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殘念男友──第六章(上)

Lee提姆 | 2015-04-19 15:30:38 | 巴幣 6 | 人氣 118


第六章
 
  隔天永和沒上班,傍晚卻被清潔組長私下叫到儲物間,等一位邀約他的人。

  問組長是誰找他,他敷衍帶過,找昨天翹班一事臭罵他……被口水淋浴的過程,永和憶起昨晚回到病房嗅到的怪異氣氛:

  其一,駱糖的父親不在病床上,他不知轉去哪了?理由又是如何?想詢問駱唐本人,可今晚妹妹非她照顧,是另外一位不熟識的護理師。向她打聽,她卻不明所以,避免打擾她上班就沒再追其原因。

  其二,風柔面有苦悶,但見到晚歸的哥哥,就散去愁雲綻放日陽般的燦爛笑顏。哥哥欣慰說:抱歉,我今天有事要忙而晚回,不過我答應妳,從現在一直到後天早上入開刀房前,我會一直陪伴妳。

  風柔點頭微笑,沒多久就安心入睡,平穩的睡容感覺不到對手術的擔憂──確實,永和在身旁,能讓她忘卻離別的恐懼,那效果宛如藍色的忘憂草,只是,她尚未發現。

  其三,風柔睡著後,風止過一段時間才接替「妹妹的軀體」,這空窗間隔如此之長是第一次──一張開眼,她不說一句話,雖似以往寡言,深邃的黑瞳卻內藏一股不可窺覷的陰鬱。永和試問,風止抿嘴無語,待時間流動一會,才如娃娃無抑揚頓挫的發聲: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浮現……不,沒事了。這身體需要休息,我覺得好累。謝謝你關心。」

  風止保留不談,閉眼沈睡。與過往來得冰冷的「你」,埋入永和心土,久久找不到釋懷的空間……。

  「你有聽我說話嗎!」

  組長發現他分心,怒火咆哮,他仍將心神放在別處。

  叩叩叩。

  有人敲門。

  「請進,我們等您很久了。」

  組長知道是誰來訪,粗狠的口氣快轉輕聲細語,畢恭畢敬去開門領他入內。

  「福先生請進。」

  「不用客套了,我們馬上就走。」

  來者是阿福,入門一抬眼就與永和對視,那對尖銳鷹眼說明著:我有個地方要帶你去,你不能拒絕,是強迫。

  要去哪,永和已有個底。他沉澱心情後說:

  「請快一點,我答應妹妹要陪她一整天的。」

 
 
  永和跟隨阿福在醫院大樓移動,乘電梯上升數層後,於某樓出去。那樓層,即便永和是這裡的清潔員工,也鮮少踏足。

  那是個寂靜的地方,沒有設立門診、沒有區劃住院病房、沒有病患的呢喃與吵人的叫號廣播,疾快的走步聲也不見響起,只有少數人在這裡辦工,只有領路的阿福與永和的行動,引人注目。

  人工燈火照亮棕色地磚,潔淨而映照周遭的景物。走道被白色牆壁包圍,彌漫冷氣機的寒風。紅色滅火器總藏在被人遺忘的角落,等待一個危機,奉獻短暫的光榮。

  兩人繞了一會,在某扇木門停下。永和抬頭確認門框上方的掛牌時,阿福輕敲門板請示──

  標示:「董事長辦公室」的門扉,傳來應聲:

  「請進。」

  阿福旋門把推開,先入內恭敬行禮:

  「老爺,我把他帶來了。」

  接收到裡頭人的手勢,阿福請永和進入室內,自己則點頭示意後關上門離去,獨留永和佇立在原地。

  「………」

  被拋在不熟悉的地方感覺不自在,永和顯得緊張而身子僵硬。他環顧四周好認清身處的環境,試著藉此放鬆肌肉,深呼吸讓胸口悶脹舒緩,但辦公桌另頭的人給他更多壓力:

  「與其呆傻站著,繃得像根木棒,何不乾脆到旁邊的訪客聽坐下,喝喝泡好的茶,讓情緒更快緩和呢?」

  他坐在一張高大的皮椅──皮革已有些舊,但定期的上油保養,燈火照射下仍閃放光澤。深褐色的大面辦公桌,左右堆積雜亂的白色文件──那名頭髮抹油疏後,露高額的中年男子,正一張張抽到面前審理並做分類──旁側的鍵盤時而停頓,時而霹靂啪啦鍵響。右方螢幕不斷閃錯,欄位一格切換一格填入新的資料。

  ──過於忙碌,與永和說話時,男子臉都沒抬起看他:

  「等我十分鐘,我快完成一個段落。」

  「………」

  房內的氣場或那人的氣勢使然,永和一直無法把握平常的感覺,彷彿連路怎麼走都忘了,如機件老舊的機器,喀喀地走到訪客桌旁,找張沙發落坐。

  他挑了個小瓷杯,勉強捧起一壺茶水往裡頭倒──他舉杯淺嚐一口,讓熱水沿食道滑入胃裡,這時暖起的腹部才終於使身心鬆弛。

  「好了,嗯,就那樣辦。」中年男正在講電話,與客戶交談完後,他將桌面紙張整理好,就繞過辦公桌到訪客區與永和面對坐下。

  「你是溫永和吧。茶好喝嗎?」

  中年男交談第一句話,竟是那個。不用先介紹自己,與找他的目的嗎?

  「……謝謝,還可以。」

  「那一杯要五百元。」

  ──!

  永和差點把胃裡的東西吐出來。

  「別擔心,我不收費,整罐茶葉送你都行。反正,再花錢買就有了。」

  「你的意思?」

  永和注意到中年男的語氣,是刻意讓氣氛舒緩而做的,真正深藏在內部的意指可不像表面那般輕鬆。男子見永和是個明眼的人,他轉換口氣:

  「很簡單,我要說的是,對我來說用錢買得到的,失去的話,我不在意。但那樣東西有價值,失去後,再多錢都無法取回,我就沒法輕易捨去、放下,我看得……很重。」

  「重」字一落,中年男神色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雙眼專注,容顏肅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溫永和。」

  永和吞口水潤溼喉嚨,方才的茶水再貴也解不了氛圍的乾澀:

  「……我當然明白,王石峰先生。」

  他是,王紅庚的父親。

 
 
  王石峰聽到一些流言,說自己女兒與一位陌生男子在院裡中庭私會,還摟摟抱抱相依相畏,雖實際情況並非如此,但在遠處的旁觀者想成這樣也無可厚非。王石峰為證實,要求阿福監視女兒,果真在上次約會撞見永和……之後發生的山難事件也傳入他的耳裡。

  根據阿福描述,永和似乎不像女兒的男友,他們沒有甜言密語的挑逗交流,平時鮮少電話或簡訊來往,若有,都是女兒主動聯繫,永和毫無拒絕之意。跟她相約出去,地點更無浪漫景色,反像是兩人共同追尋某樣目無以視的東西。

  王石峰想不透原因,問女兒她是絕口不提,沒辦法只好自己調查。

  ──他不懂女兒跟著永和的理由,但他想知道永和不離開她的目的。

  「溫永和,你為什麼接近我女兒?」

  王石峰西裝筆挺平整無皺摺,且乾淨得覷不見半點污漬。他底色棕黑的領帶打上脖子,兩腿交疊,掌放膝上,說起話來氣宇浩然──永和真快挺不住,但又不能把事實坦白告訴,誰相信有人因來路不明的簡訊唆使,就靠近一位自己不熟識的人,跟她討求一個虛實難辨的「認可」。

  永和對問題彆扭很久不答,思緒混雜成團難解一個順暢,他模稜兩可的說:

  「她身上,似乎有改變我與家人未來的契機。」

  聽到那般說道,王石峰揚起一邊嘴角。誰料一位剛上年紀,臉頰乾燥起皺紋的大叔笑起來,非比尋常的詭譎。

  「改變家人的未來?嗯,你確實有個妹妹住在這間醫院,明天要入手術房開顱治療。你的經濟方面我做了調查,就算健保補助仍不夠用的樣子……換句話說,接近我女兒是想利用她周圍的資源,討便宜……我這樣解釋,沒錯吧。」

  ──碰!

  永和拍桌站起:

  「那什麼話!」

  急勁震向桌面瓷碗,內盛茶水四濺。

  不愧是紅庚的父親,虎女無犬父,居然都愛扭曲永和的意思。

  王石峰無受驚嚇,仍老神在在拿紙巾擦拭桌面,並望向永和身後的門板──那門不知何時敞開,兩名魁梧男子突入,正作勢上前壓住激動的永和……永和進門前,走廊可是一人都沒有,兩個保鏢似乎事前躲在隔壁間待命了。

  ──他們早有準備?不,大富商隨側有保護是正常的,只是故意調開免兩人在對談過程,永和因不習慣起戒心而注意分散。

  永和見狀收斂起脾氣,被會錯意已習慣,沒嚴重到需拳頭相向搏個正義──少年肚皮一陣疼痛,那晚腹擊的火辣仍殘留體內,安分點好。

  「如果不是那原因,又為何接近我女兒呢?」

  王石峰搓磨下巴,裝作苦惱:

  「是不是那個?嗯……我想是,你和妹妹以前的姓氏不叫『溫』吧,後來才跟母性,你們想跟父親斷絕。但,真是那樣?不會只是覆蓋表面的假象吧?」

  「你想說什麼?」

  永和眼神盯著他,王石峰依然自在:

  「很簡單,你和妹妹之所以受欺辱,是父親的經商失敗工廠倒閉,導致他精神受打擊。那你有想過吧,是什麼因素讓他破產?」

  「………」

  經王石峰一說,永和突然沉默。

  「你果然知道。雖非直接造成,但因生產同類產品,間接影響使營利下滑……你父親當年就是跟我們競爭而破產的。所以,你出現在我女兒身邊……」

  王石峰瞇細雙眼:

  「是想藉她向我復仇吧。」

  「不是!」

  永和果斷,卻渾身在顫抖,王石峰的猜測中了他內心深處的要害。永和從來沒想過這問題,報酬與憎恨非他本性,入遠庚醫院工作只不過是巧合,決不是那個目的。但,他如此一說,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詞證明。

  永和全力否認:

  「決不是那樣!」

  「我猜也是。果真如此,你不會到現在都無行動,例如:製造誹文、公開私密照等要挾。若非利害,你們相互接近又是為什麼?緣份嗎?算了,怎麼樣都無所謂。當緣份吧。」

  「………」

  王石峰接受般聳聳肩,永和大感意外且難理解:這對父母這麼喜愛玩弄人嗎?少年表情,王石峰像一眼看穿說:

  「你不明白我的想法是正常,我只想見我女兒看中的男人是什麼樣子,如此簡單,看看是否改變我替她安排的生活。以往,我總要求她走在我鋪陳的道路,我曾想過那是最好的嗎?最近女兒行為異常,強烈反抗我,才趁此重新審視我的鋪設適不適合她走。現在看來,你雖有吸引她的特質,那特質能改變她的什麼,卻只能建立心理,無法讓她有實際的作為。若是那樣,我賦予她周邊的資源一但消失,她將無從依靠、無能力獨立去殘酷的社會生活……你懂我意思吧。我現在不能讓她周邊的資源消失,只要能維持,她去哪我都安心。如果你有本事給她資源,我同意她跟隨你。但,你沒有……你沒辦法維繫,你沒錢買下……」

  ──她的「幸福人生」。

  「為確保她美好的往後,我只能這麼做。」

  王石峰手探進外套的領內,拿張白紙條,放在桌面於上頭書寫一串文字,然後,推到永和面前:

  「這是張支票,數目不只能付清你妹妹的手術費,未來生活也免為錢煩惱。想收下,我條件只有一個,以後不要出現在女兒眼前。以及……」

  又推一張紙到永和前方,是張鑲嵌精美裝飾的紅卡:

  「請收下喜帖,就當告別吧,明天中午是我女兒的婚禮,歡迎來慶賀。」

  王石峰意有所指的壓低音量:

  「你,很久沒吃到豐盛的餐點了吧,這做為『最後的午餐』是挺划算的。」

  「………」

  永和凝視那張「抉擇」,腦中浮顯妹妹的面容──

  她若面帶微笑,是因幸福而笑嗎?

 
  ◇

 
  永和將支票與紅卡塞入口袋,離開辦公室。關上門板響起沉重的音節,讓他彷彿所有的承擔、壓力都與方才的聲響一並落下。可是,他臉上覓尋不見一絲愉快。

  永和搖晃的搬著牆走,於走廊盡頭的轉角,遇見那名少女。

  「………」

  王紅庚貼靠牆壁,陪伴角落的滅火器站著。

  永和偷瞄她無情的面容一眼,就低頭無語走過──她周邊的空氣莫名黏稠,每吸入一口,彷彿膠液通過鼻腔澆灌雙肺,使它隨吞吐的收縮緊皺一團,快要窒息、快要抽蓄,再下去要發瘋。

  少年加大步幅,急逃離空間,然而,它宛如伸出無形鉤爪,鉤住他的腳踝。

  紅庚語重道:

  「……與『他』的約定,是出自本意。還是,在逃避?」

  永和欲繼續邁步,但那重如鉛塊的話,使他舉步維艱,為卸下,他冷漠回頭:

  「妳全聽到了?」

  少年冰冷的視線是如此寒冷,紅庚宛如望著一位長相與永和極其相似,卻截然不同的陌生人。紅庚握起拳頭壓在胸口,抵禦那冰錐刺骨的痛:

  「我對你很失望。」

  紅庚低垂著脖子,將不甘而切齒的表情隱入瀏海的陰影裡,披在雙肩隨身子顫抖的長髮,卻掩飾不了心中的悲痛。

  永和對她的失落無從安慰,斜望地面的磁磚唉嘆一口氣,就像代替她疏洩胸懷的悶氣。永和看著乾淨倒印入自己面孔的磁磚面說:

  「妳早該知道,妳父親說我是有目的接近妳,一點也沒錯,他說我利用妳身邊的資源救助妹妹,雖非百分之百正確,但動機一樣,我就是想從妳身上找到拯救我和妹妹脫離苦難的方法。」

  自言自語的一段話,走廊迴響,空曠空間與人工光火的白色,讓人格外感到冷漠。紅庚抬臉凝視永和,告訴那無情的「陌生人」:

  「我失望,不是因為你利用我。因為,我也強迫你去做某些事,再從你說法與行動中,了解你擁有什麼我渴望的東西。」

  「那麼,妳為什麼說失望?」永和問。

  「………」

  紅庚皺起眉頭,少年愚笨的問題,令她難以置信且憤怒,最後,超過底線,爆發:   

  「你這傢伙,為什麼要背叛、欺騙自己!就是那樣,我不只失望,還非常火大。如同我之前的追尋,是在追一個騙局。我像個笨蛋一樣!」

  「………」

  一次又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少女總在奇異的場合與氣氛,說出曲折的話語。最後的交談,他們似乎又錯過彼此,走向不同的道路,即使短暫的交錯只需接近微毫米,將意會到對方,只可惜同極的磁力將兩人撞彈至更遠的彼方。

  永和淡淡搖頭,查不出爆炸的導火線是如何點燃,他依憑內心的感覺:

  「我並沒有背叛自己,我自始自終是以幫助妹妹為目標,不管多痛苦、多疲累,我絕不改變……」

  「你騙人!」

  紅庚斷然否定。

  「我,沒有。」

  永和直視她的雙目,透發決意。

  「你說謊!」

  「我就是沒有。」

  永和決斷的駁回,使紅庚火氣竄上腦門,她快走到少年面前強抓他衣領,額頭碰額頭,強拉近兩人距離──近在咫尺的圓睜雙目閃爍堅毅星芒,微吐的呼息更是灼熱。

  她如星光直率的明亮,坦誠直言,坦白到無顧慮少年的心情:

  「那你為什麼愁眉苦臉!你說過妹妹是你的『攀附』,若『他』的金錢讓你妹妹開刀費用免煩惱。你妹妹能活著,永遠給你『攀附』下去,那你應該露出微笑。給我笑啊──!」

  啪!

  巴掌聲響起,永和甩了紅庚一耳光──一道貫穿全身的落雷,頓時讓紅庚痲痹地說不出話。

  「我只能那樣選擇,生來就沒有依附的妳,怎能明白失去的恐懼與悲傷。王紅庚,妳傲慢過頭了!」

  紅庚撫著微微發燙的臉頰,急躁又氣憤地由下往上瞪他,相當倔強:

  「才不是那意思,為什麼你總是不懂!」

  接著,硬底鞋跟用力跺踩永和的腳,還以顏色──

  嗚嗚。

  永和痛得單膝跪地,環捏鞋子,痛苦的緊眯單眼,但他死也不退讓地抬望紅庚的臭臉:

  「對,我不懂。為什麼呢?我告訴妳,如我們第一次見面妳對我說過的……」

  深吸口氣,大喊:

  「我,不了解妳啊!」

  「………」

  那是另一道雷擊,傷害卻遠超越巴掌的痛擊,紅庚僵硬地傻呆原地──

  天花板通風口,呼呼地吹出冷氣。

  最後,她落寞低垂脖子,留下一段虛弱的言詞:

  「謝謝你提醒我,如果你拋棄自己的道路,不代表我也放棄,我會持續追逐下去。」

  她轉過身。

  「……再見。」

  少女緩慢地一步步漸行離去,落寞的灰色背影彷彿帶走永和視界的光明,使其潮濕腐朽僅留腐臭的殘羹。

  蒼白世界裡的永和跪坐原處,與滅火器,成了角落的遺忘。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