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0時
天津風號驅逐艦
戰鬥已經接近尾聲
雙方似乎都撤離了戰場,只留下數艘燃燒著火焰的船艦在海上載浮載沉的。
「為一,」天津風呼喚了艦長的名字:「引擎室傳來好消息,我們可以控制方向了。」
「很好。」原為一點點頭,說:「航向北方,我們回家了。」
「嗯。」天津風沒有多說什麼。
在船艦嚴重受創的這個時候,就連一般航行都變得極為困難。天津風不停地向話筒下達航行方向,導引自身船體能夠安然地回到家。
原為一轉頭看向左舷,見到遠處的比叡仍然冒著黑煙,看來她身上的火勢並沒有被成功撲滅。她大破受創,卻依然挺立著;身為艦隊旗艦,比叡還未有放棄的打算。
至少暫時還不會。
只不過,當今天第一道陽光自海平線那頭升起的時候,厄運馬上就降臨在她們身上。
「敵人飛機來襲,總計三台!」招二少尉忽然指著天上大叫。
慢慢從黑暗轉變為淺藍色的天空,出現了三台美軍的飛行器。
原為一瞪大雙眼,冰冷的感覺頓時爬上背脊。
「竟然……這麼快……」他喃喃自語道,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夜戰,幾乎要讓人忘掉了他們一行人來此的目的—轟炸機場,防止美軍飛機起降—如今,就在任務失敗的這一刻,天空出現的曙光也將帶來美國空軍的出現。
但他萬萬沒料到,敵人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外!
「愛知,立刻架起防空砲火,別讓他們再靠過來了!」原向存活的炮手吼道。
然而,話筒另一頭卻傳來令人心寒的消息。
「報告艦長,大部分的炮門依然無法順利轉向。我們只剩下一管炮能進行對空攻擊。」
「天津風,看妳了!」
「沒問題。」
在只有一管炮能用的情況下—全艦最佳的導航員、雷達手、魚雷手與炮手—同時也是這艘驅逐艦的化身,天津風衝上控制驅,親自操縱那管船艦上最後的一個防衛武器,並開始連續向天上正俯衝下來的三台飛機開火。
轟隆聲不絕於耳,那三台飛機卻毫無退縮之意,筆直地朝著天津風驅逐艦襲來。
「減速!立刻減速!」天津風向引擎室喊道。
幾乎是同一時間,天津風號慢了下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敵人投彈了。
由於誤判日本驅逐艦的行逕速度,他們投彈的時機過早,三顆炸彈接連落入了天津風號前方不遠處的海中—其中一顆落海處距離她只有三百公尺直之近!
那三台飛機轉頭就走,朝著瓜島的方向回去。
「他們會回來的……」原說:「帶著更多飛機一起。」
可是,危機仍沒有解除。
這時候,招二少尉又叫了起來。
「艦長,約九千公尺正前方,不明船艦正筆直地朝我方航行過來!該怎麼辦!」
原為一再度拿起話筒,向正身在引擎室的松本下達令命:「松本,聽著。我要你把船加到最高速。」然後,他看了回到艦橋的天津風一眼,見到後者點了點頭後,他才繼續說下去:
「假如確認是敵艦的話,我們就直接撞上去!這是我們最後的手段了!」
頓時,艦橋上所有人都望了原為一一眼。
「全員進行防衝準備!」天津風向船員們下令。
過了幾分鐘後,招二才又喊了起來—不過這一回語氣中帶著鬆了一口氣的氣息。
「那是雪風,艦長!來者是雪風號驅逐艦,是友軍!」
原為一在心中鬆口氣,就連天津風都垂下肩膀放鬆緊繃的身子。
當兩艘船接近一千公尺的時候,雙方的船員分別交換問候。自從這場行動開始之後,他們就沒再見到彼此。儘管雪風被阿部司令安排在天津風前方,但是在複雜且數次陣型的交換下,兩艘船幾乎沒有碰上面。
直至現在。
她看起來完整無損,幾乎要讓人懷疑這一場她有沒有參加這一場血腥又混亂的夜戰—原認為不應該懷疑對方,所以只是將這個想法放在心裡頭。況且,他曾經從天津風那聽說過雪風的強運。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雪風這麼說著。」
藉由望遠鏡,天津風可以看見一名身穿水手扶的棕髮小女孩站在艦橋邊緣,對著天津風這邊打著旗語;她看起來比天津風要年幼,一臉興奮的模樣,似乎對看見友軍仍安然存活著感到欣慰。
天津風輕笑了一下。
「不用擔心我們。請立刻去協助旗鑑比叡,並小心空中攻擊,敵人飛機已經發現我方船艦了。」
一字一句照著原的話語,艦橋旁的天津風也打了一番旗語,向雪風做出答覆。
接著,雪風對天津風行了個軍禮,之後便朝著比叡的方向前進。
對於天津風號驅逐艦和上頭的船員而言,他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至少暫時的……
***
1942年11月13日
0253時
天津風脫離戰場的同一時刻……
正如吉川艦長所說的,Party已經結束了。
事實上,不只是Party結束,就連她本身的存在都要跟著結束了—
「好安靜……Poi……」
夕立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艦橋,雙眸中缺少了往常的光芒,碧綠色的眸子只剩下無盡的空洞。
就在半小時以前,夕立的船員意識到船體損傷過於嚴重,已經無法及時進行搶修—在美國海軍依然巡邏於附近,空軍飛機又即將起飛的雙重夾擊下,吉川不得不忍痛發出了棄船的抉擇。
當時,夕立幾乎不敢置信。
但是身為武器的她,並沒有拒絕接受這道命令的權利—她自己也非常清楚,再這樣下船上所有人都跟著陪葬,死在這片海洋上。
幸運的是,她在第二驅逐艦的好友五月雨前來支援,在短時間內便成功接走了倖存下來的船員,包括夕立最敬愛的吉川艦長在內。五月雨雖然有點呆呆的,但她是個好孩子,一定能比自己更能夠照顧吉川艦長吧?
一想到這,她的眼眶就不自覺地濕潤。
船員們的交談、歡笑以及吶喊—明明是那麼習以為常的事物,總是環繞於身邊的聲音—此時此刻,他們卻全都不在了。
唯一直得慶幸的,大概便是船上有超過兩百人生還吧?
安靜得連海浪聲都聽不見的艦橋,讓夕立覺得難以忍受。
她想放聲大哭。
她想叫吉川艦長回來。
可是夕立做不到。
艦長是對的,人死了就沒有了。
她是個好孩子,絕對不會讓艦長感到難堪;當時她是微笑著目送離去的船員們。
「我……做得還不錯吧poi?」夕立喃喃問道。
不過這一回,卻沒有人會來摸摸她的頭,誇獎她做得很好。因為那些人都已經離她而去了……
夕立感受到船體一陣晃動,船身向旁傾斜。
「處分雷擊,是嗎?」
她抬起頭,看見五月雨朝自己發射的魚雷,在海面上造成的紋路。
其實,五月雨在十分鐘之前就已經發射過一次魚雷了。可是卻沒有擊沉夕立號驅逐艦。這種心裡上的疼痛,鐵定也使得五月雨很煎熬吧?畢竟是擊沉自己的好友,這是她們絕不想遇上的事情。
如今,夕立是個不被需要的船艦,而船艦不被需要就會被處分。這是每一名艦娘都知道事情……
突然間,五月雨號驅逐艦開始急速轉向;並且,她的身旁爆出了水花—
「什!」夕立瞪大雙眼。
她爬上觀測台,看見一艘體積龐大的美國船艦—大概是巡洋艦—正在急速靠近她們的方向。
「混蛋美國佬,連這種時候都還—你們這些沒種的傢伙!向我發射炮彈啊!」
也不管對方多半是聽不到的,夕立使勁地向敵人的方向怒吼,朝美軍巡洋艦大聲呼喊:
「把炮我全集中在我身上就好,別去找吉川艦長的麻煩!」
無論美軍船艦是否聽見了,又或者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美國巡洋艦緩緩轉動炮管,緊接著向夕立號驅逐艦開火,數發炮彈立即直擊她,引發一連串爆炸。
「嗚!」
嘴裡溢出小小的悲鳴,可是夕立仍然沒有哭出來。
儘管感受得到船體正在緩緩下沉,劇烈的火勢正在身邊燃燒,彷彿一移動就會被燙傷似的……夕立依舊將目光緊緊鎖定在五月雨上頭,看見那嬌小的船影在海平線那一頭越縮越小,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太好了……這樣子……大家活下來了poi……」
視野被淚水所浸濕,濃煙也嗆得她不斷咳嗽。
然而,夕立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她整個人癱坐在觀測台上,周遭環境被大火所吞噬,冰冷的海水卻急速升高—對比之強烈,幾乎要讓人以為是世界末日到來。
對於夕立本人來說,或許真是如此都說不定。
這時候,她想起艦長的話語。
人會有一死,那艦娘沉沒後又會去哪呢?
她會跟人類去同樣的地方嗎?假如真是如此的話,她能否在另一個世界見到所有去世的船員呢?這樣的話,他們又能夠再次團員。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地唱歌、嬉鬧,不用再受到戰爭所困擾。
那樣,聽起來不是很棒嗎?
「吉川艦長…還會,再見面…的吧……」
名為夕立的少女平靜地閉上雙眼,讓各式各樣的美好想像充滿自己的意識。
她任憑兩行眼淚滑落臉頰—
她任憑海水吞噬自己的身驅—
位於超越海平線的另一端,究竟存在著怎樣的一個世界?
這個答案,她即將啟程尋找。
夕立號驅逐艦
於1942年11月13日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