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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單翼 第二章

作者:Onikis@國家級邊緣人│2015-06-30 05:59:05│巴幣:6│人氣:131
  喜歡日系小說的你,不可放過!
  小小說第二彈────「單翼」重製版第二章。

  本作品的主題為「音樂」與「約定」。
  第二章述說的,則是一段深藏於音樂社中,鮮有人知的過去。
  心中不願放下的事物、面臨友情的抉擇──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還請各位觀客們,伴隨著一位笨拙,不知該如何坦率的青年,一起走進那迴盪著交響樂曲的演藝廳,靜靜享受著深藏於單翼這首歌,所帶來的一段悲傷往事。



  「葉,我不是說了要等我嗎?」

  匆忙地發出噠噠的腳步聲,一道人影正快速穿梭在校庭間。

  直到他見到前方那熟悉的身影,翼這才停下腳步,扯開喉嚨放聲大聲,叫喚著輕鬆漫步在前方的若葉。
  
  聽到那位後輩的呼喊聲,若葉露出了看似心中正想著「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面帶微笑地回過頭來,看著在後頭氣喘呼呼的翼。

 「才跑這幾步路,就累成這樣了。如果參加的是演奏會,幾個小時的演奏下來,不就累垮你了?」
 
  如同若葉經常掛在口中的「不管在想什麼事情,那張臉馬上就浮現出來了」一般,受到取笑的翼有些氣結,看得是若葉好氣又好笑地,吐出了口滿是無奈的嘆息。

  但她還是停下了腳步,看著正朝著這走來的翼,雙同之中充滿了憐愛的神情。

  「你啊,還需要再磨練磨練呢。」

  「………………」

  抬起手來高舉著右手食指,不住搖晃的同時,嘴上也未停下說教的口吻。

  見到若葉有些驕傲的模樣,翼可是嚥不下這口氣了。

  但,如果只是口頭上的爭辯,心中全然沒有能夠駁倒,眼前那經常被人形容著「那份溫柔太過狡猾」的若葉的自信。

  所以,得怎麼好好處罰處罰她,能用的方法就只有「那個」了。

  「…………?」

  總算是來到若葉身旁的翼,默默地高舉雙手,並搭在眼前之人的雙肩。

  不明白他這番舉動有什麼意義,她不解地看著這位總是充滿意外的後輩,內心卻是充滿了說不出口的期待。

  孰料,下一刻──

  「妳最近太臭屁囉!」

  扣住雙肩的手,是為了封鎖住若葉的行動。

  趁著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餘,翼迅速地抬起了其中一隻手,粗暴地蹂躪起若葉的頭髮,毫無忌憚地在她頭上盡情肆虐。

  「呀──!!」

 發出了可愛的悲鳴,不消許久,若葉的頭髮頓時亂得像個鳥巢似地。

  或許是覺得懲罰夠了,翼看著自己的「傑作」,露出滿意的表情。

  「真是的!」

  不滿地嘟起小嘴,若葉並不討厭他偶爾的粗暴,但面對此刻的慘狀,嘴上仍是逃不了怨言幾句。

  「……這下子,不整理一下不行了。」

  看著隨身攜帶的小鏡子裡,鏡面上呈現出的模樣,若葉可也是無奈地苦笑著。

  眼神帶著些許怪罪的眼神,反而是翼內心不自禁地湧出一股罪惡感,「哼!」了一聲,有些靦腆地嚷嚷了起來。

  「等一下,再幫妳整理吧。」

  屈起手指撓了撓自己的臉頰,若葉望著這樣的翼,隨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哦……?這是害羞了嗎?」

  「囉嗦!」

  惱羞成怒的翼,開始了今天第二次的頭髮蹂躪攻擊。
 
 
 
  喀啦啦啦──!

  令人熟悉的場所,可說是每天都得重複上好幾次的日常景色。

  帶來不曉得傳承數代的教誨,也是所有新人必經的道路。

  音樂社的大門,今天仍舊是發出了噪音,吸引了教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集結在佇立在門口的翼與若葉。

  (這扇爛門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修啊?)

  在他的印象中,現任社長就寫過了不少次,請託學校協助修繕的申請單。

  更不用說,每當提起這件事時,社長就會一臉苦笑地,說著在他還是新生時,當時的社長就已經填寫過無數次的申請單。

  「翼,那扇門的修理費,我會跟你請領的。」

  早一步來到社團教室的堂人,眼鏡底下閃爍過一絲無情的光芒,看著不以為然的翼。

  「唷!堂人你先來啦。怎麼不等我,自己就先來社團了?」

  果不其然,即使堂人早已預料到,這位熟悉的同班同學就是這種個性,但他還是按耐不住,吐出了嘆息。

  「你好,小早川。今天也是很努力的在練習小提琴呢。」

  「……學姊辛苦了。我這點程度,還是遠遠比不上學姊。」

  語氣暫歇,堂人的視線頓時轉向了一旁的翼。

  「但是,跟不成材的翼比起來,他還差得遠呢。」

  早已成了其招牌動作,堂人下意識推了下鼻樑上的鏡框,露出自信的微笑。

  「呿,嘴巴毒辣的眼鏡仔……」

  兩人同樣是今年度的社團新生,但堂人在短短數個月內,就已經迅速地躍升為小提琴組的準比賽成員,受到社團成員們的高度期待。

  甚至,還受到了現任社長的賞識,要求堂人擔任社團的會計職務,藉以磨練管理方面的技巧,期許著未來的哪一天,能將這個位置交到他的手上。

  至於翼,不僅對於參與社團活動這事,是抱持著隨興所至的心情,想到的時候,才會來教室裡露個面。

  就連音樂方面的才能,截至目前為止展現出的技巧,就和普通的門外漢差不了多遠。

  「放心吧,小早川。音樂的部分,我會親自教他的。」

  她的微笑,讓堂人無法繼續吐露出抱怨翼的話語。

  這也就是為什麼,若葉會得到「狡猾」這看似和她毫無關聯的評價。

  有如女神般的溫柔笑容、熱心指導後輩們的演奏技巧,再加上絲毫不在意前輩後進間的隔閡,若葉毫無疑慮地,受到了社團成員們的愛戴。

  『如果沒有了若葉的存在,那麼翼絕對什麼事都沒辦法做。』

  因為他連「去做」這件事,都沒辦法做出決定──這就是堂人對七島翼這人的評價。


 
  「翼,『二號大合奏』你有帶來嗎?」

  不像現在已是一頭柔順的長捲髮,當時長度還是過肩程度的麻生,有些氣惱地阻擋在翼的面前,沒好氣地詢問著翼。

  畢竟,上個禮拜就已經說好要帶來的東西,到今天都已經是禮拜三了。

  「我、我看一下!」

  當出現在眼前的,是氛圍與若葉頗為相似的麻生時,翼的內心裡,就是難以產生面對著堂人,那番不服輸的反抗心。

  「真是的……」

  見到翼開始在書包中東翻西找,麻生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這副德性,只好意思上嚷嚷個兩句,並祈禱未來的某一天,他能改掉這種見一物忘一物的個性。

  然而,無論等待了多久,即使翼看上去,似乎已經將書包裡能拿出來的東西,都放在社團的地板上了,卻還是見不到自己借他的那本,寫有著演奏技巧的筆記本。

  最近麻生相當勤於練習長笛,看著她陶醉於表演當中、演奏曲目時的專注,儼然有著凌駕於正式比賽成員的氣勢。

  下次社團內部競技的項目,就是她方才向翼索取的「二號大合奏」。

  換言之,若是少了這本筆記的話,就有可能會影響到社團內部競技的成果。

  (糟、糟糕!!)

  就算心裡知道,只要在這時候說出「忘了帶」,麻生頂多就是牢騷個兩句的程度。

  但,畢竟錯是在已。

  正當翼還在思考,到底該如何向麻生道歉時,背後卻突然伸出了隻手,將一本看似早已翻閱無數次的筆記,送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我的一些手抄本,裡頭就有二號大合奏的筆記。不介意的話,請拿去看。」

  「唔……我知道了。」

  雖說那並不是自己看慣了的筆記本,但身為社團前輩的若葉都出面緩頰了,麻生也不好意思回絕,只是不滿地看了翼一眼,雙手接過了若葉寫下各種演奏經驗的筆記。

  ──如果他的人生中沒有若葉,那麼翼絕對會連他住在哪都忘了。

  或許,連「家」該怎麼寫,他也一併忘了──這是麻生對七島翼的評價。
 
 
 
  當年的七島翼,在社團當中的名聲,可謂是接近「壞」的方面。

  但是這樣的他,究竟是為何,能夠獲得「清水若葉」這位女性的芳心呢?

  多半,這便是當時的社團成員們,心目中最大的疑惑。
 
※      ※      ※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呢?

  就連自己追溯回憶,卻已想不起是從何時開始了。

  若葉一個人,孤身坐在夜裡的公園之中,回想起數分鐘前,和父親吵架的場景。

  (看來……今天又得要拜託你囉。)

  向著空無一人的公園,她面帶哀愁的笑容,緩緩地低下頭。

  早就是見慣不慣的場景,就連鄰居也不再為任何一方伸出援手。

  所謂的「習慣了」,就是如此地令人感到恐懼。

  無視於臉上殘留的淚痕,夜空下迴響的腳步聲,在安穩的日常風景當中,顯得十分空洞,又帶有些許詭異的氣氛。

  每次的爭吵過後,若葉總是會前來拜訪這座小公園。

  因為,這裡對她來說,具有非凡意義──曾經的「美好的家族」。

  ──以前坐在鞦韆上時,在背後推自己一把的,是那位溫和的父親。

  ──不管玩得多晚,總會在溜滑梯附近守護自己的,是賢淑的母親。

  (還有……)

  在她眼中的公園,不再籠罩於夜幕當中,而是漸漸地、一點一滴的,回到了如今只存在於記憶當中的風景。

  一步、又一步地,她細數著早已不在的往日景象,耳中彷彿還能聽見年幼的自己,那無憂無慮的笑聲。

  最終,寂寞的足跡來到了公園深處的長椅前。

  伸出手來撥去了上頭的落葉,坐在供人休憩的長椅上,若葉蜷起了身子,雙手環著自己的雙腳,雙唇不禁流洩而出的,是一首早已忘卻是何時、何人所唱,僅有片段仍自留存於腦海之中,無法拋棄的一首歌。

  「所以說~小時候的夢想是──最潔白~最純粹~的希望──」

  (這首歌,到底是誰唱給我聽的呢……?)

  慢慢地,在昏昏沉沉的意識當中,祈禱著至少會是場好夢的少女,就這麼闔上雙眼,沉入了夢境的大海當中。
 
 
 
  小女孩不斷地奔跑著。

  但是,不管她怎麼追趕,就是無法抵達不遠處那兩道身影的旁邊。

  明明就是近在咫尺,卻又無比的遙遠。

  所以她,就只能繼續跑下去,看似永無止盡地。

  「────!!」

  她焦急地叫喚著,眼前的兩人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就像從未聽到小女孩的呼喚。

  眼前那一男一女的身影,逐漸模糊,就快要消失在眼前那黑稠稠的迷霧當中。

  「────────!!」

  無論怎麼叫喚,無論她多麼努力地追趕著。

  那兩人,最終還是消失在了眼前。

  「…………?」

  無力地,坐倒在地。

  然而,她心中的疑問,卻沒有人願意給予答案。

  只是在靜悄悄的黑暗當中,孤單地被留下。

  那對不住蠕動的雙唇,好似正在述說著什麼,但若葉卻是什麼也聽不見。
 
 
 
  迷濛的雙眼,緩緩抬起頭後,她望向了公園裡,用來提醒孩子們該回家的大時鐘。

  時間,已過半夜。

  (就算回家了……門,大概也被鎖上了吧?)

  無奈地露出滿是苦澀的笑容,因不佳的睡姿,身體四處留下了痠痛的感受。

  向身旁施展開了四肢,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不自禁發出慵懶的聲音之中,若葉耳中突然傳來「啪沙!」的聲音。

  仔細一看,原來是件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被人披掛在背後的一件男用外套。

  略感不解之際,答案卻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這不是……?)

  而且,這個驚喜的始作俑者,還是自己相當熟悉的人。

  同樣蜷縮在長椅上的男孩,不就是這陣子才加入社團,老是愛和自己頂嘴的那位後輩嗎?

  即使他說的話,並非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但更多的時候,若葉只覺得那位學弟只是少了個能夠拌嘴的對象罷了。

  ──睡著的臉龐,看起來倒是有點可愛。

  正當按耐不住衝動,想去戳戳那位後輩安穩的睡臉,若葉卻突然發現,眼前之人身上僅穿著一件薄襯衫,就這麼在秋初之際的戶外陷入沉睡。

  ──「真是拿你沒辦法……」

  就在這個想法,還來不及化為言語之際,在她的腦海中,頓時將眼前所見,與自己背後那件外套,彼此間劃上了等號。

  (不、不會吧!?)

  輕摀著嘴的舉動,是意味著她心中的詫異。

  望著仍自靜靜沉睡的翼,若葉甚至懷疑起,是不是產生了什麼幻覺,未能從方才的夢境中逃離。

  (這種時間、他、他怎麼會在這!?那件外套又是……?)

  接二連三湧入腦海中的問號,又牽引起了更多的疑惑,對於翼的行為,她實在是很難用「紳士對待女性的溫柔」來詮釋──若葉所熟識的「他」,並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紊亂的思緒,令她全副的思緒,頓時過載。

  這時候,又是一顆強烈的震撼彈,在腦海中重重落下。

  ──他,七島翼,自睡夢中甦醒了!

  「嗯……」

  就在若葉不知要從何開始問起,關於外套的事情,也不曉得為什麼翼會睡在自己身旁,又該怎麼向他打這聲招呼的時候,翼咽嗚了聲,做出了和自己不久前才剛做的事情一樣,往旁向棵拓展枝葉的大樹一般,盡情地伸展著四肢。

  「……原來是妳喔。」

  「這、這個……晚安?」

  沒有任何的回禮,也沒有過多的詢問。

  在這夜半時分,萬物靜寂之際,他只是點點頭,就此斷了交談。

  或許是出自於剛擺脫夢鄉,意識仍未清明,翼才會顯得興致闌珊的模樣,雙眼無神地望著眼前空無一物之處,不經意地抬起了手,撓著自己的後腦杓。

  ──靜,令人感到畏懼的安靜。

  最後按耐不住,如此無聲襲來的壓力,若葉將胸口中滿滿的不解,開口問了。

  「七島,為什麼你……會在這?」

  這座小公園,並非是人們必經之處。

  既偏離燈火通明的街道,也非為貪圖一時之便,受忙碌之人喜愛的捷徑。

  對於翼的突然出現,她還是無法釐清箇中關係。

  「這裡很安靜,睡起來也很舒服……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還可以躺下來睡。」

  這話是出自於無心,還是有意,若葉無法分辨。

  但,從他這句話聽起來,看起來翼也和自己一樣,是這座小公園的常客了。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

  「打工。」

  話語尚未停竭,從那毫不猶豫的態度,他多半是早就預料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了吧。

  「學校裡不是禁止打工的嗎?而且現在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

  自己也沒有資格,去指摘時間的問題。

  可是若葉,還是以一名前輩的身分,勸導著翼。

  「……關妳什麼事?」

  「!?」

  「像妳這種大小姐,怎麼可能會懂!」

  若是平常,若葉頂多就是回以微笑,來搪塞翼的無理取鬧。

  不過,今晚的他,卻有些不太一樣──她說不出來的,沉重的氣氛。

  就在不快的語氣當中,一股險惡的氣氛不斷蔓延。

  「錢呐!錢!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要錢的!我看是妳這種大小姐根本不懂錢的價值吧?不管是吃飯還是買藥,在這個世界上要是沒有錢的話,就啥都別想混了!」

  微微一怔,令若葉感到在意的,並非是翼話語當中如刀如劍般銳利的口吻。

  「……買藥?」

  而是,對他而言,金錢的使用方式,似乎他人有所不同。

  ──而且,十分重要。

  「唔!」

  果不其然的,若葉看似直指話題中心,讓翼頓時語塞,方才的銳氣,瞬時消退。

  「呿……」

  一聲咋舌過後,翼自長椅上站了起來,兇惡的表情當中,若葉卻是察覺到了一絲苦澀。

  「不准跟其他人說,聽到了嗎!」

  「可是──」

  不經意脫口而出的真相,讓翼只能狼狽地,背對著仍有滿腔話語尚未脫口而出的若葉,就此孤身一人,默默離開了這座小公園,被夜幕完全吞噬,消失在她的面前。

  「………………」

  被留下來的,卻是另外一顆孤單的心。


 
  隔天,趁早回到家洗沐一番過後的若葉,在抵達學校的時候,手上卻多了個袋子。

  (七島……)

  要說不在意,那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那番言語,直到現在仍不斷的在她的心中反芻,昨夜發生的事情必須得選擇遺忘,實在是太難做到了。

  『錢呐!錢!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要錢的!我看是妳這種大小姐根本不懂錢的價值吧?不管是吃飯還是買藥,在這個世界上要是沒有錢的話,就啥都別想混了!』

  若葉不敢去思考,在翼的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才能讓一個人,臉上滿溢著悲傷的神情,說出這段令發言者與聆聽之人,都感受到其中悲慟的話語。

  (在他的身上,又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呢?)

  於心中默默地發出嘆息,勾起的,是一段僅有痛楚的記憶。

  (滾出去!我沒有妳這種女兒!)
  ──對自己親生女兒說出這番話的父親。

  (生下妳,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痛苦!)
  ──時常低頭不住痛哭的母親。

  不經意的一陣鼻酸,若葉連忙遏止心頭湧上的,一陣陣如同黑色凝膠般的沉重情緒。

  深呼吸了數次,安撫著波濤不止的心靈世界。

  很快的,她又恢復到了眾人所熟悉的,那個帶上假面具欺瞞著所有人的自己。
 
  來到了社團時間,一打開那扇總是為社團成員們帶來錯愕與沉默的門,第一件事情,若葉的目光,便是尋覓著翼的身影。

  (外套……至少要還給他吧?)

  在苦心練習的社團成員當中,她苦苦尋覓著昨夜的男孩。

  這時,一陣不甚流利的鋼琴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找到了!)

  專注於樂譜與鋼琴的他,還未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只是靜靜地,一下又一下地,讓手指落在黑白相間的世界,陶醉於鋼琴渾厚的響聲。

  昨夜情緒激昂的他、現在毫無生氣的他,這兩者之間的落差,令若葉無法抗拒地,開始對這位後輩感到興趣。

  悄悄地,掂起了腳尖,若葉在翼尚未察覺之下,悄然走進了翼所劃下,不願接受他人入侵的世界當中。

  探頭一瞧,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卻是讓她大感吃驚。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他的指法,可說是毫無破綻。

  如同行雲流水般,迅速游走在鋼琴的琴鍵上,雙手間隱藏不住的熟練,看得出是名累積了相當經驗的資深鋼琴家。

  然而,本應到達定位,就按下鋼琴琴鍵的手指,他卻只是蜻蜓點水,輕輕點在那光滑的表面上,並未按下琴鍵。

  ──有意而為的,令樂曲不再完整。

  硬生生少了好幾個音階的樂曲,頓時成了連初學者都不禁搖頭的噪音。

  「七……島?」

  這不是任何一名踏身音樂世界之人,正常擁有的行為。

  下意識著,若葉的雙唇,就說出了翼的名字。

  「…………?」

  維持著緘默,翼並未直接回應這番叫喚。

  他只是回首,帶著不屑的目光,看似抱怨著不應該練習時打擾他的專心,僅是虛應一聲,隨後又回過頭去,繼續彈奏著方才那首殘破的樂曲。

  這次,或許是因察覺到身旁之人的存在。

  不僅是少了方才那流利的指法,甚至還明顯地出現了按錯琴鍵的基本錯誤。

  在若葉心中不住累積的謎團,對於七島翼這個人的存在,又多上了一筆不明之處。

  遏止不住心中的疑惑,她不解地看著翼的側臉,卻早已喪失了開口的機會。

  (這一切……這個人……到底是……?)

  緊緊擁在懷中的紙袋,那是若葉原本打算輕描淡寫地,不去提起昨夜的分離,僅會在數據的寒暄過後,就要交到翼手上的外套。

  卻沒想到,在這裡目睹了他令人難以理解的一面,以及刻意為之的異常行為。

  「妳要練習嗎?」

  就在此時,翼停下了彈奏的舉動,回過頭來,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滿,語氣低沉地說了。

  那對目光,像極了一隻鬥敗的野狼,正在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全然不肯接受他人的好意,正默默述說著「別管我!」似地。

  「我、我沒有,請繼續練習。」

  來得突然,她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才好。

  看著繼續偽裝成門外漢的翼,若葉只好寫了張紙條,連同紙袋一起放到了他的腳邊,就此離去,並在心中期待著,翼會記得要把紙袋拿走。

  老愛回嘴的翼、怒罵自己的翼、刻意彈壞曲子的翼……在若葉的心中,已經停不住去回想著那位後輩有時令人莞爾,有時卻是滿腔憤慨的模樣。

  以此為契機,她的眼神,已經停不住去觀察這名充滿迷團的後輩。

  究竟內心裡正在期盼的事物究竟是什麼,若葉本人也說不上口。

  卻還是恣意地讓目光追從著,想要看到更多、更多的他。

  直到,又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
 
 
 
  所幸,今天是假日。

  邊安慰著自己,才一大清早的又和父親吵架的這件事,她並不是這麼想回到家中。

  大可前往友人的家中,在那渡過一段不需要思考太多的時光,只可惜若葉並不是這種個性,她也不會主動開口,提及自身家中的處境。

  在外四處遊蕩許久,能夠提供心靈平靜的,就只剩下那座充滿回憶的小公園。

  ──如今,也擁有了和翼的一段回憶。

  「七島……」

  不經意地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她意外地察覺到,觀察翼這件事,最近似乎成了習慣。

  臉上帶著有些苦澀,又有些無奈的笑容,坐在那張熟悉的長椅上,下意識地看著眼前正玩得不亦樂乎的孩子們,若葉不禁思考起,在這些孩子們之中,會不會碰上和自己一樣的遭遇的人呢?

  又或者,是像翼一樣呢?

  觸景傷情,翼當初所說的「買藥」這兩個字,彷彿又一次的傳入了她的耳中。

  伴隨著夕日的餘暉,完全消失在高樓大廈間的細縫之中,公園四周的路燈,勤勞的發出足以照亮四周的光輝。

  這時候,公園的水池正好倒映著,夜空中那盞明月的柔和光暈,若葉還是頭一次發現到,原來這座小小的公園裡面,竟然也有讓人如此陶醉的美景。

  緩緩的走到水池旁,若葉直接坐在水池邊上。

  看著隨風吹動的池水緩緩搖曳,映在池水上的月亮也跟著漾動不已,這時候若葉心中突然有了那麼點頑皮的心情,便將手伸進水中並輕輕的拌著池水。

  隨著手的搖曳而產生的漣漪,讓映在池水上的月亮更加的撲朔迷人。

  「!?」

  就在心思,早已完全被水池中的月亮所魅惑,耳中卻是突然傳來了一響,撕裂寧靜之夜的不明之音。

  (剛才……那是什麼聲音?)

  頓時,寧靜的公園中,瀰漫起了一股不祥的氛圍。

  究竟是什麼造成的,她不得而知,就只能備起萬分專注,觀察著周圍環境的細微變化。

  原先帶了點涼意的秋風,如今卻成了使人不寒而慄的嘯聲。

  心跳還在不斷加速,此刻的詭異氣氛,更是擴大了她心目中的不安。

  ──倏然間!

  「呵哈……」

  一陣低微,卻是清晰可聞的呻吟聲,猛然竄入了若葉的耳中,使她頓時寒毛直豎,令人顫慄不已。

  恐懼的情緒,使得雙腳的力量不知去了何處,但她卻是本著恐懼與期待的心,緩緩走向了發聲之處。

  說不出口的感受,正包覆在身體的四周圍,化為一股無形的壓力,層層堆疊在心頭。

  每踏出一步,內心裡動盪不安的情緒,就更加激烈一些。

  她想著,若是時間能夠就此停止,就不用在面對沉重得彷彿令人快要窒息現實。

  另一方面的自己,卻又是期許著脫離日常現實的存在,出現在眼前。

  矛盾的思緒,正在心中掀起激烈的戰事。

  停不下來的腳步、雙眼之中的驚惶,錯綜複雜的情緒接連取代王座,她甚至忘卻了許許多多煩心的事物,只是朝著前方,跨出下一道猶豫不決的步伐,不曾停下。

  就在時間近乎成了無限,緩慢的步伐,總算是接近了詭異氣氛的開端。

  那名始作俑者,如今正躺臥在公園的入口處,一動也不動地,就在她的眼前。

  「…………」

  咕嚕一聲,那是自己不經意吞嚥唾液的聲音。

  同時也象徵著,內心中的不安與惶恐,已然到達了臨界。

  「還活著……」

  直到已經能用肉眼,確認眼前之人的生死時,從那不住起伏的胸膛,至少能夠知道那人並未遠離人世,前往陌生的他界。

  沒由來的,卻是感到一陣放鬆。

  不過,問題並非到此,就宣告終結。

  眼前所呈現的,也有可能是個陷阱,正在吸引著她這隻翩翩飛舞之蝶,趁那緊繃的情緒,有了鬆懈的一瞬間,瞬間便落入期盼獵物甚久的蛛網當中,成了獵人的桌上餚、盤中飧。

  慎重地,繼續往前。

  盤算著各種可能的情況,若葉戰戰兢兢地,嘗試著在天色受到烏雲蒙蔽的昏暗當中,看穿眼前是否藏匿著任何陷阱。

  直到朦朧不再,世間萬物再度回歸到月的懷抱當中,若葉卻是為眼前之物,震懾的連聲音都忘了是為何物。

  倒臥在地上之人,正是她相當熟悉的七島翼。

  「七島!」

  脫兔般的腳步,跑向了靜靜伏臥在的之人。

  她試著攫住了翼的雙肩,劇烈搖晃,口中不停叫喚著對方之名,冀望著能將他自昏迷當中,帶回到現實世界。

  然而,這番行為,卻只是增添了翼臉上的痛楚,眉間的緊蹙又更加深了幾分。

  纖白的手指,添上了男孩的額頭。

  著手之處,卻是火熱的令人膽顫。

  下一步,若葉拿出了手機,撥打起了緊急電話。
 
 
 
  火紅的燈光,象徵著不祥。

  救護車的咿嗚聲響徹了住宅區,在這夜深人靜時分,顯得格外擾寧。

  人們不解的面容中,若葉焦急地說明現況,並陪同隨之而來的救護人員,搭上了救護車前往醫院,想要知道在翼的身上,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內心的擔憂,讓她緊緊握住了躺在擔架之人的手,卻發現到,那隻不住冒出冷汗的手掌,此時此刻也透過掌心的接觸,傳達著不尋常的高熱。

  直到那在黑夜當中,隱約透露著詭異氛圍的雪白大樓映入眼簾。

  跟隨醫護人員的指示,歷經好一番折騰過後,總算是多了閒暇,她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坐在急診室中的座椅上。

  視線,不自覺地望向了躺臥在病床上的翼。

  『請問……他是怎麼了嗎?』

  『簡單來說,就是過勞。』

  身穿白袍的醫師在翼的身上做了多數檢查,這便是他給予自己的答覆。

  之後提出了各種報告與驗證,可惜的是自己看了也是不懂,只能默默地不住頷首。

  最後,那位醫師只留下了這麼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

  『……這次是輪到他了嗎?不管妳跟他是什麼關係,記得叫他好好照顧自己。』

  起先的制式化回答,並未能得到若葉的好感。

  然而,卻在離去之際,一段刻意留下的言語,卻是震撼著她的心房。

  (原來七島他……)

  「藥」──這是若葉腦海中唯一浮現的單字。

  不明的理由,迫使翼必須得賺取金錢,並且往來於無事之人不願多次拜訪的醫院之中。

  甚至,他還因此而累倒了。

  更進一步的接近了只屬於他的世界,若葉越是覺得這個後輩身上,充滿了許許多多的謎團,卻在耐人尋味之際,感受到了一絲的苦悶與感傷。

  縱使自己身上,也有著難以開口的故事。

  但同樣擁有不幸的人,卻不是只有自己。

  此刻心中的感情,那是根源自認同,還是對於彼此的憐憫呢?

  「不好意思……?」

  就在意識之海當中,反覆探索著翼至今的言行舉止時,一旁的護理師輕拍著自己的肩,若葉這下驚覺,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短暫的沉睡。

  那位護理師也察覺到了,若葉方才的睡眠。

  礙於職務,也只能喚醒了看似與病人年齡相仿的少女,並請她前往辦理相關手續。

  「我馬上就過去。」

  回首一盼,若葉看著翼已經不再痛苦的表情,那安穩的睡容,是否只是一時的逃避呢?
 
 
 
  若要她,在家與病房間做出抉擇,若葉還是選擇了在急診室裡,度過了今天的夜晚。

  辦理完了必要的手續,回到病床前,心頭的疲勞也在這時候一口氣湧上。

  枕著手,再一次地離開了現實,選擇墮入到夢鄉當中,繼續著未完的旅程。

  就在朦朧的意識當中,身體的本能,察覺到了異樣的產生。

  周圍的環境似乎有了變化,令她不得不回到唾棄的現實世界。

  眼前所見,那是撫按著胸,一臉困惑,不住發出劇烈喘息的翼。

  「七島,你終於醒了。」

  「這裡,到底是……?」

  有些熟悉,卻又陌生無比。

  翼很清楚這裡就是醫院,但他所不能解的,卻是為何自己會躺在這張病床上。

  斷絕的記憶,仍自停留在夜晚的街道上。

  混沌的意識,也就在當時留下了最後的一幕。

  直到雙眼睜開,所處之地已經成了深痛欲絕,卻又是不得不為的場所。

  以及,身旁那位,雙眼之中滿是擔憂之情的,其存在幾近陌生人的若葉。

  「你昏倒了,就在那一座公園。」

  若葉稍加描述當時的情景,翼的表情伴隨著說明,是愈加深沉、陰暗。

  「……所以,救護車就將我和你,送到了這裡來。」

  「醫……院?」

  腦海當中,仍自猶存的記憶殘渣,看似是慢慢地甦醒了過來。

  無法確定真偽,他曾認為耳中傳來的咿嗚聲,以及混糊不清的視線所見,令人聯想到鮮血的艷紅燈火。

  原來,那一切都是現實。

  倏然間,手臂猛然一陣抽痛。

  那是由於紮在上頭的針,這位第三者仍默默地傳輸著生命之源,讓藥劑不住流向翼的血液當中,填補那因連日勞累而損失各種營養。

  「!?」

  記憶的碎片,也就在這瞬間,連成一線。

  「妳、妳看妳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伸出的五指,有如鷹爪,迅速也猛烈地攫住了若葉的衣領。

  怒目圓睜,那張臉彷彿快要噴出火來似地漲紅,滿腔的怒火,直指眼前的女性。

  遏止不住的憤怒,令他失去了身體的掌控能力。

  只見若葉開始感到呼吸困難,虛弱的手不住拍著翼,希冀在這混亂的情況下,能夠保留一絲的冷靜。

  卻在同時,鬱積在她心中的不滿,也隨之爆發了開來。
 
  ──僅因這番舉動,正巧和不久之前,父親對她做過了事情一模一樣。

  「請問我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如果只是想耍小孩子脾氣,就請注意你現在所抓著是一位女性!」

  緩慢,又鎮定的口吻中,卻是藏有著讓翼不得不鬆開手的氣勢,這番看似冷靜的話語,令人聯想到一股正猛烈燃燒,卻又寒冷無比的青色火焰。

  附近的人們,有的瞠目結舌,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的,卻是滿臉怒容,責備著他們不該選擇在此處喧嘩。

  目光環繞一圈,若葉先是向同處急診室的人們,不停低頭致歉。

  不願因方才的喧鬧,中斷了翼看似難得的休憩時光,在這寂靜之夜當中的燈火通明,她選擇了承受一切的過錯。

  頹喪地坐在病床上,翼緩緩將手伸向眼前的薄毯,一把抓過之後,就是蓋在自個頭上。

  「這下子……又要賺更多的錢了……」

  隨之,一記悶聲,緩緩從布包中傳出。

  就在近似無聲的環境當中,若葉還是聽見了。

  「七島,如果是經濟上有困難的話,我可以幫你向學校申請獎學金。」

  語氣一頓,她知道下一句話,勢必得跨足,進入翼不願接受他人的世界。

  可是,必須得做。

  因為現在的他,只需要一陣輕微的風,脆弱的心,將會就此崩壞。

  「──所以,請不要什麼都不說,好嗎?」

  手掌,輕柔地撫摸著布質表面。

  內心當中希望的,是看似不可能實現,卻冀望著裡頭之人能夠感受到她的溫暖。

  「請別管我,讓我獨處一下……這麼晚了,妳回去吧。」

  明天會到學校的──翼許下了一個幾乎是謊言的約定。

  看著仍自藏匿著心中寂寞的翼,若葉悄悄的,做出了一個覺悟。

  「七島,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他不明瞭,為何選在這時,要提起這件事情。

  甚至,在她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又和自己有何關聯呢?

  ──或許只要這麼做,就能擺脫這個會走動的麻煩了吧。

  內心滿溢著不解,可是翼還是選擇虛應了聲,他就只是想要若葉能夠趕緊離開,那個自己在身旁劃下的無形的圓。

  得到了首肯,若葉先是深呼吸的口氣,就像每次心中湧上那團黑色的物質時一樣。

  「其實我──」

  平淡的語氣當中,隱含著令人震驚、恐懼的真實。

  甚至會讓人質疑,這究竟是不是他人之事,透過一名毫無關係的少女,平鋪直述地說明一段悲慘的故事。

  即便曾觸動到內心的傷痛,若葉仍舊是深呼吸口氣,繼續說著令人痛心的過往。

  而她,只是自私地,繼續向翼傾瀉著心中的不甘,以及寂寞。

  雖不知為何,但若葉面對著翼,心中頓時有股預感。

  ──如果是他的話,我能夠說得出口!

  「所以,能夠回家的話,我當然也想回去啊。」

  輕蹙著秀眉,她面帶著苦笑,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而聆聽之人──翼揭開了覆蓋在自己頭上的毛毯,坐起身子往後一傾,背靠在病床的一端,他緩緩的手,就此覆蓋在自己的眼前。

  「真的……很抱歉。」

  滿腔的情緒,不知該如何解釋。

  無心的言語,有時會化作銳利的刀刃,狠狠撕裂著他人的心頭肉,

  「我不知道該怎麼彌補才好,因為、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前輩身上會有……會有這樣的故事……」

  他的反應,出乎於若葉的意料之外。

  面對著指間滲出的液體,注意到那臉頰上不停劃過的淚珠,原先沉重的情緒一掃而空,反倒是自己開始慌張了起來,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頭一次見到,目睹男性哭泣的一刻。

  (好奇怪的……感覺……)

  刻意撇開的視線,低垂著頭頸,將目光默默移向地面。

  注視著正在慟哭的人,如此殘酷的行徑,她仍舊做不到。

  直到內心的情緒已然平復,望著手足無措的她,翼暗自苦笑之餘,緩緩開口了。

  「既然前輩連自己的事都說出口了……那麼,我也來說個故事好了。」

  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才好的若葉,只是點點頭,隨口答應了聲。

  在心中兜了幾圈,翼開始思考著,該從哪裡,談起一名男孩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幸福的男孩──」

  那是在某個美滿的家庭之中,一位隨處可見的男孩的故事。

  家中並不算富裕,但也在父親的辛勤努力之下,過著一段安穩的人生。

  他曾天真的以為,這段日子會毫無止盡的持續下去。

  「但,就在某一天……」

  語氣突然的低沉,讓若葉心臟不禁猛烈地跳動了下。

  翼刻意不去理會她的反應,只是繼續述說著「某個男孩」的故事。

  「那一天,原本會是個沒有任何變化,一如往常的日子──」

  卻沒想到,家中突然來了一通電話,告訴著他們,父親在一場意外當中過世了。

  人生的轉變,莫過於此。

  即便冀求著足以填補這段空缺的金錢,卻因許許多多,他與母親所無法理解的規章條款,令生活的經濟來源,產生了嚴重的變化。

  成了家中唯一支柱的母親,只能選擇取代原先父親的地位,四處尋找各種能夠賺取金錢的手段,她希望能夠讓這個家,繼續的維持下去。

  然而,命運卻是不肯就此放過這位男孩。

  就在不斷累積的疲勞當中,就連他僅剩的母親,也倒下了。
 
  當時的他,還只是個初中學生。

  近乎失去了一切,男孩只能在親戚之間,寄存在他人的陰影之下,苟延殘喘。

  但,無論親戚們提供著多麼美好的生活,即便那是多麼令人稱羨,男孩心中的陰影,卻是始終未曾消散。

  接下來的生活之中,唯一能夠稱得上是心靈支柱的,就只剩下母親留給他的一架鋼琴。

  直到腦海中已經不再留存,那第無數次的從「住所」離去之後,男孩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要自己一個人生活,不再依靠任何人。

  可是現在的男孩,還無法透過一己之力,來延續自己的生命。

  手邊僅存的,就是那台滿載回憶的鋼琴。

  時候,一個男人出現在他的眼前。

  『只要你彈鋼琴吸引替我客人,那麼我就提供你吃住。』

  男孩知道,如果想活下去,他就只能替這個男人工作──即使要把自己最愛的鋼琴,當成流通用的貨物。

  學業以外的時間,他就像是被囚禁的動物,只能坐在那架鋼琴前面,成為他人賞閱的對象,毫無自由可言。

  這段時間,可說是過得既安穩,又充滿著苦痛。

  孰料,當初看上他才能的男人,卻罹患了一種絕症。

  如果不定時服用昂貴的藥物,那麼會前來迎接他的,就只有死亡。

  男孩痛恨著男人。

  因為那個人認為自己最愛的鋼琴,只有身為商品的價值。

  但如果沒有了這個人,持續提供金錢與住宿的場所,直到男人的生命到達終點的瞬間,男孩勢必得要再次面臨無家可歸的局面。

  所以,男孩只好繼續彈著鋼琴,作著自己最厭惡的事情,來換取男人生命的延續。

  「很有趣吧?男孩最後上了高中,那個男人也一直存活在生與死的邊線上。直到現在,這個故事還在繼續著──」

  「別再說了!」

  若葉悲傷的掩著臉,要求翼別再繼續說下去。

  『錢呐!錢!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要錢的!』

  原來,這就是翼不為人知的一面。

  除了震驚,若葉心中更多的是憐憫與悲傷。

  即使與雙親存在著無數的問題,但若葉至少還有個能夠回去的地方。

  而他,七島翼,卻連「家」都沒有。

  甚至不得不販賣著,視為自己人生當中,僅次於生命的鋼琴,延續著兩條殘敗的生命。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就像是無法成對飛翔的『單翼』一樣,冀望著能夠自由地飛翔,直到那不可碰觸的遙遠未來。」

  「七島……」

  「叫我翼吧。」

  頭一次,若葉看到了翼笑了起來。

  ──毫無陰霾,發自內心的單純笑容。

  「嗯,那麼我也准許你直接叫我若葉!」

  「喂喂,妳可是學姊耶。」

  一邊是挺著胸膛,像是正在宣示著什麼似地,不知為何略顯高傲的若葉。

  另一邊是滿懷無奈,看著她那般舉動,不禁吐出嘆息的翼。

  「我們的關係,還算是普通的前輩和後輩嗎?」

  思考了數秒過後,翼這麼回答著若葉。

  「我們只是互相傾訴秘密的同伴。」
 
※      ※      ※
 
  秘密的約束,那是在不為人知的場所。

  自從在醫院過後,彼此相互舔舐心中的傷口後,翼的臉上,多出了有別於過往的笑容。

  就像是忘卻了感情的人偶,正在漸漸取回他曾拋棄的心似地。

  另一方面,雖然仍舊是問題重重,但若葉也開始嘗試起,修補家中已然撕裂的傷痕。

  只要是能夠運用的管道,她將會不惜一切,尋求能夠解決的辦法。
 


  就在某次的私會,那座已經不再是僅有痛苦回憶的公園當中。

  當若葉提到,只要能夠參加各種音樂方面的賽事,就能夠獲得獎金。

  聽到這件事情的翼,雙眼睜的像顆雞蛋似地,讓她笑得闔不巄嘴,讓翼羞窘的直抱怨。

  從此之後,在其他社員的眼裡,翼簡直就像是水到渠成似地,技巧突飛猛進,甚至儼然有著取代若葉,成為社團之中,鋼琴項目的正式比賽成員。

  令眾人瞠目結舌的理由,還未因此而宣告結束。

  從原先竊著他人的目光,悄悄傾述著彼此心中的不滿,直到開始同進同出,甚至連一絲一毫私人的時間都不復存在,就只是為了多傾聽一些彼此的聲音,紓解心中的壓力。

  她曾問,為何當初要用那種方式,來彈奏鋼琴。

  他回答,若是彈得太好,被拔擢為正式成員的話,豈不是減少了打工的時間?

  傾述著他人無法得知的秘密,如此簡短,卻又濃密的時間,對兩人而言,是無比的珍貴。

  最終,就在翼升上二年級之後的聖誕夜,兩人就在那座小公園當中,立誓成為戀人。
 
 
 
  春天,對許多人而言,那是一段全新的歷程。

  對翼而言,又是具有另外一番意義的時間。

  出乎眾人意料的,他參加了區域性的音樂賽事,並且與若葉兩人,成為該場賽事的最佳演奏者,進而獲得參與全國階級的大型比賽資格。

  當時的社長為了慶祝這項喜訊,便以兩人獲得的殊榮為名,舉辦了場小型的社團旅遊。

  即使地點所屬偏僻,就只是一座看似什麼也沒有的小島,但對於生活平淡無奇的音樂社社員們而言,那又是另外一項撼動日常生活的大事。

  唯一的條件,就是立於眾人視線焦點的兩人,必須得為了音樂社,在兩天一夜的活動當中,舉辦一場小型的音樂會。


 
  抵達小島的第一天。

  在時任公關的安排之下,就連平時態度謹慎與保守的社長,都玩得不亦樂乎,更遑提其他的社員,都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

  而當晚,在眾人的推崇下,翼與若葉聯手表演了許多拿手的曲目。

  對翼來說,能夠不為賺錢或練習而彈奏鋼琴,可是稀有到能用雙手數出來的程度。

  直到宴席已散,眾人結束了晚宴後,便各自回到房間休息,內心裡仍自期待著第二天的活動,就此墮入夢鄉。

  然而,身為主角的翼,卻是藉機溜出了旅館,一個人來到了海岸旁。

  隨興的步伐,心中所想的,是剛才在社員們面前的演奏會。

  (唷~再來一首!)
  ──自己明明就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

  啪啪啪──!
  ──響起的掌聲,也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

  但是,為什麼剛才會有種想要繼續彈下去,永遠都不想停下來的感覺呢?

  望著仍尤自顫抖的雙手,翼的耳裡,好像還能聽見不時響起的安可聲。

  不為了錢。

  不為了買任何東西。

  只為了彈奏鋼琴,而繼續彈奏。

  緩緩闔上了雙眼,心思又回到了剛才社員們的歡笑與掌聲中。

  對他而言,那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翼……?」

  這候,突然有人輕聲叫喚著自己的名字。

  而,會這麼叫著自己的,他也只認識這麼一個人──

  「若葉……嗎?」

  「答對了。」

  再往前走了幾步,他便看到了身穿白色洋裝,上頭披了件米色外套的若葉,身處夜幕之中,孤單地倚靠著身後的大岩。

  ──現在的她,真的很美。

  「不休息一下嗎?」

  「嗯,有點……不說我,那你呢?」

  「睡不著。」

  聳著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翼和若葉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不為了任何代價而彈鋼琴,有種不太一樣的感覺?」

  他並沒有回答。

  「噗!」的一聲,默默地靠著大岩,讓身子伴隨地球的引力,他就直接坐在了砂地上。

  望向夜空,翼將手伸向深遂的黑幕中,彷彿內心裡冀求著某種看不見的存在,五指瞬間一束,彷彿想要抓住什麼似地。

  「到底是不是嘛?」

  對他的沉默感到不滿,若葉噘起了雙唇,抱怨起翼的默默不語。

  「好像……我什麼事都瞞不過妳。」

  張開了雙手,翼將若葉擁入懷中,並感受著她的體溫。

  而若葉也坐在翼的腳上,將頭依偎在胸前,傾聽著他的心跳。

  「葉……我可以這樣叫妳嗎?」

  「嗯……」

  若葉虛應了一聲,可愛的小腦袋在他的胸前摩蹭了幾下,看似是在點頭的模樣。

  良久,彼此不再開口,看似正在享受著僅有兩人的時間。

  劃過天際的流星,那說不定是正在祝福著月下的情侶,又或者是看不慣他們的親暱,消逝在天空的角落。

  夜風徐徐,他人完全無法侵入的世界,那是僅屬於他們的時間。

  此時,翼的雙手微微一縮,看似是想要牢牢擁住懷中的溫暖,不再放開。

  「葉,我想寫譜。」

  「寫譜?」

  若葉有些不解的問道,畢竟寫譜可不是小事。

  他們就只是普通的高中生,與專業的世界,還有著一大段無法跨越的鴻溝。

  即使如此,翼還是提出了這項,近乎不可能的心願。

  「對,寫譜。我想寫出我們兩個的故事。」

  「寫譜……應該會很辛苦吧?」

  「當然!不過,這是為了我們而寫的,所以不會。」

  「哼──」

  若葉似乎從剛才的話語中,聽懂了某些東西,只見她抬起頭來,看著翼輕笑了下。

  「想要我幫忙,就說出來吧。」

  「那就……拜託妳了。」

  翼輕抬起若葉的下顎,緩緩低下了頭頸,並將雙唇印在若葉的唇瓣上。
 
 
 
  「嗯────────」

  發出了一連長串的咽嗚聲,翼看著眼前幾乎堆成了座小山,滿是五線譜與琴譜的書本,腦中看似早已被各種音符所盤據,感到頭痛不已。

  (接下來,要怎麼安排才好呢……)

  噠噠聲不住想起,那是筆尖不停落在無辜的筆記本上,點下無數象徵著煩惱的黑漬。

  苦思於樂章的安排,早已預料而見的困難,如今一一成真。

  這時,一名看似不解風情的不速之客,拉開翼身旁的椅子,扔下更多音樂方面的書籍。

  「要不要看看這個。」

  遞送到眼前的,則是若葉憑藉著個人經驗所寫下的,各種演奏方面的筆記本。

  「這些是……等等,這些全部都是小提琴的筆記不是嗎?」

  「因為這是為了我們而寫的,只有鋼琴的話,算是犯規喔。」

  「什麼犯規不犯規的啊……」

  看著抱頭發出悲鳴的翼,若葉不禁是一陣好氣又好笑。

  「真是的,這樣不就要寫兩種譜了嗎?」

  即使生活有著許多的變化,彼此之間也不再是普通的前輩後輩關係,翼卻像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似地,偶爾會露出這種孩子氣的舉動。

  ──尤其是在她眼前。

  想必,這就是所謂的「信賴」吧。

  「我會幫忙的……直到永遠。」

  最後幾個字,若葉用很細微的聲音說著。

  成為戀人關係,至今還僅是數個月的時間。

  許下永遠,或許仍稍嫌過早,但對她來說,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即使說完之後,雙頰熱辣辣的就像快噴出火來似地,猛烈跳動的心臟,彷彿是失去了主人的控制,還在不斷的加速。

  最後一分的矜持,或許就是刻意壓低的聲音吧。

  但翼,還是聽到了。

  ──並且接納了這項全新的約束。
 
 
 
  「完成了──!!」

  呼出了口大氣,看著眼前鋪散在桌面上的曲譜,他可是充滿驕傲,又無比興奮的,就差在圖書館裡大吼大叫,已解心中將要爆發開來的情緒。

  將曲譜按照屬於自己的鋼琴部,以及稍後就要帶給若葉觀看的小提琴部,現在的他,就只希望能夠見到若葉一面,將手中那兩本封面上寫著「單翼」的樂譜,為兩人的未來,立下更加堅定的關係。

 
※      ※      ※
 
  「但是,當翼拿著剛完成的『單翼』趕到學校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台停在校門前的救護車,以及清水學姊冰冷的屍體。」

  麻生刻意撇過了臉,不去注視著亞季悲傷的表情,同時也是為了掩飾,眼角旁強忍的淚水,盡力的不讓它流下。

  述說完這段往事的堂人,那逐漸低沉的聲音,也是暗示著這件事情,對當時他們這群社團的新生而言,有多麼的沉重。

  受到眾人的愛戴,在所有人面前,只會露出溫柔笑容的若葉,最終的選擇,竟是與戀人的訣別,拋棄了曾經許下的約定。

  「為、什麼……?」

  光是想要說出這幾個字,亞季就覺得心頭揮之不去的黑色迷霧,阻撓了雙唇想要開口的慾望,讓語言能力不再如同以往般的流暢。

  既然是如此的珍惜,那又為什麼選擇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

  她無法理解選擇絕路之人的想法,更無法理解若葉的心情。

  「這件事情,我們也是之後才知道的……」

  無論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尋求各式管道,若葉的雙親,最終還是選擇了離婚這條路。

  和翼許下的約定,要為了幸福而努力,迎接著她的,卻是如此的結局。

  可想而知,這件事情對若葉而言,具有多麼大的衝擊。

  對於當時的社員們,這件事情至今也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越是和若葉的感情越好,心中受到的衝擊,也就愈加的龐大。

  「清水學姊她……她真的、真的很努力了──!!」

  麻生抱著自己的頭,近乎瘋狂的失聲吶喊著。

  看似回想起這件事情,對她來說,又是一次的揭開心中想要忘卻的創傷。

  一旁的堂人,目光望向窗外那已泛澄黃的天空。

  因反光而見不到底下的雙眼,是否正是臉頰上那條晶瑩光澤的理由。

  「我、我做了件……傷害七島學長這麼深的事情……我、我──!!」

  亞季不知道單翼這條曲子,對翼而言是這麼重要的存在。

  她只是想要盡情地彈奏著鋼琴,就只是如此而已。

  卻沒想到,時而投向社團教室一角的悲傷視線,竟然具有如此一番沉重的理由。

  猛然自座位上站起,亞季此刻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向翼道歉。

  ──自己的確像他說的,沒有資格彈奏「單翼」。

  「亞季妹妹!這一切,都是我──」

  「錯都在我,因為是我要妳成為鋼琴部比賽成員的。」

  搶在急著向亞季道歉的麻生之前,堂人先深深的,低下了頭。

  不僅是為了身為部長的責任感,更是由於眼前的兩位女性,代替自己捱了翼的巴掌。

  「怎麼辦?我、七島學長,他、單翼──!」

  腦海已經紊亂一片,語無倫次的亞季全然不曉得該做什麼,才能彌補這件事情。

  或許是為了安撫她心中雜亂不已的思緒,麻生只能緊緊地,將眼前的少女擁入懷中。

  就連自己,也不曉得該做什麼、說什麼,只將雙手又環得更緊了些。

  「明天,我們一起去向他道歉。」

  「嗯……」

  再也壓抑不住的情緒,總算是在此時此刻,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

  「嗚……嗚、嗚哇啊啊啊啊────────」

  相擁而泣的兩人,堂人如今只能做壁上觀,目光看著遙遠天邊一朵朵的浮雲,嘴上嚷嚷的卻是看似毫無關係的言語。

  「希望明天……不要下雨。」
 
 
 
  當晚,亞季隨口撒了個謊,敷衍母親詢問自己臉頰那塊紗布的由來,連忙回到自個房裡,一頭便是鑽進了棉被當中。

  「紫繪,安慰我吧。」

  『真是拿妳沒辦法……』

  一口長嘆過後,即便從手機中傳來的聲音,紫繪的口氣看似相當無奈,但她心中仍是相當掛念著在分手之際,覆蓋在亞季臉上的那塊紗布,以及他人眼中看不見的落寞。
 
 
 
  「葉,我今天聽到了。那只屬於我們的單翼……」

  一個人坐在充滿回憶的小公園當中,翼向沒有第二人存在的長椅,輕聲傾訴著。

  那對望向公園入口的目光,究竟是期待著能看見什麼呢?
 
 
 
  「別哭,因為你是對的──」

  已經來到高中最後一年的堂人,心思完全無法放在眼前的參考書,只是有些忘神的,哼著耳機中傳來的音樂。

  身為社長,他有不得不履行的義務;身為友人,他也得面臨著,做出一項抉擇。
 
 
 
  (到底該怎麼做,對大家都好呢……?)

  趴倒在自己的書桌上,同樣是應屆考生的麻生,無力地向著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問著。
和翼相同,麻生在心中也曾抱持著對於若葉的憧憬。

  然而,那都已成過去,無法抹滅地存留在心中。
 
 
 
  過去、現在、未來,當一切糾纏在一塊,讓人無法逃離命運的絲線時,置身事中的人們,又該如何是好?
 
※      ※      ※
 
  今天,是個絕佳的晴天。

  就連天上的雲朵,如今也不見蹤跡,不知其去向為何。

  午間時分,亞季咬著手中的三明治,兩眼失神地望著爽朗的天空,卻是就此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彷彿沒了動力的機器人,意識就此停擺。

  「……亞季,妳還好吧?社團的練習是不是太重了點?」

  刻意不去提起昨日之事的紫繪,擔憂地伸出手來,在亞季的眼前來回揮動,卻還是不見亞季自機器人的狀態,恢復到人形。

  (這症狀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昨天可是在精疲力盡的情況下,把腦袋裡面所有能用來撫慰人心的話語,通通都說了出口,就是希望亞季這個唯有樂天是唯一優點的迷糊蛋,能夠恢復正常。

  即便眼皮子早已不斷打架,她還是盡可能地安撫話筒另一側,不住傳來啜泣聲的亞季。

  到這片天空底下的另一端,已經不再傳來任何聲音,以沉穩的呼息做為最後的壓軸,她才放下了就快要沒電的手機,許下一個心願,就此入寢。

  (結果,這個笨蛋還是沒有變回原來的樣子嘛。)

  看著這樣的亞季,紫繪還是只能嘆口氣,繼續從眼前裝有三明治的餐盒中,掠奪幾個,做為昨夜辛勞的代價。

  「紫繪……我,是不是一個很沒有用的人啊?」

  本以為她的開口,就和平常一樣,是抱怨著為什麼午餐的分量永遠都得準備兩人份,入口的卻是一人份`

  孰料,這句話可說是徹底點燃了紫繪心中的不滿。

  「妳這個大笨蛋!到底在說些什麼蠢話啊!」

  面對好友突如其來的發怒,亞季這下可是因為不同的理由,再度化為失去行動能力的機器人,表情錯愕地看著紫繪。

  「又會做飯,又會彈鋼琴,至少比什麼都不會的我,還要厲害吧!」

  一把抓起桌上的三明治,紫繪就是狠狠地咬了一口,在那之後的猛然頷首,彷彿就像是絲毫不對自己說出的話語,存有些許的猶豫。

  「……謝謝。」

  默默咬下手中的三明治,亞季在心中,對於這位好友充滿了無盡感激。
 
 
 
  勇氣,已經獲得。

  即使心中再怎麼樣的抗拒,若是不去面對,將不會帶來任何的變化。

  勢必發生的問題,無論再怎麼忽視,仍舊存在。

  所以,逃避已經失去了意義,亞季就只能選擇前進,去迎向那偌大的阻礙。

  與紫繪道別之後,她前往的,並非是熟悉的社團教室。

  在校舍的入口處,緩緩接近而來的,是昨天做出決定的兩人。

  「準備好了嗎?」

  堂人看著眼前的兩位女性,她們臉上均是充滿了堅定的神情。

  「嗯!」

  「一定沒問題的!」

  毫無保證可言的話語,卻能為他們帶來信心,帶來勇氣。

  因為,堅定的信念,將會是他們唯一的武器。

  下一步,往前踏出的,是前往決戰之地,通往樓頂的步伐。
 
 
 
  這個時間,除了運動系的社團,偶爾會全神貫注地發出充滿氣勢的吼聲,巡查校舍的教師與警衛,並不會在這個時間出沒,也不會有學生選在放學過後的時間,來到頂樓。

  因此,這份寧靜,對翼而言是個絕佳的休憩點,能安穩地睡個好覺。

  卻不曉得為什麼,今天總是心神不寧的,完全無法沉入夢境國度。

  他有預感,今天將會有所不同。

  而,彷彿應證了翼的不安,鮮有人至的頂樓,那扇大門被人打了開來,發出沉重聲響。

  「這個時間,他一定會在這睡覺。」
  ──那是令自己感到熟悉,總是充滿堅定語氣的男聲。

  「記得,他的確有這麼說過呢。」
  ──與自己所愛之人相似,語氣溫柔的女性嗓音。

  「如、如果,真的在這就好了……」
  ──彷彿是隻雛鳥般,這怯弱的語氣,最近似乎在哪聽過。

  (他們來這想做什麼?)

  已然預料到來客的翼,不悅地翻了個身,嘗試著與那遙遠的夢世界,產生連結。
 
 
 
  偌大的音樂社當中,今天看似異常的,可說是社團守護神的堂人與麻生都不在場。

  平常總是會監督社員們練習的社長與副社長,如今竟是不知去向。

  仔細一聽,就連那時而流出不諧和之音的鋼琴聲,現在也是靜悄悄地坐鎮在社團角落。

  若是早已嗅到這詭異氣氛之中的真相,對於熟知那段往事的人,多少能猜出些許輪廓。

  然而,對於同屬社團新生,又與堂人、麻生不甚熟稔的小百合,今天就只不過是個社團幹部幾乎不在的普通日子。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那個『日瀨』!)

  內心滿溢的浮躁,成了操弄手中小提琴的動力。

  急劇、暴躁的,拉出了一條條令聆聽之人略感不快的樂曲。

  那是出自於對於音樂的敏感性,此刻的社團教室當中,也開始流竄起了不安定的氛圍。

  (明明就比我還笨!只不過是剛好會彈鋼琴,她憑什麼可以成為正式成員!!)

  用著簡直就快緊繃的琴弦,摩擦到足以燃燒一切的速度,小百合一瞬間拉起了節奏異常明快的曲子,讓手中劇烈躍動的音符,銳利的有如一把把刀刃,劃過社員們的耳膜。

  ──『我、我是一年級的日瀨亞季!』

  感到不滿的,並非是彼此音樂之路上的差歧。

  之所以感受到憤怒的理由,僅因為至今的努力,彷彿成了朝陽初升之際,渾不知命運僅剩破滅的七彩泡沫,一一消失在空氣之中。

  (那個笨蛋──!!)

  吚呀一聲,樂曲戛然而止。

  彷彿是將心中所有的怒氣,全都發洩在手中的小提琴般,小百合將樂器收回保養盒之中的動作,相當粗暴。

  像陣無法預料的龍捲風般,她拎起了樂器盒,隨即消失在社團教室當中。

  「雖然是個美少女,但脾氣好像不太好呢。」

  身為社團之中,如今還留在教室內的少數幹部之一,浩樹無奈地替那只小提琴,合掌默哀了數秒鐘。
 
 
 
  「既然在這,為什麼不出個聲音?」

  看著躺在背陽處的翼,堂人的語氣乍聽之下,竟顯得十分淡薄,萬分冷淡。

  「這裡涼快,而且不會有人吵。」

  沒好氣地,動也不動躺在地上的翼,這言語之下的意義,就是要他們這群不速之客速速離去,別來打擾他的清閒。

  「翼,可以的話,聽聽我們說幾句話好嗎?」

  「妳,很吵。」

  即使麻生盡可能地,用著溫柔和氣的口吻,希望這位好友願意撥點時間,給予他們,但翼的答覆,卻是狠狠地果斷拒絕。

  察覺到,再這樣下去是不會有任何結果,如今的堂人,只是以一介好友的身份,向熟悉的友人提出了請求。

  「翼,我們是來道歉的。」

  「如果是單翼,那麼你們可以離開了。」

  然而,眼前這艱鉅的任務,阻礙在身前的難關,卻是遠比他所想的還要更加困難。

  如今的翼,已經關閉了所有能通往他心靈世界的大門,不願接受任何人,再度闖進那曾經一度擁有兩人份溫暖的世界。

  彷彿是在驅趕蚊蟲似地,他揮了揮手,示意著身旁這幾個擾人清夢的傢伙,無需多言,選擇直接離去,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做到了如此地步,堂人和麻生也很清楚,倔起來的翼,可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看似毫無商量的餘地,難道就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破開那道雄偉的冰山,讓人探索如今還存留在他心中的一絲暖意嗎?

  殊不知。

  有時最直接的行為,就是兩點之間最簡單的道路。

  「請你教我彈鋼琴!」

  日賴亞季,抱著必死的決心,提出了這項請求。

  (亞、亞季妹妹……)

  (日瀨……)

  看似全然不曾理解此時氣氛的她,就連陪同而來的兩人,如今也是瞠目結舌地,對於她勇往直前的行為,不禁失笑,各自在心中發出了盛大的嘆息。

  或許是察覺到亞季那看似不容否定的決心,就算隨口搪塞,多半那個新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吧?

  坐起身子,翼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滿,眉梢高高翹起,皺起眉頭看向了亞季。

  「妳是把我當成了褓姆嗎?」

  言下之意,是在譏笑著亞季的不成熟,也是嘲諷著如今社團中的沒落。

  (意思是,自己不是專門帶小孩的人嗎?)

  (哎呀哎呀,這下子……)

  早將自個劃入旁觀者範疇當中的兩人,卻是故意忽視了翼這話中的釘子,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想要繼續觀察亞季這個迷糊蛋,究竟能在翼的心中,激起多大的漣漪。

  「我、社長、比賽、鋼琴、個人、所以、單翼!!」

  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兇狠地瞪視著。

  慌了手腳的亞季,只能勉強說出幾個看似具有意義的單字,卻又不知其中意味著什麼。

  卻沒想到,翼還是從中拼湊出了些許的訊息。

  「妳想在個人組的比賽中彈單翼?很遺憾,這是一首雙人演奏的曲目。」

  有時候單純,反而是最難解的謎題。

  知道現在的亞季,並不會輕易退縮,翼只好無奈的給出了個答案,希望她能就此打退堂鼓,不再侵擾自己的個人時間。

  「欸──!怎麼……這樣……」

  無力地伏臥地面,亞季原先視為最後希望的單翼,如今在原創者的一句當頭棒喝之下,斷絕了最後的希望。

  「這樣,比賽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時間所剩不多。

  要從此時此刻開始練習一首全新的曲目,只靠亞季的力量,可說是近乎不可能的存在。

  因此,她必須借重翼,以及單翼──畢竟,這是最近幾乎傾盡全力練習的曲目。

  若是無法順利參賽,屆時得迎向什麼樣的結局,想必就只剩下悲慘會伴隨著自己。

  在他人指點當中渡過社團生活,這與她當初所預想的,實屬全然相反的結果。

  「可、可是,社長……好、好可怕……」

  彷彿退化成了足齡幼兒,亞季語無倫次的程度,又更上了一層。

  想起當時堂人曾向自己述說過的,社員們可說是將信賴與期待,全都寄託在她身上。

  期盼未果,首當其衝的,便是身旁的堂人。

  屆時,想必是會以更加嚴厲的態度,來檢視這位不成材的新人。

  這時候,被點名的堂人,彷彿做下了決心,離開了旁觀者的庇護所,走到了兩人之間。

  「那麼,翼……日瀨如果不能出賽,就是你要上場。」
 
  「等等!堂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根據社團規定,你身為比賽正式成員,每年至少要參加一場比賽。如果這次沒有人代替你的話,那麼我將會行使社長的權力,將你從社員名單剃除。」

  如果還有其他選擇的話,堂人實在不想這麼做。

  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容,如今卻是十分陌生,翼的內心裡,湧上的是寂寞、憤怒,以及莫大的不甘。

  音樂社,這裡可以說是世界上,如今還殘存的若葉影子的唯一處所。

  要將曾經熱愛音樂,喜愛著這個社團的翼,自唯一能帶來為他慰藉的世界中趕走,堂人可說是在身為社長與好友這雙重身分之間,選擇了站在規則的一方。

  (如果在這整件事中,真要有人站出來,成為壞人……那麼,這個人就由我來當吧。)

  這,就是他的答案。

  情願成為被辱罵的對象,也不願見到任何人受到傷害──這就是堂人展現溫柔的方法。

  看似無情,卻又相當笨拙。

  「我以副社長的身份,支持堂人的做法。」

  察覺到堂人隱藏於話語中的真意,麻生也決定不再袖手旁觀,站了出來。

  (翼,快回到大家都還在的你吧。)

  非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這麼做──即使在百般溫柔之中,麻生也有著屬於自己的倔強。

  可說是毫不遜色,三人之間彼此視線交錯,彷彿有著看不見的風暴,正在彼此間成形。

  亞季知道,現在已經不是自己能夠插手的地步。

  若要為此時此刻,在音樂社的歷史上留下一筆記錄──她,願意成為見證人。

  時間,不知流逝何久。

  最後退縮的人,翼發出了漫長、滿是無奈的嘆息。

  「如果要我離開社團的話……」

  「!?」

  在場的另外三人,心臟不約而同地猛然跳了一下。

  (反效果……?)

  (不、不會吧!?)

  無論翼作出任何決定,他們最終還是會給予支持。

  因為,這就是朋友的意義。

  但,面臨道別,心中又是要怎麼,才能不感到悲傷呢?

  堂人和麻生,默默等待著眼前不再說下去的翼,靜待那審判之鐘響起的瞬間。

  而他,七島翼,仰起了頭頸,目光看向遙遠的天空。

  那對眼眸之中,究竟是想要找到什麼呢?

  很可惜的是,這個答案無人知曉。

  (葉,我這麼做……不算犯規吧?)

  在心中發出了乾竭的苦笑,若是那位老愛找自己麻煩的戀人,此刻就在身邊的話,她多半會毫不猶豫的,笑著說「原諒你!」吧。

  「……在發薪日之前,我是要跟誰借錢呢?」

  在他的臉上,泛起了無限苦澀的微笑。

  鬆了口氣的堂人與麻生,也為了他的選擇,給予祝福。

  「欸?那,也就是說……」

  這時,一旁的亞季似乎察覺到了某個真相,冷汗不經意地滑落臉頰,落至頂樓地板。

  「沒錯,『我們』會好好指導妳的。」

  音樂社社長──小早川堂人,臉上浮現了不懷好意的笑容,輕推了下鼻樑上的鏡框。

 

  最後,翼還是選擇留在音樂社之中,繼續伴隨著已經逝去的過往。

  若是死後的世界真正存在,他會希望留在音樂社,陪伴著若葉的幽靈。

  無人能聽聞的聲音之中,小聲地,道出了句滿懷情意的內心話。

  (我好想妳,葉……)

  無法再度飛翔的「單翼」。

  內心猶存的希望,仍是冀望著可以再度飛上那片廣大的天空。


To  Be  Continued…



  第三章預告

  少女,有其矜持。

  擁有許多人,一生無法擁有的事物。

  心中,卻是少了重要的碎片。

  突如其來的遭遇,受到惡人挾持之下,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竟是意想不到之人。

  「她」,將要開始戀愛。



  寫完之後的第一個想法:「天啊,大家還記得第一章的內容嗎?」
  對不起,拖延到現在才繳出第二章。
  然後,又是一個兩萬字。
  「單翼.修訂版」,還在成長途中!

  天氣越來越熱,對祀夜我來說,夏天唯一的優點,就是可以在寫稿寫到頭昏腦脹的時候,走進浴室沖個爽快的冷水浴。
  厭惡著正午的酷暑,早已習慣於夜深人靜之際,寫下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因此,意識很容易會隨著寫稿的進度,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態。
  若是發現文章之中某個段落,感覺特別的敷衍、無趣。
  是的,那一定是我寫到連自己都不曉得在做啥,窗外已現魚肚白的時候所創作的部分。
  就像現在Orz

  七月將至,想想也是尖端快要公告的時辰。
  這究竟意味著一段嶄新的開始,抑或是陷入下一個永無止盡的迴圈呢?
  走在創作路上,仍舊期盼著有個能中途休憩的地點。
  至少,石沉大海的經驗,已經夠多了。

  預告一下。
  感謝文友的建言,「下一篇」開始的各種作品,字數會自我壓抑。
  若是過長,將會分割成前後左右上中下篇來發。
  ……對不起,頂多就是前後篇而已。





單翼 第三章(前篇)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288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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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創作

留言共 7 篇留言

夏鳶
YO排版YO(欸

06-30 12:56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請問排版是哪邊出了問題嗎?
今晨寫到頭昏腦脹的,若有不順眼的地方,這邊先說聲抱歉。06-30 13:29
夏鳶
排版沒問題啦,只是想提醒一下正統的排版方式:

http://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2180572

06-30 13:37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啊,真的亂掉了。
Word裡面還是有首行空兩格,貼上來就不見了。
感謝提醒。06-30 13:41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這應該是巴哈的問題,站方不吃Word的格式設定。
複製貼上來,按下發文後,首行兩格就不見了。
看來要自己一個一個動手調整了。06-30 13:48
夏鳶
Ctrl+f-->取代-->複製這段文字:^p^p  (空白也要複製)貼到取代為,然後尋找目標為:^p,按下全部取代,完成。

不過有些地方需要再看一下,完成後直接複製貼到巴哈就OK。

06-30 13:52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正在調整。
天啊,Word裡面變得好恐怖。
然後,網頁好像Run到當掉了XD06-30 13:59
夏鳶
默哀(#

06-30 14:02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試了兩次,網頁都直接當給我看。(眼神死
然後,其他巴哈關聯的網頁也跟著一起死Orz
正在手動調整,一行一行添加兩個全形空白。
感謝提醒。06-30 14:06
夏鳶
不用一直感謝啦,感謝你感謝我,感謝(欸

06-30 14:13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下次得想個對應之道了。
每次將作品扔上來,都得將過一段漫長的作業時間,還挺煩人的。
在Word慣用的排版、書寫方式,若是只為巴哈改變習慣,倒也不值得。
另外,願意來訪,並留下建言,對創作者而言,還有什麼更值得傾述感謝之意的?
如同本人小屋首頁所言「若能閱讀拙作,已經是本人最大的榮幸了」。
想要表示感謝的地方,真的是說也說不完。
所以,謝謝。06-30 14:29
夏鳶
謝謝你的謝謝,所以可以停止謝謝和感謝了嗎?我有點畏懼(#,謝謝(欸

06-30 14:31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嗯XD
下次換說不好意思(?06-30 14:32
夏鳶
下下次就說對不起,你看我人多好,都幫你想好了(欸

06-30 14:34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被發現了O_O
無論下次還會想到什麼梗,往後還請不吝提出建言,並請多多指教。06-30 14:41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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