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後退，或者前行──
兩者擇一之下，心中的答案？這不是相當明顯的嗎？
「各位同學早安，昨晚睡得還舒適嗎？」
艾比西今天難得地提早到校，迎接他的卻不是一個多月來逐漸習慣於、甚至可謂是變得不能沒有的課程。他見到雅克獨自站在台上，讓人沒來由地想起開學那天的景況。艾比西雙手抱胸聆聽，他難得仔細聽他人說話。
「……我們即將封閉學園進行清查。」雅克一個彈指喚來了風，若逕行往裡頭走去大概會被風刃給傷到，就是沒死也會只剩半條命。見狀，艾比西看似無所謂地思量，半長不短的頭髮並且被風給吹起飄盪。
「今天就是你們待在艾爾帕卡的最後一天。」負責人持續說了下去，手部的動作極其微小卻確實帶來些什麼──相對於起風的方位無聲地轉為一片黑暗，他的意思大致上是無論學園內部或外部的狀況都失控了，而為人師的校方導師群以及雅克自己都不願也不想讓學生受傷。
「此刻起，你們所有人──勒令休學！回去，回你們的阿斯嘉特！」
雅克說得激昂，卻喚起艾比西某種情緒而且無以名狀──
他的家不是阿斯嘉特，阿斯嘉特也並不是他的。他想。
除了再熟悉不過的極北之地，艾比西從不落腳於任何場所，年幼時是如此，持續至今，而在往後乃至死去之前也不會有所改變，即使是看似長期待在阿斯嘉特的此刻，都不過是暫時的居留而已。
若是平常的話，即使無法理解他人用意，他也會奉行自己的準則，不去淌渾水。然而，或許是雅克用字上的問題，或許是開學當天看見的幻影，或許還有其他原因，在種種因素使然之下，他卻是在向後跨步的前一秒停下了動作。
之所以會來到這裡，艾比西自然是有自己的堅持、需求和希望的，即便前一陣子亞莎的課程讓他近乎瘋狂──正因如此，他想自己或許因而是捕捉到了一些生活的方法。
結界被完整地構築起來了，空氣中瀰漫著雅克的魔力，還有一部分以魔法為攻擊主體的學生的魔力，後者並不多。艾比西驚覺自己竟然能感知至此，這段日子之於他絕對不是絲毫沒有任何影響。
回過神來，能看見有些人向後──向著平凡、安逸與無事──奔跑而去，另外有些人趁著混亂中四散以尋找結界的缺口，更有些人，他們趨前挑戰了代表權威、代表前輩、代表著上位存在的雅克。
腳踝傳來被輕觸的觸感，往下看是前陣子孵出來的笑臉毒蛛──與之交流後確定是隻母個體，他於是喚她作小笑，這是題外話──和銀狼一同站在自己腳旁，小笑應該不會明顯地呼吸的，身體卻小幅度的上下搖晃，銀狼的毛皮則是一如往常地乾淨漂亮。
「這次似乎得拜託你們啦。」他低聲吩咐。
大概還記得向恩曾在課堂上透露過一些各個老師擅長和慣用的戰鬥方式，並且簡單提及了該如何應對。他是不足的，至少還沒強到能夠單打獨鬥。所以若要向前，即使他不確認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想向前，總之得麻煩身邊的這一個好夥伴以及一個小傢伙。
而或許是情況太過混亂，也可能是潛意識中不想聽見，當雅克宣告「曾經，我期待你們的成長，現在，到驗收……你們成為『希望』的時刻了！」艾比西顯然地並未聽進耳裡，已經向前邁步而出。
※
「伊涅席特同學，是吧？」雅克輕鬆地躲過了艾比西大多數的攻擊，即使看似打中身體也被輕鬆地化解而開，艾比西至少是全力交戰，雅克卻甚至還有餘力能評論學生的動作，「你的動作有太多根本不需要而且不重要，又不是假動作……我巡堂時見你打過架，應該不只如此而已──你，在放什麼水？我可是全心要拿武力阻止你！你當我的考驗是兒戲？」
對雅克這個近似於挑釁甚至帶著輕視意思的問句，艾比西並沒有回答，他一個旋身、帶動右足的後踢，高抬起腿向雅克的頭部擊去。眼見就要擊中，雅克卻是紋風不動，影子裡的影刃破空而出，看似絲毫沒留情地劃向艾比西的腿。
「……！」艾比西沒能及時收手，褲管被割開的同時，小腿上也留下了一條血痕。進攻失敗，他撤回攻勢，重心落回雙腿上，這時他才終於感覺到受傷的痛，步伐因而稍稍踉蹌，不過僅花一瞬，他便重新站穩。
「若你的實力只有如此，伊涅席特同學，」雅克的聲音冷淡而果斷，紅與黑在風中擺盪，自信滿滿甚至顯得猖狂，他確實有這資格，憑他所擁有的強大而不容忽視的力量，「就給我回去，你絕對無法應付將會遇到的困境！」
艾比西以壓低身子無視腳傷的又一波攻擊作為回應，他做出動作時雅克甚至還沒把話說完。
首先是目標為雅克臉頰的右勾拳，「你以為這種程度就能撂倒我雅克‧W‧藍爾德？」不在意料之外，對方向後傾倒並躲開，由影刃補上因向後而生的空檔，自殺式地，艾比西沒有避開雅克向著右手而來的攻擊，直接刺入上手臂裡的利刃帶來極強的痛楚，他不禁地咬牙。
此時，艾比西終於開口應答，「我……從不小瞧強大的人。」這是實話，他尊敬強者，也敬重自然，敬愛動物。雖然剛入學時，確實是多少是帶著幾分「倒要等著看這個充滿惡趣味的地方能帶給我什麼知識」的想法，如今他倒是確認了這些導師都有他們自身之所以能被稱作為「師」而顯強大的能力。
譬如卻維是那份溫和、冷靜與果敢而得以獲得人心，譬如向恩是長年積累起的戰鬥能力，譬如雅克如此刻是全能的應對，譬如亞莎是如神術的治癒，譬如多瑪是和魔寵默契絕佳的代表──即使是他最無興趣的迪蘭的課，他至少理解迪蘭在專業領域「魔法」中也絕不比其他指導者差。
「那你現在的舉動又是什麼意思？」雅克回問。攻防戰總在幾秒之間完成，戰鬥時理應是不容即使是僅有一秒的分心的，艾比西卻是思考了這麼多，視線也在舉起左足嘗試稍微往右偏了點──他的夥伴已經做好準備了。這次的攻擊自然仍是沒能碰到雅克……
不過他的目的顯然已經達成。
「我確實懦弱，」要是他當時再勇敢一點，或許姊姊就不會死了，又或許至少能見到姊姊最後一面，「而且根本打不贏你──」艾比西少有地開口示弱，他勾起嘴角，看向眼前這個高傲而希望學生有所超越的老師，「若我剛愎自用並且堅持只靠我自己……」
雅克這時瞪大眼睛，有能者如他多少聽出幾分言外之意。他這時驚覺自己忘了眼前的學生身邊總是跟著一頭銀狼，而且那個多瑪又多給了部分學生們魔寵。即使那些魔寵力量極其微小，若是用對地方……
沒來得及思考完、猜想艾比西的下一步動作，當雅克發現身側燃起一簇又一簇魔法性質的火焰──因強光源環繞照耀，本影幾乎只在位腳底下，能攻擊到艾比西的只剩攻擊力減半甚至更少的半影──已經沒辦法讓這個瞬間的空檔消失。火焰的魔力不是來自艾比西身上微弱而純淨的那份，它有些混濁，甚至帶著一些並非自主，而是源自靈魂的惡意，想必是他的魔寵。
意料之外地遭到伏擊，結果是在第一時間，雅克選擇消去魔法，而這並不是個最好的決定。
舉起手，雅克剛要驅動魔力，卻赫然感到一陣麻痺，向右一看，是隻蜘蛛咬住了自己的手臂。背後看來像個笑臉的花紋此刻看來卻相當嘲諷，似乎是種以牙還牙的表現，她咬的和艾比西受傷的地方相同。
僅只是爭取到這樣極短的時間就已經十分足夠，「『雅克老師』，謝指教，但要是提到打架，我還是更想聽向恩老師的課啦。」艾比西的腳程很快，就算受了傷也沒差到哪兒去。他站在雅克的後方，高聲宣揚。
火焰消散，銀狼早就站在艾比西身旁，蜘蛛也蹦蹦跳跳地跳回主人身側，細細的腳支撐小小的身體，模樣看來竟有些可愛。
已經越過線，再強拖回這側就違背了自己的本意，雅克站直身子，望向這個以戰術和無畏跨越了他築起的牆的學生。之前的作業艾比西雖然有來聽課卻沒繳交，他以為這個第十一號是個不認真的學生。
這時，他想他知道他為什麼不交作業了。他畢竟是識人無數，又怎看不出披在這學生身上的假象？他於是改變了語氣：「往後你遇到的不再是扮家家酒，而是真實的戰爭、不會收手的搏鬥，你會受傷，甚至可能會死。」語落的瞬間，他放出影刃，直朝艾比西而去。
影刃在艾比西面前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這之間他沒有眨一次眼，只是持續地回視這個老師，藍色的眼中，他明明不知自身目標為何，卻著實帶著果決。
要往前進，我非得往前進不可。
雅克看見，眼前的學生彷彿在這麼說，似是正如此向他傾訴決心。他直視艾比西的眼睛許久，也沒撤開距離僅僅不到一公分的影刃，艾比西不受影刃影響，仍回視著自己。
終於，他轉而輕笑，並且閉上雙眼，雙手環胸，影刃回到了他的影子裡，這是不再有任何動作的信號。
「伊涅席特，給你五秒，馬上離開我面前。」
耳邊沒有傳來應答，只有結界的風呼嘯而過的咻咻聲。
當雅克再睜開雙目時，身前已經沒有任何人，他凝視遠處，金色的身影化作一個點的亮黃，輕喃「走得不夠遠啊，伊涅席特……」的他沒再做出其他可能危害學生的動作，這畢竟從來就不是他的真意。他確實重重地傷了艾比西，但他讀過這學生的資料，若是因此就失血過多或處理不當而死，那他可不能算是個前‧旅行家和現‧冒險者。
「我會期待，你將帶來的奇蹟。」
收起嘴角的笑意，雅克轉身面對人群，他已經準備好考驗下個學生。
即便感到迷惘，縱然覺得哀傷，某份心情一直佔據心中某塊小小的地方。
落選的前‧魔王候選者──艾比西‧伊涅席特……
其實是想變得堅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