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三年前的同一時間，那時剛從國小畢業，正享受著沒有作業的歡樂暑假。某天吃飯時看電視，從主播開開合合的嘴巴中隱約得知未來數年對某件事的改革。
那件事和她──以及一同畢業的同學們──關係密切，因此她稍微注意了一下，但又聽到種種不確定的字眼，也就只有模糊的印象。
「壓力，使人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是某期科學刊物裡的其中一篇文章，主要在探討壓力對於大腦和身體的影響，甚至牽涉到演化程度。文章開頭有一幅很大的插畫，內容是一隻被折斷的鉛筆。
後來，她一直聽到大人們談論那件事。不過談歸談，誰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結論。
他們不停地在討論，電視機裡那些開開合合的嘴，或怒罵、或抱怨、或解釋，都縈繞在這個話題不去。
「為了減輕學子們的壓力，讓每個人都能就讀自己適合的學校，不再受明星光環所惑，我們決定修改教育及考試制度……」
她好像終於了解那是什麼意思。
那只是一年多以前的事。
「y = a(x-4)²－1，-17 = 16a－1，a = -1……」
花名未側身閃過一塊迎面襲來的Ｙ字形水泥。敵人是一個十三層樓高的拋物線狀怪物，它處在巨大的鷹架中央，瘋狂朝入侵者丟擲籃球大小的字母造型水泥塊。
雙腳被現實絆住，要擺脫都困難無比。
新的制度一直到大考前幾個月才底定，儘管外界一片罵聲連連，仍舊上路。
為了減輕學子們的壓力……
世界是不公平的──她想起這句似曾相識的話。她的確是比別人用功些，也有補習，但總能輕易踩在別人頭上，競逐那片屬於高空才有的風景。身邊的朋友鮮少在課業方面能與她匹敵，他們不時對她流露出崇拜的態度。她為此感到驕傲，又為這份驕傲感到愧疚。
「a = -1 帶入原式，得 y = －(x-4)²－1……」
追逐的目標的同時，也變得些許沉重。
準備大考的生活壓力當然不小。陣陣「適性發展」、「多元學習」的口號自牆外飄進教室，而這群白老鼠們每天依然慣例性地解決十幾張複習卷。
新的制度底下，作文變得非常重要。如果作文成績沒有中上，即便選擇題在怎麼戰果輝煌，也不容易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學校。
當得知自己的作文成績時，她清楚聽到大腦發出「喀嚓」一聲。石磨粉和木屑弄髒了白色制服襯衫，而她拚命忍住不用淚水洗滌。
「x－(x-4)²－1，最小值……」
大人們提供了第二次的機會──特色招生，讓「有實力」的考生們朝夢想之門邁進。特招不僅選擇題難度水準提高，還多了語文聽力及手寫題，不過沒有作文。
花名未蟄伏在鷹架死角，準備給予怪物最後一擊。她身上已有些許負傷，然而鮮黃色的雙眼卻綻放出更加自信的光芒。
「四分之十九！」
嬌小的身影一躍而上，直直朝怪物的弱點部位贈上一記結實的鉤拳。剎那間，無以計數的黑色花瓣在它身上炸開，燦爛地燃燒著。鷹架融化了，劈哩啪啦，紛紛倒下；怪物禁不住高溫，「啪」一聲斷成兩截，似乎是對於敗果最無力的哀號。
「老師，我不想考特招。」
她每天都會拿到十幾張九十幾分的考卷，早已麻木不仁。學校要求國三生一定得住校，用「監獄」來形容是很誇張，然而經過幾個月的洗禮，她也一度瀕臨情緒崩潰。
「拜託，妳不讀北妖，誰去讀？」老師總是如此回答。
「可是特招數學題目會變難；況且第二志願才是我心目中的首選。」
「妳想讀奕先……？」老師的語氣有些失望。奕先女中排名女校第二，當然不容小覷，可是擁有「第一志願」頭銜的北妖女中似乎還更討喜。
站在最高點，呼喊著、長嘯著，既然沒有滿足便只有超越。
旁人見她解數學題目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卻鮮少知道這背後盡是斑斑血淚。數學本就非她所擅長，為了彌補這個缺陷，她得比別人多花三倍的時間、多領好幾份的補考考卷。數學象徵的意義，只有挫敗和痛苦。
沒有一種科目能使她落淚，數學是一個生猛地讓人想剝皮的例外。
六十三分十一秒。
「令y = a (x-b)²+ k，若 0 < b < k，則…… 」
結界內部滿目瘡痍，戰況越來越激烈。花名未半跪在地上稍作歇息，剛剛的代數暫時牽制住了敵人的攻勢，但要趕盡殺絕恐怕還得費一番工夫。
後面幾個關卡的敵人不好對付──還有兩題手寫題。她逐漸感到力不從心，時間不足的警示燈無情亮起。
於憧憬和焦躁之間，再一次伸出手。
「唔！……」
不願戀戰，她右手按地，一群黑色藤蔓竄出地表，牢牢把敵人綑綁起來。
「答案是Ｃ！」
虛晃一招，趁它來不及掙脫，花名未強行擊碎結界邊緣，逃難似的奔向29號石柱。
六十五分整。
＊ ＊ ＊ ＊
根據她的經驗，手寫題通常不會太刁鑽，但是要求完整表達計算過程，因此所耗的時間可能比有難度的選擇題還多；此外，出題者喜歡考驗學生的翻譯能力──故意用較長的國文敘述混淆視聽，讓你難以寫出數學的語言。
乍看之下很煩，不過手寫題有一個人性化的設置──只要有寫出相關的計算過程，即便答案不正確，或是沒有寫答案，仍然依情況給予部分分數。
簡單來說，不論如何，一定要爭取到墨水分。
結界內部是一個辦公室。室內僅有一盞日光燈，恰好位在花名未的正頭頂。桌椅凌亂不堪，互相堆疊，甚至頂到天花板。
這是非選擇題的特色之一 ── 強調「生活化」，因此結界內部的景象與剛剛黑白色調的平面世界有很大的不同。
桌椅堆像城牆一樣的把花名未團團包圍。她環視四周，障礙物遮蔽了遠方的視野，怎麼樣也看不到這個辦公室的門。她的前方有一張桌子，上方還有一盒巧克力。
「分配問題嗎？……」
毫無動靜，沒有怪物躲藏的跡象。她盯著那些桌椅縫中的暗角，邊把手伸向巧克力盒 ──
突然，一團白影衝出盒子，花名未還來不及判斷，情急之下，右手直指白影中心，大喊：
「3x+16！」
空中降下許多黑色花粉，附著在白影身上；只見體積龐大的它開始縮小，變成一顆排球大小的白色光球，旋即一陣強光，猛然爆裂！
白色的碎片化成水珠，噴濺到桌椅堆裡，滲進孔隙中，瞬間，一隻又一隻的人形紙片生物竄出，揮動著如蝴蝶翅膀般薄薄的手臂，朝花名未飛撲而來。
「糟糕！……」
花名未趕緊放出黑色藤蔓，形成一張保護網，罩住自己，暫時擋下紙片人。
「3(3x+16)–12(x+1) = -3x+60 ……」
紙片人不停用自己銳利的身體邊緣摩擦藤蔓，一些較細的嫩莖開始斷裂，眼看就快支撐不住了。此時花名未已做好準備，她的雙手再度盈滿黑色液體，正逐漸凝固成細長的針狀。
將數不盡的這些淚水，化為明天的力量。
「3 ≦ -3x + 60 < 12！」
就在紙片人突破屏障的那一刻，她雙手一握，朝空中奮力揮去，黑色的長針立刻變為利刃，劃破所有攻向自己的敵人。
「16 < x ≦19！ 」
五分二十二秒。
紙屑漫天飛舞，放眼望去遍地雪白。桌椅隨著紙片人的潰敗粉碎成一堆堆的小丘，活像為了哀悼而建築的墳場。
「x = 17、18、19！」
在補習班補考數學時，她常幻想著自己在和數學奮戰，幻想著一位少女站在瓦礫堆中，渾身都是傷，眼神依然散發不屈不撓的鬥志。這樣會讓她感覺舒暢一點。
拋開「放棄」之類的想法，再也不會畏懼退縮。
少女定定的站著，看著崩毀中的結界，和慢慢浮現在眼前的石雕。
＊ ＊ ＊ ＊
五分零一秒。
她花了點時間確認眼前的敵人和平復自己的情緒。
敵人是一個三角形，中央有一個點，該點和其中一個頂點之間有一條直線連接。它身邊跟了兩個嘍嘍，都是該點以兩邊長為對稱軸所反射出的虛擬影像。
敵人的外圍有兩層半透明的保護膜，很明顯是為了拖延時間。
「煩啊！……」
對方關在保護膜裡面，不會作出任何攻擊。當下首要以破壞屏護為先。
「P、R為O的對稱點，故 邊PB = 邊PR = 邊PD = 7/2 ……」
花名未跳上保護膜的圓頂，手掌貼在上面，花朵的紋路開始佈滿整個表層，顏色越來越清晰。
四分二十二秒。
膜出現了軟化的跡象，她的呼吸卻急促起來。
就算內心傾吐著「無法實現」這般卑微的話語，也不會回到過去。
少女放下手中的筆，狠狠用手抓一把衣角。她的手已經快被汗水浸潤得快抓不住筆了。
「當ㄥABC = 90度 時， 邊PR = 7。」
快啊。
她想到自己比別人多花了四十天的時間準備特招，那些人卻能如願考上理想的學校，享受兩個多月的假期。
第一志願勢在必得。這是情緒化的表現，但她認為沒有什麼不對。
我只是想要證明而已。
一分十九秒。
「任兩邊長之和必大於第三邊。」
目光灼熱、熠熠生輝著……
她覺得視線有點模糊。花朵的形象已經具體穿透保護層，她高舉左手，那道已經琢磨好的黑色利刃。
四十六秒。
所以 邊BP + 邊BR >7 ，故邊PR <7。
「我不會讓你得逞！」
黑色身影與半透明的水晶碎塊一同掉落。身體會突然中空、視線會突然扭曲，她計算著加速度的秒數。
五。
四。
三……
焦躁得像想抓住生命逝去的那一瞬間。
刀尖碰到三角形中央黑點的一刻，她的眼睛因為強光和強風而忍不住閉起來。
一。
我們，
再度
飛奔而起。
總算在開學之前發完花名未的介紹了。
這幾天去迎新，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
不過這一屆的新生想必會比我們這一屆強很多吧。
還有，
本文裡面的題目有很多是亂掰的，不過非選擇題是真的，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查查看。
以上。
創作內容
【BBTS】憧憬<下>
【BBTS】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