的長衣、長褲均被銳利物體給劃破，隱約看的見隱藏在布料下仍在滲血的傷口；她頸部還圍著已經被扯壞的斗篷；臉上與頭髮還沾著深色的血漬。她很努力的作戰，幾乎燃燒自己的生命去面對所有的裁決者。
拍著芸的肩膀，索倫感覺到她瑟縮了一下，「抱妳回堡壘好嗎？妳不適合騎馬。」
芸點頭。
哈德威站在帳篷前，望著側抱芸離開的索倫。戀人嗎？當自己在「拉爾文的悲劇」中失去一切時，心好像被某種東西敲碎了一般，從來都不曾在愛過人。他走進了帳篷，看著兩個身首異處的屍體，兩人都是帶著驚愕的神情死去，而且手法乾淨俐落。
迎向失去生氣的綠眸，哈德威垂下眼簾。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一劍砍死自己曾深愛的男人？而且這手法幾乎沒有猶豫，芸那泛紅的眼眸絕對不止稍微哭泣，她肯定深深地大哭一場。這不是決心，而是看透，女孩與這男人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也不便多問。
走出帳篷，哈德威跨上馬，手裡拿著另一匹馬的韁繩，朝著因舍圖堡壘走去。他感覺到芸變了，在自己剛把她拉入團隊時，女孩是個非常、非常倔強的孩子。她不會讓自己哭、軟弱的樣子被看見，當然也不會想接受幫助，儘管是自己團隊的夥伴。
但剛剛，她不介意自己紅透了眼眸被看見、甚至任由索倫將她抱回堡壘。哈德威微笑，看見女孩的成長讓他感到歡喜無比。才五個多月，不僅僅是奇能，心境也成長了許多。這是好事，芸會更加相信他們，與他們一同並肩作戰，直到革命結束。
「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就讓她沉澱一下，改天再去問她吧。」
哈德威離開了王國軍的營地，策馬朝堡壘走去。
＊
夜晚，堡壘內升起了營火，在戰爭中存活的士兵與居民們正在高聲驅歌著勝利。
芸坐在城牆上望著滿目瘡痍的城鎮，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換上了乾淨的繃帶，偶爾仍會傳來陣痛，但女孩不理會。沿著城鎮、農田、森林、地平線，她望著被鑽石點綴的夜空，內心意外的平靜。很奇怪，明明在早上才殺死了過去深愛的男人，但哭過以後卻沒有太多的悸動。
我殺了瑞潘，這算的上是救贖嗎？還是罪孽？她想著，我甚至沒有猶豫。
記憶中浮現出瑞潘的臉孔，他說他仍愛著她，然後被自己一劍砍下腦袋。
如果連殺自己的愛人都這麼容易，我真的還算是人嗎？芸把臉埋進雙膝裡。
「我可不可以不要成為武器呢？」她對著空無一物的夜晚問道。
我們是把劍，強大的武器、因應時代出現的英雄。而不是王，領導一個時代的王者。
奎艾特從來都無法稱王。
憶起薇的日記，芸喃喃：「就做個普通人，不要是把劍、不要是英雄，好不好？」
「芸。」一道擔憂的聲音從她後頭響起，「妳還好嗎？」
女孩點點頭，「馬修？」
馬修拿著一盤食物，放在芸身旁，「妳沒什麼吃東西，這樣不好。」
芸仍舊望著星空，「我殺了男人，自己深愛的人。」
「深愛的人？」跳上突起的石磚，馬修問道。
「曾經深愛的人。」芸補充道。
馬修環腳坐在石磚上，「為什麼？」
「他投靠了裁決庭，看著昔日……拋棄我的同伴們被處死。」芸微笑，「他們拋棄了我，但我還是會難過。」
馬修點點頭，「妳很善良。」
芸搖頭，「我殺了瑞潘，當下並沒有任何猶豫。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武器，毫無感情、冷血地……奪走一個又一個生命。」
「若真是如此，妳就不會傷心了。」馬修拿起一根肉串，「不是嗎？」
芸不解地望著馬修。
「冷血的武器是不會傷心的，而且『它』隨使用者的心態不同而有不同的立場。但妳殺了瑞潘，卻還是會難過。當下的堅毅也許是有了覺悟、或者是憤怒。」馬修微笑，「但不論是何種，都是因心而去驅動妳，這樣妳不會是武器。妳還有『心』。」
「好奇怪的說法。」芸微笑。
馬修聳肩，「我倒覺得還好。」
「我懂你的意思。」拿起盤子上的另一根肉串，「謝謝你，馬修。」
芸咬下了肉塊，填補自己正在抗議的肚皮。
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奇能者‧第二部《革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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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奇能者第二部完結了。
但革命結束了嗎？不，還沒結束。
漫長的隱藏、鍛鍊都已經過去，
下一篇章的《王城》將會是檯面上的作戰。
團隊的所有人將會尾隨著哈德威，一同去面對更大的挑戰。
最後，王國將迎來全新的面貌。
劇中有一部份的謎題得到解釋，
但還有一堆東西在等著我解謎，
也請各位耐心等待，《王城》會有更勁爆的在等著各位(́◉◞౪◟◉‵)
革命的二十五回，真的很漫長，對我來說。
很高興寫完它，再來的《王城》LKK也自當全力以赴。
謝謝各位的支持與鼓勵，
咱們在《王城》裡，一同見證這場戰爭得最後吧！
－LKK 2015 . 09 . 21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