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說……」
腥臭的氣息湧滿鼻腔,潮濕黏膩的地面觸感則在指尖上傳遞。
喀。足音踏響。
那道步伐很輕,輕的令人畏懼。我承認我怕了,當你面對氣勢凌人的對手時,你至少還能察覺對方的存在。然而她卻不是,她的一切都是如此輕柔,平淡猶如空氣般無法捉摸:「等幽子長大後,一定會是個厲害的女人。」
我的脖頸發麻,脊椎好似都被卸掉了一般不聽使喚,但我還是抬起了頭。
視線模糊的延展,最終落於她微微揚起的嘴角,與之手擲的玻璃針筒。
我見她輕巧地偏偏腦袋:「你覺得……現在的我夠厲害了嗎?山崎君。」
「開玩笑……」即使嗓子嘶啞,我卻仍記得回嘴。在方才我曾試著迎擊她,但因後腦傷勢毀了平衡感而失敗告終。我硬是挨了她一針,不管裡頭裝了些什麼,現在它正逐漸發作、正不停地啃咬著我的思緒。
十指發麻、趴伏於地、狼狽不已,這就是我現有的窘況。
比起恐懼,漫溢更多的是不爽。我為什麼非得栽在這兄控的手上?眼望逐步逼近的威脅,腦內卻只有一片混亂。我首先想起了翠葉,她還毫無防備的熟睡著;我再憶起了她向我說「那政宗可要保護人家唷。」的約定。
我不能輸,至少不該輸在這裡!
…………。
……媽的,這話一點屁用都沒有。
我原以為如動漫角色般心中激勵便能突破現狀,可現實卻是殘酷的動彈不得。
「別擔心,我會請醫生溫柔些……切開你。」溫熱的呼息誘我回神,幽子的細語從緊貼耳根的唇傳遞。我感覺她費力地攙扶著我,並將我倒上三具駭人屍塊旁的第四張床。看著它們,我不免聯想自己是否也會變成那七零八落的慘狀。
不要慌張、不要想像、不要急躁。再艱難的情形都挺過了,沒理由栽在這裡吧?
心神氣定而目光炯炯,我再度嘗試操動指尖,卻仍紋絲不動。眼望幽子正輕吟小曲為我銬上束縛器具,我心一橫,乾脆咧齒挑釁道:「喂,幽子。」危急情勢刺激著渾身血液奔流,唐吉軻德症候群的幻覺正漸漸蒙上我眼。
「怎麼……莫非喜歡上我了?」她悻悻然回應。
「你知道嗎?我是生化兵器,代號A37。」
胡言亂謅使她錯愕的呆望我,而我則朝她泛上壞笑。
沒錯,我應該是某企業所造出的究極生化兵器,我沒理由被妳麻醉。
所以……動啊。
「動啊……!」大腦為此深信不疑,它將欺騙幻化成真實,指尖微顫而掙扎的握緊。
幽子在第一時間察覺了,她立即按住我手:「為什麼?突然就能動了?」從其皺緊地眉頭可以看出她的困惑。是啊,只在傳單上聽聞過『反制者』的她,想必是無法理解的。我猜她用以癱瘓我的藥物是神經毒素,可唐吉軻德症候群正是操縱神經的疾病啊。
「……該死。」眼望我連臂膀都開始抽動了,幽子立即攀上床,跨坐我腰以便壓制。
她熟練的摸索出藥瓶,以針筒汲取了整劑黃銅色液體:「這次讓山崎君再也醒不來。」
「我靠。」耳聞其言冷酷,便知她用了新藥。要是再挨一針可就不會那麼幸運了。我用勁全力伸手一抓,卻被她昂首退避。方才恢復,我將渾身力氣都用在那一擊了,無力的虛脫感再次湧現,瞪視那節節逼近的冰寒針頭,我深知自己在劫難逃……
「這、這是怎麼回事!?幽子小姐!」
才怪!
抓準幽子因喊聲而分神的空檔,我暴起啃咬她施針的秀手。
撕扯滿口的血味、耳聞她疼痛的低鳴,我趁著氣勢猛力一推。
回擊使她失衡翻落床鋪,跌坐在地的幽子手背血流不止。她的目光依然平淡,卻醞釀著原本沒有的的殺意。為此,我很開心。因為這下,我終於能摸著她的情緒了:「哈,這表情才可愛嘛。」我笑言,撐著手肘半坐起身。
此時此刻,我這才有餘裕去注意出聲救命的活菩薩。是龜田醫生,他目睹一切呆然地豎立於地下室門邊,手提電燈,邋遢未得整理的長髮說明了剛睡醒的窘態:「啊……怎麼……」
「你害我受傷了,醫生。」緩慢站穩身子,幽子淡然地將手背置於唇前,輕吮。
「抱、抱歉!但是這是什麼情況……」相對地,龜田醫生則顯得慌亂,比起未能弄清情況的慌張,他給我的感覺更像是在害怕什麼。我追尋他略為恐懼的視線,迅速開始思索——他在畏懼什麼?龜田醫生在害怕的——啊啊!對啊!
理解了他的世界觀,我立即臨摹電影中常見的傢伙們,仰頭發出「呃呃」嘔鳴。
「山崎君被感染了!」果不其然,他將我視為『被僵屍病毒感染的受害者』了。
而此結果,自然造就其驚恐目線聚焦於幽子滲血的手背上:「幽子小姐也被咬了……」
「別鬧了,醫生。」幽子皺緊的眉頭述說著她感到很棘手:「這世界上才沒有僵屍。」
「別、別想騙我!幽子小姐!我明明一直在研究僵屍病毒的!」果真棘手。幽子的解釋反倒被醫生視為欺騙,他猛搖腦袋否定了現實:「一直是看在跟貴志有交情……才為妳設法治療他,但是我受不住了!不行了!」吼著,他激動地將手探入醫師袍中。
「後退!」叫喊聲中拔出的是一把已然上膛的制式手槍:「請妳後退!幽子小姐!」
顫動的槍口說明了龜田的失常與不穩。這份瘋狂迫使幽子緩緩向後退離,她惡狠狠地瞪向我,以極其不悅的口氣低語:「真有你的,山崎君。」而我則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看看龜田那游移在我與她之間的槍口,我可也還沒脫離險境啊。
「醫生,我是幽子啊。」柔聲試圖交涉,幽子捂著受傷的手苦笑:「不要這樣。」
「我不想傷害妳,幽子小姐!」卻換來厲聲下達的逐客令:「請妳帶著貴志離開吧!」
「帶哥哥?」幽子的目光刷然黯淡,她逐步退到關著『狼人』的鐵牢前:「怎麼帶?」
事後回想起來,從雞皮疙瘩湧現那刻起,我就有著不祥的預感。我應該用盡全力去制止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但當時我沒有。我眼睜睜看著幽子勾起迷人的微笑,她玉白的纖指如挑逗限制規則般來回撥弄著鎖扣:「像這樣帶嗎?」向上一提。
喀嚓。
限制,被解開了。
瞬間我全身肌肉緊繃至極限,我知道這是身體在給予我警告、危險又致命的警告!
一剎無聲,世界彷彿靜止了。下秒那劇烈轟響即震撼心悸,鐵牢門在一瞬間扭曲變形的飛舞半空。龜田他甚至忘了開槍,直到那緊隨牢門飛撲而出的巨碩身影襲來時,他才哀嚎的扣下板機。遲了,一切都遲了,這槍未經瞄準只得空虛的擊入壁面。
覆蓋槍聲,狼鳴暴吼響徹了整座病院。那一晚,方圓數十公尺的鳥兒都驚離樹梢,只因他獲得了解放——貴志再也不受拘束,他高近兩米的身型狂亂地掀翻了所有病床,我於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滯空的不安,但它沒持續多久,便轉為摔落的疼痛。
衝擊擴散,在我隱忍的剎那間,我瞧見龜田受襲而後腦著地,手無縛雞之力的掙扎著。
「啊啊啊!貴、貴志!」龜田嘗試以言語喚醒他,可其紅瞳強硬地直述著「不可能」。
我躺著,龜田也躺著。於平行的視角中,我望見龜田扭動著被撕開咽喉,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只得任由那排利齒咀嚼血沫。我在大大小小遊戲中都曾見過怪物將人類開膛破肚的場景,但這還是第一次,怪物之爪是再平常不過的橢圓人指。
因其鈍且圓滑,反讓它撕裂肌膚的過程漫長而令人作嘔。
「龜田醫生,這場『護士遊戲』我玩得很開心喔。」
幽子平淡的嗓音在此刻聽來戲謔莫名,令我汗毛直豎。
「到了最後,你還是沒發現我……是如此努力的在竊取你。」
眼望龜田逐漸失去生命跡象的空洞目光,我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秒也不行!我的大腦很給面子,近乎是想法一出便驅動步伐,方才的撞擊使我腳踝疼痛,但我還是迅速地奔至門框邊,臨走前最後向內回視。
刺骨的寒意包覆全身,我與幽子冰冷的視線迎合上了。她並沒有追上來,僅是悄步來到貴志身邊,將自己嬌小的身子貼上其寬廣之背:「哥哥曾說,我很厲害,很懂得學習,我覺得他說對了。」
勾起幸福洋溢的媚笑,她在撒嬌的輕蹭過後,目光冷淡下瞰龜田的呆滯:
「醫生,你的研究使我學會許多。」
「已經,不需要你了喔。」
她真的學會許多,就連背信忘義都跟我學的難分高下。
耳聞惡毒的銀鈴嘻笑,我不再駐足的拔腿奔離地下室。我可以想見,當貴志不再對龜田殘破如布偶般的屍軀感興趣時,幽子會鼓勵地摸摸其金髮,並在他耳畔細語下一個狩獵目標——那就是我,我就是他們的獵物。
「哈。」疾馳長廊,我忍不住哼笑出聲。
在地下鐵,我擊敗了『防火牆』。
在警察局,我擊潰了『魔女狩獵會』。
而現在場景轉至醫院,我沒道理會吞下一敗。
「噓……」將指尖抵於唇口,幽子勾起淺淺的微笑。
「現在,讓我們悄悄狩獵綠色的羊兒,哥哥。」
第三場遊戲,就此開幕。
第三場遊戲。
邀請人:桑田兄妹。
遊戲棋盤:診療院。
遊戲規則:將對方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