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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今日的研討會

作者:大理石│2015-04-28 22:13:01│巴幣:2│人氣:160
※本篇意外的有點長。以往我大概會把篇幅控制在一萬五字以內,但這次拉長至了兩萬三字,感覺上都快變成中篇了。
※意外的是則奇幻故事。


----------今日的研討會

  傳聞榆木嶺大學接手了今年最麻煩的一場會議。雖然這只是一則小道傳聞,命中率就跟雜貨店前的夾娃娃機差不多。機器裡甚至連商品都沒有。
  
  當『第八十一屆魔術與詐欺研討會』在半年前就將海報寄送至全國活動中心、公會、教育機構以及矯正所的同時,『第八十加減一屆古典智域研討會』在活動前一天卻連主辦單位是誰都不知道。民眾會說古典智域本身就應該如此神秘,畢竟它"很古典",會研究它的人都應該深居毒沼、亂葬崗、要不就是博物館儲藏庫之下方一百公尺處的不受歡迎展覽區,主導組織則是一群延續千年傳統的祕法結社,名為"我不知道它叫什麼,總之就是一個神秘組織,凡是入會者都會得到一件黑色亞麻袍與一枚逆五芒徽章的那種超自然邪教"--所以這場活動理應無從了解,甚至不該有人參加。
  
  況且,智域就是魔法,那些魔法研究者根本不該明目張膽地拿著環保紙漿製成的活動小冊子在飯店裡走動,然後一邊抱怨稅金太重、一邊拿著鉛筆在紙上畫上一隻歪七扭八的小兔子!
  
  然而匪夷所思的是,縱使古典智域研討會的內容成謎,但它從不推遲、而且總是空前盛況--同一時間,活動所在地的市政單位大多有幸能在開幕前半天察覺自己的轄區正不幸遭受古典智域研究者入侵,屆時市政府將連忙會寄出一張情文並茂的停辦威脅信,接著打電話通知相關部門準備前來處理學者們即將留下的爛攤子;此外,抗議團體將會以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會陸續趕往、並包圍活動地點,他們會高舉標語、旗幟、不知名透明液體的小玻璃瓶與宗教象徵,聲稱已經有數以外萬計的生靈因智域研究而死於非命,它們曾活著、也許曾經還是個可愛的小東西,但古典智域研討會引發的胃脹氣卻毀了它們短暫又可悲的一生。
  
  --這就是麻煩,打從第二加減一屆研討會舉辦之後就從未少過的困境,也難怪曾參加過的諸位研究者總是對此三緘其口,免得哪天自己在路上被逃跑的大象給成肉醬、又或者意外讓某人的小煙火詐得四分五裂;他們會死、死得比身處前線的海軍陸戰隊還慘烈,而且如果死者下葬前還有場追思會可辦,那瞻仰台前絕對少不了岩鹽與莫洛托夫雞尾酒相伴。願上帝保佑,邪靈已死、正義伸張。
  
  可是沒有人會放棄這場研討會,除了它是最重要的研討會外,參與者都自認自己是"受選"--受月亮寵愛的榮譽研究者,雖然偶爾有人連星星都看不到,但每個人都相信自己不會是那位墜入深淵的倒楣鬼。除了主辦單位外。他們肯定也樂得以研究員之姿參與其中,渴望站在台前與眾人分享彼此的研究與發現,但接手舉辦古典智域研討會就像縱身躍入火山口,而且就算你不肯跳,後頭也有一批不知名的大人物們準備踢你一腳。
  
  終於,七月十四日,為期三天的研討會即將於隔天開幕--沒錯,是榆木嶺大學,由榆木嶺大學的原基能系與物理系合辦。榆木市市長在傍晚四點五十八分接獲消息的同時摔下了椅子。這不正常,但對一群瘋狂知識愛好者而言,有什麼是正常的?
  
  七月十五日,今日的研討會如期舉辦,而該抗議的、善後的,全都在外頭等著。那些人將結木會議廳外的大階梯塞得水洩不通,人潮一路堆疊到了百公尺外的人造湖,盡管天氣炎熱、氣流混濁,但群眾的熱情不減。有參與者運氣很好,除了連賭十來年終於贏過一次的傢伙外,那些人大多逗留在榆木市附近,他們深信這是命運指引,全知全能之神天賦使命,祂要這場毀滅常識的活動即刻停止。
  
  現在、倒數。三、二--
  
  轉播記者看見攝影機的紅燈亮起。「史蒂芬,這裡是榆木嶺大學的結木會議廳現場,一如往年,神奇的魔法研究會又如期舉辦了。」
  
  『喬,那裡狀況如何?』主播問道。
  
  「很火熱,」記者僵著笑容,後頭有幾個好奇寶寶正想盡辦法搶到入境機會,「今年的狀況非常特別,在我身後是由抗議團體臨時搭出的活動舞台,這是由民間環保組織《綠地》與動物保護團體《流浪動物之家》聯合號召的反偽科學迷信抗議遊行所做的臨時決策,他們從以往的第二天大遊行改為為期三天的駐地抗議大會。根據市警署統計,參與者超過二十萬人,而且還在陸續增加!」
  
  『榆木嶺大學校方同意讓他們在校內搭建舞台?』
  
  「根據召集人所言,校方與抗議團體達成了共識,由於這三天會議廳不對外開放、亦無研討會之外的活動,因此抗議方得已申請到一整塊連通至紀念湖的區塊進行活動」記者把鏡頭帶到草皮區,草皮上有零星人口走動,看起來相當悠閒。
  
  『我以為學者們不會允許這種事,他們一項很重視隱私與安全感。想起去年的第七十九"加減一"屆,主辦單位甚至估雇用了私人保全淨空了會場周遭至少十五公尺的地段!......加減一屆,這個說法真富有玄學味道,是吧?』
  
  『的確如此。』另一位主播順勢答腔。
  
  「目前我們尚未能採訪到榆木嶺原基能系與物理系的人員,但相信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魔法師們總是有所準備。不過,今年真的有別一般,許多抗議者在活動前一天就知道榆木嶺將作為活動主場,更特殊的是,原基能系與物理系的首次聯合!有不少人懷疑,是否連大名鼎鼎的榆木嶺科學家們都將臣服於"魔法"的威力之下,又或者原基能系試圖藉由這場研討會向物理系證明些什麼?一切真相尚未釐清,如果有最新消息,我們將立即提供給各位觀眾!」
  
  『謝謝你,喬,請隨時跟我們保持連線。』
  
  『下一則新聞,大雷克斯州灰熊市駭人聽聞的連環凶殺案有了最新進展--』
  
  記者放鬆嘴角,她與她的攝影師搭檔趕緊找了一個有樹蔭的地方靜候發展。肯定不會有任何發展,往年如此、今年也不必特別期待,這場報導近乎毫無價值,就算有些變動也無妨,因為研討會正如它的稱呼一樣枯燥乏味--但是,可是沒有了就是不對勁,它必須被報導--七月十五日就一定要有古典智域研討會的消息,就差沒給它一個專屬紀念日了。
  
  如果說停止研討會是抗議者的終極目的,那他們早就在活動創辦之時就失敗了。現在,除非世界末日,不然研討會只無盡延續--
  
  
  
  一牆之外是夏日灼膚,群眾的嘈雜細語宛如蜂鳴;一牆之內是秋意冷冽,那地方甚至說不上是一個房間,此地灰光朦朧、一面寬闊的階梯座椅環抱舞台,然而沒人知道過了邊界之後會掉到什麼地方,此地唯一正確的只有後台與出口,其他地方都不該費心去理解、甚至不能信任。這是早期主辦人的巧思,隔了一個時空能把傷害降至最低,儘管有傷害的時候通常是跨時空的威脅,但把會議開在亞空間至少能讓人便於逃跑。
  
  有人會問:"既然我們在亞空間開會,為什麼還要到處在物質界找地方當集合點?去荒野、大峽谷、隨便哪個無人的地方都好!"
  
  每年每位試圖終結這場輪番跳火坑研究會的學院院長、系主任都會這麼問,然而前一年倖存的參與者通常會回答:"這是傳統,火車開了就不能中途下車。喔,對了,今年誰主辦?拜託,快告訴我吧,我想看看他們的表情!"
  
  魔法的好處與壞處淺而易見。
  
  「教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準備好了沒。」方陣應用系的研究生米諾對著鄰座的指導教授耳語。此時場地一片混亂,細語、喧嘩、人聲鼎沸,一群西裝筆挺的猴子們從不浪費任何等待時間,在九點半揭幕之前,他們永遠都有做不完的事。
  
  「如果沒準備好,那你打算怎麼做?」羅姆教授看起來有點不太自在,他泛白的短髮下滿是汗水,左手不時拉開襯衫好讓冷風灌入衣內。
  
  「我記得大會有棄權申請單......」
  
  「哼,你得先找到大會人員在哪才行。我不是說茶水區的大學生,那些可憐蛋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米諾盯著前方的舞台,那側牆面是此地唯一真實的東西,但隔音牆上沒有海報與布條、舞台前一片空蕩,這與其說是一場活動,不如說是堂出席分數佔總分百分之五十的必修課。「一定得發表嗎?」米諾將身上的帆布包置於懷中,包包上鑲滿了自製的護身符,「下半年度還有很多場研討會能參加......老實說,我快吐了。」
  
  「我也是。我敢說榆木嶺的人肯定不懷好意。」羅姆根本一點都不在意米諾。那是他的學生沒錯,但卻不是他最喜歡的一位,況且羅姆認為還有比旁邊的小鬼頭臨陣怯場更重要的事。
  
  「讓我改投學刊吧!教授,我不想要出名,我只想畢業!」米諾提高了音量,只是這點衝勁在會議廳中顯得相當微不足道。
  
  「就去啊,去投建築學刊!他們最缺驅魔公式了。你知道嗎?一段好的傳統建築史不能沒有驅邪儀式在一旁做見證,從土地神到生靈、惡魔至鬼魅,靈能支配了建築界......沒錯,你可以的,米諾,讓他們見識一下方陣應用系的實力!」
  
  「真的?」
  
  「不,當然不!你怎麼會認為一個方陣學者會比建築學者的還懂環境控制?當你的老前輩在研究怨靈與溼氣的關聯時,人家已經在拿萬靈藥驅魔了!」羅姆想知道這些話能不能讓米諾安靜些,至少能夠將他逼回自己的講稿中,但對方無辜的綠眼睛終究是讓他後悔了,「......然而,聽著,你能受邀參加古典智域研討會,正是因為你的論點受到肯定與重視......米諾同學,多點自信、少些護身符,你正站在古代知識的學術巔峰,沒什麼比這點更重要的了。」
  
  「喔,我好想哭,」米諾不是隨口說說,淚水已經在他的眼中蓄勢待發了,「現在想起來,我從來沒打算要參加這場該死的研究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壯漢,你是被智域帶來的。這就是傳統、魔法的傳統,一如你在大學部時耳熟能詳的那句話--"魔法不是故弄玄虛,它只是充滿了愚蠢的傳統與慣例"。」
  
  米諾粗短的指頭揉著眼睛,淚水令他的鼻子發酸,一時間說起話來含糊不清:「為什麼我們不能簡簡單單地照公式來......」
  
  「我們就走在公式上,毀滅世界的終極方程式--感謝大空瑪那與亞空間潮汐能,智域界的業績蒸蒸日上......啊、該死,我猜物理系的人大概正在想辦法解剖在座的所有人,原基能系跟物理系摻再一起絕對沒好事......算了,繼續抱緊你的哭哭包吧,米諾同學,但小心別讓某人的觀測決定你的下場。」
  
  主入口傳來了一陣小騷動,按以往慣例,肯定是石匠協會的人來了。他們跟其他研究者沒什麼不同,一樣的名牌、高潔地施捨熱情,但那些人總是穿得比較流行,當大家努力底想在黑色與深黑色領帶中做出抉擇了,那些人卻輕鬆底選擇了小蝴蝶結;當大家小心翼翼地保持襯衫上的燙直線時,有些建築師卻捲起了衣管、要不就是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穿襯衫,儘管建築界學者並非邋遢入場,只是比起多數人而言,他們的個人主張實在太過刺眼了些。
  
  突然間,米諾發現自己被拋棄了。騷動持續不斷,最終與滿場聲浪融為一體,研究生米諾迷失在亞空間的人海汪洋中,而他的指導教授則憑藉雙手選擇破浪而行。
  
  羅姆教授跨過席位匆匆走向位於右後方的主入口,他急著去找熟人分享自己的不安,以撕裂空間聞名的羅姆先生如今正擔心著自己將會被空間撕裂,畢竟事實正是如此,他們被召集於此、而且可能正受困於此--因為有人猜到主辦單位是誰。這跟有限賭局不同,面對七十億的人口與當中二十多億的網路使用者,沒有什麼是無法猜中的答案,可是主辦單位是被隱藏的,這就是長久以來集結而成的規則--不少人都像羅姆一樣感到不確定、更或者是焦慮,可是他們大多只想看好戲。究竟有什麼東西逼的傳統改變?不管那是什麼,肯定非常大尾。
  
  羅姆的老朋友勞倫佐正是如此。他是個建築史與建築規劃學者,一身古典又別致的毛衣背心與可愛的小領結證明了勞倫佐從未放棄過時空倒流的可能性。那位年約六十的老人家不是沒有危機感,他只是深信所有的危機都將成為歷史。
  
  「活在當下吧,勞倫佐!」羅姆大喊,隨後他拉著那位頭髮稀疏的朋友到了茶水區的角落準備大談特談。
  
  入口處的茶水區比會議廳本身更正常些,理論上來講它介於物質界與亞空間當中,不是特別真、但也假不到哪去,更別提他們還準備了豐富的零食與飲品--古典智域研討會從來不放過這方面的細節,掌握了研究者的胃、就等同於掌握了研究者的心。盡管按照原始設計來看,這個廊道本來應該有天花板,不過規劃人員顯然認為今天的走廊應該要清爽通透,因此這裡的天空依然是那片霧氣,霧水延伸數十米,直到與第一扇開窗前才完全消失。
  
  「馬丁,你太緊張了。」勞倫佐喚著對方的名字。
  
  「說好了物理界不干涉我們這群"噁爛狗屁偽科學神棍"的任何蠢事,但你看看,原基能系與物理系合辦《第八十屆古典智域研討會》?物理系?這是怎樣?我還以為他們早在六十年前就進入量子世界裡玩撞球了!」
  
  「加減一。莫忘那場大災難。」他提醒著。古典智域研討會可能曾有過第一、二屆,也可能沒有,但無論如何,某個平行宇宙肯定舉辦過類似的東西。
  
  「《第八十"加減一"屆古典智域研討會》--這樣你開心了嗎?」
  
  「我承認,這件事確實是很奇怪。科學家想辦法分析魔法就像心理學家試圖解構人心,有些東西就是存在,從一萬年前至今從未改變、但卻永遠無跡可尋,不管是礙於道德、還是它真的充滿瑕疵與隨機性......不過,在五百年前,老前輩們就決定讓科學繼續走,因為他們知道就算解答無涯,但總是值得嘗試,而且絕對值得嘗試,畢竟世界是物質、而我們握有的卻是連存在都稱不上的心靈......而現在,也許今天就是下個五百年的開端,馬丁。」勞倫佐的兩道濃眉皺成了一座小山。他不打算相信自己說出來的話。
  
  「別叫我馬丁,我跟你可沒那麼親暱。」話說到一半,他先去給自己的紙杯裝了些飲料,而後回過頭才又接著抱怨,「愚蠢的末日。愚蠢的原基能、愚蠢的魔法,為什麼我只能在移動一根牙籤跟摧毀一座體育場中做選擇?真希望我不用花上二十二道程序就能把物理系跟他們的小對撞機一起送到古神面前。喔,要是他們會開心死的,一大團四大基本力與十六種基本粒子所不能詮釋的宇宙之奧祕近在眼前,那些沒知性的玩意兒不但醜得毀人心神,祂們還能在無氫氧元素的狀況下就能憑空創造出幾百噸的純水--哈,魔法,超不可思議的,人人都該學會魔法,再這樣發展下去也許再過一萬年也許就會有學者找到如何借用那該死的念力騰空飛翔!啊、就算不能飛,至少他們也能找到如何在不摧毀房子的情況下扭開門把的正確方程式。再一萬年!」
  
  「好吧。羅姆,親愛的羅姆博士,換個角度想,不是所有人都能移動牙籤跟摧毀體育場,而且套句物理學家的話,"你們憑什麼干擾物質世界?這誰給你們的特權?",你能擁有就已經是莫大的成就與權力了。」勞倫佐娓娓道出它的想法,他享受於發表與論述,「但老實說,我也開始懷疑位於當代的我們為什麼還能這麼理所當然地去操作這些東西......魔法是不平等的,一千五百餘年前,它就跟所謂的體能沒兩樣。有人因為揮得動十公斤的大斧而獲得權力與美名,但原因不是因為斧頭能殺敵致勝,而是拿得起斧頭的人擁有他人所不及的勞動力與威脅性--人有力量強弱、魔法亦有高低之分,過去的魔法就是勞動力的表現、是野蠻的特權,縱使有人說這些勞動力是建立在知識上,又誤以為知識不同於體力,所以魔法並非一種體力或勞動力的表現......」
  
  此時勞倫佐的語句停一會兒,接著,他又說:「......啊,這些你大概都知道了,但就讓我說完吧。我說,知識之所以有用,是因為人人都能學習、學習的成果又得以分享的,但魔法曾經是因人、因天賦而產生的個人性專才,除非使用者在、否則魔法永遠無法發揮正確的作用,這時人們就必須仰賴那個人,因為他超越了工具、甚至能說他本身就是一個有自我意識的超級工具,於是魔法師在這種獨特下就會成為統御某種勞動領域的特權者。雖然到了今日的人們會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魔法師會因自己的體能表現而獲得特權?但實際上......我們只是逐漸將它稀釋、並使其被淡忘。馬丁.羅姆博士,今天這場研討會還沒開始就讓我感觸良多,也許接著還又更多新觀念等著我......如果真是如此,就算是場陷阱也值得了。」
  
  「這是你的小論?」羅姆一臉愁容。
  
  「上廁所的時候想到的。」
  
  「你該檢查馬桶了,那東西消化不了這麼大的廢棄物。」
  
  「發揮你的想像力,方陣專家,」勞倫佐大笑,雙眼瞇成了一線,「我們入場吧,開幕時間到了。」
  
  他們在服務生的目送下穿過大門,一腳跨入異世界的庇護所中。羅姆看著議會廳的亞空間蒼穹,那片灰霧迷濛而光亮,均勻的霧水中潛藏著無形之物,祂們對籠子裡的事物漠不關心,但偶爾仍會投下目光,冷冽的視野繞過心門--突然間,灰霧轉黑、宛如午夜降臨,此時唯有地燈引導著眾人入席,一切喧囂歸於沉默。
  
  幾秒後,舞台亮了。
  
  
  
  原基能系是一切空間力量的研究基礎,過去人們慣稱這些超自然力為魔法,因為這個詞古典又優雅,但它往往會跟魔術、巫術、奇蹟與偉大不凡的幸運硬幣混為一談,所以在啟蒙之後學者們就陸陸續續找了些新專詞想將魔法給替換掉。學者們不否定它的神祕學意義,畢竟這東西從來就不科學,然而為能在正常社會如常運轉,"魔法"絕對不是個稱職的代號。混亂一直持續到第一所國立相關學科成立為止,創辦人與他的團隊將數種空間現象的副產物一個統稱--原基能與基能,而魔法則被定義為一種人屬智慧知識領域的通用技術。
  
  原基能,如此深奧又飽含專業氣息的專詞,比起超級能或瑪納之類的用語要學術、又比負離子或正面能量之類的字詞要少點奇蹟氣息,然而正因為它甚麼都沒有,所以接受度一直不是很高,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在自己生病的時候對著天空大喊:該死的原基能,那東西讓我的內臟發黑!
  
  又或者當屋子鬧鬼的時候談論:我不建議你找智域技術人員來做業務諮詢,它只會讓把你的頭變成青蛙,可是我認識一位泛靈信仰實踐家(俗稱巫師),她家族的秘術知識傳承千年,對鬼魂之類的絕對比那些不三不四的技術人員要有門道。
  
  最後,魔法依舊是最泛用的稱呼,就連自己人也不否認他們正在使用"魔法"、以及身為"魔法師"的事實。只是在古典智域研討會中,上台報告的人一律不准談"魔法",他們要以身為解析者為榮,縱使讓物理學家憎恨、讓化學家鄙視、讓生物學家神經質發作,既然到了網路時代,這種充滿不確定性與嚴重貶抑的用詞就不該再出現了。他們要一些更中性的代號。
  
  「我討厭魔法。」羅姆對他的研究生低語。此時台上那位圓胖的年輕人正在逐一介紹幾位重要來賓,在此同時,正當現實世界的道德家、宗教家與動物保護團體以為研究者們正在使用邪惡的方陣立體投影時,來自榆木嶺大學的部分電纜出了點問題,於是開場前三分鐘他們甚至連麥克風都沒得用,盡管沒人在意這種事,可是主持人似乎因此感到心力交瘁,泛紅的臉頰在冷空氣中逐漸發白。
  
  米諾試圖保持鎮定,他覺得自己該像個硬漢一樣跟教授談話。「魔法--」
  
  「抱歉,我還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喔......。」他知道指導教授沒有惡意,可是米諾依然感到相當失落。
  
  「其實我更討厭物理學家,他們太喜歡臆測與胡思亂想了。有些屬於人類的空間法則注定無解,粒子的雙重性與量子干涉可以當作一種解題的可能性,可是人心無解、況且是超越人心的高位體?我們既然選擇與之共處,這就注定了我們只能處於被動......」羅姆看了看鄰座的研討會成員,熟面孔多,但也不乏一些菜味十足的新鮮人,他們跟米諾一樣是準備發表小論的研究生或大學生,「......可是被動也很令人厭惡,所以我們累積資料、解析公式、舉辦學術交流會以避免無用的閉門造車,我們要靠自己激盪出真正的新解。這是場不能輸的自尊之戰,米諾。」
  
  「但你說人心......」
  
  「噓,安靜。把你包包裡的東西給我,那張零板。」
  
  米諾不知道自己曾待過任何一張零號標準圖在身上,在他的備用品清單中有防身用的八號、當地圖用的九號、紀錄用的十七至十九號、甚至是求救用的標準發信圖,身上該有的生活與求生工具從來不少,然而他深信自己不需要去裂解某些東西。零號版,它能做任何事,任何跟破壞與分解結構有關的工作,它本身也很容易出差錯,因為該標準圖最直接的功能就是在鄰近空間中開一個大洞好直接汲取空間潮汐能。
  
  「教授,那東西被鎖在實驗室裡。」米諾低聲回應。
  
  「把手伸進去隨便拿個東西出來。」
  
  米諾想,如果他真的在包包裡找到一張零號標準圖,那這是否證明了自己突然間獲得了某種穿透時空的天賦?但如果一伸手就能抓到某個不存在的東西,他要怎麼確定這是一種意外的心靈傳送、還是異神開的一個小玩笑?他是個聰明人,然而也單純的難以想像--於是,就在他無意間拿出那張特定用途的兩吋大矽膠布時,米諾的眉頭打了一個死結。
  
  「那是我放進去的,小傻瓜。」羅姆的斥責聲有些俏皮意味,他輕輕微笑,笑容足以讓任何重罪犯下跪求饒。
  
  「你要做什麼?」米諾發現他的帆布裡包塞了一大疊的零號標準圖,只要三顆電池與一串啟動碼就能摧毀整個亞空間,「我的東西又去哪了?」
  
  「米諾,你幾點報告?」
  
  「......呃......今天下午......兩點?」
  
  「很好,」羅姆將一張矽膠版藏在米諾的座位底下,「陪我去辦點事情吧,米諾同學。」
  
  兩人輕易地從末排位置中溜出了會議廳,此時外頭的半物質廊道空無一人。米諾急著想衝去服務台找工作人員洽談關於放棄發表的問題,然而那幾張長桌前無人駐守;兩盆假花隔出了三個段落,活動簡介與相關資訊整齊劃一地安置在藍桌巾上,工作人員那一側則放著數本名冊、書寫工具與三台筆記型電腦,看起來那些人似乎只是暫時而已。
  
  面對這種嚴重的服務瑕疵,米諾先是愣了半餉,隨後才匆匆走向茶水區填補心靈上的空虛。那些包裝餅乾是現在唯一能安慰米諾的東西了。
  
  「隨便拿幾個就走吧。快點,我們要去後台找人。」羅姆走向現實世界的窗子看了看,但窗外什麼都沒有。
  
  米諾決心要反抗教授。暴君理應被推翻,而米諾就要扮演那微不足道的勇敢之人--不過,實際上他的腦袋只是下午茶的幻景給塞滿了。會有小蛋糕嗎?也許還有水果塔?米諾想著,在此同時,他強壯的手臂正馬不停蹄地撕開餅乾的包裝紙。
  
  「你想吃到什麼時候?」羅姆問。
  
  「不知道,也許到活動結束為止。」米諾回答。他覺得輕鬆多了,沒有錯亂的情緒、沒有人群壓力,米諾有點懷疑自己為什麼要因為一場小小的發表會而感到不安。也許這都該怪這個人造空間,不穩定的空間結構強化了他的情緒。
  
  「小鬼頭,你就不能偶爾精明點嗎?別拖拖拉拉的,事情麻煩了。」
  
  「墜噢一塊。」。其實是最後兩塊。
  
  「我的老天爺,要是你的論文有你的食量那麼驚人好了,真是......現在這是怎樣?你要為冬季鐵人三項儲備熱量嗎?」
  
  米諾匆匆走道羅姆身旁,臨走前還不忘多抓幾包餅乾放進斜肩包中。「--我、我只是很緊張。剛才。嗯......也許不是"我"覺得緊張,而是空間中的情緒如此。」
  
  「得了吧,膽小鬼,你根本沒有心靈感知天賦。」
  
  「所以--所以我們要做什麼?喔,等等......我以為我們已經回到邊界了......」米諾四處張望了一會兒,「......這不是邊界,而是另一個亞空間!」
  
  「大驚喜!」
  
  「我們被困住了!」米諾驚呼。雖然他不是很擔心,可是按照人造空間規則範本的說法,任何人在發現自己被置入一個未知領域時都有權利大叫。
  
  「......不,還沒,」羅姆教授拉拉衣領,「現在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帶零號標準圖出來了吧?」
  
  「但你......好、好吧,未卜先知,羅姆教授,你真行。好棒喔。」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這麼不喜歡你!......算了,我們趕緊去找奧古斯汀博士把事情給弄清楚。」
  
  其實羅姆不是未卜先知,只是他十年前接手過這個研討會。
  
  研討會的推動者是三位分定居於永久異域的博學者,他們規範了所有研討會的相關事宜與防禦措施,其中包括了必要時須將所有活動圈納入亞空間包圍網中。羅姆不確定這個擴大措施的執行關鍵到底是什麼,但大多數的狀況都是安全考量,少部分則是預借了這個擴大區來進行更完善的空間分配,憑有限經驗來看,博學者們很少會真的主動介入主辦單位的執行層面。也許他們根本不想管物質界的事情--總有一天會有人問出的所以然的,在這之前,只有麻煩又令人膽戰的傳統。一旦出現了就難以改變。
  
  
  
  "奧古斯汀呢?他在哪?"羅姆想著。當他們穿過第二條相同的迴廊時,羅姆注意到這個世界的邊境比想像中的還要遠,無人的大學校園外灰霧瀰漫,可是仔細看,他仍看得到百公尺外的大樓輪廓。可是那棟大樓旁邊不應該有東西,就像這條走廊不該重複出現兩次一樣。
  
  空間亂了套。羅姆與米諾在沉默中達成共識,但這也沒甚麼好大驚小怪的,畢竟這是常態--亞空間沒有什麼是不亂的,尤其是當它本身是個現實世界的複製品時,那種近似卻截然不同的架構特別容易讓人感受到身心上的不適與錯亂。當然,另一個主要原因還是基於建造這座空間的異域生來就不是給人類居住的,不過哪個地方不是如此?學者們可不認為世界上有哪個地方生來就是給人類使用的,地球可不是伊甸園,縱使它曾經是,現在也已經面目全非了。
  
  「在那放下一個零板。」羅姆指著某個講堂大門。
  
  「你不會是想炸了整個地方吧?」米諾按指示把矽膠板安置在門旁。
  
  「我很想,但礙於道德規範,我不會這麼做。」
  
  「工作人員都去哪了?」
  
  「天知道。」羅姆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一大串的紀錄,如變動的特徵、空間的重複規律、以及米諾到底花了多少時間才把一塊餅乾給啃完。
  
  後臺不存在,因為它已經被移置了。物理系跟原基能系的人可能沒想到這點,有什麼東西介入了空間生成,所以他們可能也被困在某個角落。只是羅姆教授懷疑對方根本打定主意將計就計。繞了一圈後,羅姆與米諾再度回到後台大門,此時那道門依舊銜接著一百公尺外的會議廳出口,這座迷宮有限、但卻令人厭煩。
  
  最後一片零板貼在後台門外的牆壁上,板上的金屬同心圓閃閃發亮。這個標準圖沒有任何難度,它純粹只是一種理想圖,幾何線下連結的是最晚於三千年以前發現的異域方程式,遠古文明告訴魔法師們何謂空間、何謂超自然力的精隨--羅姆對著他的研究生說著標準圖的歷史,以及零板意義--在這些力量方陣中,零板是最危險的標準圖,因為它單純只是一個開口,打開了之後沒人能確定會發生什麼事。
  
  「--然而在五百年前,所有方陣學家都用零板。」羅姆看著米諾,期盼他理解自己對零板的恐懼是不理智的。
  
  「他們只是單純依靠體力做事。」米諾的聲音有些發顫。周遭的氣溫似乎比剛才還要低上幾度。
  
  「很浪漫,不是嗎?好像虛構故事裡的魔法師只要喊出幾個關鍵字就能招來閃電......聽起來很沒道理,但實際上,因為使用者本身就是個方陣圖,所以他們能單憑一個幾何形搞出數不清的花樣。這種純粹知識技術證明了古人的研究成果之卓越,同時也說明了當代部分學者一直以過於預防性、否定性的態度去理解零號標準圖的能量意義。米諾同學,放下你的偏見,你已經研究方陣兩年了,你理應更加宏觀而理性--」
  
  「教授,那是個可怕的年代,到處都是意外與錯誤!而且你應該也明白,意識方陣只是種心理暗示,同時也就像你說的,人心無解,用來約束意識方陣的並非什麼牢不可破的序列,那些東西只是一堆充滿不確定性的隱性文化。」
  
  「然而你現在用的二十二枚標準圖也是文化約束下的結果。湯瑪士.米諾,你怎麼能忘記自己到底站在什麼角度去看待這份知識?智域研究即文化研究、魔法即集體潛意識之實現,然而你的論文卻過於刁鑽在對歷史的厭惡與對未來的樂觀期盼......你怎麼能對文化抱持偏見?聽著,你是個好學生,但這種過於天真狹隘的觀點會讓你失去一切的!」
  
  「我沒有厭惡它,可是錯誤就代表著它不該輕易嘗試。」米諾雙手環胸,它高大的身影像道石牆一樣蓋住了羅姆的視野。只是對馬丁.羅姆來說,他不過是個幼稚又任性的小孩。
  
  「......我命令你在離校前去旁聽《淺論古典智慧知識之史觀》。啊,別說話,我已經聽夠了。」
  
  一說完話,羅姆就使勁重捶著牆上的矽膠板。
  
  震波掃過亞空間,撼動時空的細微錯動擊碎了無形之霧,剎那黑影溢湧而出。來自物質界的投影掠過亞空間半秒,羅姆仰賴這半秒賜予他們所佇立的世界真正的規律--隨後,霧氣急促回流,地震引發的鳴叫聲持續了數秒之久,聲音撼動了門窗,整棟建築像顆沙鼓一樣不停地發出雜音。
  
  等一切靜止,羅姆立即上前打開大門。
  
  他問道:「奧古斯汀博士在嗎?」
  
  門後銜接至議會廳,此時廳內傳來了一陣騷動,一些工作人員站在布幕後面觀察主廳的狀況;後臺本身也正處於混亂,羅姆看見幾個榆木領大學的熟人在休息室前喋喋不休地談論,同一時間不時不知哪來的工作群在幾個後台房間內來回走動,忙得不可開交。會議廳就像一壺水溫接近九十度的開水,滾滾聲浪還不足以掀開壺蓋,但離臨界點已經不遠了。
  
  羅姆的到訪讓某些人嚇呆了。門後的光芒打黑了羅姆的輪廓,他猙獰又詭異的笑容似乎正期待的什麼事發生一樣。隨後另一個高大的傢伙站在羅姆身旁,他是米諾,眾人眼中的怪物,雙眼可能會發出雷射光的人造生命體。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羅姆再次發問。
  
  外頭的混亂越演越烈,麥克風已經快阻止不了觀眾席上的學者們奪走主控權了。這時候有個中年女性走了過來,那位榆木嶺大學原基能系的助理教授看起來一臉徬徨,但仍勉強保持鎮定。現在還不是崩潰的時候,她必須維持士氣。
  
  「您是羅姆教授嗎?我是榆木嶺大學的史派克助理教授,」她不打算握手,「請問您到來後台有何貴幹?」
  
  「我只是很好奇你們到底是怎麼維持空間穩定的......因為它根本不穩定!」
  
  「亞空間就是這樣,所以我們一再叮嚀不要隨便離開主場跟引導線。」
  
  羅姆往後看了一眼,他發現奧古斯汀就站在幾十公尺外的角落。「我跟奧古斯汀博士有些事想聊聊,女士。」
  
  不一會兒,幾個男性工作人員陸陸續續站在助理教授身旁待命,他們隨時準備把羅姆與米諾給帶出去。也許只有羅姆,要趕走米諾可能還得多找幾個人來幫忙。
  
  「奧古斯汀博士很忙,我建議您可以等中午休息的時候再來找他。」史派克說。
  
  「我也很忙,忙著了解你們的中控中心到底被什麼東西給介入了。你不會希望外面的人發現你們封鎖了主空間出入口吧?雖然他們不會覺得如何,但想必心情肯定會非常糟糕......來聽場研討會竟然被人關在籠子反觀察,太汙辱人了!怎樣,物理系給了你們什麼好建議嗎?」
  
  史派克撥開了滑落的劉海,她瘦小的身子快撐不住這些壓力了。這裡不是物質世界,她所處的空間是在異域中開啟的亞空間;史派克本身就不是很喜歡在亞空間中活動,那種絕對性的孤立與隔絕讓她思緒混亂。然而她不得不站在這裡,因為史派克助理教授跟奧古斯汀教授被迫接下了這個放不開手的麻煩--「我得問問。請等一會兒。」她露出一絲禮貌性的笑容。
  
  等史派克轉身跑向奧古斯汀身邊時,羅姆對米諾耳語:「承辦研討會的確是倒楣透頂的事,充滿太多不確定、太多的狗屁等在眼前,但這卻是將分享智域研究所造成的災害壓至最低的方法,所以總是得有人做,除非大家情願關在象牙塔重溫五百年前的大魔法師與魔法師的不傳秘密之名......再也沒什麼比這個更沒意義的事情了。」
  
  「因為研究就是為了促使世界進步?」米諾問。
  
  「純粹只是沒意義。不公開的研究只是為了虛榮,人人都想自創一套獨特門路來讓其他人稱羨,可是這種重複再重複、不斷地下基礎卻又隱匿基礎的舉動根本不是真正的求知求學,閉門造車的學者只是希望有人崇拜自己的獨特,甚至是因此獲得特權。」說道這,米諾想起了勞倫佐的話。他的話並全然正確,但也沒什麼可否認的。
  
  奧古斯汀來了,那位高大、歪鼻、一臉正氣凜然的褐髮男子對羅姆打了聲招呼,而後他們一起走到了休息室。路上亞歷山帶與羅姆沒有多談什麼,米諾只覺得他們兩之間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緊繃感;場外也是如此,雖然騷動逐漸平靜,可是取而代之的低喃議論就像在討論要怎麼烹煮燉肉一樣,所有的調味調都已準備就緒,現在只差如何把主材料給支解分塊、以及要燉上幾小時才夠美味之類的小問題。
  
  等人都出去後,奧古斯汀前去關上門,但他久久沒有回頭,一些顧慮與情緒阻礙了他的身體協調性。「你用了九號?」奧古斯汀問。
  
  「是零號。」羅姆回答。
  
  「零號圖?呵呵,也對,我知道你用慣了最簡圖面,就像一個魔法師......可惜你也只能在亞空間當一個稱職的魔法師。」
  
  「所以,你們的大秘密是什麼?不要告訴我你們想要藉由這場研討會招喚古神降臨......奧古斯汀博士,我知道這場會消耗了你們很多精神與資源,可是也犯不著讓物理系的人過來支援吧?」
  
  他緩緩轉身,視線固著在羅姆身上。「沒有秘密,純粹就是你破壞了整個空間!該死的破壞王!」
  
  「拜託,你把整個建築物都封鎖了!」
  
  「這只是場小意外,然後你卻把它變成了大災難......現在祂要來了。」
  
  「祂?喔......你他媽的到底引來了什麼東西?不要講話,米諾,我們不需要你的建議。」
  
  奧古斯汀,那位原基能融合學博士不想在這個時候展現自己自負的一面,可是他的確不是個值得親近的人,無論是否大禍臨頭皆是如此。「回去你們的位置上座好,演講要開始了。」
  
  「好極了,你沒把我"趕走",這表示事情還有得談。奧古斯汀博士,你們必須承認錯誤,這場上多得上些判經離道、不守規矩的兇猛怪咖,可是如果你願意出聲求援,他們都會是你的夥伴。」
  
  「認錯?求援?哈,我唯一想認得錯就是沒給你設一個通往監獄的專屬大門!」語畢,他替羅姆與米諾打開了休息室的門,但出口連接的不是後台,而是死寂如墓園的外廊。
  
  只是這座墓園似乎蓋在海邊。海潮來了。
  
  (碰!)
  
  奧古斯汀急忙把門關上,他的雙手握在門把上,弓起的身子正努力把持住內外之間的平衡。「......呼......讓我直接送你們回大廳吧。」
  
  這時米諾對羅姆耳語:「我猜是空間病毒,在比納跟切斯德之間的玩意兒。」
  
  「你怎麼不乾脆說是時空單細胞算了。」羅姆回答。
  
  「不管是什麼,」奧古斯汀提高音量,「我方工作人員正在盡全力解決問題。」
  
  「算了,我們要直接回自己研究室了。米諾,給我一塊零板。」羅姆說。
  
  「你們不准走,這個場上的人都不准離開!」
  
  羅姆與奧古斯汀僵持不下,要他們妥協並不容易,一個只想看得別人灰頭土臉的模樣、另一個則想盡辦法要讓前一種人摔入茅坑中,對它們而言,妥協與互助比死還難受,除非有第三者介入--米諾知道自己的用處莫過於此,他只是個可憐的緩衝體,雖然微不足道,但意義重大。
  
  突然間,羅姆使了眼色。梣木大學的羅姆教授不要米諾當什麼潤滑劑,他要來硬的。羅姆的灰眼中傳達了--"讓你的體型發揮作用,白癡,這裡已經夠多聰明人了,我們不需要再多一個雄辯家!"--這樣的訊息。
  
  --米諾知道自己的作用莫過於此,他只是個肌肉大塊頭,又蠢又呆,負責扮演著隨時要致人於死的反派黑臉。意義重大,但微不足道。
  
  「奧古斯汀博士,快把事情講清楚!」米諾一把揪住了奧古斯汀的衣領,他的拳頭卡在對方的咽喉上,鋼筋般的指結讓奧古斯汀無法喘息。那位研究生就像真的生氣了。奧古斯汀無法確定眼前這名年輕人到底是不是在裝模作樣,然而他扎扎實實地感受到威脅、體會到拳不長眼,那位年輕人的思緒控制不住他的舉動,他的雙眼發紅,嗔怒所無法解釋的衝動正蠢蠢醞釀。
  
  「米諾、湯瑪士.米諾,不要這麼激動!」羅姆上前假意勸阻。
  
  奧古斯汀抓緊了米諾的手臂,他拍打著、使勁想讓米諾鬆手,不久後奧古斯丁深刻的體認到自己早已無計可施。對方是個肌肉棒子,而他只是個老人家。「......管好你的人......羅姆!」奧古斯汀斥責。
  
  「畢竟攸關生死,任何人都會有點生氣。」羅姆說。
  
  「奧古斯汀博士,您的團隊無法解決現況,而這裡除了我們之外沒有任何東西能提供協助......」米諾讓奧古斯汀雙腳離地,他認為這個舉動有助於溝通,「......沒有任何東西。剛才外頭已經鬧過一次了,我猜已經有不少人向我們一樣感覺到事情不對勁,他們很生氣,諸位學界大老怒火沖天......現在,你除了吐實外別無選擇。讓我們速戰速決,好嗎?」
  
  ("......不、絕不......")奧古斯汀如是說。他的強硬毫無道理。
  
  羅姆翻了個白眼,口中的嘆息從沒停過。「真是白費力氣,」羅姆說著,雖後就逕自走到米諾旁邊翻找他的斜肩包,「我們去問中控中心的人比較快。米諾,把他打昏。」
  
  「沒問題。」
  
  米諾的右拳蓄勢待發。他顯然不知道要攻擊哪才能讓人昏厥,當事人奧古斯汀也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名年輕人並不懂任何高深的搏擊技巧,他只是力氣很大、而且他正準備用那股力氣賭一把,看看隨便打個幾拳是否就能戳到某顆深埋於神經叢中的昏厥按鈕。
  
  奧古斯汀以為對方沒那個膽子,畢竟他可是原基能融合學中的權威,如果眼前這名年輕人還算個研究者,那他就不該輕易地--米諾的拳頭動了--奧古斯汀正在重整思緒。他將目光投向羅姆,看看那位方陣學博士能否好好考慮自己學生的未來,假如湯瑪士.米諾是他的學生,那為了自身清譽,他就不該--羅姆把頭撇開了--萬事休矣。
  
  他不知道被打中臉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如果是米諾的拳頭,那大概就跟棒球差不多吧。高中時他被棒球砸過腦袋,雖然一醒來人就躺在醫院了,可是此時此刻,奧古斯汀似乎回想起了被球砸到的瞬間。一顆時速一百公里的硬球砸斷了他的鼻樑。
  
  碰。躺一個月。
  
  奧古斯汀說:("等、等等!......")
  
  「時間不夠了,米諾。」羅姆催促著。
  
  ("別在這讓費時間!......讓我們趕快行動,紳士們!)他就是絕口不提合作。他假設他們已經在合作了。
  
  
  
  馬丁.羅姆不能算是一個重要人物,有許多像他一樣的優良研究者分布於地球各地,那些人孜孜不倦地在自己的領域中與經費申請書搏鬥,此外與建築界合作的人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工程計畫書與除魔報告、與開採界合作的人則能獲得數不清的魔咒纏身,各行各業都有他們的影子,羅姆教授也不例外,他是云云學者群中的一份子,表現優異,但不足以稱作印象深刻。前幾年羅姆還是系主任的時候十分致力於保持系上課程的專業性,這個想法算不上先見、但他至少執行得夠徹底--而盡管執行面向的評價尚可,但他仍無法從中獲得任何顯著可見的名聲。
  
  要說為什麼他會廣為人知,主要是因為馬丁.羅姆擅長破壞。精準的破壞,方陣學的基礎就是破壞,而羅姆教授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奧古斯汀系主任則是一名專精於融合學的領域權威,他的原基能系具有一定程度的指標性,這個指標好壞參半,因為榆木嶺大學的原基能系總是涉獵太廣,他們崇尚古典全才,什麼事情都要自己搞上一套,尤其到了奧古斯汀手中更是如此,他就跟他的研究一樣意圖創造一個智域的大統一時代。就好的方面來講,許多地方都搶著要榆木嶺大學的學生,因為他們所受的訓練相當符合業界的需求,一個萬能者比起特定專業者更受青睞;但壞處就是真正的全才並不多見,他們的學生並沒有比其他學院更有用。也許他們只是在賭博,賭天才出現的機率。
  
  現在奧古斯汀仍擔任原基能系的系主任,而且他很知名,不管是研究還是事業成果都大放異彩,不過真正讓人們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奧古斯汀博士對方陣學與符文學的諷刺之說。作為一個原基能系的系主任,有這樣的偏見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雖然兩人站在一起實在有些尷尬,只是不管怎麼樣,那一定比米諾與奧古斯汀站在一起要好得多。
  
  現在他們三人齊肩站在本次會議的控制室中。
  
  每個人都試圖著一副通曉大局的模樣觀察著兩批研究員在爭吵中達成共識,實際上所謂的共識只是放棄談論"何謂共識"。其實物理系與原基能系十分類似,他們使用的是同一種公式,可是物理系的人無法忍受原基能系如此全面地跨空間與非科學性的存在,用原基能一詞無法掩飾他們正在否定熱力學的事實,所謂的空間之門更是無稽之談,人類根本付不出足以裁切空間的代價--儘管他們就站在亞空間中,但多數研究員反倒更加氣憤了。
  
  那裡沒有神秘蒸餾瓶、沒有閃閃發光的記號、沒有任何會令科學家發狂的神祕學裝飾品,控制中心位處物質界與亞空間的交叉口,是個實際尺寸莫約八十平方公尺的半弧形,室內被兩個走道、三個階差分割,末端下凹的模擬槽中顯示著整個亞空間的狀況,而上方有三面螢幕牆解釋空間的組成數據與監視狀況,在一牆之後還有個中樞機房,裡頭寒冷至極;中段是生成組與控制組,那些操作人員唯一要檢討的就是他們像個資訊工程師更多人文學者;最後段則是觀測組,也是爭吵最厲害的地方,此時他們的透明牆上貼滿了無數的便條紙與快洗圖面,溢滿的工程字從左側塞到右側、四種顏色外加幾盞白光組成了所有的困境與解答過程。
  
  假設原基能系的人能夠被稱作魔法師,那物理系就是煉金術師;當魔法師使用某種不可解釋之力發出火花時,煉金術師就在研究引發火花的力到底來自何方、又是什麼東西發出火花。他們也能做到跟魔法師一樣的事情嗎?大多數的煉金術師都有這種本事,但它們嚴正否定這種近乎宗教迷信式的成果--煉金術師要因果,社會學與人類學都是多餘而不可靠的,但那些魔法師怎麼能恣意接受這種不可靠又經不起驗證的過程?
  
  於是他們吵起來了。另外他們偶爾也會正針對空間被重組以及入侵的是進行商討,前者是羅姆的傑作、後者則來歷不明。
  
  「你還沒說物理系到底是來幹嘛的。」羅姆說。
  
  「啥?」奧古斯汀沒聽清楚,這裡的聲音太多,隨時都有新的訊息蓋過彼此的發言。
  
  「我是說,物理系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他大喊。
  
  「以協助運算換取觀察異域活動的機會!」
  
  「但他們怎麼可能知道你們要主辦研討會?從來就沒人能察覺到智域的動態!」
  
  「是博學者告訴他們的,天曉得那些老番顛到底在想什麼!」
  
  「你就不能偶爾說些實話嗎!」
  
  奧古斯汀抿起嘴巴。
  
  時間不等人,就算在人造環境也一樣。這時奧古斯汀下達指令,要人去通知自己系上的史派克助理教授與泰姆副教授,對外場發布中度警告。在這之前,其實他們早已對外宣稱研究會正遭受異域的空間病毒襲擊,遭遇病毒之事可大可小,但就學者們的反應來看,他們似乎認為榆木嶺大學的人也未免太過粗枝大葉了一些;現在奧古斯汀要使用封鎖權限,此時他們將禁止任何人員離開會議廳,直到危機解除為止。
  
  「真是好辦法。」羅姆說。他們三人走到角落,那裡比較不會受到干擾。
  
  「......不然你來出主意,點子王。你還有三小時。假如途中沒人想上廁所的話。」
  
  「告訴我,你們曉得那個"祂"的底細了嗎?」
  
  「籠統而言......那東西是個回應者。」
  
  回應者,召喚之物,智域界的大麻煩。羅姆盯著奧古斯汀,他的嘴巴半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誰呼喚了祂?」
  
  「不是誰呼喚了,而是我們一直在這麼做!這場研討會就是個大型儀式!」
  
  米諾問:「哪一種回應者?神祇?還是高位靈體?」
  
  「可能什麼都不是,」奧古斯汀的音量微弱,但旁邊的兩人意外地都能聽清楚,「也許只是一種意念,集體潛意識的反饋。」
  
  此時他們身旁多了個年長女性,她是物理系的艾塔教授。有人懷疑她從來不笑,一旦笑了就會世界末日。「這種時候你們還在聊神話學?」她雙手環胸。
  
  「那是代號,艾塔教授,」奧古斯汀駁斥,「你不能期待智域擁有一個"永恆不變的科學性名詞",我們只有老祖宗的傳統,也許再兩百年就又要改名字了。」
  
  「喔,物理學家。」羅姆一聲哀嘆。
  
  「所以?」艾塔對羅姆的反映大感不解。她跟一般女性不同,艾塔天生缺乏一些熱情,對生命、對幽默感、對任何毛茸茸的小動物,艾塔博士有的只是一顆由矽晶與電路板組成的腦袋。也許她根本不是人類。
  
  「不,沒什麼。」羅姆急忙撇開視線。
  
  艾塔又看了羅姆好一陣子,她的魚尾紋幾乎要把對方給掐死了--但她不想浪費時間。「......奧古斯汀博士,我要終止亞空間生成。把能量釋放到零點區,也許那些不速之客會喜歡這些多出的玩意兒。」
  
  「終止?整個領域重疊過頭了,根本沒有終止的餘地!而且你不懂,亞空間的能源並不只是那些塞牙縫的"電力",亞空間就是我們、也是整個異域!」
  
  「我當然知道,但現在的問題所在就是引流渠道灌入了太多能量,多到快要把整個人造域都給擠爆了!聽著,奧古斯汀教授,那個來自深層的野獸只是貪圖能量,現在我們這裡的能量太過巨大,要是再不關閉渠道、釋放多餘的能量......」
  
  「不行,你們得繼續消耗它!別讓回應者找到半點門路!」
  
  奧古斯汀拒絕終止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們不能確定在回應者造訪的當下,亞空間與物質界的位面是否仍舊相同,其次則是一種規矩--空間的使用者與空間本身的關係,兩者在生成的當下已經成為雙向式的存在,貿然終止極有可能危害到使用者的構造。艾塔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不可理喻,過去她也執行過幾次亞空間域的生成實驗,就數據來看,空間本身是獨立的,它不可能真的因為"被觀看"而產生歧異,使用者也不會因為自己正"觀測"而成為對方的一體。量子塌縮不是因為它害羞,那是機率。
  
  「好了,兩位,」羅姆在他們爭吵前開口,「以我的觀點,現在有兩種方案。當然,我是站在智域學者的立場,空間與使用者的雙向性是不可忽視的,正因為如此,我的第一個方案是先將場內的人送離此地,等所有使用者都撤走後再"終結"這個亞空間。」
  
  「如果你們堅持,那就辦吧。」艾塔回答。
  
  但奧古斯汀瞪大了眼,口中嚼著一段話:「當然不行,研討會從來沒有被終止過,就算是第一或二屆也一樣。」
  
  "傳統不得違逆,因為它的想像已成真實。"--羅姆想到了這句話,他承認這沒什麼道理,可是親手毀滅一種約束絕對是不智之舉。「那麼關於第二個。你們想過再搭一層亞空間嗎?」
  
  「有困難,先生。請問該怎麼稱呼您?」艾塔問。
  
  「敝姓羅姆。」
  
  「很好。羅姆先生,首先您應該知道空間生成是運用了異域與主物質界的位能落差--那個不可知之地的密度遠高於主物質界,所以我們只要一個開口就能創造奇蹟。可是亞空間內可沒有足夠的位能差去生成一個次次級域,就算有,它也只能維持一普朗克時間就會蒸發掉。」
  
  「我認同艾塔教授的話。」奧古斯汀往旁邊站了點,不知是為了更靠近艾塔、還是為了遠離米諾。
  
  「再這樣下去真是沒完沒了,難道不能把它克萊茵瓶化嗎?」
  
  「你要鑲嵌在哪?亞空間頂多只能做到莫比烏斯型,如果要拉高維度層級,光靠這裡的設備是不夠的。」艾塔說。
  
  「如果你們有多餘的能量去擴張空間,不如直接複製一個對稱殼與之銜接,能量由本體提供......」
  
  羅姆話才說到一半,奧古斯汀就提出了疑問:「如果真的形成了克萊因瓶形式,我們就無法獲得能量了--這個潮汐能必須有邊界才能成立!」
  
  要不全無、要不全有,這個核心問題讓討論趨近無解,但他們仍努力地嘗試解答。真正的平衡莫過於此,三個老人家感覺得到自己的年長與經驗對事情毫無幫助,他們只能討論、妥協、以及再討論,方陣學、原基能融合學與量子力學,三個不願交集的事物讓亞空間的孤立而強制聯繫,然而一但習慣了,倒也沒有什麼好排斥的地方。人總要習慣某些事情,名為習慣的社會性總是無意間毀了、或造就了各種偉大的組織。
  
  此時觀測員報告,回應者的速度正在減慢--如預料之內,異域潮汐的低谷影響了整個空間體,再不久後,兩邊將進入一陣短暫的對峙。
  
  沉默已久的米諾開口問道:「那東西是怎麼進來的?」
  
  奧古斯汀想了會兒,接著說:「我--我可以篤定,它從來沒離開過。持續八十年從不遲到的呼喚,會在這時候才靠近......我反倒覺得是慢了。」
  
  艾塔顯然對這個答案感到好奇。「古代知識有可能光是存在就干涉時空嗎?我相信你們從來不想深刻解答,為何自己使用的知識會具有力量......也許你們不是不解答,而是刻意保持神祕。告訴我,你們為何認為意念就是一種力量?不要誤解我的話,我是說,你們難道不曾懷疑,那些憑空存在的能量並不是來自意念嗎?」
  
  「這是無法證明的死題,艾塔教授,因為你承認的靈魂只是稍縱即逝的時空錯誤。」奧古斯汀說。
  
  「宗教。我多麼希望你們的存在只是虛構體,世界有四基力十六基子已經夠完美了,代稱為原基能的神秘能量只是一種多餘而無用的產物。」她皺起眉頭。
  
  羅姆說:「但我們存在,而且我們不是宗教。」
  
  米諾仍持續思考關於回應者的事情。既然從沒離開過,那表示他們永遠無法逃開嗎?假如這就是事實--對於智域研究而言,許多東西皆是如此,他們解決的正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問題,而今天的研討會也是如此,一旦開始就不能停止,疾駛的火車只能等待盡頭到來。魔法,討厭的東西。
  
  他看見螢幕上的立體結構標示著不明物的活動區。回應者在兩里之外的某個角落,他們不能確認位置,只能知道對方正在某一個層區中溜達,除非有人去目擊,不然回應者永遠只是團無所不在的能量。
  
  與回應者接觸不是什麼壞事,然而若無意撞見了它,最後總是會惹禍上身,所謂的禍端不是死亡、也不是重傷,那位回應者只會帶來過多的--過多的時空現象,而現象將會沿著線索走回物質界的榆木市--到時人們會稱榆木市為深淵,一個時空錯亂之地。世界上有很多深淵,那些東西是一切未知力遭難的源頭、也是吞噬土地的夢魘,米諾想,也許今天這次也不過是個常態現象,畢竟若無意識的呼喚將永不停止,那任何阻止都是枉然。
  
  今天成功了,那明天呢?他們何必這麼慌張?難道是恐懼觸犯那些存在於世的生命責任?然而光是接觸原基能與異域--
  
  「米諾,你先回議會廳。」羅姆的聲音將米諾從思考中喚醒。
  
  「剛才提到分割?」米諾說。他還記得幾個關鍵字。
  
  「我以為你根本沒在聽。」
  
  奧古斯汀把手插在外套口袋中,接著說:「讓他發揮一點作用吧,羅姆教授,所謂的時勢造英雄......」
  
  「去你媽的英雄。」羅姆斥道。米諾知道有些糟糕的事要發生了。
  
  這時艾塔聳聳肩,說起話來毫不猶豫:「我建議把米諾先生列入人選之一,畢竟他似乎是個經得起運動的人。」
  
  「可是他的心靈脆弱不堪,」羅姆抓著米諾的肩膀,他要證明自己手中的大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甚至不敢上台報告小論!拜託,面對一個回應者,你們應該找心理素質夠穩定的人才對......喔,奧古斯汀,你只是想報復他,對吧?你這個小心眼的歪鼻怪胎!」
  
  「歪鼻怪胎?那你又是什麼?毛蟲眉?」
  
  「我錯過什麼了嗎?」米諾問。
  
  「一切,」羅姆使勁推著他的學生,想就這把他推去出口大門,「現在你沒用了,快回座位上坐好!」
  
  「毛蟲眉,他是你帶來的,而現在我就要徵用他。」奧古斯汀抓住了米諾的手。
  
  「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歪鼻怪胎,我給了自己的專業與提案......關於分割......老天爺,你動一下好嗎?難怪我這麼討厭你!」
  
  奧古斯汀不理會羅姆的駁斥,他只管看著米諾的眼睛問:「米諾先生,我們需要有個人去外環,你願意幫忙嗎?」
  
  米諾回答:「我想我能試試看。」
  
  他知道這句話的意義。分割、人選,答案已經夠明顯了,他們要把回應者跟部分空間一起切除,而這件事可能需要有個定位點,確定回應者真實位置的觀測者--這就是所謂的人選,一枚棄子。可是米諾答應了,儘管促使他開口的原因只是一件無聊的蠢事--米諾不想回議會廳,那感覺很令人難堪。
  
  「你想試什麼?看看回應者要花多久時間才會挖空你的骨頭?」羅姆諷刺他,一如往常的諷刺,可是力道又軟又無力。
  
  「它不會挖空骨頭,但可能會讓你瞬間蒸發。」艾塔出聲糾正。
  
  米諾的心跳又沉又急,宛如石落水澤。「你們急著要人,不是嗎?」他說。
  
  羅姆氣得直揮拳頭。他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這麼急著當先鋒?英雄主義已經落伍幾十年了,怎麼還有人以為自己出現在某地就是天賦使命?
  
  但過了一會兒,羅姆妥協於他的理性。亞空間終究是模仿物質世界而成的產物,這裡該有的物理法則通通不少,甚至是回應者本身--正因為祂必須將自己安放於亞空間的規則,所以奧古斯丁的迴圈策略才能奏效。米諾有體能,雖然不曉得回應者到底將自己歸入哪種形式,可是能跑、會跑的人終究有勝算。
  
  的確,米諾在這有它的價值。可悲又渺小的價值。
  
  
  
  米諾重新整理了關於整個行動的現況。
  
  首先這個環境封閉了。由於回應者的出現,奧古斯汀採取了擴大空間以換取時間的手段,同一時間,為了避免回應者進入物質界,因此他暫時關閉了通道,兩邊不進不出。所以白霧的盡頭即是真正的盡頭,估計有半徑約三千兩百零五公尺。米諾很好奇這麼大的亞空間邊界長什麼樣,可惜他最多只能到達兩千公尺處就得回頭了。
  
  再來關於移動的方法。理論上以徒步進行最為適當,除了擴張與迴圈產生的空間錯誤外,回應者的到訪多少也破壞了亞空間的規律性。當米諾走到一千公尺處時,他多少了解到所謂的破壞是什麼樣的德性了--簡而言之,就是組合性的錯亂,有人說回應之物的構造反應了人類的想像,如果說由馬桶組成的樓梯與百花齊放的混凝土大廈都是想像的一環,那肯定是事實。
  
  現在米諾越來越好奇榆木市到底本來長什麼樣了。假如他一開始就不曾想過要出席,那表示有某種外力控制了他的行為。米諾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七月十四日傍晚,隔天就是研討會,而他正在上網打發時間,然而十四日與十五日之間沒有銜接點,他的記憶中斷了,直到今天早上為止米諾心中只是被植入了一種意念。
  
  "我得報告,有東西要聽我的報告。"
  
  一股精準且隨時隨地都在擴張的意念。是誰的意念?難道就像羅姆說的,是智域帶他來的?所有參加研討會的人都是知識的棋子,那塊未知之地呼喚著所有研究它的人給予回饋。像個貪吃的猛獸。
  
  "我的論文主軸在於探討方陣的意識化是否擁有規律,以及靈體是否正是方陣存在的證明。萬物都有記號,被物理構造賦予的型態,就連靈體也不例外,我們認知到有種虛無之物決定了概略而言已經歷三千年五百餘年異域空間力體系之運作,根據近代學者基提恩的看法......"米諾思考著自己的論文。有東西想聽它。也許正是他自己想知道論文的內容。"......不,我得專心走路。"
  
  最後關於整個行動的概況。誘導人員的工作很簡單,米諾只需要遇見回應者,然後拋出定位器--為什麼不直接裁掉外部空間,原因就在於回應者沒有位置,它還沒被決定位置,在這之前,亞空間的縮張將決定它與我們之間的相對關係。因此米諾就是為了固定回應者才走上著條路,他跨足在這座即將崩潰的虛構之城,目的即是要使它回到異域中。
  
  他們到底在操縱什麼力量?當某個礦場遭受名為厄運的靈體入侵時,智域學者便會將它送回異域。那座世界是個妄想之地,問題從那來、而學者們也藉由它來解決問題,一報還一報,也許學者們不是在操作什麼,古典智域研究者的存在意義是被動的,他們不是在操作、而是在削去,以源頭之力消去來自源頭的威脅,並且進一步矯正錯誤。可是這千百年來錯誤只會越來越大,連接異域的通道讓世界千瘡百孔。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種說法。異域是靈界,這種觀念在宗教界中特別盛行,不過學者們可不認為靈界有異域這麼倒人胃口。
  
  "準確而言,我觸及的研究不在於方陣的多樣性,而是探討方陣形成的基礎。除了為人所熟知的二十二份標準圖外,方陣學的構造幾乎無所限制,它是社會文化、被集體意識約束的型態,如今方陣幾乎無所不在,成為裝飾品、幸運物,但除了專門人員外,方陣的存在沒有功能性。它是被什麼東西啟動的?過去人們會說是魔力、現在我們則稱之為原基能,但當中最關鍵的還是一種意識的知識,只有知曉才有價值......"米諾想著。
  
  他無法阻止自己去回顧論文的內容,那些皮毛、以及近乎導論的部分。城市越來越狹窄、高聳,他爬過隆起的路面斷層繼續前進,積水逐漸增加、街燈交錯成廊。
  
  米諾的意識在收縮。孤絕與霧氣正在封鎖他的感官。
  
  "把知識寫出來,只是寫還不夠,它還必須圖像化、符號化......成為一個濃縮體,這個標記是連接了世界與異域的定位器。根據艾德森所言,方陣是約定成俗、隨時代變遷而變化的不定型態,因為人類的意識永無統一之時......然而從三千年前的三張圖、一千年前的十二張圖、直到近一百年前的二十二張圖,如果說標準圖是意識之原型,那逐漸增加的圖目到是底代表了意識的原型正被解析、還是意識正逐年趨同?"
  
  統一。米諾僅剩的自我猜想著,異域是否就是一種意識。總有一天地球會與之同化,因為智域學者不斷地在研究並牽引物質界與異域的關聯性;兩者將融為一體,然後趨於渾沌--這就是末日,智域的末日、魔法的末日。
  
  --現在,米諾來到兩千公尺處,它看見了一隻狗兒佇立在水潭孤島上。城市依舊是城市,只是它的物理性正在瓦解,此地宛如夢境,或許就連夢都沒它這麼讓人發狂。
  
  「你想聽我的報告嗎?」米諾問。
  
  狗兒旁邊又多了一隻貓、貓旁邊有隻老鼠、老鼠後頭還有老鼠、然後又回到狗兒、貓兒--循環永無止盡,無盡的循環堆疊成了整座城市。
  
  米諾退了幾步,他踩到了一隻老鼠。老鼠的屍體迸出了更多的小老鼠。
  
  --現在,米諾來到兩千公尺處,它看見了一隻狗兒站在水潭孤島上。城市依舊是城市,只是它的理性正在瓦解,此地宛如深淵,不知盡頭何在。
  
  「第二次?」米諾問。
  
  狗兒旁邊又多了一隻貓、貓旁邊有隻老鼠、老鼠後頭還有老鼠、然後又回到狗兒、貓兒--循環有臨界,直到視野之極。
  
  「該死。」米諾退了幾步,他踩到了一隻老鼠。老鼠的屍體迸出了更多小小老鼠。
  
  --現在,米諾來到兩千公尺處。
  
  狗、貓、老鼠、城市、世界。
  
  --兩千公尺處。
  
  盡頭。
  
  時空的盡頭,沒有狗、貓、老鼠,眼前只有無涯的灰霧,霧中有異物在蔓延。米諾看見了它;它看見了米諾。
  
  
  
  中午準點,研究者與學者們喃喃抱怨地回到了各自的研究室,他們從未這麼喜歡過現實世界的陽光與聲音。這一屆的會議簡直就是一場災難,老掉牙的演講與主題報告讓人絲毫興奮不起來,更別提突如其來的亞空間警報--參與者當下覺得氣憤,但事後大多不怎麼怪罪榆木嶺的主辦單位,因為在亞空間本身就是個缺陷,沒人會期待這種人造域能多穩定。
  
  當最後一個人離開會議廳時,榆木嶺原基能系系館的亞空間控制室暫時進入待機狀態,交班人員正在組合下午的四個研討會空間,除了大會議廳之外,他們分別將其他三組分配到上下兩層樓的另外幾間會議室。按照往例,如果研討空間需要分離,那它們就會把通道間的位置都納在亞空間中--儘管奧古斯汀暫時不太想碰這種東西了,可是規矩就是規矩--至少今年是如此。他想要在結會時提議更動研討會的舉辦日與舉辦形式,雖然成功率渺茫,但還是值得一試。
  
  「艾塔教授,今年真是場災難。」奧古斯汀坐在現實世界的會議廳中。
  
  艾塔坐在旁邊,她的冷漠一如既往。「一場災難,很有價值的災難。你不陪大人物們一起去吃飯嗎?」
  
  「對他們而言,這場研討會不是"我們"主辦的,歷年來都是如此,古典智域研討會很單純的只是交換研究情報,跟身分、學術地位或任何無關於研究的社交功能無關。好吧,老實說我們是約在晚上,在亞當餐廳。」
  
  「挺高檔的。」
  
  「這是私人聚餐。如何,想來一起來認識認識其他智域研究者嗎?」
  
  「不了。」她的冷漠不是北風所能形容,艾塔就是千年冰河。
  
  「我受夠這場研討會了。有沒有辦法連絡博學者?我想寄一盒牛糞給他們。」突然,一道話插進來--是羅姆,他坐在奧古斯汀與艾塔身後,面容緊繃,看起來就像剛喝了兩公升的提升飲料一樣。
  
  「我以為你去照顧米諾先生了。」艾塔沒有回頭,倒是奧古斯汀對於羅姆的出現感到詫異與虧欠。
  
  「他不好,但他需要的不是夥伴,而是時間。」
  
  奧古斯汀看著光亮的舞台,他試圖想像米諾的樣子,但除了強壯之外他什麼都想不起來。還有綠眼睛,那雙眼睛真是惹人憐愛。「......羅姆教授,那個,關於米諾先生......」
  
  「他是個英雄,你滿意了吧?」
  
  「米諾先生幾年級了?」
  
  「研二,已經是準畢業生了。」
  
  很少見,畢竟這場研討會除了諸位在職研究者外多數都是博士生。「了不起的孩子。你收了個好學生,羅姆教授。」
  
  「......不算好,但還過得去。」
  
  「......那個,羅姆教授,我請艾塔教授過來幫忙......那個原因......」奧古斯汀覺得羅姆有權利知道事實。他也不需要隱瞞,只是先前那種情況他說不出來罷了。
  
  羅姆給脖子做了些舒展運動後才回答:「改變傳統?」
  
  「我寧可說這是破壞。」艾塔說。
  
  「很風趣,艾塔教授。」奧古斯汀答話。
  
  「不客氣。」
  
  無解的答案。智域就是傳統,古典智域更是傳統中的腎結石,它只會越積越多......
  
  「我們倆下午請假,」羅姆說,「不,今年請假。這次太折磨人了,歪鼻怪胎。」
  
  「的確是。太折磨人了......羅姆教授?」
  
  他離開了。
  
  
  
  倒數,三、二--
  
  記者站在抗議團體的人潮後頭對鏡頭說道:「史蒂芬,這裡是榆木嶺大學的結木會議廳,現在是晚上六點三十分,第八十加減一屆古典智域研討會正式落幕,雖然目前為主我們還沒等到主辦的榆木嶺原基能系與物理系發言人出場,但關於落幕的狀況大致與往年相同,現場抗議人士的能量依舊未減,而傳聞附近已有多起神秘事件發生,只是具體真偽尚不得而知。」
  
  『今年有人拉肚子嗎?喬?』主播問。
  
  「相關的案例多不勝數,但比起拉肚子,實際上更多人似乎"染上"了惡夢。這是稍早由聖喬治區的主任神父口中得知消息,據說自從七月十五日之後前來尋求幫助的民眾大量增加,此外議團體的發言人也明確指出,除了惡夢之外,還有更多情緒失控的狀況發生,就連最溫和的人也忍不住怒火攻心啊!」
  
  『聽起來像是魔法發威了。』主播史蒂芬對著他的搭檔說。
  
  『不如說是詛咒。』她的聲音低了十六度,低到令人痛苦難耐。
  
  『......很尖銳的......說法?』史蒂芬把目光轉向導播。他的在求救,他感覺得到自己沒辦法忽略到這種異常現象,史蒂芬明亮端正的招牌表情露出了破--然而現場的所有人都只是看著他。所有人都在看著史蒂芬。觀察他。
  
  此時轉播現場的工作人員用大字報給特派記者捎最新訊息,聞訊後記者便說:「各位觀眾,根據最新消息指出,榆木嶺原基能系與物理系將在七點準時於結木會議廳大廳舉辦臨時記者會,現在我們先將畫面交還給現場主播。史蒂芬?」
  
  『......呃......』
  
  「你沒事吧?史蒂芬?康妮?你們還在線上嗎?」
  
  
  
  「嘿,米諾,你還活著嗎?」羅姆彈了兩聲響指。
  
  「喔、是,剛才談到哪了?」米諾從恍惚中清醒。
  
  「我們根本沒談任何東西,傻瓜。」
  
  「喔......」
  
  他們兩坐在餐館角落,此地燈光昏黃、氣氛寧靜,對於病人來說真是再好不過的地點了。這餐羅姆請客,他為自己的大方感到自豪,可惜米諾只覺得恐懼--以及難為情。畢竟這家店對兩個大男人而言實在有點高級過頭了。
  
  「你隨時隨地都在失落,米諾同學。何必如此?」羅姆喝了點酒。
  
  「我沒有失落,我只是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麼!」
  
  「拜託,沒有人要你每次都到位,好嗎?」
  
  其實米諾更害怕讓人失望。有很多人對他感到失望,尤其是他的父母,米諾從來沒讓他們滿意過。如此軟弱、如此微不足道,米諾不像大哥一樣充滿想法、也不如小妹那樣惹人疼愛,米諾就只是個被忽略的傢伙。
  
  「教授,關於研討會--」
  
  羅姆皺起眉頭,兩條草叢產生了激烈的撞擊。「別擔心,歪鼻怪胎那邊會給你發表證明的。」
  
  「不是,我是想說--」
  
  「你想說我還不想聽咧!」羅姆在逃避米諾。
  
  但米諾決定要強迫教授聽下去。「我很抱歉,這幾天我有些失常......我實在不是作英雄的料。」
  
  「喔,太好了,"我很抱歉",所以你希望我將滿懷激動之情地對你說"不,都是我的錯,你做得很好。"?不,別妄想了。我的老天爺,湯瑪斯,有自信一點,不要那麼軟弱,人家根本就吃定你硬不起來!」
  
  「唉......我以為。我想我......」
  
  「--好吧,如果你想,那我就說吧。你做得很好,米諾。」
  
  「真的?」
  
  羅姆盯著米諾的眼睛,他的眼神澄澈的難以置信。「當然,當然是真的,傻瓜。」
  
  米諾笑著。「謝謝你,教授。」
  
  「這是你應得的,米諾。」
  
  今年最麻煩的研討會在晚間六點半整落幕。當晚間七點,奧古斯汀站在麥克風前、一如所有曾擔任過主辦者的學界同仁開口時,異域的呼喚者又一次出聲吶喊。
  
  像隻雛鳥索求親鳥餵食、像隻幼獸渴望世界待它更加慈愛,鳴聲在異域遊蕩再遊蕩......深深墜落。博學者們觀察著它,然後出聲指引,等下一次的會議開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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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mildred
(開會中)(?
感覺每次看的小短篇都很不一樣阿wwww

04-29 11:14

大理石
我是個勇於挑戰的男人〈(ゝω·)04-29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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