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是成名的最好機會，
也是殺人最正當的時刻。
我們在這裡宣洩憤怒，
為了自己。」 －范恩‧海爾莫
＊
位於因舍圖堡壘東北方向，有著與因普森村幾乎相同規模的村落。那裡的人們秉著自給自足的觀念，一直以來隱居於森林裡，不時與路途經過的旅人們打探外界的消息，過著還算愜意的生活。但在近年來因時常為盜賊所擾，故最後不得已求助於舍圖堡壘隊長，范恩‧海爾莫，藉此得到了五百名士兵駐守，因此恢復了往日寧靜。
一名少女騎著馬穿梭在叢林裡，後頭跟著一匹狼。艾勒尼絲從王國軍後落單的騎士偷偷搶走了一匹馬，從那裡開始出發，礙於自己身上的傷口因騎馬的顛簸而時常休息，故儘管快馬加鞭，到這村落也已是夜晚時分。她策馬走近村落，不少人傳來懷疑的眼光──晚上披著斗篷、用布巾遮住自己的臉、身邊還帶著一匹狼，這會是什麼正常人嗎？
只見一名接獲通報的士兵才剛到現場，艾勒尼絲整個人從馬上摔了下來，他扔向長矛跑向少女，「喂，沒事……」看著少女斗篷下的衣裳滿目瘡痍，處處都是血跡，他驚愕地大叫：「這是怎麼回事？喂，醒醒啊！」
艾勒尼絲睜開雙眼，「因、因舍圖發生戰爭了……」
士兵一愣，「什麼？戰爭？」
灰狼發出低吼，艾勒尼絲隨即明白卡西爾的意思。她揪住士兵的領口說：「妳們這裡有五百名士兵對不對？去救救他們，拜託你！」
「這……」
有一人策馬前來，他穿著與那士兵一樣的服裝，但胸口多了幾枚徽章。跨下馬，望著躺在士兵懷裡奄奄一息的少女，「怎麼回事？」
「隊長，這名少女帶來消息。」望向粗曠的男人，「范恩隊長有難了！」
＊
日光拂照大地。范恩站在城門頂望著正在外頭集結的王國軍，他們規模與昨日相比似乎縮減了一點，但目測興許還有七、八千人，經過昨日一役折損了約三成，看來昨天堅守的效果還不錯。今日望著士兵們，各個炯炯有神，很顯然的不是因為挺過了第一日，而是因為那女孩。
一天內擊敗了兩名裁決者。范恩搖搖頭，就連自己都不敢肯定有辦法撂倒一個怪物，她在一天內打倒兩個，這多麼瘋狂？望著王國軍，在走動的人群中依然沒看見那怪物的龐大身影。昨日的圍城戰中，他們也是忽然出現在戰場，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哼嗯，所以我們不知不覺開始在依賴她了呢。」依舊光裸著上半身，范恩微笑，「好樣的。」
史卓‧麥爾走上城門頂，「隊長，人員都安置好了。」
瞥向副手那不安的神情，范恩晀眉，「怯戰了？」
「不是的，」史卓憂慮地說：「昨日我看見了芸小姐的戰鬥，她非常強大、擁有著我無法想像的力量，甚至擊倒了兩名裁決者！」低下頭，「但緊接而來的是她的憤怒。我看見泰拉小姐的情況，想到即使是英雄，但也無法保護所有人，那我們軍人又該怎麼辦？」
范恩一聽，開始瘋狂地大笑，「哈哈哈！你想太多了，史卓。」拍了拍副隊長的背，將手搭在他的肩上，「當你開始這麼想的時候，她已經拯救了我們所有人。」
「什麼？」史卓不解地望向范恩。
「她是英雄，對吧？」范恩微笑指著眼前的王國軍，「那道飛躍的身影、那擊敗裁決者的英姿，都會成為士兵們信仰的中心。但王國軍可沒有這種東西，他們有的只是連裁決者都無法解決我們的『絕望』，」走到城牆邊舉起銀槌，「昨日一役已經決定了戰爭的走向。」
望著范恩壯碩的背影，史卓微笑，挺直身子大吼：「是！隊長。」
＊
站在門口望著泰拉熟睡的臉，芸微笑。危險期已經過了，如今呼吸平順，有軍醫在身旁照顧，她感到放心。花了一夜將魔力儲存在佇存罐裡，芸將斗篷繫好，身上依然穿著昨天的襯衫與長褲，背上與側身被劍劃過的傷口也換上了乾淨的繃帶。
經過潮濕的走廊，芸打開了兵舍的門，走到外面時發現昨日的雲層已經退去，今日陽光異常的熾烈。望著廣場上的士兵們，她想起昨日那刀刀致命的場景，沒想到在殘殺行動以後還會再次踏上戰場。但意義不同，第一次是被追殺，這一次則是抗戰，拒絕國王濫殺生命的抗戰。
「是英雄！」
「英雄出來了！」
芸皺眉望著聲音來源處，原來是城牆上的士兵正望著自己，開心地叫喊著。她疑惑地迎向士兵期待的眼光，什麼？英雄是在說自己嗎？噢，對，昨天她打敗了兩名裁決者，還殺了不少人。嘆口氣，英雄的定義是什麼呢？腦海中想起了薇的日記。
被謳歌成英雄不過是因為戰爭、因為我終結了數百年的紛亂，所以我是英雄。但在殺死普特王時，我雙手血腥──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我是個殺手，伸張理念所需的刀刃、時代渴望出現的利劍、人民希冀的英雄。
所以，我也成了人民希冀的英雄嗎？芸如此想著。
「妳好像不是很開心，芸。」哈德威走了過來，披著一貫的褐色斗篷，底下則是銀白的輕甲，上頭有著已經乾涸的深黑血跡。
望著微笑的哈德威，芸嘆口氣。何謂英雄？只會殺人的人不是英雄。能配上這稱謂的人應該更睿智、有行動力、更實際、更堅強，就像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一樣。夕死亡的時候，他鼓勵我們；泰拉失去雙腿時，他點出今日守城的重點並要所有人實施；他擁有所有團隊成員的信賴，我們也相信這名總是有瘋狂計畫的男人。
他才是英雄。
「我不配。」芸朝著城門走去，「我只是……劍。」沒錯，只是時代渴望出現的利劍。
哈德威望著芸瘦小的背影，「芸，妳是我們團隊中的成員之一。」女孩停下腳步，他繼續說：「未來的我們會是歷史中的敗者，還是成王？我們還需靠運氣、實力還有智慧。曾經，我用計把妳拐到了密屋，我要求妳信任我──我甚至要馬修在妳不願加入時，殺了妳。」
芸回過頭望著哈德威，男人迎向她靜謐的雙眸，「妳加入了我們，因為馬修沒有殺了妳。我當時說過我會對妳坦承所有事，我不知道妳會怎麼想，但在計畫實施的階段，妳必須信任我。」他嘆口氣，「妳不是劍，是我們的成員，相互信賴的人。」
「我當時也想殺了馬修。」芸別過頭，望著城門前正在列隊的士兵，「我慶幸自己沒有動手、還好馬修阻止了我。」
哈德威微笑，「我們也慶幸沒有失去妳，芸。」
芸邁開步伐朝著城門走去。沒錯，當時馬修揭開了自己的紋青，那讓自己童年只能孤苦無依度過的詛咒。猶記當時，她拿起在因普森村偷走的匕首想要殺了馬修，但他經過闇奇能強化的身手非常矯健，兩人手持各自的武器抵在對方的脖子，只要輕輕一抹，他們都會輕易死去。
可對峙並沒有持續多久，是馬修先扔下自己手中的武器，然後聽自己訴苦。再來是泰拉，晚上則是夕，他們都聽著自己哭泣並給予安慰。那股暖流仍記憶猶新，曾是她以為這輩子不會擁有的東西，卻在這個團隊中再一次擁有。芸很珍惜這個緣份，所以失去時才會更痛。
沿著階梯，芸走上了城牆。不理會沿途士兵的期待眼光，但她發現自己在微笑，英雄不會是自己，有更適合擔任英雄的人存在。哈德威、范恩、索倫、泰拉，這四個人都比自己更適合擔任英雄、更有能力率領新生國家邁向頂峰。他們絕對有稱王的能耐。
但如果這能成為圍城戰的優勢，她不介意擔任一時的英雄。
范恩望著比自己矮一顆頭有餘的女孩，「哼嗯，英雄怎麼有空來探查敵情？」
芸翻了個白眼，「我來看看有沒有裁決者。」
晀眉，范恩拍了女孩的背，「他們很快就會進攻。這次將所有隊伍集中在一起，顯然想從正門突破。」
望著逐漸集結完畢的王國軍，芸望向遙遠的西邊，「援軍會來嗎？」
「馬爾賽的援軍嗎？」范恩隨著芸的視線望去，「會，相信普泰森吧。」
遠方傳來了低沉的號角聲。集結的軍隊開始行動，扛著天梯的士兵穿越過城鎮朝著城門衝刺，大批馬騎弓兵則從城鎮的另一側突擊，舉起弓箭朝著因舍圖攻擊、所剩無幾的攻城樓與唯一的衝車正在往前緩慢駛近。但讓人畏懼的是，後頭還有手持長戟、渾身重裝的重騎兵在待命，只要城門一破，他們便會大舉入侵，肆虐僅有輕甲的因舍圖守軍們。
因舍圖警鐘大作，城牆上的弓兵們忙著搭箭上弓，欲擊落如閃電般快速逆襲的馬騎弓兵。然而，一道黑影比馬還迅速，他掠過了成群的步兵，雙腳一蹬，攀上城牆，揮舞著石斧擊殺了城牆上數十名弓兵，威脅大減，王國軍頓時搭起了數十架天梯，大群士兵開始湧入因舍圖。
裁決者不理會待在城門頂的范恩和芸，他砍殺了一群欲補位的弓兵以後，跳到了因舍圖的廣場，宛如死神般橫掃整座廣場，將士兵們的頭顱一一砍下。他咆哮，芸在怪物的眼裡看到前所未有的憤怒與狂躁，踩碎已故士兵的屍體，朝著兵舍走去。
泰拉？芸一愣，裁決者怎麼會知道她在那裏？巧合？
沉悶的聲響傳出。芸望著底下城門處，發現昨天她故意遺留的衝車殘骸被另一名裁決者掀翻，他開始用力推著城門，扣在厚重鐵門後的木製門栓開始崩裂，就連阻擋城門被推開的原木也正在往後退。因舍圖的士兵們爭險恐後地上前欲阻止城門被推開，但絲毫敵不過裁決者宛如怪物般的力量。
「去兵舍！」范恩奔向階梯，「那裡是防空洞的入口，不能讓裁決者下去！」
「可是城門──」
「我會擋住這怪物。」范恩微笑，將銀槌指向正被士兵拖延腳步的裁決者，「快去！」
芸一個咬牙，啟動光、闇奇能後直接跳下階梯，她朝著那名裁決者急奔而去。踏著士兵的背，芸緊抓裁決者的頭顱，隨著自己落下的瞬間，也將那怪物的頭整個撞進泥地裡。他手中的石斧飛出，芸解除光奇能以減少魔力的劇烈耗損。
「砍尖刺！」芸對著周遭的士兵喝斥，「快點！」
士兵們面對英雄的吼叫，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間的寬刃劍向尖刺揮舞──卻隨即斷裂。芸一驚，該死！難道只有創奇能的武器能破壞那尖刺？裁決者雙手撐在地面掙扎，即使她佔了施力點的優勢，卻仍一點一滴的被怪物推起。女孩大叫一聲，伸手抽出了周圍士兵的劍，將它貫穿裁決者的腦袋，把這怪物像用釘子釘住木板一樣，卡在泥地上。
怪物尖叫一聲，芸隨即抽出結晶匕首斬向他的尖刺，怪物化作晶石死去。望著裁決者的碎晶，這次能如此迅速的殺死裁決者，是因為有士兵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所以自己才能佔了先機。沒錯，奎艾特並非所向無敵，裁決者也是，這裡是戰場，單打獨鬥絕對贏不了戰爭。
裁決者，其實就跟自己一樣，被王國軍當作利刃使用。
一股憂鬱湧上心頭，芸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感到難過。這怪物殺死了夕、給泰拉一輩子也無法復原的創傷。他嗜血、殘忍、狂躁──但卻在昨日自己魔力淨空時，怪物的碎晶給予自己力量。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從中擷取力量，可是當時自己腦袋昏昏沉沉、昏迷與清醒只在一線之間，是那股力量讓自己清醒，就像在深沉大海中被撈起一樣，豁然開朗。
是擷取，還是被給予？裁決者到底是什麼？芸思考著，但隨即被士兵們的驚呼聲給吸引了注意。
城門被裁決者給推了開來，士兵紛紛舉起武器欲阻擋，可怪物並不受任何兵器的影響。掄起石斧便是砍伐，士兵們的慘叫不絕於耳，芸隱約聽見了外頭的馬蹄聲。堡壘唯一的城門已被開啟，這代表外圍的騎兵團準備衝進城門，整個戰爭的局勢忽然倒向對史拉德最為有利的白刃戰──一切源自於裁決者的突襲。
芸望著周遭士兵們的驚恐神情，憶起自己在他們眼裡是個怎麼樣的女孩。是英雄，一個在戰爭中引導他們前進的人，如今周遭哈德威、范恩、索倫、馬修都不在，她在被稱為英雄的當下迷惘，為何自己會是英雄？因為殺了裁決者嗎？還是因為殺的人比較多？
為什麼像自己一樣的劊子手，會被稱為英雄？
原因是希望。芸忽地明白，在有著三十名裁決者、一萬名王國軍圍城的情況下，自己在人群中浴血奮戰、擊殺了傳說中無敵不死的裁決者。她忽然想起夕死前的奮戰，為了證明裁決者會死、激起人民反抗的心、揭開王國內部的虛偽、腐敗統治。
夕給了所有人革命的希望，而自己則給了所有人在圍城戰中抗戰，勝利的希望。人們容易絕望中沉淪、腐朽，但越在絕望的情況下，信仰更為有力。也許自己是時代渴望的利劍、人民希冀的英雄，但追根究柢，是因為自己給了他們一個希望、一個可以期盼、信仰的人。
芸站上了裁決者的晶石上，「裁決者並不可怕，他是會死的！」
為什麼自己要這麼說？芸不明白，但她仍竭盡所能地嘶吼：「他會被我殺死，別忘了你們應該擁有的信仰。相信我，勝利就在眼前！」
周遭的士兵們面面相覷，臉上茫然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芸此時此刻才深深地體會到，原來信仰是如此強大的力量。它看不見、聽不見，但在絕望時卻是心靈最大的寄託。士兵們發出怒吼，舉起長矛朝著壯碩的怪物急奔而去，芸聽見了遠處士兵的吶喊，只因為自己那短短幾句的宣言。
晶石再次給予自己力量，芸覺得渾身充滿著魔力。
她使用闇奇能，底下的晶石順時破碎。芸踩在泥地上，使用光、闇奇能衝進人群中，裁決者的風奇能的「探索」、闇奇能強化過的「感知」均對自己無用，因此當她潛藏在人群時，怪物完全不知曉。撿起了已故亡兵的寬刃劍，隨手拋去，它沒入了怪物的胸膛。
女孩使用了火奇能強化過這把劍，所以能貫穿土奇能的堅韌。裁決者驚愕，踩著某位士兵的背，從另一名士兵的手中抽出了長矛，矛尖閃著淡紅的光輝，女孩瘦弱的身子飛躍在人群的高空，迎向怪物的雙眸，她將長矛直直地插入怪物的眉間。
然後看見了怪物在微笑。
－－
後記：
裁決者一直以來都很神祕，幾乎跟芸的身分差不多。
接下來要揭開的是屬於裁決者的那層薄紗，
他怎麼出現的？目的為何？
雖然要到最後才會知道，裁決者與奎艾特究竟有何關連，
以及薇在千年前遇到的「類似裁決者的怪物」，都會解說。
因舍圖圍城戰正逐漸進入尾聲，
一波又一波的敵人襲來，芸等人又該如何應對？
狂暴的裁決者、王國軍，而普泰森的要援作戰是否成功？
艾勒尼絲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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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 2015 . 09 . 17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