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你們知道『有頭地藏』嗎?」
這是幾年前發生的事。當時是夏天,大三生的我們正在學校餐廳吃午餐。
喜歡怪談的K在我們閒聊時突然冒出這句話,也成了故事的開端。
「有頭地藏不就是普通的地藏嗎?」
坐在我身旁的S喝著味增湯,語氣中透露出輕蔑。
K和S和我。K點了加大咖哩飯,S吃著鮭魚定食,我則是醬油拉麵。
一如往常的菜單和成員。
如果說是『無頭地藏』,我還隱約記得曾聽過類似的怪談故事,雖然想不太起來。
這種怪談也常被拿來當作閒聊的話題。
但K說的是『有頭地藏』。
那不就如同S所言,只是普通的有頭地藏。
「不是啦,那個地藏旁邊還有五尊地藏,但除了『有頭地藏』之外,其它地藏全部都沒有頭哦。」
原來如此,所以才叫『有頭地藏』。
我試著在腦中想像那畫面,六尊地藏裡只有一尊有頭。
「吶,為什麼會這樣啊?」
「聽說啊,是那尊有頭地藏把其它地藏的頭砍下來了唷。」
K邊說邊吐舌,用湯匙朝自己脖子畫了個砍頭的動作。
「可是那尊地藏這麼做會得到什麼好處嗎?」
「你問我?阿災喔。搞不好是想獨占供品吧?」
K剛說完S突然一陣狂咳。
他抽了張面紙擦嘴,「……智障,害我噎到。」
「什麼啦,又我的錯喔。」
S看著一臉不滿的K「就是你的錯啊。」
地藏稍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K,關於那個有頭地藏還有其他情報嗎?」
「喔,有啊。最猛的是聽說『有頭地藏』會偷襲人喔。」
下一秒S再度猛咳。
「據說祂每晚都會去割人頭哦,一邊問『有沒有不要的頭……有沒有不要的頭』,一邊在寺院附近徘徊。」
「……別再說了,我現在連呼吸都很困難。」
S咳到連眼眶都泛淚了。
「搞啥啊S,你也太沒想像力了吧,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干想像力啥事啊北七,你立刻跟那尊地藏道歉。」
「道歉個鬼喔!」
我被K的大嗓門嚇到拉麵從鼻子噴出來。好久沒這樣了。
「今晚一起去吧?我們去確認看看,如果真的只是謠言的話,要我道歉一百次都沒問題。」K說道。
S無言盯著天花板。他應該在想又來了吧。
K很喜歡走訪靈異景點,也就是所謂的試膽。
至今為止我們已經造訪過多到數不清的靈異景點,每次都由K提議,我附議,S則是被拖下水的那個。
「那就決定今晚去找有頭地藏試膽囉。」
K不由分說直接定案。
S轉而向我求救,我嘴裡吸著拉麵,回了他一個賊笑。
S似笑非笑無力的垂下肩,默默搖頭。
「……是說那地藏在這附近嗎?」
「嗯啊,就在OO寺。」
聽到這名字,S原本低垂的頭微微抬起,眉毛抽動了下,接著喃喃自語「原來是OO寺啊……」音量小到只有坐在他身邊的我才聽得見。
本來想問他怎麼回事,但我嘴裡剛好塞了滿滿的拉麵,之後還找不到時機發問,K已飛快定下具體的集合地點和時間。
K在處理這種事情時極有效率,不過日常生活根本無法發揮他的專長。
於是我們那天前去拜訪了OO寺的有頭地藏。
夜晚,我們約好各自到OO寺所在的山腳集合。
OO寺位於一座小山上,旁邊還設有瞭望台,從我們住的城鎮能夠直接看到山頂。
數百個臺階從底下往上延伸到寺廟前,我事前並不知道地藏位於這條路上。
約好十一點集合,結果只有我最守時。
等了十五分鐘後,因為打工延誤的K和睡過頭的S才姍姍來遲。
熱帶夜裡暑氣蒸人,我們三人一手握手電筒一手擦汗,開始往地藏所在地前進。
由於我平時缺乏運動,只能氣喘吁吁跟在他們兩個後頭爬上石階。
大概爬到半山腰時──
「喂-快過來啊,找到啦-」K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追上他們後,我才看到石階旁有塊休息用的小空地,六尊地藏成一橫列立在空地上。
絮亂的氣息逐漸平復,我用手電筒照向地藏。
地藏高度大概只及我的腰部,除了右邊數來第二尊,其它地藏全都沒有頭。
「現在至少可以確定一點,這裡的地藏晚上不會沒事在那邊徘徊。」
S看向K,語氣中帶有少許嘲諷。
「拍謝啦!」
「自盡吧。」
這對相聲搭檔今天依然正常運作。
「話說回來這哪招啊-有夠無趣-害我還偷偷期待半夜的地藏搞不好會拿著鐮刀咧-」
現在連我也想吐槽他那是死神啦。
「不過其它地藏還真的沒有頭欸。」
「搞啥啊K,你沒來過這裡嗎?」
聽K先前描述這裡的樣子,我還以為他來過好幾次了咧。
「沒啊,只是聽到謠言覺得很有趣就想說來看看,結果有點失望啊-」
「……這地藏的正式名稱為『摸頭地藏』。」S突然小小聲說道。
「搞半天結果你跟地藏很熟喔?」
「嗯,略懂。你們看,祂的頭部特別光滑吧?」
S將手電筒光線照向地藏的頭。
經他這麼一說,地藏頭部與陳舊的身軀部位一對比就顯得光亮許多。
「你們摸過後應該就懂了。這地藏原本因為邊許願邊摸頭就能實現願望而出名,被摸太多次才會變成那樣。」
我半信半疑走上前撫摸有頭地藏光滑的頭部。
感覺仿佛在摸保齡球,手中傳來舒服的觸感。
「現在只要提到OO寺的有頭地藏,還是有人知道這傳說,以前應該更加出名。不過樹大招風啊。」
我和K默默聽著。
S說話的模樣像在描述民間故事,與他平常散發的氛圍有些不同。
「事情大概發生在三十年前吧,當時六尊地藏的頭全都被偷走了,而且手法非常俐落,最後也沒抓到犯人。可能犯人只是唯恐天下不亂,又或者想要獨占摸頭地藏的神威。」
「……喂喂喂、慢著慢著,既然這樣為什麼祂有頭啊?」
K問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因為後來寺方請工匠替地藏做了新的頭。」
我再度細細打量地藏像。經他這麼一說,頭部附近的確留有少許裂痕。
原來地藏頭較為光滑並不只是人們常撫摸的關係。
「不過就算修好了,頭部還是相當脆弱啊,結果後來大家一直撫摸的地藏頭又被偷走了。這次連寺方都不想再修理了……但這也正是地藏所秉持的捨身救人的宗旨吧。」
聽到這邊,S對於這尊地藏的瞭解程度讓我感到有些意外。
就算他有事先預習,也未免太過瞭若指掌。旁邊粗神經的K想法也絕對跟我一樣。
S似乎察覺到我們頭上的問號,有些難為情的搔搔頭。
「我小時候這裡還有二尊地藏有頭。」
「其實,摘下第五尊地藏頭的就是我。」
故事走向出人意料的發展。
不過S的語氣聽來完全沒有懺悔的意思,根本單純敘述他過去的失敗經驗,毫無嚴肅感。
「我以前和家人來這時摸了地藏的頭,因為只要邊許願邊摸地藏頭,願望就會實現對吧?當時我只是個小屁孩,所以就邊摸邊說了一些話。」
「你說了啥?」
聽到K的問題後S聳了聳肩。
「斷頭吧。」
「……蛤?」
「我邊摸邊大喊『斷頭吧!』結果真的掉下來了。」
據S所言,那時他只聽到空咚一聲,眼前那尊地藏的頭就掉到地上了。
當下仿佛真的看見地藏對他點了點頭。
「應該是我在摸的那刻,地藏頭部的承重剛好到了極限吧。不過我當時嚇了一大跳,心裡想說原來這就是神威,之後還被寺裡的和尚大罵一頓。」
S走到地藏前蹲下,將手放到地藏頭上緩緩撫摸。
他沒有大聲嚷嚷,也非自言自語,只是一派自然開口說道。
「就像這樣……『斷頭吧』。」
空咚。
沉悶的聲音響起。
擺有地藏頭的位置瞬間空空如也。咚沙、傳來沉重物體落地的聲音。
「嗚哇」我叫出聲。
S凝視著眼前地藏,手還停在半空中。
「喔喔喔!頭真的斷啦。」
K驚訝大叫。
「嗯……偶爾也會發生這種情況。」
S始終保持冷靜。
「變成怎樣啦?」K走近掉到地上的頭。
我完全無法判斷該如何看待眼前發生的現象。
難道說今天晚上S這一摸剛好突破了頭部所能承受的重量嗎?
還是說地藏接收到了S的心願呢?
「……回家吧。」
S緩緩起身邊小聲說道。
「蛤?那地藏怎麼辦?」
「不怎麼辦。」
「欸、欸欸-?」
看來S真的打算直接回家。
是說我也束手無策。
當我腦中剛閃過賠償的念頭,S似乎就看穿了我內心想法。
「既然只是摸了下就變成那樣,只要風大一點它也會掉下來啊。」
我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回家吧。
這麼一來有頭地藏也變成無頭地藏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怎麼可能笑得出來。
我和S正打算離開時,K仍然站在地藏頭旁;我們絲毫沒察覺,轉身就要走人。
「……有沒有不要的頭啊?」
背後傳來聲音。
轉頭一看,K雙手環抱剛才掉落在地的地藏頭,面無表情佇立原地。
「呃,什麼?」
我反問後K又說了一次。
「你,有沒有不要的頭?」
該怎麼形容K當時的樣子呢?
我只知道K表現不出那麼高明的玩笑,而且那也不是平常的K。
「有的話就給我吧?」
「欸、不是、那個……」
「別人賞賜的頭也可以喔?」
「沒有。」
回答的是S。
「我們連一顆不要的頭都沒有。」
「……這樣啊。」
K手中的地藏頭掉落地面。咚沙一聲。
這瞬間K的身體像是有電流通過似的發出顫抖。
「……啊咧……怎麼了?嗯?欸?我睡著了喔!?」
K似乎不記得自己剛才的舉動。
「誰知道。回家了啦。」
S說完立刻轉身出空地走下臺階。
「欸、等等啦!剛剛是怎樣啊?跟我說啦!」
K慌慌張張跟上S。
我站在原地看著掉落地面的地藏頭發呆了一會。
奇妙的是心裡毫無畏懼。
地藏只是想要繼續工作吧?為了實現人們的心願。
現在回想起來,我剛才撫摸地藏時什麼願望都沒許。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我伸手抱起地藏的頭。好重,超級重。
對準斷面位置,將地藏頭放回原位後開始撫摸。
「接、接回去吧~接回去吧~」
悄悄縮回手後,頭並沒有掉下去。
我慢慢向後倒退幾步,轉身追上他們倆。
這件事之後又過了一陣子,從K那聽說「OO寺的無頭地藏好像被撤走了耶。」
我決定不去追問撤下的地藏總共有幾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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