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者啊,其實就是一群自私的人吧?」
「說得很對。」
「為了那一點點的卑賤酬勞,任性妄為的人。」
「甚至只要動輒一點事情,就馬上拔刀作勢要砍人然後掀起殺戮。」
「是啊是啊,仗著背後有大神可以幫他們重新復甦就肆無忌諱的亂來。」
「搞不好黃昏事變也是,實際上出力的都是阿斯嘉特與四方大國的軍隊,他們只不過是把功勞通通包攬了而已,真是的,一群不知羞恥的傢伙。」
「真不知道為啥那些蠢貨要死賴著阿斯嘉特不走,真那麼有實力為啥不放棄紅雀大神賜與他們的恩惠哩?」
是因為什麼呢?
亞利爾也聽得多這種閒言閒語了,老實說,他觀察到城內的冒險者們,都略為失去了幹勁,或許是黃昏結束後的緣故,世界迎來和平,即使城內發生大大小小的狀況,但依然維持著安定。
照理來說,值得慶幸。
對於長久的和平,人們不可能不值得慶幸,只是,他真的冀求著和平嗎?亞利爾心想,現在的冒險者們在黃昏結束後,顯而易見的,難以再度激昂出一腔熱血。
第一個想到的,是芬里爾。
以笑謔和恐怖強襲的壓迫感,懷抱著絕對力量勇往直前並碾碎一切的存在。
接著有印象的,是耶夢加德。
用謹慎的思考與蛇一般的機敏毒辣,將冒險者誘入巢窟企圖同歸於盡的存在。
再來懷抱著戰慄的,是赫爾。
帶著孩子般的純真與操縱冥府的死亡,即便死去卻仍咒詛著萬象生靈的存在。
這些存在各有不同,除了他們都是邪神洛基的眷屬以外,他們都抱持著為了實踐某個明確目的而勇往直前的力量,而且,也是最能令人熱血沸騰的對手。
亞利爾感覺自己的劍變鈍了,原因不是因為自己疏忽於練習或漁夫的主業。
「怎麼會?你的劍術沒有變差啊,至少老骨頭與你對練時感覺不出來。」
沒有退步,卻也沒有進步。
骨朽的建言卻猶如芒刺在背,過去的敵人都已經逝去,在舊世界的洪流下化為吟遊詩人茶餘飯後的歌曲內容或是片段的史書記憶,對亞利爾來說,自己的劍術停滯不前,必定是因為過去那些名為強敵的身影已經不曾存在了。
強敵是一座山,努力跨越之後,如果再找不到下一座山,你就什麼都沒有了,雖然這數個月來阿斯嘉特仍然碰到不少大小危機,但是,卻沒有任何彷若過去的戰慄浮現出來,或許,是因為自己其實很懷念過去烽火連天的歲月?
他不敢想像。
和平是眾人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是集結眾人犧牲的結晶,否定和平,就等於否定眾人的犧牲,但過去隆隆戰場上的硝煙,仍不時在午夜夢迴之間湧入腦海。
無論是在埃利斯要塞纏戰著吞日與食月,自己的長劍遭到吞日狼吞沒。
然後,芬里爾的黑爪突如其然貫穿身軀。
或者是在那瘋狂的金字塔,耶夢加德蠱惑羅丹,聖火與槍刃如浪潮般狂襲。
接著,受難日施予的聖水讓羅丹恢復神智清明,齊心戮力抗衡。
抑或是在那地獄之門當中,自己的攻擊導致那柄槍陰錯陽差毀掉地獄之門。
陡然,色慾的惡魔給予了意料之外的援助,在赫爾眼前保住了最後一線生機。
還有那在烏星克的要塞中,在攻破最後一道名為人面鷹獸的堅韌防線。
帶著火焰與力量,激昂的莎娜以神判火裁給予這隻巨大的黑影魔致命一擊。
怎麼可能忘卻?不,他應該要忘卻的,那必定是米德加爾特大陸上最殘酷的一段歲月,瀰漫著風聲鶴唳的世界,但卻也是確實存在的一段記憶。
一段瘋狂卻蘊含著激昂的記憶。
冒險者們會恐懼著那段記憶嗎?那時候,嶄露頭角的人太多,而英勇犧牲的人也太多,只是無疑的,冒險者們多少還是會有著感佩吧。
如同那般能全心燃燒自我、揮舞刀劍的雄壯大戰,這一輩子也不太可能再經歷了,沒錯,因為世界已經得到企求許久的和平,但亞利爾總覺得,自己的劍活像也失去了些什麼,當重新握起武器或久歷戰痕的裝備前去執行任務的時候……
「我果然,是在渴求大戰嗎……?」
亞利爾不知不覺走出酒館,凝望著遠方的尼德霍格。
這個巨大的諸神黃昏要塞,在過去是恐懼與黑暗的象徵,被大陸各國一致認定為惡的存在而群起攻之,如今墬落在水面的它,被命名為舊世界的象徵孤獨的沉浸於此,銀星城堡也從未派遣任何人去將之打撈或解體,或許是因為要處置它必須花費相當的心力與資源吧。
聽骨朽說,目前唯一倖存的黃昏餘黨,伊莉莎.凡薇莉亞似乎已經放棄了所有的侵略與行動,甚至在日前與另名黑髮女子暢談著關於孩子的話題,顯然她並不打算再興起任何的干戈,既是安心,卻又使人有些惆悵。
新世界,和平安定的世界。
舊世界,戰火漫天的世界。
亞利爾實在不該否定新世界,他如此想著,但是,舊世界的遺害顯然不只是烙印在犧牲與災難上,甚至也影響了所有冒險者們的心智,沒有人不為了能終結那場戰役而感到自豪,但是,那名為鬥爭與激昂的餘毒卻滲入了每一根血管。
如果照食物的說法,應該就是所謂的味覺麻痺吧?當你吃過超辣的咖哩後,再吃著普通的咖哩就不會再有任何感覺,更甚者,影響到接下來所吃的每一道菜。
亞利爾不自覺的握著劍,亂揮一通。
像是再把存在於心理的所有餘毒揮發出來,那感覺比起鍛鍊,更像是發洩,發洩著那異樣的奇妙情緒,光劍燦爛耀眼,劃出深深的砍切痕跡與真空!
「啊啊啊啊啊啊!」
劍的光影雜亂無章,依然銳利的力量令草木的碎屑飛揚,他懂,那些過往已經隨著眼前尼德霍格的陷落,永遠的沉浸於此。
自己的劍失去目標,或許沒有比這更有失落感的事情了。
他癱坐著,真不可思議,即使黃昏已經結束,那股餘毒甚至是情感,都仍然殘存在每個參與者身上,無論是上次在鬥技場,與自己對練的神代正義以他的招式名紀念啟蒙他的雷迪米,或是據骨朽所言,仍對伊莉莎念念不忘的洛.克里斯,黃昏仍在許多人心中寄宿著。
黃昏,仍然在那裏,仍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