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nathewfus the Invader
(接)
《亞娜修菲絲》
「薇露娜多雅。」
我轉過身,對上他的眼。他有高大又精壯的身軀,背負著化石劍盾,站在通道上,緩慢地呼吸。
「您真的要出擊?」
「看起來雖然如此,」我用力一拉繫劍的帶子,它非常緊,「但我並不是要出擊,尼羅斯東尼。」
「下面不是正常的森林,多雅。」
我懂他的意思,他的眼睛正不斷地對我吶喊未知森林中的黑暗與危險。
「這是我們的機會,我不會放棄。飄遊過茫茫星海,這座森林是我族靠岸的孤島,是僅有的希望。尼羅斯東尼,我絕對要抓住它。」向他堅定地靠近一步。
呼吸之間,吐出的氣息一定落到他身上了吧,我想像他的反應,卻不料他也在同一時間退後一步,彼此間距離絲毫沒有改變。
咦……
我停頓一陣,低聲問道:「你不攔著我嗎?就像他們一樣。」
「不,多雅。」他立刻側身,讓出去路,「東尼只是提醒您,下面不是正常森林,小心。」
「你聽起來很肯定。」
「東尼相信自己的直覺,薇露娜多雅。」一個標準伊利菲斯之禮。
我眨眨眼,微笑,原來他是在關心我。
那麼,我猜,他應該能明白我那不甘於被他們保護著的心情吧?也好,心裡頭準備好多說服人的話呢,這下子全用不著了。
「謝謝你,尼羅斯東尼。」
「多雅,保重。」
飛船一陣晃動,主艙門正在開啟。
❉ ❉ ❉
尼羅斯東尼的直覺不久就應證。
峽谷的斜坡草地上,發光草的數量愈來愈多,就像是大大小小、色彩鮮艷的花朵一株株展開,微風中飄著風飛種子,以及樹幹與枝椏活動的嘎渣聲響。
聽那那密集生長的聲音,我甚至覺得頭頂上林冠層的開口正在縮小,若我和同伴再不起飛,或許就會被森林完全關住。我吶喊著撤退,眼角看見伊攸和其他人在同一時間離地。我張開翅膀,收縮肌肉,用力吸氣,將全身的力量傳送到背關節與腳踝,我即將起飛。
就在這一瞬間,我正前方的植物樹葉朝兩邊分開,露出一棵好幾個人高的高原榕,快速振動樹無樹葉,從他的方向傳來清楚的說話聲。
「我一直在觀察你們......賽那法西。」
我瞳孔驟縮,一瞬間看不清楚世界,接著是好一陣模糊,黑夜、森林與螢光攪和成一團難以區分。我知道這是起飛的那一刻,動態視力即將展開之際硬生生停止的症狀;我扶著額頭,感覺自己重重地跌落在地,腳底就像灌了水,幾乎無法站穩。
──這座森林,並不正常。
「亞娜隊停下來!」我聽見自己的吶喊。
視覺漸漸恢復,那棵大樹與其他植物的輪廓也慢慢變得清楚了。我維持單手執劍的預備姿勢,夥伴們聚集到我身邊,圍成最初的圓圈陣,武裝一致向外。發光草的特化葉子舉得更高,亮度更耀眼,他們同時漸漸生長靠近,使我們的羽翼在光亮中閃爍,宛若獵物,毫無躲藏餘地。
「薇露娜多雅,那樹剛剛說話了!?」伊攸表情驚駭,菲歐南也跟著附和:「我也聽見了,是賽那法西語!」
他與歐黛西互望一眼。接著,他從懷中掏出小魯希達琴,正準備被彈奏發射出訊息時,被我叫住。
「慢著,菲歐南!」
「多雅,為什麼?」他和其他夥伴們都以不解的眼神看過來,「為何阻止我?」
我飛快地回道:「這些植物是有智慧的,他們會思考,而且還會集體思考和合作,搞不好還知道我們開啟魯希達通訊是呼援的意思,並……」說到這裡,我立刻停住。我用的還是賽那法西語,這些花草樹木可能都聽得懂!
若讓他們知道我們呼援,很有可能就會直接無差別攻擊我們!
我用眼神把話說完。夥伴們愣了愣,也不知是否明白我的想法。然而,他們可能沒想到的是更長遠的後續之策。
賽那法西流浪到這顆星球,迫降於這座峽谷,與峽谷裡的智慧生物直接接觸。若不慎引發全面衝突,賽那法西或許可以憑著自身翅膀走空路全身而退,可那也意味著不可能再回到這座豐饒的森林。我們身處未知的世界,船上糧食即將耗盡,若是錯過了這裡,恐怕連後悔的機會也沒有了。
「……多雅,就算我們不呼援,別隊隊長也有可能呼的,說不定他們已經打起來了。」歐黛西湊到我耳邊細語,我搖搖頭,朗聲說道:「我是亞娜修菲絲,我跟其他隊長不一樣,請相信我。」這是讓全隊明白,也是刻意說給周圍植物們聽的。
就這麼一小刻時間,植物已經快速移動生長,距離不到五呎,將我們團團包圍。較靠近我們的那些發光草、球形花、藤蔓叢,以及其他低矮的小型植物紛紛鼓躁、來回挪動,還不斷發出「噗咕」、「啾嘰」的聲音。後方,包含劍葉樹在內的那些大型植物,也活動著各種鋒利樹葉、粗壯莖幹和充滿液體的囊胞;整座森林一下子甦醒,抵抗、威脅著在黑夜入侵的不速之客。
那會是植物的叫聲嗎?是不是,其實不太重要了,我從中聽得出來他們激憤和不安的情緒。我忍不住苦笑,辛苦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聽見」植物的聲音,沒想到卻是這種方式。
就在這個時候,齊德突然悶哼一聲!我和伊攸本能地將轉身,劍鋒也挪過去,卻見他的雙腳被一團深綠色的小藤蔓給纏住!他晃著手,指尖燃燒著小搓火焰,那是他的火本源(註一),熾熱的光照射到植物上,使他更加狂躁,逐漸縮緊,周圍其他的樹木花草亦跟著鼓動。
「喳喳喳喳喳喳──」
火焰是大忌!
「齊德,快熄掉那火!」說時遲,那時快,我已經欺近他身旁,以手直接摁熄火苗,「別用火。」
他還來不及反應,那株藤蔓迅速地分出一大半,纏繞住我的腳踝,不斷「嚕嚕嚕」的咕噥著。我差點重心不穩,一咬牙,以翅膀的關節端撐住地面,才沒俯跌在地。
「多雅!」夥伴們驚呼,想要靠近,我制止他們:「我不要緊,別再激怒他們。」
「薇露娜多雅,妳不要緊嗎?」伊攸扶著我的手問道,我搖頭。我很少見到他這麼慌張。瞥見齊德愧疚眼神之時,我視而不見,現在不是安慰人的時候。
正當我們與逼近的小植物僵持不下,巨榕又說話了:「你們很有意思。」
他的「話聲」是由繁複的風吹和樹葉搖晃、摩擦聲響所組合出來的合成音,話說的很緩慢,聽不出性別,也聽不出情緒,「……你們明明是戰士,卻怎麼也不攻擊我們,實在是有趣。」
「你為何會使用我們的語言?」我大聲問道,並緩緩放下武器。
「妳剛才教會我們,所以……我們會使用。」大樹說道,長在他旁邊的鼓葉樹擺盪枝椏,製造一連串雜音,嘶嘶啦啦的,彷彿是在笑。綁在我腳上的小藤蔓力道也稍微放鬆。
我與依攸他們互看幾眼,皺眉問:「我什麼時候教過你們了?」
「因為……夢,我們看見了妳的夢,你們共同的夢。」
我茫然。
巨榕製造一段與鼓葉樹類似的噪聲,才緩緩收縮粗大的支幹,厚實氣根束挪開,露出長在大樹下,一株有兩隻手掌攤開般大的紫色五瓣花。他的花蕊正對我雙眼,閃爍著淺紫色的螢光。
「這是……什麼?」
紫花花蕊彷彿有種魔力,只要正面瞧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繼續看下去,難以移開視線,好似連靈魂都被吸過去一樣。
「你們是被拋棄的旅行者,流浪在天空之間。你們沒有家…….回不了家,於是四處尋找,想像,祈求,你們孤注一擲。」
「你們到底是怎麼知道的!?」伊攸忍不住喊道:「我們賽那法西來自星空遙遠的彼端,初到此地,誰也沒事先知會你們啊!不……我族不斷的嘗試與你們溝通,可你們屢次拒絕,不但偷襲我們,現在還把我們圍起來……請你快放開薇露娜多雅!」
「伊攸,不要再說了!」
那株紫色大花花瓣往外擴展,張得更大,轉向伊攸,一會兒又轉向我,光芒變得更加耀眼。巨榕停止動作一段時間,直到紫花花瓣恢復成原本的大小,才慢慢地說:「妳,薇露娜,很特別。」
小藤蔓放開齊德,完全纏住我的腿,強大的力道使我無法掙脫。他把我往前推,推到巨榕氣根罩的內部。耳邊盡是植物的噗啾叫聲以及夥伴們驚慌失措的呼喚,我偏頭,只能透過氣根的縫隙隱約看見他們被劍葉樹長葉擋住的樣子。
情況已經超出控制。
我彷彿又被拋棄了一次,但這回,我孤身一人。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