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黏在手指上的肉末,他並不打算把那肉末用紅色餐巾給擦掉。就像是在餐前對上帝禱告一樣虔誠,之後他將手指上的肉末給吸吮掉。用餐巾擦了擦嘴,結束這耐人尋味且優雅的一餐。
「你好,」西奧(theo)站得挺直,身上穿著正式的褐色西裝:「約翰(John)。」西奧與約翰是隔著一道玻璃牆的,而西奧只能透過玻璃窗與對方對話。但是在玻璃牆裡的人,眼神紊亂、急促。
「很高興見到你,約翰先生。」西奧說。那時候是初遇,在精神病院裡。而西奧表現出來的氣息並沒有病院裡專屬的感覺,急躁、衝動、瘋狂,甚至歇斯底里。「我需要你。」約翰逼近玻璃牆,雙眼凝視著對方並告訴他。
西奧知道對方其實是很努力壓制自己的內在恐懼,但是他辦不到,這或許是他被關在玻璃牆後方的原因。
約翰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精神病院回到家的。他想他們可能搭了計程車,再轉巴士,一路搭向都會區。和一個理智清楚的紳士,這應該不難:「約翰先生,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認為這樣與老朋友一同回家的感覺很令人愉悅。」
「你對後輩都是如此稱呼地嗎?」約翰問。「很可能,是的。」在十二月的寒冬裡,西奧講出的每句話會帶著白煙,就如同他的高尚會從個人行為中表現出來。「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看見你站在玻璃牆後的時候,那一刻我就很喜歡你。」西奧說。
約翰36歲從重案組退休,在某次事件中,基於某些情緒拉扯原因。
讓他無法繼續辦案,也因為精神上出現問題,被送入了精神病院,在約翰離開前。總部的卡蜜拉警官為他請了個心理醫生。卡蜜拉提到那位心理醫生時,曾說過對方有心理證照、是個美食家,在上流社會是個紳士且喜歡小提琴,47歲。
西奧是個既瘦又高挑的男人,而他不管在任何場合,散發出來的氣息與眾不同。個性穩重、從容不迫。很少有一件事會在他的計劃上失誤。而這次他必須幫助約翰恢復理智,彼此是供應與接受的關係存在。
從事後的一個禮拜,西奧開始記錄約翰的心理狀態。並且會固定在禮拜一至三,請約翰到他的辦公室進行治療。禮拜一,他們面對面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給了約翰一面鏡子:「你看到什麼?」
西奧翹起腿,之後打開自己的日記本。準備紀錄約翰看到的一切。約翰緊盯著鏡子有了三十分鐘,在這三十分鐘,西奧紀錄了他的呼吸狀態與情緒起伏狀況。
在十五分鐘,約翰哭過、大笑過、生氣過。約翰的情緒不太穩定。而從他的額頭上冒出冷汗,從額頭流到頸肩,這讓西奧非常的好奇他看見些什麼事情。
剩下的十五分鐘,約翰的肩膀在顫抖,而在這十五分鐘裡,他真正看著鏡子的時間不多,幾乎是在處理情緒上的問題。眼神不斷地飄移且呼吸急促。
在最後約翰將鏡子放在一旁,他告訴對方:「我看不到自己,我的視線會直徑的穿過自己,看到另外一個人。然後我可以明顯感覺到身體裡有種東西在竄動。對不起,我辦不到、我辦不到──」
「你說你看見不同的自己嗎?」西奧問。「不對,我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絕對不是我。」約翰緊抓著自己的髮絲,光是鏡子就會讓自己的理智失控,他與平常人的差距在理智上的控制。
西奧寫下剛剛約翰闡述的事情,並將筆記本放在一旁。他專注在與約翰的談話中。他先開了話題:「你臉上的傷口是怎麼造成的?」
「你知道我現在住在哪嗎?」約翰問。
「在漢克街138號,三樓。不大,但是是間還不錯的公寓。」西奧說。
「我養了一隻貓,波斯貓。」約翰說。
「粗短的四肢、扁平的臉,眼珠夠大。是一般的家貓。牠叫不透光(Opacity)。
在禮拜六的時候,深夜睡夢中,當下我的意識是清晰的。黑暗中,我看見了一隻麋鹿,他的角是暗褐色的,上頭卻在燃燒。對,像蠟燭那樣。那是提供光源的源頭。我追著那隻麋鹿跑,直到我的臉頰被不透光的爪子抓傷痛醒後,我發現我正緊掐著不透光的脖子。
我急忙的鬆開手,而不透光從床上跳下之後,不斷地猛咳。我嚇呆了。而且我還記得當時的感受,如同我緊盯著鏡子時,身體中有東西在竄動。」
「醫生,告訴我。在剛剛的時間裡,沒有發生任何事。」約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這回憶讓他很不舒服。
「是的,沒發生任何事。沒事。」西奧說。
在總部,卡蜜拉看著木板上釘好的線索。總部的員警們撐它為蜘蛛網。這是說得通的,簡單來說這線索的排列方式,是以一張地圖之後用不同顏色的毛線牽出去的,而線的另一端通常會釘上被害者的生前照片。
「我不能明白,」卡蜜拉對著身旁的員警說:「你認為這是模仿犯罪的機率有多高?」
被害者全部皆為女性,年齡與身高、體重差不多;同樣的髮色與瞳孔顏色。每一次兇手犯案皆沒有留下線索,犯案現場與事後處理都相當乾淨俐落。沒有任何失誤,女孩的屍體會被擺得好好的,甚至根本找不到遺體。
但是在最近一期的案件,被害者是同樣類型的女性,但是死後卻是雙手被吊在廢棄鐵皮屋裡,從被切開的腹部中流下了腸子與器官,但是有東西不見了──腎。
「犯案行為與過往不同,現場的樣子殘忍不堪。但是現場也缺少了證物、線索,為什麼。」卡蜜拉說。
「或許他餓了?」員警聳肩並找出過往的犯罪現場照片,放好在桌上。「哦天哪,你剛剛說什麼?」卡蜜拉瞪大雙眼,表情上有些驚訝。
「或許他餓了。」
於是卡蜜拉站起來說道:「哦對,沒錯。他吃了女孩?沒有證人、沒有線索,因為他將她們吃了。甚至會選出特異的部位料理,哦天哪天哪。」她扶著額頭,這是她遇過頭一次如此失心瘋的案件:「但是為什麼那女孩肺部有被割開過,重新縫合的痕跡?」
「妳猜怎麼著,那女孩有肺病。」員警皺起眉頭,緊盯著解剖報告。「說得通了。」
在漢克街,這一日的傍晚漫長而孤寂。天氣也盡給四周添上憂鬱的氣息。一陣淒風夾雜著冷空氣吹進約翰的公寓窗戶內。
在半夜驚悚的起床後,他第一件事要做的是確保貓沒事。「不透光?」他在房內尋找貓的身影,最後在門口地毯上看見熟睡的不透光又放鬆了許多。之後約翰到了廚房,為自己倒了杯水,冬天晚上氣溫很低,但是他已經不在乎了,來自腦袋最深的恐懼,比起冬天溫度還讓他印象深刻。
約翰抱起了不透光回到房間,內心、外在的感覺都與睡覺前不同,有某種不平衡的點──發生什麼事了?
七點三十八分,非常棒的晚餐時間。西奧將唱片置入古典播放器上,但是聲音他控制得很好。讓古典樂慢慢的融入室內。
餐桌上擺飾著剛剛西奧做好的餐點,他非常地享受。
玫瑰花瓣撒在菜盤周遭,並沒有任何一片是掉進餐點上的,但是畫面顯得非常自然。在餐桌中央,還有一隻剛烤好的火雞,火雞上淋過西奧拿手的醬汁,並且還撒了點麵包屑在周遭,顯得更美味可口。
今天主餐──波特酒煨煮燉牛腎。是個不錯的夜晚。
約翰注意到自己身上每天莫名而來的傷口,這讓他感到懷疑。他現在晚上睡夢中會發生什麼事,目前自己能解讀得出來只有他可能在睡覺時自殘。莫名的抓痕與臉上的瘀青,看來每晚發生的事情可精彩了,甚至還有不尋常的香水味。
他抱起了不透光,白色尾巴不斷晃著,他多希望可以讓這隻貓告訴他晚上的經過,不過當然得不可能:「小傢伙,你還真無所事事,對吧。」約翰說。那隻貓像是聽得懂一樣,倒是在約翰身上蹭了蹭,讓毛衣上沾滿了毛。
「哦你還不止無所事事,你還很調皮搗蛋。」約翰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找出可以處理身上這堆毛的除毛器。啊,他找到了。他開啟了電源,除毛器的葉片在裡面高速轉動。當他開始清理身上的毛時,毛衣髒掉了。
「……搞什麼?」深色、硬塊的髒汙黏在毛衣上。
凝固的血,魯米諾反應。在重案組待慣了,這是約翰腦袋中立即聯想到的。
威爾森試著點頭同時移開腳步,但是他的膝蓋抖得要命,以至於他根本無法走到樓梯邊。只能連滾帶爬的逃離,他根本不知道他逃離的是什麼,他根本不知道。只是一片漆黑與恐懼。當威爾森努力的爬向樓梯口,漆黑中,有人拿起尖刀刺進他的背。
威爾森尖叫的不斷在地上打滾,他可以明顯感覺到刀子仍插在那兒,我的天呀。拜託,上帝,不要忘記您最虔誠的信徒。他苦苦哀求,不管是上帝也好,還是在漆黑中無法看清楚的對象。
他痛暈了,在意識迷糊前的幾秒。他永遠記得那腳步聲──從容不迫、像個紳士一樣。昏迷的另外一個感受,就是剩下昏迷前的畫面與醒來後的畫面,威爾森覺得自己全身開始從乾硬再來是變得黏稠,最後他斷氣了。
醒來後的畫面,就像是自己躺在烤箱裡一樣,那是很大、很大的烤箱。
「以早餐來說,補充蛋白質開始一天的工作是最好的。」西奧從餐盒裡拿出了兩份用保鮮盒裝好的早餐,他將其中一盒交給了約翰。「有蛋、有香腸。」他說。
約翰吞了一口炒蛋,胡椒與鹽的混合非常得好,與煎熟的部分散發出油香。「很美味,謝謝。」他說。「我的榮幸。」西奧說。並從自己帶來的保溫瓶裡,倒出了剛煮好的兩杯咖啡,咖啡非常的香。是紳士都會這麼做的,比別人早起煮咖啡。
「醫生,關於我最近的夢境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餐後再談,約翰。早餐很重要。」
西奧從桌上抽起了一張衛生紙,並將衛生紙對折,握在手上之後拿起話筒,用了手指關節來撥號。話筒大概響了兩聲,就有人接起了,西奧說道:「威爾森先生嗎?還記得我們下午兩點有預約訪談嗎?」
「你他媽的狗屎心理醫生,我不准你在用什麼狗屁理論來哄騙我拿出任何錢給你。你他媽想都別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出來的叫吼。
「冷靜,先生。我們是為了您的妄想症,這是我必須幫助你的。」西奧沉穩的回應。
「去你媽的,我不會從我這裡給政府任何錢的。什麼狗屁妄想症。」
「下午兩點,我希望可以與你共進晚餐。我會開車去載你,不用擔心。放鬆,威爾森先生,一切都沒事。我會讓你見到你的家人,尤其是你的女兒,安潔拉。你還記得她嗎?」
「……」
「先生,這是你從精神病院回家的機會。下午兩點,我會在哈特菲爾德廣場等你。」
最後西奧掛上電話,從公共電話亭離開。沒禮貌的人,應該都縫上自己的嘴巴。他想。
「約翰,你剛剛說。你認為你自己殺了人?」西奧說。
「是,我發現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多證據指向自己,從除毛器裡的血液、女人的褐色髮絲。還有我枕頭套裡更多的女人頭髮。我嚇壞了,我殺了人、是我殺了他們的。卡蜜拉正在通緝的對象,就是我。」
「約翰,你是認真的嗎?你有找到屍體嗎?」
「沒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約翰冷靜下來,你真的認為是這樣嗎?」
約翰從睡夢中驚醒,他意識模糊的揉了揉眼睛。背部特別的痠痛,手上的肌肉傳來陣痛。但是臉部上被沾濕的情況下,他停止了揉眼睛的動作。而後傳出了非常重的血腥味。約翰的反射動作出現了,他嚇得跳了起來,並連滾帶爬的爬向房門。
他的意識開始清晰,清晰到他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一切。
有一位四十出頭的女士,正躺在他的床旁邊。周遭的地毯沾滿了血液。而那女士已經斷氣了,發生什麼事了。約翰驚嚇得尖叫卡在自己的喉結部分,他叫不出聲音。整身都在發抖,他做了什麼事。
那女士是自己的房東,約翰緊盯著那被割開的頸部動脈,與旁邊放好的刀子──他殺了人。
「約翰,你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的?」
「從第一次遇見你開始,我開始不斷拼湊出兇手的樣子。但是每找到一次證據,卻又指向自己。」
「你覺得你殺了多少個女人?」
「……五、六個?」
「那些女人讓你非常不自在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必須這麼做。我在睡夢中,常常驚醒後都差點毀掉了某些事物,我不該睡覺的。我不能睡覺。」
「約翰,你有沒有想過,這或許是供應與需求的關係?可能你必須吃了那些女人,所以你殺了那些女人?」
「我不知道。」
隨後,約翰可以明顯聽見腳步聲正逼近自己的公寓房門。
外面有人在叫囂著:「重案組,開門。」有人這麼喊,約翰趕緊起身,他大概猜得著之後的事情了。再來有一陣外力從門外進來,他們在撞門。
「約翰,你因為連續謀殺而被逮捕了。」
「或許,更多香料會更好。」西奧將鹽平均抹在肉上,並將一些蘿蔔、洋蔥的切片,佈好在肉塊上。最後他將肉品送進烤箱。在處理肉品過程中,白色的廚師套裝上沾了不少血。西奧將套裝脫下,換上了正式的西裝。
今天主餐──香炒蔬菜馬鈴薯與厚切牛肉。豐盛的一餐。
約翰被捕的三個月,卡蜜拉盯著報告上的資料。「等等,連續殺人案的第一起案件,發生時間是什麼時候?」卡蜜拉問。
「我的意思是指,相同類型少女的被殺案件。」
「去年的十月開始的?」
「當時,約翰還在精神病院裡。他不可能打破玻璃窗出來殺人的吧?」
「我們抓錯人了。」